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跳躍，錦妙沒有看清那抹苦笑。

“小姐，是王爺回來了！”她應了宋凝香一聲，趕緊朝著珠簾外面的蘭成投去祈求的目光，壓低了聲音，“蘭將軍，你……就讓小姐安安心吧。”

蘭成一頓，掀開珠簾正要走進。

宋凝香卻閉上了眼睛，幽幽的道：“錦妙……我真的好累……好累……我想睡了……”

蘭成便有些躊躇不前。

“小姐，別睡，王爺回來了……”錦妙在她耳邊說著。

宋凝香卻慢慢的搖頭，“錦妙，你別騙我了，不是他，那不是王爺……”

錦妙淚流滿面。

她知道此時宋凝香已經是病入膏肓，方才大夫塞進去的苦參也不過是吊著一口氣罷了，她想騙一騙宋凝香，讓宋凝香能安心哪怕半刻，卻不想這樣的難。

錦妙不敢在說什麽，拉了薄毯來給宋凝香蓋上，輕聲道：“奴婢剛才是跟您開了個小玩笑，小姐放心，那封信快馬加鞭的送出去，王爺回來就是這一兩日，等你睡醒了，或許王爺就回來了。”

宋凝香幽幽的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錦妙退到外面，再沒了裏間哄著宋凝香時候的鎮定，六神無主的道：“大夫說，小姐就在這一兩日了，她這一個月了，別的事情都不關心不過問，包括她自己的身體，她只想見王爺一面，可寫了那麽多封信出去，都是石沈大海，我……我雖是個奴婢，不懂得什麽時局，但也看出來王爺怕是回不來，蘭將軍，這可怎麽辦呀！”

蘭成劍眉緊皺。

他是從鹿野過來順路回王府來湘西取一樣東西，也是偶然才聽說宋凝香病的這樣重。

錦妙猶豫道：“不然，蘭將軍帶小姐上路行不行？王爺不來見她，就讓她去見王爺，只要能見到王爺，小姐肯定……肯定……會安心，不然的話，小姐就是咽了這口氣，也會死不瞑目……”她哽咽的說著。

“這……”蘭成遲疑道：“她這樣的身子，只怕走不到一日就……這樣吧，我快馬回常州，把這裏的事情稟報給王爺知道，希望還能趕得上。”

錦妙只得點頭，可心裏卻半點希望也不報。

這王府之中這麽多人，每天都有從常州和王府來回的人，府中什麽情況王爺會不知道嗎？

王爺……是不會回來了。

蘭成在當夜離開了。

第二天，天氣大好，一片晴空萬裏。

宋凝香竟然罕見的有了些精神，她喚來錦妙，扶著自己到了外面的秋千架下靠坐著，話也多了起來。

“這秋千架是王爺幫我搭的，說是因為我錦繡閣院子裏的那個秋千架，看著便覺得活潑，所以在這映月閣中也給我搭一個，想讓我每天都快快樂樂的，如同在家中的時候一樣。”她就靠坐在秋千上，央著錦妙：“你推推我。”

“小姐，你身子還沒好……”錦妙勸道。

宋凝香甜甜笑著，“沒事，你輕輕的推。”

錦妙拗不過，只好輕的不能再輕的推著秋千晃動了一下。

宋凝香便笑著更開心了，“你手勁小，推的也慢，不像王爺……王爺力氣大，推的時候總要把我拋出去，等我驚嚇的變了臉色，再抱著我又笑又哄……”

錦妙眼睛澀澀的，沒有吭聲。

宋凝香回憶著：“我記得當時搭秋千架，王爺脫了外袍，穿著深服，挽了袖子，我想幫他，卻幫了倒忙，他為著救我，倒是把自己的胳膊給劃傷了，我嚇哭了……呵呵，我那時候總是愛哭，他對我好，我受寵若驚要哭，他去忙的幾日不見人，我想他念他也要哭，他惡劣的欺負著我讓我哭的時候，我反倒不哭了……”

“那日，我幫王爺上藥，他忽然抱著我不讓我動，我嚇壞了，心在胸口噗通噗通的跳，那聲音擂鼓一樣，我知道王爺也聽到了……他看我的那個眼神，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他對我真的很好，特別好……我以前也覺得蘭成對我很好，要死要活的要和蘭成在一起，可嫁給王爺我才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心動，那種一顆心都被人牽引的感覺，你懂嗎錦妙？”

她說的語無倫次，卻滿心歡喜，像是一個陷入熱戀的豆蔻少女一樣。

錦妙澀聲道：“奴婢沒有喜歡的人，不太懂小姐的話。”

宋凝香唇角彎彎，“你以後就會懂得……”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嘟囔道：“錦妙，你慢慢的推，我想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好。”

錦妙慢慢的推著，推著，推了半個時辰，不見秋千上的人有動靜。

她停下手，蹲下身子：“小姐、小姐？”

秋千上的人似乎是睡著了，一動不動，薄如蟬翼的眼睫毛在有著暗青色黑眼圈的眼簾下投下暗影，。幹裂的唇瓣有些起皮。

“小姐——”錦妙喚著，猛然嗚咽一聲。

……

常州東營

安定王握筆的手抽動了一下，墨汁掉落紙張之上，暈染成一片。

這是一封回給宋凝香的信。

王府中的情況，每日都有人來回稟，關於宋凝香身子的病情，他已知曉。

一開始他不理會她的信，只當宋凝香是要問他餘榮飛的事情，所以厭煩，排斥，可他卻收到稟報，宋凝香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關於餘榮飛的一個字。

那日，她質問自己對她是什麽感情的書信被送來。

他有些意外，又被營中的事情纏著，沒工夫去想，這幾日事情漸漸定了下來，他的心也慢慢沈澱，把她這一段寫的信都拿出來看了一遍。

他猜測，宋凝香不過要質問自己對她的心思。

她自己的身子都那樣了，竟還想著要問自己這個……一時之間，安定王心中覆雜。

他是做大事的人，心中留給女人的地位少之又少，當初對宋凝香好，不過是為了讓宋三元安心的支持湘西大軍的糧餉，若要仔細論起自己對她的心思……也不過是比平常的女人略重要些罷了。

只是……想到她日漸孱弱的身子，安定王一顆心又揪的有些不適。

他想起她每次生了病賴著不吃藥的樣子，是不是這次又是賴著不願意吃藥，硬是虛耗自己的身子加重病情？他不想看她病歪歪的瘦弱模樣，他想回到王府的時候，能見著她沖他撒嬌耍賴，所以他決定寫封信，安撫她，讓她好好等著自己。

可這是怎麽了？

看著信紙上的墨跡，他擰起眉頭。

強大的自制命令他丟下筆，他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實在不該在宋凝香的身上浪費太多心思。

對。

許忠從外面進來，“王爺，封長情和唐進回西營了。”

“是嗎？”安定王站起身來，一身紫袍盡顯尊貴，“還以為他們會被困在京城，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

“應該是混在詔安使臣的隊伍裏出來的，本來海陵的虎賁軍被蕭雲來鉗制在塞上，重甲騎兵沒有統帥，一直留在常州營，沒排上用場，如今唐進和封長情一回來，帶領重甲騎兵，他們的實力，只怕……”

安定王擰起眉毛，“蘭成快到了嗎？”

“應該——”許忠話還沒說完，外面傳來士兵的稟報：“王爺，蘭將軍回來了！”

“快請！”

不一會兒，蘭成到了帳中，拱手行禮：“王爺。”

安定王笑道：“正在說你，沒想到你就來了，這一路辛苦了。”

蘭成神色凝重，“王爺，末將有件事情要稟報。”

“說吧，什麽事？”

“是關於側妃……宋側妃的……”

安定王臉上的笑驟然消失，視線平平的看著蘭成。

蘭成猶豫了一下才道：“末將回來的路上，去定州府中取東西，得知側妃……側妃的身子……已經是病入膏肓……”

安定王沈沈的看著蘭成，臉部線條僵硬無比，什麽都沒說，周身卻散發出一種冷如冰窖的氣勢，整個帳篷死一樣的寂靜。

許忠機警的沖蘭成使了個眼色。

蘭成頓了一下，沈默下去，他知道因為當初宋凝香要死要活要嫁給自己的事情，安定王怕是有成見，如今自己再說宋凝香的事情實在不該，可是宋凝香……那日的樣子實在淒涼，縱使不該，他也忍不住要說。

“王爺，您……您不如回去看看她吧，此間事情尚且還要些時日才能定下……”

如今鹿野在手，湘西安定，安定王手中是穩妥的半壁江山，而白瑾年那邊，還在與蕭雲來僵持，這場僵持起碼得數月，就是在此時暫且離開幾日，也不是不行。

許忠見眼神警示無用，直接開口道：“蘭成，你一路辛苦，別說這些無用的，快些去休息吧。”安定王如果要去，早去了，不會等到今日。

“王爺——”蘭成還要再說。

“住口！”安定王卻冷冷呵斥，“出去。”

蘭成咬了咬牙，“側妃思念王爺，每日除了問王爺何時回去，再沒有任何只言片語……大夫說，她的身子早就不行了，一直是用要吊著一口氣，也不過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王爺——”

“滾！”

蘭成卻不怕死一樣的，又勸道：“王爺！求您回王府一趟，去看看宋側妃吧，王爺——”

許忠心頭一緊，直接拉著蘭成出了帳篷。

他跟著安定王這麽久，也不是沒有遇到過讓安定王煩躁不高興的事情，卻是第一次見到安定王如此明白的好不受控制的怒火。

他知道，蘭成不能再說下去，否則被安定王怒火波及，這幾年出生入死拼來的功勞可能會就此毀於一旦。

“蘭成！”許忠壓低聲音提醒他。

可蘭成像是沒聽到一樣，被許忠拉出了帳篷還在喊，“王爺，您就回王府一趟吧，王爺——”

許忠氣急，一拳砸到了蘭成的臉上，罵道：“你瘋了不成？！”

蘭成有片刻怔楞，唇角青紫，流出血來。

過往的士兵朝著這邊不斷的看，有的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著什麽。

許忠厲目一看，呵斥：“都看什麽，還不去忙各自的事情？！”

那些士兵們果然不敢再看，很快散了。

許忠拉著蘭成回了帳篷，一進去便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旁人都是怎麽議論你的？這個節骨眼上你非要跟王爺說宋凝香的事情，你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蘭成有片刻漠然，“我只是瞧她可憐，你是沒看到她的樣子……”

許忠卻笑了：“看到又如何？可憐又怎樣？她是王爺的側妃，她如何她怎樣都是我們管不了的，這件事情，你以為我沒勸過王爺嗎？早在半個月前，我就已經勸過王爺，可王爺一點反應都沒有……他若想回去，早就回去，不會等到今日讓你來勸，蘭成，你是和宋凝香有過糾葛的人，這件事情你不該張口，你越是勸，只會讓王爺越是厭煩，越是不回去！”

蘭成：……

許忠的確是善於察言觀色。

本來安定王還打算寫封信，安慰宋凝香的情緒，被蘭成一鬧，這筆便再難下去，並且還吩咐，府中宋凝香送來的信，他一封也不看，全部拿走。

可他卻不知，宋凝香是再也不會寫信來給他了。

第二日，安定王招來蘭成。

蘭成經過昨日許忠一頓臭罵，如今已經冷靜了下來，進到帳內，恭恭敬敬的拱手行了禮：“末將參見王爺。”

安定王神色平靜淡漠，“你鎮守鹿野吧。”

蘭成一怔。

安定王又道：“即日出發，直奔鹿野，路上不得停留，日夜兼程，去將裴志虎換回來。”

“……是。”蘭成心中思忖，安定王這樣的命令，怕是因為宋凝香吧？

若是在意，就該去看她，不去看她，讓她枯等成灰……蘭成忽然為宋凝香覺得可悲。

離開帳篷不久後，韋不凡就帶了人來，親自監看他收拾行裝離營。

許忠得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只能在營門口送他最後一程，“蘭成——”許忠眉心緊皺，朝著韋不凡道：“韋將軍，我和蘭成說幾句話，就幾句。”

如今兩人已經是姻親關系，而且許忠會辦事，韋不凡也給他面子，點頭離開了。

許忠快步到蘭成跟前，低聲道：“你此去鹿野，好好鎮守，別再惹王爺不高興！”

這次讓蘭成去鹿野，說是派遣，其實不過是放逐，但安定王為謀大事，就需要蘭成這樣的得力幹將，只要蘭成再不出錯，招他回來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蘭成點點頭，正要說什麽，忽看到遠處兩人乘著一騎奔騰，卻不是封長情和唐進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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