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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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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睡得太遲,早晨起床便晚了些。桑湄打著呵欠,把聽露從樓下喊了上來。

聽露端著水盆進來,一邊服侍桑湄洗漱,一邊道:“殿下今晨送來了一樣東西,說是給桑姬準備的禮物。只是看桑姬還未起身,殿下便先走了,囑咐奴婢放好,等桑姬醒了再看。”

什麽東西這麽神秘?

“我下去瞧瞧。”

她提著裙子下了樓梯,拐進花廳,就看到桌上中央放了個寬寬的、圓柱狀的東西,頂部隆起,用紅綢蓋著,不知道底下究竟是什麽。

一瞬間,一些不太美好的記憶湧上心頭。

她微感惡心,生怕一打開又是人頭之類的東西,便示意聽露去把那紅綢揭開。

紅綢無聲落下,一只三尺高的紫檀戧金鳥籠出現在眼前。

兩只纏枝小瓷缸,一只盛水,一只盛食,細細的吉祥紋棲杠之上,一只藍翠羽毛的鳥兒正閉目休憩,小小的尖喙埋在絨絨的胸羽之下,纖長的尾羽低低垂著,幾乎快要從籠縫中逸出。

桑湄猛地睜大了眼睛,幾乎忘記了呼吸。

是藍仙兒。

她不可能看錯,這就是藍仙兒,擷陽郡特有的藍仙兒。

可這裏是通寧,怎麽可能會有藍仙兒?

“好漂亮的鳥兒。”旁邊的聽露第一次看到,忍不住驚嘆了一聲。

桑湄:“你之前不知道這是什麽?”

聽露答:“之前殿下提了蓋著布的籠子來,奴婢聽到裏面有鳥叫,但不知道是什麽鳥兒,只等桑姬親自來看。”

她小心翼翼地覷著桑湄的表情:“桑姬不喜歡嗎?”

桑湄淺淺一笑,搖了搖頭:“不,它很漂亮,我很喜歡。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是什麽鳥?”

“奴婢也不知,好像沒在通寧見過。興許是別人來給殿下送的禮?”聽露說,“要奴婢去門房那兒打聽打聽誰送的麽?”

“不必了,與我也沒什麽關系。”

“那奴婢給桑姬把這鳥籠掛起來?”

“我自己帶上去罷。”

“是。”

桑湄提著鳥籠上樓,周遭的響動驚醒了熟睡的鳥兒,它睜開眼睛,小腦袋一通亂轉,撲棱著翅膀上下跳躍,時不時發出啁啾的叫聲。

關上門,桑湄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晦暗。

她輕輕將鳥籠擱在長桌之上,伏在桌邊,靜靜地與藍仙兒對視。

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看過藍仙兒。幾年前,她執意讓奚曠帶她溜出公主府去找藍仙兒,看到也只不過是在樹梢上跳躍的影子。

而此刻,近在咫尺。她甚至能看清它的脊上有幾根分岔的羽毛。

它歪著頭,烏黑的眼珠裏倒映出她的輪廓。

桑湄將手指伸進了籠縫裏。

藍仙兒低下頭,盯著她的手指瞧了一會兒,然後毫不猶豫地啄了下去。

嘶。

桑湄收回手,皺眉看了看手指上的紅印子,心想這鳥看上去美麗高貴,誰知道脾氣這麽差。

藍仙兒撲扇了一下翅膀,伸長身子,試圖把腦袋擠出來,還想啄她。

啄不到,它就顯得有些煩躁,開始啄籠絲,把整個籠子啄得顫顫抖抖。

“想出去嗎?”桑湄問。

藍仙兒聽不懂,接著啄籠絲,啄了一會兒,也許是沒什麽意思,也許是累了,它又沿著棲杠晃到食槽旁邊,開始進食。

奚曠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桑湄拿著一根葉桿,在窗邊逗引藍仙兒。

她把籠子掛在了窗臺外,可以讓最新鮮的風穿過它身上的羽毛,倘若下雨,也可以及時收回。

她大概已經逗了很久,藍仙兒都有些麻木了,對她那根葉桿視而不見,只顧著梳理自己的羽毛,偶爾撲扇兩下翅膀,振翅欲飛的模樣。

“喜歡嗎?”奚曠問。

桑湄頭也不回:“怎麽弄來的?”

“我讓人去了趟擷陽郡。”

“這麽遠的路,死了怎麽辦?”

“這不是好端端的麽?”奚曠說,“我專門打聽過了,這鳥雖產自擷陽郡,但生命力旺盛,數量稀少只因短時間內遭大量捕殺,並非是它們自身的問題。”

他敏銳地察覺了她的情緒:“你不喜歡?”

桑湄有些發怔:“我只是沒想過……還會再聽到擷陽郡的事情。”

奚曠上前一步:“我記得你說過,這是你最喜歡的鳥。”

桑湄忽地轉過身,面朝奚曠,直勾勾地看著他。

奚曠不明所以,但還是道:“之前帶你去打獵,最終讓你受了驚,這一只藍仙兒,就當作是我對你的補償。”

桑湄:“你的傷……”

“差不多已愈合了。”

桑湄淡淡地笑起來:“那就好。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藍仙兒的時候,崴了腳。是你背我下的車。後來我再也沒見過那麽漂亮的鳥兒。”

奚曠的目光在她發髻上一支玉簪上停留了一會兒,道:“以前給你的那些點翠,丟了罷。”

長時間的靜默後,桑湄忽然蹲下身,靠著墻根,失聲痛哭。

“怎麽了?”奚曠連忙奔過去,俯下身,想要問清楚她哭的緣由,可她卻二話不說,狠狠咬在了他的肩頸上。

春日衣衫輕薄,她尖尖的牙齒輕而易舉咬破了他的皮膚,淚水、口津,混著淡淡的血絲,又苦又鹹,又腥又澀。

“要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就好了……”她哽咽道。

奚曠雖對她的突兀轉變十分詫異,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只是短暫楞怔之後,便用力將她抱在了懷中,沈聲道:“我早說過,我們就該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一切重新來過。”

一只藍仙兒,承載了她太多的記憶,不費吹灰之力,便攻破了她的心防。

是故土情深,是故人猶在。

奚曠甚至都有些懷疑,倘若他早一點想到,是不是就可以更快與她冰釋前嫌?

桑湄縮在奚曠懷裏,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衫,可他只覺得如浸春雨。

他捧起她的臉,望著她濕漉漉的眼睛,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試探著吻了下去——

這一次,她沒有推開他。

她的睫毛狠狠地顫抖了兩下,然後閉上了眼。

狂喜如同浪潮席卷了他的心,他輕輕描摹過她的唇紋,汲取著她剛飲過的花果茶的芳香。可這遠不能滿足他,他呼吸急促起來,舌尖輕點,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輕啟檀口,松開了齒關。

不知何時,他們已經換了個位置,變成了他靠坐在墻根,而她跪坐在他的腿木艮處,不盈一握的腰肢被他摟著,她像一株緣木而生的淩霄花,即將盛開在他的身上。

然而他們到此為止。

誰都沒有說話。

奚曠沈沈地呼吸著,眼神幽暗,直到一切平息,他才抱著她,說道:“晚上我帶你出府。”

“什麽?”桑湄以為自己聽錯了,“去哪?”

“去街上。”奚曠也不知道怎麽脫口而出這個,他其實在此之前毫無準備。可就是這樣鬼使神差的,他想要這麽做。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嗎?那就出去罷。”奚曠說,“趁著我還沒離開,帶你逛一逛通寧。”

奚曠果然說到做到,這天晚上,帶著桑湄出了王府。

他沒有讓任何人隨行,只是撐了把傘,牽住了桑湄的手,緩緩走著。

如霧一般的雨絲飄散在空氣中,濕而不寒,潤而不膩。他一身青衣,寬袍大袖,發髻高束,藏去了殺伐血性,好像只是一個簡單的書生。

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他戴了一只半面的妖怪面具,像是剛從哪個攤位上買回來似的。而桑湄也戴了一只一模一樣的面具,只是她一身水紅色的裙裳,戴上面具,反而更像是哪家偷跑出來玩耍的小姐了。

有路人頻頻朝雀躍的桑湄投來目光,奚曠心裏不適,卻都忍了。

桑湄生來便習慣了人群的註目,此刻也渾然不覺,拉著奚曠的手,在小攤小販間好奇穿梭,不一會兒,奚曠手裏便提了一大堆沒用的東西。

“誰說沒用?”桑湄不滿地反駁,“那些布偶,擺在我房間裏,多可愛啊!還有那些剪紙窗花,明兒我就讓人貼到你殿……屋中,免得你那屋子看上去總是陰森森的。”

奚曠無奈笑道:“那這風車、這陶響球、這彩泥哨買來又是幹什麽的?你別告訴我,買回去是用來逗鳥的。”

桑湄面色微微一滯,卻很快恢覆,瞪了他一眼道:“我覺得好玩兒,買回來怎麽了?就要拿去逗鳥。”

奚曠搖了搖頭,一幅拿她沒辦法的樣子,唇角笑意卻始終沒有下來過。

逛累了,街邊傳來餛飩攤的香氣。

通寧沒有宵禁,夜市裏人也不少。直到此刻,桑湄一擡頭,才發現到南門了。

南門賣餛飩的……

“餓了?”奚曠見她駐足不前,不由問道。

桑湄笑了笑:“有點。”

“那吃餛飩麽?”

“好呀。”

餛飩攤不大,一個棚,幾張桌子,一對夫妻正在竈臺前忙碌,一對小兒女蹲在一旁,似乎在研究地上的螞蟻。

“兩碗餛飩。”奚曠言簡意賅。

桑湄道:“我想要菜餡兒的。”

奚曠看了她一眼。

“好嘞!二位客官,一碗肉的,一碗菜的!”

“怎麽開始吃菜餡兒的了?”奚曠問。

桑湄微笑道:“你不知道,這種街邊的小攤販,為了討客人喜歡,都喜歡放肥肉。可我不喜歡。”

許多普通人家一年吃肉的次數很少,因此愛吃肥肉,可對於桑湄這種金尊玉貴的人來說,肥肉太過油膩,還不如吃菜。

奚曠道:“怪不得府上的廚子做出來的味道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對吃食向來沒什麽講究,只要不下毒,廚子做什麽他就吃什麽。還以為這是他們最近研制出的什麽新烹飪技法,原來只是為了照顧某個人罷了。

“怎麽,我讓他們改的,你有意見?”桑湄挑眉。

“不敢。”奚曠笑了一聲。

趁著等餛飩熟的工夫,桑湄問那對攤主夫妻:“這是你們的孩子嗎?”

那妻子笑道:“是啊。正是調皮的年紀。”

桑湄看著一旁的男人,說:“孩子真小,是成親晚嗎?”

妻子似乎猶豫了一下,旁邊的男人擡起頭,回答:“還有個女兒,只不過不在。”

“嫁人了?”

“大概是自己做生計去了。”男人含糊不清地道。

見他不願多說,桑湄便沒有再問。

奚曠低聲道:“我竟不知,你還如此愛與人搭訕。”

桑湄沖他眨了一下眼睛:“等會兒與你說。”

餛飩很快熟了,桑湄吃了幾個,便推脫說吃不下了。最後還是奚曠給吃了。

出了餛飩攤,奚曠道:“味道委實不怎麽樣。”

他還吃了一碗半——主要是桑湄把碗推給他的時候,眼神亮晶晶的,讓他不好拒絕。

“不怎麽樣,人家也開了十幾年了。”桑湄說。

奚曠道:“哦?看來你是去翻過你剩下的那個婢女的檔案了。”

桑湄腳步一頓,幾乎沒能穩住自己臉上的笑容:“怎麽?你也知道?”

“我當然知道。”奚曠道,“放在你身邊的人,當然須得是清白出身。”

桑湄心思急扆崋轉,嘴上道:“問風倒是清白出身,可就是太清白了,家裏窮,才會和人勾結貪贓。我也正是吸取了這個教訓,才去翻了聽露的檔案的。”

“有何收獲?”

“與父親繼母關系不好,想來也不需要再貼補家用,應當無礙。”桑湄哼道,“方才你也看到了,她爹並不想提起她。唉,真是可憐哪!”

她唏噓了一會兒,又開始抱怨聽露一個人忙活不過來,讓他快點把秋穗帶回來。

……

夜裏,沐浴過後,桑湄坐在床上,奚曠為她揉著酸痛的腿肚。

“年紀真是大了,這麽一點路,竟然都走不動了……”桑湄嘀咕道。

奚曠:“等我從長安回來後,就帶你多出去走走。”

“當真?”

“嗯。”

桑湄笑了。

兩條腿揉完,桑湄正欲翻身休息,卻發現腳腕被奚曠握在掌中,收不回來。

她看向奚曠。

奚曠也看著她,眼神深邃,翻騰著某種心照不宣的情緒。

他覆身而上,輕輕揉捏著她的耳垂,低聲問道:“可以嗎?”

可是這一次,桑湄卻緩慢地搖了搖頭。

奚曠動作頓住,微微皺眉,似乎有些不解。白日裏的她明明都已經接受自己了,怎麽現在……

“還不到時候,給我點時間。”桑湄眼神柔軟,握住了他的手,“等你從長安回來,我就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麽事不能現在說?”

“不行,一定要你回來後說。”

看著她堅定的目光,奚曠最終妥協:“……好罷。”

這麽多天都過來了,再等月餘,又有何妨?

四月初一,奚曠動身前往長安。

走的那日,桑湄送他到王府門口,撫平他肩膀上並不存在的皺褶,道:“早些回來。”

奚曠:“好。”

她的指尖微涼,被他握在掌中,慢慢暖起來。

這一刻,他們和世間其他夫妻看起來並無區別,遙遙望去,檀郎謝女,好一對璧人。

奚曠終於上了馬車。

桑湄垂手,目送他離開,等到馬車徹底消失在街巷中,她才道:“回去罷。”

說來也奇怪,寧王殿下平時也並不是時時刻刻在府中,但下人們始終覺得府上有個主心骨在,心裏踏實。但從今天開始,寧王殿下就真的不在府中了,下人們望著面無表情的桑姬,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絲不安。

“都楞在這兒做什麽?殿下不在,就忘了自己的差事?”

大約是殿下去參加千秋節沒帶著桑姬,她心情不好,也可能是未來要獨守空房一個月,心情憋悶,無論是何原因,下人們都不想去觸桑姬的黴頭,當即散開,各歸各位。

桑湄逗了一天的鳥。

晚膳時候,聽露狀似無意地問道:“桑姬近來胃口還是不好嗎?奴婢看您最近總是用得不多。”

桑湄嘆了口氣:“殿下不在府上,讓廚房以後少備點菜罷,我和奶娘又吃不了多少。”

“是。”

“另外,上次廚房做的酸梅酪不錯,我很喜歡。”

“那奴婢讓他們以後常做。”

用完晚膳,大約今天精神不佳,桑湄早早便歇下了。

王府裏的燈一盞接一盞熄了,只留下少數燈籠亮著,留給守夜巡查的親衛。

子時過半,多景臺底樓,悄悄開了一道門縫。

一個人影從門後閃了出來,左右看看,而後小心翼翼地合上門,提著裙角,快步往外奔去。

為了防止被親衛逮住,她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趕到老地方。

今夜月色很好,透白的月光落在王府院墻之內,為她略顯焦慮的臉,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聽露。

她快步小跑著,因為太過緊張,甚至還不慎滑了一跤,好在地上幹幹凈凈,沒碰著什麽東西,並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

她嘶嘶地抽著氣,捂著撞痛的膝蓋,一瘸一拐地站起來,慌張地左顧右盼,確認沒有招來人後,努力往目的地走去。

終於,她來到了西邊墻根的第二棵樹下。

聽露縮在樹影下,從袖口裏摸出一個什麽東西,踮起腳尖,奮力塞進了樹幹中。做完這一切,她沒敢久留,又提著裙子匆匆溜了。

半盞茶時間後,不遠處的灌木花叢中,緩緩步出一個人來。

倘若聽露在此,定會大吃一驚,因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早該睡下的桑湄!

桑湄氣定神閑地走到樹下,點燃火折子,去搜尋聽露留下的痕跡。

她一點也不怕有人過來,因為親衛的巡邏圖在她手中,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親衛的巡邏時間和地點。

從那日問風檢舉開始,她已經猜到了聽露和鄭長史的傳話方式。

他們各有職務在身,王府裏人多眼雜,白日不便見面,而夜晚時間又不好把控,因此,兩人傳話,全靠這棵樹。

譬如今日,早晨在送奚曠遠行時,桑湄餘光便瞥到,聽露朝不遠處的鄭長史悄悄比了個手勢。

也就是說,今晚有事要說。

她早早地歇下,實則只是熄了燈,窗縫留一線,靜靜觀察聽露的動向。

趁著聽露去茅房的機會,她悄無聲息地下了樓,提前守在了這棵樹旁邊,果然被她抓個正著。

輕柔的火光映亮了樹幹,桑湄仰著頭細細找了兩遍,終於被她發現了端倪——這樹上有一個被蟲蛀過的小洞,此時此刻,裏面正塞著一卷細細的紙條。

難怪問風來看過,卻沒有發現,這麽小的洞,若不是帶著照明的工具,誰能發現?

桑湄擡手取下,把紙條展開,皺巴巴的紙上,寫著幾個粗糙的字:或有孕。

因為問風剛被趕走,聽露不敢有小動作,忍了這麽久,終於忍到了奚曠離府的這一天,馬不停蹄地來傳消息了。

桑湄笑了笑,掐著紙條邊緣,又另外拈起兩指,將紙條一撕為二。

一張“或”,一張“有孕”。

她把“有孕”重新卷成細條,塞回了蛀洞中。

然後,悠悠然回到了先前藏身的灌木花叢。

過了半刻鐘左右,一隊親衛巡查路過。

又過了一刻鐘左右,一個男人的身影,匆匆跑來。他在樹幹上輕車熟路摸索了兩下,然後左顧右盼,又匆匆離開了。

王府中多了親衛巡邏,想必今日出來,有些困難罷,鄭長史?

重重花影之後,桑湄勾起唇角。

那張寫著“或”的小紙,已然被她撚成了芝麻大小的碎屑,埋在了土層之下,無聲無息化作花肥。

聽露昨夜睡得不好,早晨打著呵欠出來時,卻見桑湄正倚在樓梯的欄桿邊上吹風。

她嚇了一跳,做賊心虛,連說話都磕巴起來:“桑、桑姬,今兒起這麽早?奴婢這就去打水……”

桑湄不置可否。

洗漱完,聽露又端來了一碗酸梅酪,笑道:“桑姬快嘗嘗,聽說是廚房一大早就起來做的。”

桑湄果然眼前一亮,慢慢吃完了,一邊用帕子擦著嘴角,一邊點頭道:“不錯,去賞。”

結果聽露剛出去沒多久,很快又跑了回來:“桑姬。”

桑湄正在看書,聞聲頭也沒擡:“怎麽了?”

“門房那邊來人通報,說是楚瑟姑娘來了。”

“楚瑟?”桑湄訝異,“我近日又不曾找過她,她來做什麽?”

“她說她是來向桑姬辭行的。”聽露也覺得有些驚訝,“按理來說,這種事不該打擾桑姬,但門房那邊想著,桑姬既然是喜歡看她的戲……”

“還不快傳。”

“是!”

過了片刻,聽露引著楚瑟來到了多景臺。

這是楚瑟第一次進到王府深處,滿目美景,掩不住眼底驚嘆。等到上了樓,看到門後一地的兔毛毯時,更是瞪圓了眼睛。

桑湄道:“進來罷。”

楚瑟看了看門口那雙幹幹凈凈的繡鞋,面目扭曲了一下,脫下自己沾了泥塵的短靴,只著足袋,萬分慎重地踩在那雪白的毯子上。

房門在身後合上。

桑湄撲哧一聲笑了,一邊斟茶,一邊道:“怎麽連路都不會走了?”

楚瑟無奈:“早知要進桑姬屋子,屋內又是這般陳設,民女早上就穿雙嶄新的足袋來了。”

“沒事,我不嫌棄你。”桑湄揶揄著,把一盞茶推到她面前,“聽說你是來向我辭行的?怎麽,終於還是決定要去長安?”

楚瑟行了一禮,在她對面拘束坐下,道:“不錯。民女已與芙珠徹底說開,也向戲班眾人說明了我們的分歧,端看他們的選擇。”

“他們的選擇是什麽?”

楚瑟苦笑了一下:“只有少數人願意跟我走。但卻不是桑姬說的那樣,我不如芙珠得人心,而是許多人的家小就在此處,不願輕易搬遷。他們甚至還想勸我留下,只是我拒絕了。”

“這麽說來,願意跟你走的,都是深信於你,且沒有家小、無牽無掛之人?”

“差不多。”

桑湄微微一笑:“那也不錯,這樣一來,你在長安成功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楚瑟一楞:“為什麽?”

“要想成事,人多固然好,但若人不夠多,那就要精。如今跟在你身邊的,自然就是‘精’了。首先,他們信賴你,這於你掌事有利;其次,他們無牽無掛,不容易因為家中瑣事分心,自然就能專註打磨本領;最後,他們跟隨你去了長安,人生地不熟,沒有退路,唯有盡力一搏——你看,這樣,不是就更容易成功了嗎?”

楚瑟半張著嘴,捏著茶杯,好半天才道:“……桑姬所言,甚是有理。民女竟不曾想到這一層,光想著人不多,因而有些失落。”

“失落歸失落,你不還是堅持要去長安嗎?”桑湄笑了一聲,“可見你自己就是個不服輸、敢拼敢闖的性子。”

楚瑟摸了摸鼻子。

“不過你來得正好,你不來,我也想著要找個時間,與你說一說話。”桑湄道。

楚瑟:“發生了何事?”

桑湄的笑容逐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沈靜與嚴肅,她望著楚瑟的時候,那雙冷潭一般的眼睛,令楚瑟情不自禁地一顫。

“你要去長安,是打算何時動身?”

“過個三五天罷,只等大家把行李收拾完,就走了。”

“那可否,捎上問風一家?”

楚瑟楞住:“啊?”

桑湄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惑,但恕我暫時不能解答。我只能告訴你,問風如今已不適合再在通寧城中待下去,而她家中有生病老母,去長安求醫,說不定能治得更好。她家也就三個人,若你方便,便帶著她們一起前往長安,可好?”

楚瑟撓了撓頭:“帶幾個人倒是不難,不過這事兒,問風姑娘她自己知道嗎?”

“你去跟她說,她自然就知道了。”桑湄的手指輕輕叩著桌面,“你就說,等到了長安,讓她接著去找之前找的人,讓對方幫襯一下。至於楚瑟姑娘,也不能白給你添麻煩,等你到了長安,可以想辦法去接近禮部一名姓王的侍郎,此人素好歌舞雅樂,說不定也會對戲曲感興趣。”

楚瑟心裏一驚。

桑姬是王府中人,認識個長安的官員也沒什麽奇怪,她如今給自己指了一條明路,便是對自己有提攜之恩。

她大為感動,連忙應承下來:“多謝桑姬指點!問風一事,民女回去就去找她商量,咱們快點上路,盡快趕往長安!”

“倒也不必盡快。”桑湄說,“陛下壽辰將近,長安舉行千秋節,少不得耗費時間。你們便是早早去了,也是被攔在城外排查,不如慢慢行路,算好時間,等長安解禁了再進去。”

楚瑟一拍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也是也是,一時激動,竟忘了這事。”

第一次千秋節,各地官場少不得行動一番,像她們這種常和達官貴人打交道的,自然也有所耳聞。

楚瑟又在桑湄屋中坐了一會兒,聊了一些對新戲班將來的計劃,等杯中茶盡了,也就該告辭了。

看著楚瑟蹲在門口,略顯尷尬地穿好短靴,桑湄垂眸笑了笑。

門扉再次合上,屋中只餘了她一人。

她起身,握著一杯暖茶,倚在窗口,看著樓下的聽露引著楚瑟離去。

遠處,青山疊翠,白雲悠悠。

她閉上眼,所有時間點在腦海中刻畫成線,串聯一處,又分別落於廣袤輿圖之上,提醒著她計劃的緊迫與危險。

不能讓問風留在通寧。

以奚曠的細心程度,連聽露父親所開的餛飩鋪在哪都記得,如此一來,問風再待下去,只怕要出大問題。

趁著他還沒察覺到,必須趕緊把問風一家送走,杜絕一切隱患。

至於為什麽把問風送去長安……那是因為,桑湄也需要有一個人,能幫忙盯著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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