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又下起了大雪。

各地的戰報如這雪花一樣的傳入了京城，朝廷的軍隊被白瑾年和李雲廷的聯盟打擊的潰不成軍，各路小諸侯也基本被這兩個人掃平。

京城的這個冬天，異常的冷。

唐進和彭天兆是走南闖北的人，且海陵的天氣要比京城糟的多，倒並不覺得難受。

客棧裏，彭天兆從外面進來，帶起一陣冷風。

唐進坐在探爐邊，招呼了一聲：“先來烤烤火。”

“哎。”彭天兆一邊脫下大棉布褂子，一邊道：“張府的管家親自出城送信去了。”

唐進倒有片刻意外，“是送給那位？”

“出不得城，暫時也不知道是送去給誰，但是不是送給大長公主，明日就能知道。”

“嗯。”唐進點點頭，“阿情在天牢之中一切可還好？”

“有一個兄弟扮做用飯的，每天都會進去一趟，老大只是被鎖的嚴實，一切安好，如今林閔忠那奸相為了流言的事情疲於奔命，怕是想不起老大來了，只是天牢靠近皇城……都說女人心眼最是小，如若那個太後反應過來，要報覆老大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他和唐進把事情已經鬧得這樣大，就怕林相和太後惱羞成怒。

唐進眉目陰沈，“闖入天牢劫獄是不可能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彭天兆又是點頭，“也只能這樣了，對了，最近張家的人被牽連的也很多，只不過，林相到底不敢太針對張家，都是拿張家的親戚和有些聯系的門客下手，這兩日罷了十幾個相關人了。”

唐進的表情有些譏諷，“張家做官的都被罷的差不多了，再針對就是抄家，但現在這個風口上，如果林相再抄張家，只怕京城內部就要先崩盤了。”

“這家夥倒是懂得顧全大局……”

“為了平息流言，他已經草木皆兵，只要誰有丁點的可疑，他甚至查都不查，立即就做出行動……呵呵，便是他再冠冕堂皇的要把自己摘出去，說是為了維護太後的聲譽，維護皇室的顏面，可他自己不避嫌的來做這件事情，無疑是更落實了流言罷了，為了流言四處殺人，如今京中已經是人心惶惶，他自然要顧全些大局。”

“說的也是。”彭天兆吶吶道：“城外的那為，是攸宗的長姐，太祖皇帝和薛皇後的女兒，說起來還是張太師的外甥女呢，必定是要幫著張家的，到時候咱們把這京城的水攪混了，也就更容易救老大出來了。”

唐進默默點了一下頭，心中卻總是不安的很。

他所做的這些，終究是治標不治本，萬一真如彭天兆所說，一切的怒火都被發洩到了封長情的身上，他要怎麽辦？

他忽然後悔起來。

等彭天兆睡下之後，唐進換了衣服，乘著夜色，摸向了天牢方向。

他實在是沒辦法放心，他得親自去一趟，他已經等不了了。

……

天牢裏，本就陰冷潮濕，外面下著雪，裏面便更是陰冷的滲人，仿佛連喝出的氣都能瞬間凝結成冰。

臨近的兩個牢房，關著封長情和唐薇。

自從那日被抓走，隔了三日又被丟回來那天，衣不蔽體，狼狽二字也不足以形容，封長情只能通過敏銳的聽力，從那極其細微的呼吸聲中，判斷唐薇還有一口氣在。

她憎恨唐薇，曾恨不能殺之而後快，到如今也不覺得唐薇悲慘可憐，只覺得果然因果報應，惡人自有惡人磨。

與此同時，她亦在不斷的想辦法，在這暗無天日的天牢之中，到底有什麽辦法能夠自救？

沒了空間，她的行動力大打折扣。

不過，她這一身的力氣，的確是天賦異稟，徒手丟石都可致人骨折，這鐵鏈雖是千年寒鐵打造，也不是不能一試。

在無人的時候，她曾嘗試了幾次，要想徒手扯斷鎖鏈，那是不可能的，但鎖鏈嵌在墻壁之中，若她用些力氣，那青石磚卻會有紋絲的動靜，為了不引起獄卒註意，她不敢太過用力……只是如果時機得當，這倒不失為一個逃離的可能性。

有人來了!

封長情驟然瞇了眼眸，分辨出那一隊人腳步聲是朝著自己這邊走來的，立即靠上青石磚墻壁，半閉上了眼睛。

哐當一聲，鐵門開了。

封長情只覺得一股難聞的脂粉味撲面而來，從半瞇的視線縫隙之中，看到一個白面無須，頭發花白的內監嫌棄的捂著鼻子，“去，把她提出來。”

跟在後面的典獄長面有難色，“歡公公，這個女賊厲害的很，林相說了，除非見到他的手令，否則不能放她離開這這間牢房，您看……”

歡公公直接拿出一塊鳳凰令牌：“看看這個！”

典獄長和身後的隨從慌忙跪了下去，“太後千歲、太後千歲——”

歡公公哼了一聲，“還認得太後的鳳令，不錯嘛，今日就是太後命雜家來提這女反賊的，你倒告訴雜家，是林相的話對你好使，還是太後的話好使？”

“這……”典獄長不敢接話。

歡公公道：“林相這麽吩咐，也是為了太後的安全起見，你放心，雜家不會讓你為難，喏，你看看這個，這是雜家專門準備的好東西，喝了能讓人渾身無力，這可是禁中的秘藥，任有這女反賊有通天之力，只要喝了這東西，也會綿軟的如同羔羊一樣，任人魚肉……太後最近心情不好，典獄長可別這麽不識相，掃了太後的雅興才是。”

典獄長哪敢多話。

他只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做事全得看上面的眼色，太後更是得罪不起，便讓開了地方，“這女賊這幾日都沒吃東西了，雖瞧著已是體力不濟，但還是不能小覷了，小人去叫幾個人來，免得那藥灌不進去——”

“不必。”歡公公說著，從他身後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很瘦，在陰暗之中幾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一雙倒三角眼吊在那，半磕著，流露的丁點精光卻叫人毛骨悚然。

典獄長背脊涼了一下，這麽一大陣子了，他竟然都沒發現歡公公帶的人裏還有這麽個角色。

“影奴，去吧。”

“是。”影奴聲音沙啞，跨步走進牢裏。

封長情看著他一步步朝著自己走來，心中警鈴大作。

她認出來了，這個人就是當日在張府幫著李青抓了自己的那個隱在暗處的高手，而且這形貌和記憶中一個幾乎快要消失的影子很快重合。

那個當初在海陵別院裏要刺殺素音公主的影蝠！影奴的臉和那個影蝠漸漸重合，封長情還能從他那閃著幽光的三角眼中看到對自己的殺意。

怎麽辦？

短短的時間，腦中閃過無數念頭。

她這幾日不吃飯，是怕人在飯食之中動手腳，讓她就如當初在蘭成營中時候那樣，只是若說她虛弱到哪去，倒還不至於，這具身體在空間消散之後耐力極好，她現在要是用足了力氣發作，從青石磚墻內抽出鐵鏈也未嘗不可，只是這裏狹小，展不開手腳，外面還有許多的禦林軍把守，單是眼前這個影奴就不好對付……

頃刻間，她做了決定，臉上十分鎮定，一雙眼睛瞪著影奴，眼底卻帶著些微的恐懼，“你要做什麽？”

她在外人的眼中，到底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纖細女子罷了。

影奴慢慢靠近，不發一語，去捏封長情的下頜。

封長情卻似是使出了全身的力道，用力托起鎖鏈，將影奴的脖頸鎖住。

影奴冷笑，手上不知何時到了一手暗鉤，直接劃向封長情的脖子。

封長情險險躲過，可卻因為力不從心，被鉤子劃到了臉頰，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鐵鏈交纏，她又想去纏影奴手中的暗鉤，可這一次，影奴早有準備，手腕靈活一轉，直接劃破了封長情的手腕。

封長情悶哼一聲，臉色霎時慘白。

老門口，歡公公不耐煩的聲音響了起來，“別折騰了，趕緊餵了藥把人帶走，遲了太後生了氣，咱們可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影奴本還要割封長情另外一邊的腕脈，卻硬生生收了手，啞聲道：“是。”語畢，捏住封長情的喉嚨，把一碗藥全都灌進了封長情口中，一捏喉嚨，親眼看著她咽了下去。

封長情滿眼怒恨，卻無計可施，歪倒在稻草上“你們給我喝了什麽？是什麽？”

“我的手……我的手……”

她的聲音充滿絕望，到後面已經幾乎沒了聲氣，一刻鐘後，她徹底沒了力氣，徒睜這眼睛，死死的瞪著歡公公和影奴。

“帶走吧。”歡公公娘裏娘氣的說著，還揮了一下拂塵，幾個小太監立即走了進去，卻圍在封長情身邊沒動。

歡公公看向典獄長。

典獄長趕緊走進去，把封長情手上的鎖鏈解開，幾個小太監立即上前，把封長情拉著拖出了牢門。

“咱家這就走了，典獄長。”

典獄長哪敢說什麽，慌忙躬身，“公公慢走。”

等這一波人離開天牢遠去了，典獄長擡起頭來，臉上都是凝重，思忖了一下，悄悄招手傳來一個心腹，“你去張府，吧……”

小太監們拖著封長情到了地方，極不客氣的直接將封長情丟上了馬車，因著動作粗魯，封長情直接是臉朝下被丟了進去，連連咳嗽，接著，影奴上了馬車，一腳不客氣的踩在封長情受傷的右手手腕上，疼的封長情不斷抽氣。

影奴冷冷一笑，“看來這藥的藥效果真神奇啊，讓人渾身無力，卻痛感依舊鮮明，怎麽樣，有沒有很好奇你接下來會受些什麽樣的招待？”

封長情閉上眼睛，垂下眼簾，就那麽付趴著，也不呼痛，也不理他。

她知道，自己越是挑釁，只會越激怒他，而讓自己受到更多的折磨，她現在不能浪費一丁點的時間。

車子顛簸了一下，封長情被彈的身子晃動，沒有受傷的左手也被壓到了身下，動作狼狽的很，影奴的腳上在繼續用力，她把臉埋在破舊嗖臭的衣服中，壓在身下的左手，也是緊緊的拽住了衣衫，似乎疼痛難忍。

馬車忽然停了。

影奴擡起腳，跳下馬車去，幾個小太監又來把封長情拖下馬車，頭上套了袋子，朝裏拖進去。

影奴盯著她的背影，陰沈沈的道：“太後說過，等時候，就把這個人交給我。”

“那是自然，太後說的話，一向算數。”歡公公笑著道：“要不是這個女人關系到查流言的事情，就憑她和海陵有關，和當初你兄長影蝠的死有關，太後早把她交給你，任你折磨了，你就等著吧。”

此時正是四更天，天上一片灰蒙，雪還在繼續下。

歡公公轉身要進門，影奴卻忽然朝宮墻後的一處角落閃過去，查看了一陣，又跳了下來。

歡公公問：“怎麽了嗎？”

“沒什麽。”影奴搖頭。

歡公公笑了笑，“那就勞煩你在這裏守著了。”

“嗯。”

封長情被丟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腳步聲起，那些拉著她的太監都出去了，她凝神片刻細聽，確定這裏再沒有第二個人，才極輕的動了一下右手，還好，有知覺，又將頭上套的罩子拉開，只看到一片漆黑，房間裏放著各式各樣的刑具，不遠處的架子上點這個火盆。

她已經可以猜想到，自己接下來要面對什麽。

她用力的咽了口口水，左手猛力點住自己腹部，將胃裏那些參與的藥液全部吐了出來。

在坐上馬車的時候，她已經悄悄用這個方法吐出不少藥液，假裝埋頭在衣服裏，其實是把藥液一點點吐的浸入衣服之中，不著痕跡，如今再吐出些後，身上的力氣也漸漸恢覆了一些。

她極快的起身，到門邊，順著縫隙朝外看著，這地方她沒來過，不確定是何處，外面的守衛卻不少，看這穿著打扮，又結合出了天牢到這裏一路上用的時間，封長情心中暗忖，這……莫不是進了皇宮了？！

正值守衛換崗，一個人影極快的閃進了屋中。

封長情面色大變，擡手就朝著那人打了一掌出去，手掌卻被那人抓住，“阿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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