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重甲騎兵組建之後，就有一條明文規定，任何人不得浪費，一粒米都不可以，如果發現浪費者，輕的三日不能領取口糧，重的一百軍棍。

這會兒唐進看著這個人是因為和難民糾纏才掉了糧食，否則處罰絕對會更重。

他在騎兵營中擁有絕對權威。

“是。”馮紹輝應了一聲，又低聲道：“可是這一批難民看起來都餓瘋了，剛才不管不顧的就過來搶……而且他們人還多……”

雖說他們帶了不少糧食，但這樣見難民就分一些，也是不能長久的，更何況，這次的難民人數是的確多，而且看樣子像是從衡水那邊過來的。

前幾日他們才收到的信，雪災之後，各處災害不斷，衡水那邊糟了水患，難民人數龐大，如果他們分了糧食給這些難民，再招來更多難民……那糧食哪裏夠？

唐進微微擰眉，“你酌情分出咱們三日的口糧來，老人小孩一定要分到，現在是非常時刻，讓大家也都忍耐一下，到了常州再想辦法。”

他自詡不是悲天憫人的救世主，所能盡到的，也不過一點綿薄之力罷了。

“是。”

這一次，馮紹輝應了之後就去分糧食了。

唐進則站在附近看了一會兒。

這一批難民大概一百多人，而且多是老弱婦孺，一個個的面黃肌瘦，看來衡水那邊遲早要亂起來了，也不知道唐薇離開海陵之後去了何處，是不是還是如前世一樣去了湘西那邊。

前世湘西也是在雪災之後的第二年忽然鬧起了瘟疫，其中梅城尤其嚴重，唐薇到了梅城感染瘟疫，最後客死梅城。

他憎恨唐薇對封長情的心狠，卻也不願她是那麽一個淒慘的死法，一時間心情無比覆雜，站在雨幕中半晌，深吸口氣，轉身朝著自己和封長情休憩的那破屋子走去。

“阿情。”他掀了簾子進到屋中，卻沒看到封長情，便連蓑衣也沒來得及拆下來，就轉身出來想尋她。

於氏就住在不遠處的一個院子，他走的很快過去，到了門口正好看到韓葉從屋中出來，還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夫人剛睡下。”

唐進看了一眼院子裏，“她最近這幾日怎麽樣？”

“夫人的身子一直就不好，雖說這幾日天氣不熱沒了暑氣，但舟車勞頓也夠她受的了，哎。”

唐進眼底閃過慚愧，不能讓生養他的母親過一些安穩的日子，他當真是虧為人子。

韓葉又道：“不過問題不大，到了常州之後好好調理一段，總會好，夫人這身子啊，比當初在常州我第一次幫忙看的時候要好的多了。”

“嗯。”唐進點點頭，“封姑娘可在裏面？”

“不在。”

唐進又去到宋家夫婦那，卻也沒找到封長情。

這一路上，封長情要麽是在於氏這邊，要麽就在宋家老夫婦那邊，兩邊都沒找到人，這讓唐進微微有些意外，找來彭天兆問過，卻被彭天兆告知封長情也不在宋家夫婦那邊。

“那她去哪了？”唐進問。

彭天兆兩手一攤，“這我怎麽知道？剛才她看過宋伯夫婦交代過我照顧二老就走了，不是朝著你那邊過去嗎？”

唐進：……

唐進四處轉了轉，並沒找到封長情，想著應是兩人岔開了吧，便往回走。

走到兩人休息的那破屋子的門口時候，唐進遠遠的聞到一股香氣，有點熟悉，是……

“阿進。”封長情掀起簾子招呼，“快進來吧。”

“是什麽？”唐進一邊進去一邊把濕透的蓑衣脫了下來。

“你瞧。”

只聽著封長情走去桌邊，他轉過身一瞧，身子陡然一僵。

封長情端著一碗面，表面飄了幾瓣蔥花和綠葉子，邊上還放著兩個荷包蛋，並不是什麽山珍海味，但那香氣卻出奇的誘人。

“條件不允許，太簡陋了，只能勉強做這個，生辰快樂。”封長情把碗捧高，“嘗嘗吧，你都一天沒怎麽吃東西了。”

唐進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怔忪半晌，神色覆雜的接過那碗面，卻把面放到了桌子上，重重把封長情拉入懷中抱住。

七月十五，中元節，他的生辰，他自己都忘記了。

沒想到封長情竟還記著。

封長情環著他，安安靜靜的靠在他懷中，“這面再不吃可就涼了呢。”

“是嗎？”唐進一笑：“你做的面，味道估計也差強人意，熱著吃和涼著吃有什麽分別。”

封長情：……

她推了推唐進站好，不客氣的瞪他一眼，“這個時候重要的難道不是心意嗎？”

唐進笑道：“心意和口感同樣重要，你做的東西麽，我早嘗過，那味道真是……”

封長情瞪視的力度大了起來，就看他要是說出什麽她不喜歡的話來發作。

哪知唐進話到臨頭轉了口，笑瞇瞇的道：“那味道真是世間最獨特的美味。”

這話說的，倒讓封長情很是不好意思，“咳嗯，那什麽，快吃吧，別說這有的沒的了，再不吃真涼了。”

“嗯。”唐進點點頭，坐下後又拉封長情也坐下，道：“一起吃吧。”

“這裏也沒餐具，只有一雙筷子，你吃就好。”封長情把碗推到唐進面前去。

唐進卻兩指一動，將一雙筷子折成了兩段，斷裂口整整齊齊，他自己留了粗的那面，把細的那面遞給封長情，“來。”

封長情知道他性子，若堅持一件事情，勸也是勸不住，便和他一起分享了這碗面。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加持，這碗面的味道似乎比尋常時候要好得多，兩人你一口我一口，連湯也喝了個幹凈。

唐進大方的對她道：“這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面，明年記得再來一碗。”

封長情無語的白了他一眼，“明年再說。”

兩人相視而笑。

到了晚上，雨越下越大，有幾處房子都開始漏雨，封長情和唐進休息的這一間也不能幸免，兩人披了蓑衣，唐進指揮騎兵，封長情則照看於氏和宋家夫婦以及小梅。

幸運的是，當時給於氏和宋家二老選的房間還算牢固，並未漏雨。

於氏病病歪歪的坐在窗口，透過窗戶朝外看，正見封長情披著蓑衣立在雨中，明明是纖瘦的身子，卻似乎充滿無數的力量。

一旁照顧的嬤嬤低聲笑道：“夫人這兒媳婦真能當得上別人的兒子一樣，又懂事又孝順，關鍵還能幹的緊。”

“是啊。”於氏唇邊也有笑意，“小游是個好孩子。”

“少夫人不是姓封嗎？怎麽夫人總叫她小游？”

於氏笑了笑，卻沒說話。

元嬤嬤也不去多問，把於氏的披風給理了理。

雨越下越大，沒有停下的意思。

那最後來的一波難民沒有地方避雨。

他們多是老弱婦孺，唐進便讓騎兵讓出屋子暫且給難民避雨。

到了後半夜，雨勢倒是漸漸小了下來。

大家折騰一日半夜，都累的厲害，封長情和唐進躲在臨時搭起的避雨的棚子裏，窩在唐進的膝頭打盹。

七月的雨夜，還是有些涼。

唐進把自己的披風給她披在身上，一只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肩頭，另一只手卻握緊了腰間的寶劍。

他已經習慣了任何時候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馮紹輝小跑著過來，踩了一路的泥水，到跟前時，唐進做了個輕一點的動作。

馮紹輝忙止住腳步壓低了聲音道：“將軍，那邊避雨的難民好像少了一個。”

“什麽？”唐進眉心一皺，“少的是什麽人，可知道？”

“不知。”馮紹輝搖頭，“因為分發糧食的時候數過人頭，每人分一塊燒餅，剛才有難民又叫著餓，我想著天快亮了，算著時辰也該餓了，就想著在分一次的，誰知道多了一塊餅。”

“你可有數錯？”

“怎麽會？咱們的糧食有數，不能浪費，所以我第一次分餅的時候數了好幾遍，確定了人數，這會兒的確是少了一個。”

如果是少一個難民，那自然沒什麽打緊的，就怕是別的身份的人混進了難民之中，想要做點什麽。

馮紹輝又道：“我已經讓兄弟們各處註意了。”

“嗯。”唐進吩咐：“夫人和宋家二位老人的附近尤其要註意。”如果這個不見了的難民是別有用心，那麽他們這整個隊伍之中，也就只有於氏和宋家二老最容易讓人乘虛而入。

“是。”

馮紹輝很快退走。

封長情皺著眉擡頭，“發生什麽事情了？”她正睡得半迷糊，唐進聲音又小，還有雨聲，她只聽到難民什麽的，別的都沒聽清楚。

唐進放柔聲音，“沒什麽要緊事，你再睡會。”

“唔，好吧……”她往前縮了縮，把披風在脖子下面拉緊，又閉上了眼睛。

唐進順了順她的發，手掌輕巧而有規則的拍著她的肩膀，聽著她的呼吸漸漸漫長而勻稱，他卻看著雨幕眼色深沈，不知道在想什麽。

封長情這幾日的確是累著了，竟趴在唐進的腿上睡了好幾個時辰，天大亮的時候，雨也停了，封長情醒過來，看著唐進齜牙咧嘴的拖著一條腿滿臉愧疚。

“你怎麽不喊我起來……你這沒事吧？”她睡了好幾個時辰，唐進的腿都麻了，站也站不穩。

唐進嘆口氣，“我怎麽舍得？”

這話聽著寵溺，封長情愧疚又增添幾許，“我這裏有以前你給我準備的舒筋活血的藥丸，你吃兩粒。”

“行。”唐進正要笑著說什麽，忽然站直了身子，面色也變得嚴肅正經，看的封長情錯愕不已，回頭一瞧，原來是馮紹輝小跑著過來了。

“將軍，那些難民已經按照將軍的吩咐，給他們留了一些口糧，現在兄弟們已經收拾妥當，請示將軍何時啟程？”

唐進道：“半個時辰後啟程。”

“是。”

唐進端著一本正經的臉孔，一直到馮紹輝走遠了，才又露出極不舒服的樣子來。

封長情忍俊不禁，“你這一秒變臉的本事倒是修煉的爐火純青。”

唐進道：“我既然是將軍，就該有將軍的威嚴，不然如何讓手下人心服？你又不是我手下人，你是我娘子，在你面前我自然懶得做作，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封長情無語片刻，道：“好好好，總之是我的錯，喏，把這個吃了，等會兒活動一下就好了。”

唐進笑著把舒筋活血的丸藥吃了下去。

封長情還要去看於氏和宋家二老，兩人就在棚子下分了手，等封長情走遠後，唐進深深吸了口氣，喚來馮紹輝。

“昨晚那個失蹤的難民找到了嗎？”

“沒有。”馮紹輝搖頭，道：“我再三確定過，的確是少了一個，我也瞧瞧帶了幾個人去村子裏能藏人的地方看過，什麽都沒找到。”

唐進冷冷一笑，“你們找不到她的。”

“誰？”馮紹輝詫異的道：“將軍你知道那個難民是什麽人嗎？”

“我不知道，你聽好了，這幾日所有手下的人都圍著夫人和宋家二老，尤其是宋家二老和他們身邊的姑娘，你們更是要寸步不離的守著，無論任何時候。”

“那個不見了的難民到底是什麽人，需要咱們這麽小心翼翼的防著？”馮紹輝忍不住問。

唐進卻並不打算為他解惑。

馮紹輝又道：“咱們為什麽不直接把他抓出來，一勞永逸？”

唐進慢慢看向馮紹輝。

馮紹輝立時陪了個笑臉，“小人多嘴了……”想要走，又回過頭來，“還有個問題，就是……咱們都守著夫人和那兩個老人，那將軍夫婦誰來保護？”

唐進笑了，“你說呢？”他是這群人中最不需要保護的，而他會保護封長情。

馮紹輝訕笑了下，腳底抹油辦事去了。

唐進看向不遠處的封長情，她正扶著於氏上了馬車，就在這關鍵的時候，馬車的車轅忽然向下陷了幾分，封長情反應極快的將於是半扶半抱的拉離了馬車。

唐進臉色沈了沈，快步上前，“退開些，我檢查一下。”

於氏驚魂未定，說不出話。

封長情把她交給伺候的嬤嬤，到了馬車前一看，馬車的車轅不知道為什麽已經折了，“前幾日還好好的啊……”

唐進道：“或許是下雨的緣故，不急，我讓人修整一下，應該很快能好，順便再檢查一下別的馬車，看看是不是也有類似的情況，早些發現早些處理，免得在路上出問題。”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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