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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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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庭院裏都沒有任何聲音。

萬籟俱寂,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

無垠的夜空,弦月高懸,清冷皎潔的月光跌落,飄零於重重繁花之間。

奚曠站在門口,垂眼看著地上跪倒的親衛,無甚表情,只淡淡道:“什麽?”

那親衛的頭埋得更低,語調更沈:“殿下恕罪,是屬下等失職,竟讓桑姬於千秋節當夜,於多景臺寢屋內失蹤。屬下等搜尋一夜無果,特來報予殿下。其餘兄弟,仍在城中尋找,尚不知結果。”

庭院中終於有了一些聲音。

是其他隨行的親衛聽到了動靜,出屋來看。

然而大家只是握緊了手中長劍,靜靜立在廊下,沒有吭聲。

十幾雙眼睛齊齊盯著奚曠,等著他的發話。

奚曠閉了閉眼。

滿身的燥熱不知何時竟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入骨的幽冷。那飄忽不定的月光,仿佛穿過了重重花影,鉆入他的骨縫,滲入他的骨髓,要將他冰封在長安的春夜。

“何謂失蹤?”他終於開口,聲音仍是異常平靜,“她跑了,你們沒有發現?”

“並非如此……”親衛咬了咬牙,道,“是多景臺中起火,屬下等人登樓一看,發現那屋門從內裏鎖住,屬下等強行闖入,卻發現窗戶洞開,桑姬不知所蹤,而床上地上……有鮮血痕跡。屬下懷疑,桑姬是被歹人劫走。”

“你再說一遍?!”奚曠陡然俯身攥住他的領口,黢黑的眼瞳盯緊了親衛。

倘若不是他未佩劍,此時就該有一柄劍橫於自己脖頸上了。

親衛自知是巡察有失,也不敢爭辯,只硬著頭皮道:“殿下冷靜,屬下等發現桑姬失蹤時,已近千秋節深夜子時,一夜尋找無果,屬下便快馬來報。也許在屬下奔波的這幾日間,通寧城中的其他兄弟已有了其他發現,只是未來得及上報。”

從通寧到長安,千二百裏,平常普通乘車要走上半個月的路程,他晝夜疾馳,只用了四天四夜。

長安城夜裏閉門,幸好他帶了寧王府腰牌,又過了千秋節,不再那麽嚴防死守,城門守衛才將他放了進來。要不,現在還見不到殿下。

看著親衛滿頭大汗、風塵仆仆的模樣,奚曠的手緩緩松開,直起身來,看了不遠處站在廊下聽候發令的親衛們一眼,又看了欲言又止的朱策一眼,深吸一口氣,道:“朱策隨我先走,其餘人,帶人帶貨押後。”

說罷,徑自回了房中,匆匆理了衣裳,攜了佩劍,除此之外,竟是什麽也未帶,直奔馬廄而去。

朱策楞了一瞬,也緊隨而上。

其它親衛,紛紛快速行動起來。

而睡在偏遠下房的秋穗,終於被外面的響動吵醒,迷迷糊糊地打開門,看見滿院子神情冷峻、行色匆匆的親衛,不由呆了呆:“……發生了什麽?”

然而沒有人有工夫回答她。

只有那名星夜趕來的親衛,坐在地上,一邊抹著汗,一邊與她面面相覷。

長安城中,除非軍國要事,否則不可當街縱馬。寧王府眾人進長安之時,奚曠是坐在馬車中,其餘人則是下馬步行。

然而此刻,奚曠卻陰沈著一張臉,策馬狂奔。朱策緊隨其後,揮鞭不語。

從諸王館到長安城門,路程不遠也不近。

空曠長街之上,驟然響起清脆雜亂的馬蹄,在這黑夜裏分外清楚。巡邏的衛隊急急奔來,然而人腿如何比得過馬腿,剛喊出個“何人縱馬”,便見兩道黑影從面前一閃而過,根本攔截不住。

情急之下,唯有通知望樓。

一道道炬火,接連亮起。

城門之上,早已接到消息的守城將領嚴陣以待,遠遠地,見兩個黑影疾馳而來,便厲聲大喝:“何人擅闖城門?!”

朱策剛要開口,卻見前面的奚曠已然擡起頭,聲音森冷無比,卻渾厚清楚,如重錘敲於城門之上:“寧王奚曠!有要事出城!”

周遭的火把清晰照亮了他的面孔,將領倒吸一口冷氣,確是寧王無疑。

他不禁想起先前匆匆入城的那名寧王府親衛,這是……王府中發生了什麽大事?他不敢再耽擱,連忙讓人打開城門。

厚重的巨門緩緩升起,奚曠猛地一夾馬腹:“駕!”

一騎絕塵而去。

而此時城門甚至連一半都還未打開。

朱策稍滯後,對開門的士兵道:“隨後還會有寧王府一隊人要出城,勞煩通融一下。”

士兵訥訥點頭。

眼看奚曠的身影已幾乎消融在夜色裏,朱策重重嘆了口氣,抓緊時間追了過去。

奚曠這次來長安,坐的是馬車,也沒有帶踏雪。踏雪是戰馬,帶出去打打獵可以,平白走一趟長安,實在沒有必要。

然而現在,他卻萬分後悔沒有帶踏雪出來。

如果此時騎的是踏雪,一定可以更快、更快。

他努力保持鎮靜,不去細想報信親衛所言,然而,他的腦海卻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不斷回蕩著方才的對話:“起火……鮮血……歹人所劫……”

這怎麽可能?

他留在寧王府的,也算是親衛中的精銳,怎麽會有人在他們都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劫走那麽大個活人?

他寧願自己聽到的是她自己逃跑,也不願意去深思她究竟遭遇了什麽危險境況。

不,不……那親衛說的也對,可能是他走得太早,後面的消息還未來得及傳達,說不定剩下的那些人,已經把她找了回來。

夜風從身側呼嘯而過,寬闊的官道上空無一人,連一絲星火也無,全靠朦朧月色照亮。

朱策從身後拍馬趕上,道:“殿下毋急,往最差了想,那刺客不曾殺死桑姬,只是帶著桑姬消失,必是有所圖謀,如此一來,桑姬性命定然無虞!而桑姬聰慧過人,想必自有應對之法!”

奚曠勉強點了一下頭,而眉間的深痕卻沒有減退半分。

他當然不會懷疑她的頭腦,只是他在意的,是那所謂的“鮮血”,到底是刺客的,還是她的?若是她的,那她到底是傷在了何處?這種局面下,再深的謀算與心機又有什麽用?她無力自保,還不是任人宰割?

朱策見奚曠沒有要與他說話的意思,只能按捺下心思,悶頭往前趕路。

天漸漸亮了。

一座驛站出現在眼前。

狂奔了近兩個時辰,身下的馬都快吐白沫吃不消了,奚曠一扯韁繩,籲了一聲,翻身下馬。

朱策以為他要稍事休整,剛想跟驛丞說上份吃食,卻見奚曠自己上前,道了一句:“換馬。”

驛丞早已習慣了來往的各路人馬在此換馬,十分熟練地牽了兩匹快馬出來,奚曠看了一眼,皺了皺眉,但目光在馬廄中轉了一圈後,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接下了這兩匹馬。

已經是這兒最好的馬了。

“貴人要吃點什麽?”驛丞不認識他們,只從服飾面料和周身氣度上判斷,大約出身不凡。

奚曠在驛丞驚異的目光中仰頭灌了杯冷茶,轉頭看向朱策。

朱策從看到他拿起桌上的冷茶壺時面色就不大對了,聞言,深吸一口氣,對驛丞道:“勞煩拿兩個餅即可。”

“不在這裏用食麽?”

朱策搖頭,他家殿下連等壺熱茶的工夫都沒有,要是把他按在這裏吃飯,恐怕都該跳起來了。

餅都是隔夜做好的,驛丞想讓人去鍋竈裏熱一下再裝起來,卻被朱策直接取走:“不必了。”

他也咕嘟咕嘟灌了幾口茶,丟下銀錢,揣著餅翻身上馬。

奚曠早已上了馬,見他來了,什麽也不說,一揮馬鞭,揚塵而去。

朱策追了上去。

“楚姑娘,我們還要多久才到長安呢?”

“快啦。”楚瑟語調輕快,“最晚明天傍晚,就能到了。”

問風松了口氣,微微笑起來,俯身對臥在榻上的母親道:“娘,我們傍晚就到長安了,明兒我就帶你去找長安城最好的郎中。”

母親年紀大了,又長期臥床,有些耳背,問風不得不大聲重覆了一遍。

一旁的妹妹黑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兩圈,有些興奮道:“姐姐,長安有什麽呀?”

楚瑟也看向問風。

問風想了想,其實她上次來得匆忙,也沒有仔細看過長安,除了“繁華”二字,什麽都不記得。

但她盡量撿小姑娘愛聽的說了些,聽得妹妹咯咯直笑,拍掌叫好。

楚瑟道:“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想問問風姑娘,但唯恐冒犯了姑娘,是以一直不敢問。”

“楚姑娘但說無妨。”問風道,“若不是楚姑娘相助,我也沒法帶著家人來長安。”

“我倒也沒有這麽高尚。”楚瑟笑道,“只是桑姬開了口,這忙我便不能不幫了。”

問風抿了抿唇。

那日,楚瑟來到她家,告訴她,桑姬讓她帶著家人,隨自己去長安。

問風頓時明白,她幫桑姬聯絡上了昔日的姐妹,或許是出了什麽問題,她不能再在通寧待下去。她在通寧生活多年,倒不是說有什麽牽絆,只是周圍的街坊鄰居都熟識,假如悄悄離開,反而讓人奇怪。

於是她和楚瑟說好,楚瑟和戲班眾人先她一日走,在城外等她。而她與街坊鄰居一一道別,以“想治好母親,去其他地方看看郎中”為由,帶著母親出了城。

街坊鄰居們不知道她被寧王府掃地出門的事情,還以為她是得了什麽恩典被放出府,紛紛祝她們早日尋到好郎中,治好病。

問風現在手頭有錢,但卻不能露財,因此也只雇了一輛舊馬車,拉她們出城,與楚瑟等人的車隊會和。

若是她一個人,又要看顧著病母和幼妹,又要註意著馬車的動向,肯定忙不過來,多虧楚瑟,還有坐在其他車裏的一大幫子人在,讓她不必操心路程,甚至連路上的食宿都不必擔心。

“其實我想問的就是,問風姑娘此去長安,大約要住上很久,這是……出了王府的意思嗎?”楚瑟望著問風。

妹妹也眨巴著眼睛看問風。

問風垂頭,道:“也不瞞楚姑娘了,正是如此。我替桑姬辦了一些事,她予了我一個恩典,賞了我一些銀子,放我出府。”

有些話,半真半假,點到為止。

楚瑟若有所思,不再深究,只笑了笑,道:“那到了長安,問風姑娘住哪兒呢?”

問風說:“先找個便宜的客棧住一下罷。”

正說著,忽然聽外面駕車的車夫咳起嗽來,連馬車都慢慢停下了。

楚瑟坐得離門口近,撩了門簾問車夫:“怎麽了?”

車夫罵罵咧咧:“哪來的小子,跑馬不長眼,飛老子一臉土!呸呸!”

問風聞言,忍不住也掀開了窗口的簾子。

外面果然塵土飛揚,她用袖子擋了擋,探頭往後看去。就這麽一會兒工夫,那被車夫罵的“小子”早已遠去,只餘下遠處遙遙兩個黑點。

“跑得真快。”她合起簾子,感嘆了一句。

楚瑟笑道:“想必是有急事。咱們不急,慢慢走好了。而且伯母身體不好,太快了,反倒顛著。”

整整四天,奚曠朱策二人都幾乎沒有合過眼。中途短暫的休息,也不過是為了換馬和喝水,朱策倒是吃了不少,可他當把幹糧遞給奚曠時,奚曠卻總是推拒。

這當然不是要省給他吃,朱策明白,殿下只是自己吃不進而已。

四天的時間,奚曠除了水,只吃了兩個不到的面餅。然而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

上一次朱策見他這樣不眠不休不食,還能保持極高亢的精神時,還是在攻打南鄔的行軍路上。

終於,在四月二十八日亥時末,二人抵達通寧寧王府。

靜謐的深夜,王府裏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門口早有人在候著,奚曠翻身下馬,衣擺上沾著泥塵露色,卻顧不得去擦,只沈著一張臉,負手快步往裏走去。

“桑姬找到了沒?”

為首的親衛答:“尚未。”

奚曠猛地剎住腳步,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親衛彎著腰,拱著手,一絲氣兒也不敢喘。

奚曠移開目光,又看向周圍眾人。眼下青黑的其他親衛、跪倒在地的普通仆役、一言不發的鄭有鈞,還有抖如篩糠的聽露……

但他終究未再多言,只啞著嗓子道:“去多景臺。”

多景臺附近早已被封鎖,維持著那夜桑姬失蹤時的樣子,連聽露都未能進去過。

奚曠眉頭緊鎖,一步一步,走上樓梯。

“那夜下雨,沒有發現任何腳印。”身旁親衛舉著照明的火把,低聲道。

等到走上二樓,從腳底木板到頂上屋檐,終於有了灼燒的痕跡。方才在外面看得還不甚清楚,因為當夜下雨,又被及時撲滅,因此著火範圍並不算大。然而到了近前,每一寸開裂的木頭、每一寸焦黑的顏色,都清楚彰顯著這裏所遭遇的一切。

奚曠的臉,陰沈得簡直像要滴水。

他伸手,緩緩推開了門。

被火燒過的門推起來更為滯澀,發出極為刺耳的“吱嘎”聲。而其中所現之景,觸目驚心。

原本雪白絨絨的地毯,如今已化為破碎的焦炭;陳設精致的茶案,也燒得皸裂傾塌;融化淌出的妝品,幹涸在掛壁之上;更有翻倒的燭臺,散落的衣架,東倒西歪的花瓶……

奚曠閉上眼。

站在他身後的朱策,清楚地看到他家殿下滿是皺褶的袖口之下,被攥到發白的雙拳。他甚至能看到那骨頭關節之上來回滑動的筋絡。

“那夜,屬下等人巡視到外圍,忽然聽到多景臺的方向似乎有什麽東西摔落,趕過去看時,卻發現二樓起火,濃煙滾滾。屬下等人連忙上去救火,呼喊桑姬開門,可那門卻從內裏被反鎖,屬下不得已踹開門,卻發現屋內一片狼藉,而桑姬不知去向。唯有東邊的窗子開著,樓下有一只摔裂的鳥籠。想來是有刺客趁桑姬睡著,從二樓窗戶闖入,卻驚醒了桑姬,二人發生爭鬥,而後刺客帶著桑姬從二樓逃走,情急之下碰翻了鳥籠。”

奚曠劈手奪過照明的火把,沈默著往裏走了幾步。

燭臺從茶案上跌落,點燃了地毯,而後蔓延到整座屋子。這座樓臺本是觀景臺,是桑湄覺得此處風景好,非要改造成寢屋,因此這座樓的骨架,本身的防護措施就有所欠缺。

屋內唯一沒有被燒得太壞的,應當是那張床榻。也許是親衛們誤以為當時桑湄在床上,是以最先搶救的便是這裏,僅僅只是床架本身被燒黑了些,床上的墊褥被單被燒得卷了邊,其他的並無大礙。

但也就是這保留得還算完好的墊褥,上面卻有著清晰可見的血漬。

鐵銹一般的紅色,偌大一灘,比兩個男人巴掌加起來還大,而後又呈一線延伸開去,蜿蜿蜒蜒,模模糊糊,直到被燒卷了的邊緣。

而地上尚未完全燒焦的零星地毯碎片,上面也有凝固的血跡,將兔毛結成了醜陋的一撮又一撮。

“誰的血?”奚曠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僅比方才更加喑啞,甚至還有幾分顫抖。

親衛們對視一眼,俱是沈默。

他們又沒有親眼見過,怎麽會知道是誰的血?

縱然心裏有推斷,但又怎麽敢說?

“既然有血,那便是有人受傷,如何會追查不到!”奚曠猛地回身,漆黑的瞳孔裏深不見光,本就已脆弱不堪的地毯,在他的腳底碎裂成齏粉。

“那夜下雨……”

“笑話!”奚曠陡然暴怒,咆聲如雷,“你們都是隨本王上過戰場的人!戰場上,什麽情形沒有!怎會到如今,一絲蹤跡都查不出!”

屋內親衛跪了一地。

朱策有心想幫他們申辯幾句,可此情此景,饒是他,也覺得太過荒謬。

殿下說得對,戰場上比這覆雜的情況多了去了,他們都能找到想要的東西,如何到了這王府裏,下點小雨就找不到了?這橫平豎直的王府,難道不比那些山澗野地好找?

“當真是一點可疑蹤跡也無?”朱策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沒找到人,線索總能有一點罷?”

為首的親衛道:“屬下無能,請殿下發落。”

聲音是萬般無力,萬般苦澀。

他們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如何就會連線索都沒有?可事實便是如此,那刺客和桑姬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都快把整座通寧城翻遍了,也沒找到人影。

“會不會已經逃離通寧?”朱策問。

“屬下等一發現桑姬不見,便立刻派人去把守住各處城門。因為沒得殿下與官府授意,屬下等無法擅自封鎖城門,只能在城門口盯住了進出人員,可仍舊一無所獲。”親衛道,“除非那刺客帶著桑姬,能比我們跑得更快。可若當真如此狼狽,定能引起守門士兵註意。屬下等問過了,並沒有這樣的人。”

“屋內也沒有搜到兇器?”

“沒有。沒有一樣東西上是沾血的。”

“沒有兇器,如何會流這麽多血……”朱策沈吟,“難道是那刺客隨身攜帶的匕首等物?可看這血和床褥的樣子,似乎並沒有打鬥的痕跡……總不能是把桑姬迷暈了,躺在床上放血罷?”

他兀自沈浸於推案,卻沒察覺奚曠愈來愈難看的表情。

“本王走後,桑姬都與誰接觸過?”

“殿下走後,桑姬常點的那家戲班的楚瑟姑娘上門拜訪過一次,說的是辭行事宜,屬下已讓人去問過,楚瑟姑娘確實在四月二十四日那天早晨帶人離開了戲班。後來桑姬又點過那戲班一次,新班主說因為與楚瑟理念不合分了家,現下暫時無法演出,推拒了。除此以外,桑姬沒有見過外人。”

“她與那個叫楚瑟,關系很好?”

奚曠只陪她看過一次戲,隱約記得那是個扮小生的女子,桑湄還曾誇過她。

“據聽露說,桑姬賞過她不少錢,很看重她,大約也正是如此,楚瑟才會特意登門辭行。”親衛道,“屬下見過那楚瑟,就是個普通女子,查她的底細,也沒有什麽問題。”

“除了這,可有發生過別的事?”

親衛擰眉:“桑姬從未出門,日日見的也都是王府裏這些人,非要說點什麽,那便是鄭長史擬的下月度支曾被桑姬打回修改過一次,還有一日廚房的菜不合胃口,桑姬用了不舒服,讓人去斥了廚房一頓。”

“不舒服?”

“也就是在房裏歇了一天而已,第二日便無事了。後來廚房做了些其他菜色,桑姬很喜歡,還賞了。”

聽上去,都是微末小事,不值一提。

然而奚曠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聽露在哪?”

“在樓下等殿下問話。”

她身為桑湄的貼身婢女,這幾日被翻來覆去地盤問,都快要崩潰了。但寧王不在,親衛也不好擅作主張,只等寧王親自來判斷。

奚曠最後看了一眼那床褥上的血跡,滿身霜寒地下了樓。

樓下花廳沒有遭難,只是因為沒人打掃,蒙了一層淡淡的灰。

奚曠壓根不在乎,徑自坐下,盯住了跪在地上的聽露。

他還未問話,聽露已經哀哀哭道:“殿下饒命,奴婢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她眼睛紅腫,面色浮白,明顯這幾日反覆哭了好些次,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這也是情理之中,畢竟主子丟了,她還說不上原因,沒打死她都算是輕的。

“那天晚上怎麽回事,說。”

奚曠也兩夜未睡,眼睛裏滿是血絲。燭火映照之下,更顯得陰冷可怖。

聽露抽泣道:“那天是千秋節,城中有慶典,桑姬開恩,放了大家出去玩樂。她本想讓奴婢也出去,但奴婢走了,誰來照顧她呢?最後奴婢還是留下了。中午,桑姬陪奶娘在望山小院用了飯,陪了奶娘一會兒,便回了多景臺,一直沒出去過。晚上,桑姬用飯不多,廚房做了甜湯過來,桑姬說讓他們別忙了,趁著最後熱鬧,也出去玩。奴婢就去傳話,等傳完話,桑姬也要睡了,她讓奴婢先去望山小院瞧瞧奶娘,然後再去門房那兒守著,看誰回來太遲,或是徹夜不歸,就記下來,第二天要罰的。”

那天夜裏,她在門房那兒,一邊打瞌睡,一邊等著那些下人回來。結果突然被門房推了一把,示意她外面有動靜,讓她出去瞧瞧怎麽回事。

她剛邁出一個腳,就見一個親衛急急奔來:“剛才可有人出去過?”

她和門房俱是迷茫搖頭。

然後她才知道,桑姬失蹤了。

那一刻,她天都塌了。

“殿下,她說的應當是真的。”親衛靠過來,在奚曠耳邊低聲道,“這幾日屬下反覆盤問她,她的回答都基本一致,也和其他人核實過了,沒有什麽問題。”

奚曠:“桑姬睡前喝的甜湯,是什麽湯?”

親衛道:“是酸梅甜湯。問了廚房,說桑姬近來愛吃酸甜口的。”

“可有剩餘?”

“桑姬只喝了一碗,鍋裏有剩餘,但那空碗,當時就交給廚房洗完了。”親衛道,“也查不出什麽來。”

奚曠神色冰冷:“著火的時候,你們也只聽到了鳥籠摔落的聲音,沒有聽到人聲?”

“沒有。”親衛篤定,“那天晚上,府上都幾乎沒什麽人,只有我等巡邏。若是真的有人聲,當會很明顯。”

“府上沒什麽人……”奚曠重覆了一遍,“其他人家府上,也是這般的?可以放下人出去游玩?”

親衛一怔。

而朱策頓時反應過來,他為什麽這麽問。

難道殿下是懷疑……桑姬是故意放走的那些人,好讓自己偷偷溜走?

可她又不會武,這裏又不是月弧山脈,而是殿下的王府,她能往哪跑?

有幾個負責街上搜尋的親衛對視一眼,上前道:“屬下等在街上搜查時,確實也看見不少統一裝扮的百姓在逛街,男女都有,而且往往是成群出現。想必是千秋節特殊,稍大方些的主人家,便會放下人出去玩。就和過年是一樣的。”

奚曠不語,半晌,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聽露:“本王四月初一離府,在此之前,也常有不在府上之時,那段時間,桑姬都在做什麽?”

這個問題,那些親衛倒是沒有問過。

聽露頓時緊張起來,磕磕絆絆地回想:“也、也沒做什麽,除了有一日晚上,與殿下一起出府,其他的,也就只傳過一次戲班,喊了奶娘一起聽戲。”

又是戲班,莫非這戲班裏頭,真有什麽貓膩?

“戲班裏頭,可有誰與桑姬過從甚密?”

聽露:“也就只有……只有楚瑟姑娘和桑姬話說得多些。本來還有個芙珠姑娘的,但那段時間,似乎是抱病了,只有楚瑟姑娘來。”

“她二人,可有過什麽奇怪的舉動?”

聽露想了想,搖頭。

奚曠深吸一口氣。

“把她看管起來。”奚曠擡手指了一下聽露,隨即起身,往門外走去,“再去仔細查一查這個楚瑟,還有戲班分家是怎麽回事。”

“是。”身後的親衛退下。

奚曠快步而行,仿佛連日來的奔波並沒有使他疲勞,反而令他更加精神。他眼中幾乎是閃著奇異的光彩,說不定根本沒有什麽刺客,都是桑湄她——

“殿下。”朱策終於忍不住出聲,“殿下是懷疑桑姬?”

“不知道。”他言簡意賅。

“可若是如此,她是怎麽從多景臺逃出去的呢?房門反鎖,她難道是跳窗?可她又不會武,這跳下去也太容易受傷了……”朱策不解,“再者說,她就算要逃,那床上的血是怎麽回事?”

這女人心狠手辣,難保不會自己給自己劃一刀,以混淆視聽。

然而話到嘴邊,奚曠卻道:“說不定根本不是什麽血,只是她喝的甜湯……水幹了,都一個顏色。”

朱策心道,親衛們經驗豐富,這血肯定是驗過的,要真是甜湯,一查不就知道了。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前面的奚曠忽然停住了腳步。

“怎……”

朱策一轉頭,看見了立在望山小院門口的虞春娘。

作者有話說:

18:00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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