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裏安靜極了, 厚重的窗簾遮擋了所有光線，即使是在陽光最安靜的夏日午後，房間裏卻冰涼又昏暗，像是某種危險生物的住所。

不一會兒,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沈寂。

被子裏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 男生握住手機, 單手劃開了通話鍵。

“哥！你能不能來幫幫我？”吳阮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停頓兩秒後，顧江珩低啞的聲音響起：“什麽事？”

“我朋友告訴我，說季燦今天下去會在校門口堵我。”吳阮的聲音軟軟的, 帶著一絲委屈, “他說我和他男朋友走太近了，可我只是和譚華澤正常接觸而已，暑假時打過一次籃球，和班裏的人一起去水上樂園。可是季燦非得說我們之間有什麽，他認為我搶了他男朋友，帶著兩個小弟在校門口堵我……”

“餵餵？哥……？您在聽嗎？”

手機躺在床上發出螢螢白光, 主人早已不知去向。

大約一分鐘後, 男生從衛生間裏出來, 露出了結實有力的身軀和精致的面孔, 冷峻又鋒利, 像是一把出竅的刀，沾著花瓣和鮮血。

“說完了？”冷淡的聲音再度響起。

“說……說完了！”吳阮有些結巴，不知怎麽的, 他一只很害怕自己這位哥哥。

對方似乎也不怎麽喜歡他，但當他遇到問題時，那人又總會幫他解決問題，以至於養成了他一有問題就求助顧江珩的原因。

一個小時後, 顧江珩按照吳阮的說法來到了校門口。

吳阮被三個男生圍在中間，中間那個男生個子最高，黑色頭發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他後背筆挺，沈靜中自帶一股力量，像是一棵安靜生長的樹。

距離太遠，顧江珩聽不清楚他們交談的內容。

但是預想中的沖突並沒有發生，很快那個男生就放開了吳阮，轉身朝著教室走去。

角度問題，他只能看到男生一個小小的側臉，皮膚很白，在陽光下白得幾乎晃眼。

好想看一看他長什麽樣……

“站住。”

在大腦反應過來前，他身體下意識攔在了少年面前。

那人轉過身淡淡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顧江珩不由得怔了怔。

男生瞳孔很黑，視線很平靜，卻仿佛寫滿了想讓人挖掘的故事。

對上視線的一瞬間，顧江珩心臟狠狠跳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手捏住一般，忍不住酸酸漲漲的。

男生擡眸看他，問：“有事？”

漫長的對視後，顧江珩搖頭道：“抱歉，認錯人了。”

男生不再多言，轉身朝教室走了過去。

顧江珩目送對方走出視線之外，這才收回了視線。他把左手按在自己心臟處，那裏正微微發燙，心臟一下一下跳得越來越快，仿佛要破胸而出。

他又想起了剛才的那一幕。

男生沒有一絲出格的動作，也沒有一丁點兒情感的波動，但顧江珩總覺得，對方平靜得甚至有些悲傷。

就仿佛是弄丟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

“哥，你沒認錯呀，他就是季燦，就是他欺負我了！”吳阮追了上來，他想要拉顧江珩胳膊，剛伸出手，就被對方銳利的眼神死死定在原地。

吳阮下意識後退一步，立刻改口道：“謝謝哥，那我先回教室了，我不打擾你了！”

顧江珩沒有想到，那人竟然成了他同桌。

“你瘋了吧？你怎麽坐在顧神旁邊了！他會殺了你的！”顧江珩進來時，就聽到有人對季燦說。

季燦擡頭看他，眼神平靜的問：“你會殺了我嗎？”

顧江珩沒有回答，只是自己坐在了靠窗的座位。

雖然是高二分班第一天，但是他喜歡這個位置，仿佛他已經坐在這裏很久了。

當天晚上，顧江珩在自己筆記本上發現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找到季燦，他是你的愛人。

顧江珩：“……”

他轉身問季燦：“你寫的？”

對方點頭：“我寫的。”

顧江珩：“你為什麽要寫這個？”

季燦沒有回答，只是平靜的看著他。

男生睫毛很長，眼尾微微上挑，漆黑的瞳孔中寫滿了他看不懂的情緒。

顧江珩和他對視兩秒，竟然產生了一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情緒，伴隨著一種異樣的熟悉感。仿佛自己曾經有愧於他。

他皺了皺眉，問：“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男生平靜的眼眸頓時亮了起來，似乎染了幾分水光。他低下頭試圖掩飾自己的情緒，過了許久才緩緩擡起頭，啞聲道：“見過。”

顧江珩：“什麽時候？”

季燦：“你不記得了？”

顧江珩沈默半響，搖了搖頭。

他確實是記不清了，剛才那一瞬間也只是沖動之下脫口而出。

談話到此終止，季燦又恢覆到了平日裏沈靜的模樣。

顧江珩莫名覺得有些愧疚，第二天路過蛋糕店時，他想起了他那位愛吃小蛋糕的同桌。鬼使神差的，他給對方帶了一份。

雪域牛乳芝士蛋糕要在冷藏條件下才可保存，買走後最佳食用時間在兩個小時以內。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平日裏非常準時的季燦今天卻來晚了。

當他來到教室時，已經是第二節 課課間。

男生單間背著書包，雙手插在褲兜裏，眉頭微皺、嘴角有傷，看上去心情很差的模樣。

而桌上原本精致的蛋糕也開始融化，變得軟綿綿油膩膩。

顧江珩開始後悔，他想要撤回自己的禮物，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縮回手，就被男生一把捏住了手腕。

“送給我的嗎？”季燦臉上的不耐煩瞬間消失得一幹二凈，他定定的看著他，聲音沙啞，眼睛卻很亮。

顧江珩怔了怔，努力讓自己聲調平緩：“買一送一，隨手給你的。”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不喜歡你也可以扔了。”

“誰說我不喜歡了？”男生慢條斯理的拆下包裝，又用小叉子挖了一勺蛋糕放進嘴裏，然後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很喜歡，謝謝你。”

那一瞬間，顧江珩突然產生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想要吻掉他嘴角的奶油。

這種念頭一旦開始，就在心裏生根發芽，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汲取了種種營養，逐漸長成了一株參天大樹。

終於，在籃球比賽時，顧江珩借著比賽勝利的喜悅，做了那個他夢寐以求的動作。

他抱了季燦。

那是一個嚴絲合縫的、呼吸糾纏的擁抱。

男生的身體結實而溫暖，胸膛急促的起伏著，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樣。

僅僅是一瞬間的觸碰他身體就被點燃，顧江珩狼狽逃離現場，腦海裏卻始終縈繞著季燦結實的身體，粉紅的臉頰，還有看向他時，那雙充滿了故事的漆黑眼眸。

像是有煙花在腦內綻放，顧江珩想著那個人的臉，狠狠釋放在了手中。

十一月底，學校組織秋游去鏡湖泡溫泉。

顧江珩作為一中校草，數不清的人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在他面前刷好感度。

就算不行，飽飽眼福也很劃算呀，那可是校草誒，一米八幾的身高，腹肌加馬甲線，不知道讓多少學生流了口水。

然而顧江珩脾氣實在是差，之前就很可怕，升入高二後變得更加冷峻了，幾乎沒人見他笑過。

有女生穿著可愛性感的泳衣過來，想要和他泡一個池子，然而看到他陰鷙的眼神，又立刻狼狽的離開了。

偌大的溫泉池，竟然只有他一個人泡。

所有人都有賊心沒賊膽，只敢遠遠看兩眼。

然而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季燦竟然不要命的下了那個池子，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鏡。

男生身高腿長，皮膚緊致白皙，穿著一條黑色四角緊身短褲，動作舒展的進入水中。

察覺到水面的波浪，顧江珩緩緩睜開了眼，視網膜中猝不及防撞入了一個夢寐以求的場景。

季燦就坐在他半米開外，不再是夢裏那般遙不可及，而是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的真實。

似乎很久沒有理發了，微長的劉海兒半濕搭在額前，帶著幾分慵懶的神色。

仿佛是註意到了他的視線，男生緩緩轉過了頭，漆黑濕潤的眼睛盯著他。明明對方沒有露出任何表情，顧江珩卻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勾引，心都要跳了出來。

“嘩啦”一聲響，顧江珩猛地站了起來，臉色變得比鍋底還黑。

沒想到身後的季燦也站了起來，很快追了上來，一邊走一邊喊：“顧江珩，站住。”

圍觀眾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這是惹到校草了吧？

怎麽辦？要打起來嗎？

聽到季燦的喊叫聲，顧江珩腳步一滯，然後走得更快了。

季燦在身後緊追不舍，經過溫泉大廳的大水池時，季燦突然小跑追了上去，然後按住顧江珩的胳膊，直接把人推進了水裏。

眾人：“！！”

日！這是要打起來了嗎？！

然而下一刻，跌破所有人眼鏡的是，季燦捧著顧江珩的腦袋，動作兇猛的吻了上去。

顧江珩兀地瞪大了眼，渾身上下產生了一種過電的感覺。

下一刻，他遵循本能抱住了季燦的身體，重重吻了回去。

眾人：“？？？！！！”

自那以後，他們兩的八卦就傳遍了全校，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在一起了。

但讓顧江珩困惑的是，季燦自那以後什麽都沒說，仿佛當初的事情只是一個意外，仿佛他們依舊是普通同學，而不是什麽該死的情侶。

顧江珩變得越發暴躁了，仿佛一個炮仗就能點燃。

終於有一天，他在教室樓梯轉角處，聽到季燦一個叫李諾的跟班說：“燦哥，我喜歡你，請問能和我交往嗎？”

聽到李諾這麽問，顧江珩腳步一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時間進入十二月，氣溫已經很低了。季燦穿著一件米白色衛衣，露出一小截後頸，看上去安靜又溫暖。

他註視著李諾，視線平靜而堅決：“抱歉。”

躲在樓梯後的顧江珩，重重吐出一口氣。

“為什麽？”李諾不想放棄，又問，“難道是因為顧江珩嗎？”

季燦沒有說話。

李諾步步緊逼：“你當時為什麽要親顧江珩？你……難道你喜歡他嗎？”

季燦神情平靜的點了點頭，說：“對，我喜歡他。”

顧江珩心中的小鹿瘋狂的跳起了舞。

他們在一起了。

生活似乎和之前的差不多，他們依舊一起學習，打球，吃小蛋糕。但也有一點不同，顧江珩終於能做一些他夢寐以求的事了。

比如說他可以趁著季燦寫作業時偷親對方，然而讓他沒想到，季燦竟然主動□□跨坐在他腿上，主動加深了這個吻。

又比如說他們買了一盒奶油草莓，顧江珩撿起一顆餵到季燦唇邊，對方叼走草莓後，還要暧昧的舔了一下他手指。

晚上睡覺前他習慣和季燦溫存一番，季燦就把手伸到他身後，捏了他屁股一整夜。

……

這樣的情況太多了。

和犖犖大端的季燦相比，顧江珩反而變成了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童子雞。

戀人實在是太過熱情，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處於一種腦充血的熱戀狀態，像是踩在雲端一般不真實。

偶爾顧江珩也會做夢，都是支零破碎的記憶。

他夢見自己在夢中抱了別人，和別人接吻，甚至是做出了更親密的事。他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但他有一種背叛戀人的感覺。

顧江珩半夜醒來的次數越來越多，每當這時，季燦機會溫柔的揉著他腦袋，又或者把自己塞進他懷裏，無聲安撫著他的不安。

又是一個深夜，顧江珩在夢中驚醒。

季燦往他懷裏鉆了鉆，口齒不清道：“又做夢了？”

顧江珩吻了吻他頭頂：“抱歉，吵醒你了。”

“夢到了什麽？可以和我說說看，”瞌睡還沒醒，季燦聲音比平日裏柔軟不少，“或許我們一起想辦法。”

顧江珩沈默許久，只是搖了搖頭，他沒法告訴季燦。

他覺得自己糟糕透了，他明明有這麽溫柔的愛人，他卻還在夢裏卻抱了另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元旦時，他們一起去泡了溫泉。

顧江珩這段時間一直被夢境困擾著，雖然努力做出高興的表情，然而季燦依然看出了他的強顏歡笑。

他們定了有私人溫泉的獨棟小院，顧江珩靠在溫泉池邊，看著白雪落在楓葉上，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這時候，突然一道聲音從頭頂傳來：“想試一試在溫泉裏嗎？”

顧江珩聞聲擡頭，眼前的少年雙腿筆直修長，腳指甲晶瑩圓潤，像是一塊甜美的糕點。

他沒有說話，但喉結重重滾了一下。

季燦穿著白色四角褲坐到他旁邊，緩緩道：“第一次和你泡溫泉時就想了。”

直到這時顧江珩這才發現，季燦穿的竟然不是泳褲而是內1褲，布料沾水變得半透明，能看到蟄伏的形狀還有淡淡的粉。

季燦擡頭看他，清澈的眼裏濕1漉1漉的勾人：“你不想試試嗎？”

顧江珩重重的閉上了眼。

沒有人能拒絕戀人這樣的邀請。

然而他又想起了他那個夢。

恍惚間，他也和別人在溫泉裏親1熱過，水波蕩漾，霧氣彌漫，混亂又潮濕，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人如絲綢一般滑膩的肌膚，仿佛現在手心裏還留有餘溫。

這是對戀人的無聲背叛。

他決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和季燦發生關系。

顧江珩低下頭，避開季燦熾熱的視線，聲音裏滿是痛苦的說：“不行，我現在還不能……唔……！”

接下來的話被堵在了喉嚨裏。

男生主動抱住了他，溫熱的肌膚下是一顆跳動的真心。

一瞬間，顧江珩腦內那根弦啪一下斷了。

去他媽的夢境，他喜歡的只有眼前的人！

平靜的溫泉池面蕩起了激烈的水波，一直搖晃至深夜。

雪大不知不覺中又大了起來，顧江珩撈起渾身無力的季燦回到浴室。

他細細洗去對方身上殘留的痕跡，擔心對方感冒，又給他穿上了舒適厚實的長袖睡衣。

季燦一直軟乎乎的任由他擺動，迷迷糊糊中，季燦抱緊了他的身體，低聲道：“我愛你。”

顧江珩動作一滯，腦袋仿佛針刺似的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過去的一切走馬燈似的在他腦內不聽閃現。

夢裏的身影和現實中重疊在一起，顧江珩在漆黑中睜開眼，他記起了一切。

顧江珩緊緊擁抱住季燦，泡泡在他們身後轟然垮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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