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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有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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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雖然還未長成, 卻有這個年紀獨有的稚嫩漂亮, 配合舞蹈穿的是一套珍珠白紗罩漸變藍裏衣的古風舞衣,衣擺繡著幾朵灼灼的花, 冷色與艷色毫無沖突, 只叫人覺得驚艷異常。

寒梅料峭的天她還挽著袖子,露出一雙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的細白手臂,腳上踩著軟軟的白色舞鞋, 往那一站, 像是冰雪化作的小精靈, 幹凈到極致,也純粹到極致。

音律流淌, 是首歡快活潑的曲子,低垂的眉眼擡起, 笑意在眼底的水光中漾開, 明明是一身素淡,裙擺飛舞間, 蕭瑟的院落竟然如時光倒流,從空蕩蕩的冬,變得春意盎然,繁花似錦,綠葉連天。

擡手,她仰頭望向,像花蕊般的細白手指。

梨渦盈盈,眼神天真而虔誠,一朵雪花從灰白的天空落下, 好像落進了她的眼裏, 快速融化成水珠, 卻未墜下,成了這白日間最亮的星,這冬天裏最柔的春水。

更多的雪花從天而降,飛起來的發梢接住了雪花,如白梅節節盛放,以天地為色盤,她跳出的暖暖春意和銀裝素裹的冬景漸漸相融,調成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綺麗色彩。

一曲結束,雪花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眼睫上都掛了霜的焦嬌微微喘著氣,搓了搓快僵掉了的手,拿起放在石臺上的照片,小聲問:“媽媽,我跳得好看嗎?”

“我會拿第一的,對吧?”

“就像我們之前說的那樣,如果我得了第一,就偷偷買一瓶可樂我們分著喝……”她和媽媽一個要跳舞保持身材,一個生病,可樂對她們來說就是奢侈品。

有什麽聲音,焦嬌擡起頭,往聲源看去,圍墻外有一輛黑色的車子,車上落了積雪,後面露出的車牌是一串花錢都買不到的連號。

就像她雍家爺爺來吊唁她母親時的車隊,每一輛都是這樣。

那輛車並未停留,但焦嬌目光隨著它,看到它好像往她們家大門那邊拐了,她擔心是來找她父親的,不敢再多逗留,趕緊把照片重新藏好,跑向樓上。

焦嬌回去後,洗了個熱水澡,吃了些東西,等到晚上,也沒有什麽人來找她的父親,不過,她的父親確實得到了一個很好的消息,他給秘書阿姨的兒子報了個馬術班,班裏全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少爺,馬術老師的身份也很不一般,因此能得到一般人得不到的消息——明天雍燁會和蘇家大公子那個圈子裏的少爺們到馬場玩。

她的父親覺得秘書阿姨的兒子什麽都好,覺得他在還沒上過幾節課,馬都上得費勁的馬術課一定也分外耀眼奪目,覺得他一定能讓所有少爺小姐都喜歡他。

在這種過分膨脹的自信心中,焦嬌的父親跟馬術老師要了個邀請名額,打算明天帶著秘書阿姨的兒子到馬場,找機會,讓秘書的兒子打入那些天之驕子的圈子。

馬術老師還真的給了。

焦嬌的父親高興得手舞足蹈,吃飯的時候都難得給焦嬌夾了幾塊排骨,他要焦嬌明天也一起去。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萬一那些少爺小姐看她可憐呢?

再不濟萬一誰家的長輩也去了,正好對小姑娘有些“別樣的喜愛”呢?

焦嬌的父親以為焦嬌聽不懂,所以也沒避著她,焦嬌也好像真的沒有聽懂,安安靜靜地吃著排骨,聽著他父親和鴨子叫一樣難聽的笑聲。

焦嬌食量不大,但還是等吃飽了,才放下筷子:“爸爸,我不想去。”

“什麽叫你不想去?”她父親立刻想要翻臉,被秘書阿姨在下面輕輕踹了一腳才收住表情,和身邊挑著眉的女人交換了個眼神,和緩道,“我記得你下個月有比賽,報名費是不是還沒交呢?”

焦嬌楞了一下,看向秘書阿姨,家裏的錢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由她來管了:“阿姨說已經替我交過……”

“啊。”女人露出抱歉的表情,“最近忙活你媽媽的事情,阿姨都有點忙不過來了,就忘記了。這樣,你聽你爸爸的話,明天好好表現,阿姨一會幫你把報名費補上,好不好?不是還有時間呢嗎?爸爸什麽時候差過焦嬌這些錢啊?焦嬌得知道感恩。”

焦嬌沈默了一會,輕輕點點頭。

女人嬌滴滴地笑起來,暧昧地拍了下焦嬌父親的腿,站起身,牽過焦嬌的小手:“焦嬌真乖,那阿姨幫你挑一條漂亮的裙子啊。”

秘書阿姨給她挑了一條黑色的小裙子,腰那裏是鏤空的,焦嬌想要拿羽絨服,被秘書阿姨換成了一個短款的羊毛小外套。

“女孩子可不能怕冷,越是別人不敢少穿的時候,你越是要往少了穿,冷是一時的,這些漂亮的裙子,昂貴的珠寶才是永遠的。”秘書阿姨說著奇奇怪怪的話,摸摸焦嬌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臉,“這個你媽媽沒教過你吧?沒關系……”她俯下身,給焦嬌戴上了吊著小鉆石的耳環,“阿姨以後慢慢教給你啊。”

焦嬌沒再說話,任由秘書阿姨給她打扮,秘書阿姨沒給她畫和她一樣精致的化妝,只在口紅那裏沾了一下,在她唇上揉開,輕嘆了句:“年紀小真好啊。”

焦嬌坐上車子,在她爸爸,秘書阿姨和她的兒子的歡聲笑語裏到達了馬場。

焦嬌覺得馬有點可怕,看圖片明明沒有那麽大,但實物比她高出那麽多,而且她聽過秘書兒子為了凸顯自己多厲害多勇敢,講過很多在馬場發生的血腥事故。

焦嬌坐在場邊,一步也不往前走,她父親註意力在秘書兒子那,也沒時間管她,秘書兒子很符合她父親的喜好——會來事,不用她父親多說,一到就立刻沖向那邊的富家子弟圈,得意洋洋地要人家給他牽馬,先跑上一圈再說。

然而,沒到一分鐘,他就灰溜溜地跑了回來。

他覺得大家都是小孩子,跑得都是練習馬,沒想到,那些小姐少爺並不是只有錢權背景,人家自己也是個頂個的有本事,早就不玩什麽練習馬了,秘書兒子剛才有得意,現在就有多丟人。

“沒事沒事,你才剛學。”

焦嬌看著她父親抱著要發脾氣的秘書兒子小聲安慰。

從遠處響起的馬蹄聲,打斷了她父親的聲音,馬場邊等候的小姐少爺們全都站了起來,他們牽的馬都已經是出現在國際賽場的頂級馬了,然而,從飛馳而來的這兩匹馬剛一出現就引起了物種內的血脈壓制,一種看不見,卻深入生物本能的威嚴。

兩匹馬,一白一黑,主人都是穿著騎馬裝的漂亮少年,都是矜貴翩翩,前者更為儒雅溫和,後者則是一身肅冷,目中無人。

帶著些強者對弱者的憐憫,這兩位少年臨近時都拽住韁繩,讓馬放慢速度,免得嚇到已經很緊張的其他賽馬。

說是圈子裏的娛樂局,然而根本沒有人敢和這兩位搭話,全都老實成為安靜的背景板。

這兩位少年先後下馬,白馬主人犒勞地摸了摸白馬的鬃毛,白馬也低下頭,親昵地蹭了蹭主人的手,而黑馬如同他的主人一樣,冷漠傲慢,不可一世。

秘書兒子已經被帥傻了,竟然在那要求焦嬌父親給他買一匹一模一樣的黑馬。

焦嬌終於看到她父親對秘書兒子露出了些難看的臉色,不過,她沒有繼續看下去,因為她的手機震動起來。

焦嬌起身,趁沒人註意她,到馬場內館接了電話。

是舞蹈老師,問她為什麽還沒有把報名費交上來。

焦嬌沒說秘書阿姨說昨晚幫她交過了,只輕聲問老師什麽時候交費時間截止。

“馬上就要。”似是感覺到她這邊的為難,老師又退了一步,“我能給你爭取半天的時間,晚上前必須交上來,不然,就沒辦法往上面報了。”

雖然心裏沈甸甸的,但焦嬌還是很乖巧地和老師告別:“謝謝老師。”

剛要走出內館,就見她父親黑著臉快步進來,看了下她的手機,壓著聲音:“給誰打電話呢?”

“姜老師。”焦嬌頓了一下,“阿姨沒有給我交報名費,老師說,晚上之前必須……”

她也不知道哪個字點燃了她父親莫名的怒火:“必須?我有什麽必須要給你做的?老子告訴你,老子不欠你們母女的,一個醜八怪藥罐子,一個賠錢貨花錢精,還報名費?你阿姨還勸我別說,我今天就把話明明白白告訴你啊,少跟我要錢學那些有的沒的的,你知道老子現在欠了多少錢不?你媽還防著我,房子,我不能賣,基金我取不出來,全他媽得等你成年,還有錢給你?”

焦嬌咬著唇裏的軟肉,聽著她父親的怒吼,等他換氣的時候,雙唇動了動:“我要跳舞,你不給我錢,我也要跳,你不讓我跳,我也要跳……”擡起眼,定定地看著暴怒的男人,“我就是要跳。”

她父親瞪大了眼睛,第一次聽她這樣頂撞自己:“你要跳舞是吧?行,我現在就把你腿打折了,我看你怎麽跳!”

踩著高跟鞋秘書也噠噠噠地跑進來,抱住焦嬌父親的腰,邊哭邊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罵她幹什麽?俊俊再不去醫院,腿就要廢了,你快讓焦嬌去找雍燁少爺求求情……快啊!”

不等焦嬌父親回答,伸手把焦嬌抓住:“焦嬌,哭會不會?一會你就往地上跪,抱著雍燁少爺的腿,他不答應就不起來……俊俊哥哥只是看雍燁少爺的馬好看,才想去試一下的,他真不是故意的,而且他都被馬踩了,已經得到教訓了!”

“焦嬌就你跟雍燁少爺說,你媽媽走了,俊俊哥哥現在就是對你最好的人了,只要他能放俊俊哥哥去醫院,你給他們做什麽都可以,算阿姨求你了行嗎?他們不會為難你一個女孩子的,而且雍爺爺不會讓他欺負你的,你要跳舞是吧?阿姨出錢,阿姨讓你跳,只要你能把俊俊救出來……”

焦嬌看著哭得妝都花了的秘書阿姨,白白軟軟的小臉微微一皺:“疼。”

秘書阿姨低下頭,看到她用力過猛,指甲把焦嬌手腕都刮破了:“對不起對不起,阿姨給你揉揉,焦嬌記得阿姨對你有多好吧?記得阿姨怎麽照顧你媽媽的吧?就幫阿姨這一次,好不好?”

焦嬌垂著眼睫,看秘書阿姨的手,點了點小腦袋。

焦嬌重新回到馬場,遠遠就看到秘書兒子終於不負她父親的厚望,打入到了那些小姐少爺的中間,不過他的樣子並不太好,一手按著自己的右腿,身子前後搖晃,疼得滿頭是汗,但不知道為什麽一聲都不敢叫出來。

秘書阿姨走上前,輕輕推了她一下,還順手把她的外套脫了下來:“求人的時候,可憐一點,只要有一位小姐少爺心軟了,俊俊哥哥就有救了。”

焦嬌被凍得鼻尖立刻瑩白中透出紅,只系了一個發帶的烏發隨風飛舞,眼裏也被風打出了些生理眼淚,她父親也和她對上了目光,情緒比剛才要穩定了一些,擡擡下巴,用命令的語氣給出指導:“叫雍燁哥哥,快!”

焦嬌把頭轉回來,那個在吊唁時,把她嚇到的少年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個子比同齡人高出一截,外面套了件大衣,裏面修身的騎馬裝襯得他腰很窄,腿很長,氣勢更為逼人,無聲地把他和其他富家子弟分割成兩個階級。

似是聽到聲音,他微微側目,深邃的眼看向她的瞬間,焦嬌便感到渾身似是被比寒風更冷的冰水包裹住了。

她下意識咬了下唇,按照她父親的指示開口:“雍燁哥哥。”

其他人本來就不怎麽敢在雍燁面前說笑,此刻更是安靜無聲。

可憐一點,焦嬌想起秘書阿姨的話,悄悄咬了下舌尖,痛得她直接落下一滴眼淚,被凍得僵硬的唇打著顫輕聲吐字:“求求你……”

她看到有人悄悄露出驚訝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被她這種沒有自尊的行為驚到了。

她還聽到在她身後,一開始不敢上前的父親和秘書阿姨看她很乖地求情,也都試探地往前走了走,應該是打算一會幫嘴巴比較笨的她補充關鍵詞,更快地救出秘書兒子。

焦嬌默默攥緊手指,因為太冷,嘴巴有些不聽話,舌尖在雪白齒列探了一下,才咬住字,但還是忍不住磕巴:“幫幫我,我爸爸他不,不讓我跳舞,要打,打斷我的腿……求,求求你,幫幫我。”

第二次開口說求時,她凍得臉都不會動了,每個字都是從心裏發出來的。

年紀還小的女孩穿著過分成熟的小裙子,小臉白得幾乎透明,一雙眼睛掛著要掉不掉的淚珠,唇色鮮艷顯眼,渾身都在細細發抖,好像一朵開錯季節的桃花,隨時都會被風吹進白雪世界,再也尋不到蹤影。

她身後的一男一女一個比一個驚訝,尤其是那個中年男人,趕緊上前兩步:“你這孩子發什麽瘋?我讓你來求雍燁少爺放過俊俊,你在幹什麽?”

焦嬌不看他,也僵得無法轉頭看他,隔著眼裏的朦朧霧氣,看著那個讓她父親,秘書阿姨和那麽多人奉為神明一樣,對他俯首為臣的少年。

是他們教她求他的。

是他們說可憐一點,叫雍燁哥哥,可能能讓他可憐她,從指縫間露出一點點憐憫,讓她得到想要的的。

她其實對他們的神不抱什麽希望,但她想,就算他不能幫她,也不會放過這麽教她的人。

這樣就夠了。

似是也感覺到少年越發冰冷的眼神,她的父親字字泣血地解釋:“雍燁少爺,您聽我說,這孩子太沒良心了,我好吃好喝養她,把她當眼珠子一樣疼,為了這個唯一的寶貝女兒命都可以不要,她竟然這樣忘恩負義,還冒犯了您……”

雍燁手裏把玩著一個水晶質地的馬具裝飾,此時指間一松,品質極好的水晶碎了一地,碎片尖銳的邊緣在光下泛著寒芒。

“五千萬,加上他。”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修長的指點了下疼得要暈過去了的秘書兒子,“讓你的寶貝女兒跪在這上面。”

少年有著讓人難以想象的殘忍冷血,然而寶貝這兩個字從他薄唇中吐出來,格外誘惑人心。

就要為“女兒不孝”垂淚的男人停了下來,看著地上的碎片,聲音都有些異樣了:“五,五千萬?”

雍燁沒再說話,直接讓人拿來了五張支票,分別寫上一千萬。

直觀的誘惑擺在眼前,焦嬌看到他眼睛都直了。

是她太天真了,還以為可以拖別人下水,結果只有她要被處罰……焦嬌反而不想哭了,眼眶紅紅的站在那裏。

她父親眼睛看著支票,笑容已經藏不住了,但還是謹慎地問了一句:“雍燁少爺是在考驗我對我女兒的感情嗎?”

雍燁沒說話,修長的指懶懶地抽走了一張支票,慢悠悠地撕成兩半。

“別……”焦嬌的父親下意識發出慘叫,想要阻攔雍燁的動作。

雍燁又拿起下一張,焦嬌的父親急得原地跺腳,他的秘書也在為她的兒子心急如焚,顧不了其他,催促焦嬌父親趕緊答應。

在雍燁撕開第二張一千萬的時候,焦嬌的父親做好了決定,走到焦嬌旁邊,厲聲道:“跪下!”

焦嬌沒動。

“女兒啊,我這是為了你好,你冒犯了雍燁少爺,免不了要付出代價,跪一下算是最輕的了,雍燁少爺還能放過你俊俊哥哥,還能……”中年男人咽了口口水,急切極了,“幫爸爸解決欠債的問題,爸爸要是換不上錢,債主會剁掉爸爸的手的!你就當救救爸爸……焦嬌最大的優點不就是心軟和善良嗎?爸爸就求你這一次……”

焦嬌已經感覺不出來冷了,緩緩轉頭,看著他,唇動了幾次才發出聲音:“原,原來爸爸也知道我,我有優點。”

焦嬌的父親怔了一下,但也就一下,餘光瞥見雍燁拿起第三張支票,心裏的欲望讓他失去了所有理智,高高舉起手,眼裏閃過狠意:“你要是不聽話,就別怪爸爸動手了,趕緊給我跪……”

焦嬌閉上眼,但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她以為自己被凍僵了,失去了感覺,卻聽耳邊響起一聲驚呼。

睜開眼,看到雍燁不知什麽時候拿起了馬鞭,手腕一甩,就抽在了她父親揚起來的手上。

這一下不僅讓她父親手臂皮開肉綻,還直接讓他重心不穩摔在了地上,他的臉只離地上破碎的水晶不到一拳的距離。

他手忙腳亂地想要爬起來,然而黑色長馬靴擡起,鞋底像踩在泥土上一樣踩在了她父親的側臉。

皮肉碾進碎片的聲音在靜得落針可聞的馬場異常清晰。

在場有人接受不了,想要尖叫,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雍燁甚至都不用花費口舌解釋自己為什麽如此反覆,因為根本不會有人有膽子問他這個問題。

焦嬌第一次看到這麽多血,那麽快地在地上漫開,她想後退,腿卻一點也動不了。

她的父親在拼命求饒,急忙之間,想到了她:“焦嬌,快幫幫我,我是你爸爸呀,你不能看著我……”

焦嬌慢慢擡起眼,眼裏的驚懼要溢出眼底,雍燁看她的目光卻依舊冷冷淡淡,好聽的少年音不疾不徐,令人毛骨悚然:“要我放過他嗎?”

焦嬌的父親聽到立刻嚎哭起來:“女兒,爸爸的好女兒,爸爸錯了,快求雍燁少爺放過爸爸……”

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推出去,焦嬌垂眸看著地上的中年男人,良久,輕顫開口:“你自己求他吧。”

哀求頓時變成咒罵:“我他媽白養了一個女兒啊,這麽心狠,怪不得你媽還有一口氣的時候,你眼睛都不眨一下,張口就跟救護人員說,不要搶救了……你殺了你媽媽還想殺了你爸爸我啊……”

男人突然爆出了這麽勁爆的消息,在場的小姐少爺都在默默交換眼神。

焦嬌此刻已經沒有還能正常工作的神經讓她判斷此刻冷不冷,疼不疼,難過不難過,她想否認她父親說的話,但是……

眼前發黑,焦嬌感覺自己要暈過去了,但她不想暈。

她要是暈了,沒人會管她,她要參加比賽拿第一給媽媽看,不能死在這裏。

她又咬了下舌尖,麻木的神經讓她分不清輕重,血腥味在嘴巴裏彌散開也沒有感覺。

那邊,她的父親還在掙紮:“雍燁少爺,你千萬不要聽她的,這麽小,就能把爹媽都害死,她沒有良心的,就是惡魔轉世……”

雍燁沒興趣和他說話,靴底移到人脆弱的脖頸側面,慢慢地腳下人的聲息就消失幹凈了。

大家都知道這個人沒死,但這一幕依舊相當悚然。

雍燁拿開腳,有人低下身為他把馬靴擦幹凈,他安然地享受著傭人的服侍,目光落在焦嬌身上,攤開一只修長的手:“過來。”

焦嬌雖然腦袋暈暈的,但還是很清楚,這個少年有多可怕。

但是,她好像沒有別的選擇。

至少現在沒有。

焦嬌抿唇,唇瓣間暈開一抹特別的殷紅,她動了動已經凍木了的腿,很慢很慢地走向他。

感覺他的目光在她的唇上停了一會,擡起眼。

神情依舊如神,不近人情,冰冷至極,卻將身上帶著體溫的大衣披到了她的身上。

他轉身帶人離開,她在旁邊默默地跟著他,看到那些趕緊起身送他的小姐少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從驚訝變成了驚悚。

是覺得她在一步步地自己走向地獄嗎?

可是她能怎麽辦呢,沒有人要她了,如果地獄願意收留她,她也只能去那裏了。

有些眼熟的黑車停在路邊,焦嬌越走腳步越沈重,她真的很想跟上雍燁的腳步,可她也真的沒有力氣了。

離車門還有幾步,她身子一軟。

但好像沒有摔到地上。

隱約感覺自己被抱到了車裏,有人在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她的頭發,還把她唇上的血擦了。

在浮浮沈沈的意識裏,她聽到一道有些年紀的男聲帶著猶豫響起:“少爺,您怎麽想把焦家的千金帶回去了?還,還因為她說了那麽多話,還把大衣給她,讓她靠在您身上……”語氣變得相當凝重擔憂,“您是不舒服嗎?”

車廂裏安靜了很久,久到問問題的男聲都以為他生氣了,打算張口認錯:“對不起,少爺,我不該多嘴……”

淡淡的少年音響起:“沒聽到那個男人說嗎?她是惡魔轉世。”

焦嬌眼睫一顫,然後感覺微涼的指尖壓住了她的眼睫,不許她布不經過他允許亂動,就連眼睫毛都不許。

滄桑男聲不理解:“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養養看。”清冷聲音沒有起伏,指尖滑過女孩脆弱的脖頸,“這種會哭的小惡魔長大了會不會很好吃。”

好,好吃?

焦嬌呼吸一滯。

這儼然不是個玩笑,因為滄桑男聲也很認真:“少爺,吃人會有朊病毒的。”

焦嬌還不懂什麽是朊病毒,但聽他們嚴肅探討吃人的問題,本來沒完全暈,現在也全暈了。

在雍燁身邊生活的日子不能說很好,也不能說很差。

他不會像她的父親一樣,不高興就不給她吃東西,他很喜歡親自餵她吃東西,雖然她會很害怕,消化不良。

他也不會像秘書兒子那樣使喚她幹活,但是會把她當做他可培育的儲備糧,測量她的體重身高,還想細化到每根手指多長,腰要多細,足弓彎曲角度,眼淚的鹽度……

這種行為又有病又流/氓,焦嬌被他嚇得不行,終於爭取到,一個月測量一次基本數據,不會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退步。

她最擔心的,暴力血腥行為,也沒有出現過,但她必須很聽他的話,不然也是會受到懲罰的。

而她想做的事情,跳舞,他並沒加什麽限制,只要不要不經過他允許受傷,她就可以隨便練習,他甚至還讓人給她建了單獨的舞蹈室,參賽的報名費,舞蹈課費用就更不用擔心了。

總結下來,雍燁就是個掌控欲十足,喜歡沈浸式養成游戲(扭曲版)的有錢變態。

但也是有商量的餘地的,焦嬌隱隱感覺自己好像找到了一種可以和他討價還價的辦法,不過,還沒有確定下來。

她媽媽五七的前一天,她試著和他商量,去給她媽媽掃墓,他也同意了,讓她沒想到的是,他竟然親自帶她去了墓地。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車子上不了墓地的坡路。

焦嬌本來想要自己打傘上去的,但雍燁已經下了車。

走了好久才到山頂上,雍燁止步在不同分層的等候臺上,她自己去看了外祖母和外祖父,看著小小的黑白照片裏,他們慈祥熟悉的面孔,她放好祭品,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對於他們,她的印象比較模糊,最深刻的記憶就是,他們是媽媽最愛的人。

他們的下面就是她媽媽的,但因為在山上,要繞一條很長的小路,焦嬌把她給媽媽帶來的祭品擺好,然後拿出她的獎杯。

她真的得了第一名,並不意外,也沒想象中的開心。

又拿出和媽媽約定好的秘密可樂,拿出一次性杯子,倒好兩杯,一杯放到地上,一杯她自己拿著喝。

氣很足,還涼涼的,是她和媽媽最喜歡的那種。

但是,喝起來一點也不好喝。

雪花落進地上的紙杯,可樂不少,好像還多了一些。

“媽媽,我要告訴你一件我們之前都不知道的事情。”

焦嬌拿著她的那杯,也沒有再喝。

“人死了以後,不會像故事書裏說的那樣,變成天上的星星,不會再陪著自己在意的人。”

“不會在我被欺負的時候,悄悄保護我,也不會在爸爸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回來報覆他。”

“你不會回來看我,你不會再知道我的任何事情,不能和我分享得第一名的開心。”

焦嬌擡起眼,她有些看不清媽媽的遺照了,勾起唇輕輕笑了一下:“你看,就像現在一樣,就算我在你的面前哭了,你也不會幫我擦掉眼淚。”

她的聲音比落下的雪花還輕:“死了就是什麽都沒有了。”

“你不會告訴我,你不怪我……沒有堅持搶救你。”

“連我說對不起,你都聽不見了。”

她媽媽病了很久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媽媽活不太久了,她也很清楚,但她真的沒想到會是那一天。

前一天她們還一起看了老師發的練習視頻,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去看她,就發現她一動不動了。

她去碰她的眼睛,發現她的眼睛裏面已經腫得發白了,掀開被子,她的腿變得那麽粗……

但媽媽還在呼吸,雖然呼吸的樣子很奇怪,但她還在呼吸啊。

所以她跑去叫爸爸,爸爸卻沒有從房間出來,只是隔著門要她打120,焦嬌按照他的話做了。

120來得很快,但他們看著她卻沒有立刻行動。

而是用一種她到現在也無法理解的目光覆雜地看著她和終於起床了,和秘書阿姨一起出現在門口,不肯走進房間裏的爸爸。

她不記得具體的細節,只記得他們問:“還要搶救嗎?”

他們問的是她的父親,因為她實在太小了,而她的父親卻看她,等著她來回答。

焦嬌那一刻覺得這個世界都離她好遠,尤其是站在門口的爸爸。

第一次問她,她回答要,看著他們拿出註射器,把媽媽翻過來,使勁按她的胸口。

她在想,媽媽的眼睛腫成了那個樣子,搶救過來,她能恢覆嗎?怎麽恢覆?如果她看不到了怎麽辦?

她還在思考這些問題,醫生叔叔卻已經問她父親第二遍同樣的問題:“還要搶救嗎?”

她突然不想這些問題了,她只想她媽媽會不會很疼。

她病了那麽久,從來不會跟她說自己很疼。

但怎麽可能不疼呢?

她的父親依舊看著她。

這次她面無表情地說,不要搶救了。

她在房間裏,她的父親和秘書阿姨在外面,他們一起安靜地等著她的媽媽沒了呼吸。

原來死亡可以這麽平靜。

就像沒有發生過。

焦嬌是第二天早上才開始想,萬一第二次搶救是有用的,媽媽會醒過來呢?

萬一醫生叔叔問兩遍還要不要搶救,是有什麽她這個小孩子不知道的理由呢?

萬一媽媽也舍不得離開呢?

怎麽辦,她好像害死了媽媽。

焦嬌小聲問:“媽媽,你能告訴我,我該怎麽辦嗎?”

沒有回答,就像她現在知道的那樣,媽媽不會回來了。

她還是想要等她的回答,所以跪坐在那裏很久都沒有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恍然發現,她周圍的地上和旁邊積雪厚度不同有了分層,她的身上好像也沒怎麽落雪,擡頭看,才看到雍燁站在她身側,打著一把好大的黑傘。

她突然想要靠一靠,她也這麽做了,輕輕靠在了他的腿上。

“雍燁哥哥,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如果她們都知道死了的人不會再回來,媽媽還會離開她離開得那麽突然嗎?

如果她們都知道死了的人不會再回來,她會不會讓醫生叔叔再多搶救她一次?

雪花隔在傘面外,卻在女孩的手背上開出一朵朵花。

能回答她問題的人已經不在了,所以她只能自己不停想,媽媽到底有沒有怪她沒有堅持搶救她。

想到自己渾身都滾燙,意識也渾渾噩噩。

焦嬌睜開眼,感覺自己熱得嘴巴裏的水分都幹了,微張著唇,暈暈乎乎地過著昨晚的夢境。

是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在夢裏,她和雍燁竟然小時候就認識。

這個夢……等一下,這個夢說是夢也太真實了,真實到,她現在的心臟還在為夢裏的悲傷而難受著。

焦嬌正恍惚著,一只手伸過來,她擡手擋了一下,發現手的主人是坐在她床邊的雍燁。

焦嬌下意識地動了動唇,聲音被體溫熨燙,嬌軟得更厲害:“雍燁哥哥……”

雍燁手一頓,眼底深沈。

焦嬌垂死病中驚坐起,迷糊了一小會後小聲問:“我們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雍燁看著她,幾乎沒有猶豫,給了她回答:“不是。”聲音低下去,像是哄小孩子一樣,“我和你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好奇怪的回答,他說了一,二,三……個很久。

人才能活多久啊?

焦嬌覺得他在騙自己,伸出白生生的小手,不知道是不是燒得有點糊塗,語氣間多了些小任性:“把你的手給我。”

雍燁沒說話,把手拿起來,未和她手心貼著,就這麽懸著,而焦嬌不滿意,細白手指像小魚兒一下穿進他的指間,然後扣上。

“說。”她湊近他,歪著泛著潮紅的小臉,吐氣如蘭地審訊著,“你剛才有沒有騙我?”

雍燁沒躲,也沒上前,目光依舊在她臉上,輕聲答:“沒有。”

【沒有。】

焦嬌確定自己眼睛沒暈,看得清清楚楚,雍燁說的和聊天框一模一樣。

“奇怪。”焦嬌把雍燁的手丟開,把“用完就丟”這四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可我剛剛明明想起來了……”

她皺起眉,摸著自己的腦袋。

又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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