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剛剛小憩起來, 正歪在榻上任嬤嬤整理發髻，聽了長公主的控訴後氣得頭發了不理了，立即叫人去拿靖王。

然而卻前去拿人侍衛遲遲不歸, 許久才有人回報說靖王已經回了府，現在在府中耍酒瘋，誰說什麽也聽不進。

靖王府中的侍衛又守著人不讓靠近, 現在雙方正僵持著。

“瘋子！”太後震怒，道：“喝了幾斤貓尿就瘋成這樣，我大周的皇統豈能讓這等低劣之人繼承！”

太後又要加派人手, 身後嬤嬤卻道：“太後，想必靖王殿下現在醉得厲害, 不然也不敢抗您的懿旨, 眼瞅著天也要黑了, 不久就要落鑰，不若明天一早, 您再宣他進來，到時候您在罰什麽, 他人清醒著, 也更知錯不是。”

太後氣得不輕, 但也知道嬤嬤說得有道理, 她將棠棠叫到跟前，攥著她的手說道：“好孩子, 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 祖母一定給你討個公道！今個天晚了, 你且先回去, 待明兒天一亮祖母就把那個混賬壓過來讓他給你賠禮道歉！”

棠棠其實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 她見太後氣成這樣，心中有些後悔。

祖母的身子剛好，為了這事動怒又傷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於是她給太後捋著背順氣，寬慰道：“祖母，棠棠現在已經不氣了，咱犯不上和那樣的人一般見識，主要是祖母您別氣壞了身子。”

太後一聽棠棠受了那麽大的委屈還來安慰她，心中五味雜陳，暗道待明日一定重罰靖王，讓他以後看見棠棠連頭都不敢擡。

出了宮門口，棠棠看見見裴慕、齊蕭、沈鴻和沈羽都在門口等著，而四個男人皆是面色鐵青。長公主將皇後是如何護著靖王不讓她見皇帝的，靖王又是如何耍酒瘋抗了太後懿旨的告訴了幾人。

“豈有此理！還無法無天了不成！”齊蕭怒道。

“王爺不要生氣了，”沈語荷安慰齊蕭道：“太後也說了待明天一早就宣靖王進宮受罰。”

這時，一直未出聲的裴慕忽然冷笑一聲，道：“什麽明天，你當靖王真的醉到聽不懂人話了嗎？”

此話一出，眾人都沈默了。

如今皇帝身子衰敗，太後年邁，而靖王在朝中黨羽遍布，又有皇後撐腰，就算明天人醒了進了宮，也不見得太後就能將他怎麽樣。

在場之人除了棠棠外，一想到以後將會這這樣的人繼承大統，皆是心情沈重。

和沈語荷齊蕭道了別，棠棠一家上了馬車，回了將軍府。

夜裏棠棠輾轉反側，總是回想起白天被靖王撕壞衣服那一幕。

一旦靜下來，那種屈辱感就分外強烈，雖然身上好好穿著衣服，還用被子牢牢裹著，她就是覺著後背冷颼颼的，就好像又如白天那般被人撕開遮擋，暴露在空氣中。

媽的，當時怎麽就沒糊他一臉辣條呢？！

棠棠越想越氣，恨到極處，咚咚咚捶了幾下床。

躺在羅漢床上的裴慕同樣也睡不著，聽見棠棠捶床，起身問道：“郡主？你怎麽了？”

“...沒事，床上有只臭蟲，我把它捶死。”床帳子裏傳來棠棠悶悶的聲音。

裴慕：“.....”

他知道棠棠最怕蟲子，看見就會嚇得蹦老高，真要看見看見臭蟲早就叫起來了，又怎會出手去捶？

棠棠正躺在床上生悶氣，忽聽床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她翻了個身，看見床帳子外，裴慕屈膝蹲在了她床頭邊。

裴慕的側臉沐浴在月光之下，顴骨上有一片青紫，嘴角也破了口子。白天發生了太多事，後來天又暗了，直到這時離近了看，棠棠才發現他竟傷得這般嚴重。

棠棠她撩開床帳子，趿拉著鞋，下床翻出了萬能膏，擰開蓋子挖了些膏藥，借著月光給裴慕上藥。

“疼不疼？”棠棠看著那大片的青紫，忍不住輕輕吹了吹。

“不疼....”裴慕不自在地偏開了頭。

“別動，”棠棠說道：“你這樣我怎麽上藥？”

於是裴慕又正了回來，低垂著眼眸任棠棠上藥。

本來是一副如畫般的面龐，硬生生地被潑上了青紫紅，弄得這般狼狽。

棠棠手一頓，火氣又起來了。

“氣死我了！”她將藥勺子往旁邊一扔，又咚咚咚鑿了幾下墻。

裴慕：“.....”

棠棠砸得手直疼，憤懣地說道：“你說，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裴慕把目光移到棠棠的手上，沒有出聲。

裴慕低著頭，冷白皮在清輝的照耀下白得反光，臉上的傷更顯觸目驚心。纖長的睫毛垂下，骨骼清瘦，雖面色淡淡並無哀戚之色，但也讓瞧著的人覺著分外可憐。

棠棠心道：我就是被靖王欺負了這一次，都被憤懣委屈折磨得睡不著覺，裴慕從小在宮中，沒少受靖王他們欺負，又是怎麽忍到今天的？

想到這裏棠棠一陣心疼，眼睛不知不覺地酸澀了起來。

見棠棠許久不說話，裴慕擡頭望她，卻看見她紅了眼圈。

棠棠想到靖王的結局，覺著很讚同，她恨恨地道：“靖王這種人，活該去死。”

裴慕看著棠棠氣紅的雙眼，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

他抿了抿嘴，然後頷首，輕聲道：“對，是該死。”

有了裴慕在旁邊說話，棠棠好受了許多，沒一會，她又鉆回了床帳子，而裴慕一直坐在她床外，直到她睡著才回了自己床。

而她不知道的是，裴慕哄了她睡著了覺，自己卻睜著眼睛，一夜未睡......

第二天長公主早早地就進了宮，直到下午才回來，一回來就發了一頓脾氣。

原來靖王一早確實受太後召見去了懿寧宮，也確實被太後罰了跪太廟，然而沒跪足一炷香，就被皇後來人叫走了。

理由是朝政繁忙，缺不了靖王。

太後大怒，道若是如此就把奏折拿到太廟，叫靖王跪著處理。

然後皇後那邊輕飄飄來了句“如此，不合規矩”，就把靖王帶走了。

事已至此，局勢明了。

太後雖和皇後是母家親戚，但她一直不滿靖王，從前想過幫皇後調理身體讓她再生一個，也往皇帝宮中塞過年輕貌美女子，指望能再得龍種，而現在皇帝身子已敗，這兩個法子都不再行了。

皇後早年就因太後給皇帝塞別的女子心生不滿，更是痛恨皇帝朝三暮四不將她這個皇後當回事，見如今日靖王繼位是早晚的事，她和靖王還不是親生母子，自然是凡事以靖王由先鞏固感情，不去管這兩個半截子入土的皇帝母子。

太後氣得頭風發作，皇帝又被皇後守著誰也見不著，這宮中儼然皇後和靖王只手遮天。

長公主回了府中，沈鴻和沈羽皆是氣得面色鐵青，只有裴慕一副早就知道會是如此的樣子。

這場風波最終以不了了之結束，一連數日，將軍府的氣壓都很低沈。

棠棠雖心有不甘，但想著總有靖王被弄死的一天，悶悶不樂了幾天，倒也放下了。

然而沒消停幾天，宮中又迎來一件大事：皇帝的生辰到了。

棠棠現在對這種大型宴會都有陰影，想也知道生辰宴是誰主持的，到時候又會遇到誰。

她本想稱病不去，沒想到沈語荷先她一步用了此招，但也是這樣才打消了棠棠謊稱生病的想法。

因為靖王竟請了宮中太醫去了毅王府，專門要給沈語荷看病。

人家規規矩矩地說是關心弟媳身體，請了宮中最好的太醫來給弟媳瞧病，齊蕭還能說什麽，只好讓太醫進來。

結果自然是瞧不出病來，人家太醫到也沒當場戳穿，就說王妃是思慮過重導致的神思郁結，到處去走動走動就好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再不去皇帝的生辰宴就不好了。

於是生辰宴那天，沈語荷和棠棠如喪考妣地入了宮。

生辰宴在集英殿中舉行，離了老遠，棠棠就看見靖王春風得意地站再大殿門口接待各皇室親眷，那樣子，似乎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這裏的主人。

遠遠一看見將軍府和毅王府的人來了，靖王馬上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神情間分外自如，像是一點也沒因上次的事受到影響。

見他迎上來，長公主冷哼一聲，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大殿，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沈鴻也是面無表情地進了殿，緊接著棠棠、裴慕、沈羽、齊蕭和沈語荷魚貫而入，皆是沒有理會靖王的寒暄。

靖王的假笑僵在臉上。上次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往來的皇親貴眷很多，雖然誰也沒說話，但都在悄悄往這邊瞥，靖王不好發作，只得繼續皮笑肉不笑地接待下一波客人。

棠棠在心裏豎起了大拇指。她是知道靖王遲早藥丸才敢這麽給他甩臉子，而齊蕭、沈鴻和長公主他們是不知道的，也就是說，他們在明知道靖王極有可能是下一任皇帝的基礎上，為了她和沈語荷，還敢這麽剛。

她的一大家子，讓她暖心又敬佩。

一進殿，只見皇帝坐在首位，皇後盛裝出席坐在側首，殿中客人已經來了一半，見將軍府和毅王府的人來了，紛紛向他們投向各色眼光。

棠棠現在心情好，坦然接受各色目光，跟家人一同入了席。

人全部到齊後，靖王首先獻上賀禮向皇帝祝壽。

靖王說的竟是些假大空的廢話，棠棠根本沒聽，她視線掃過龍椅的另一側。

本該是太後坐的那個位置，現在空蕩蕩。

上次的事太後親自去了宣政殿找了皇帝，皇後自是不敢阻攔太後，然而一進殿，卻發現靖王早就在殿中跪著了。

也不知他先跟皇上說了什麽，皇帝聽過太後的話後也沒顯得多生氣，輕飄飄說了一句靖王已經知錯，就把這事揭過了。

靖王酒後侮辱棠棠和沈語荷，不僅行徑放蕩淫邪無禮那麽簡單，他之後種種行為，更是無處不彰顯狂妄，顯然是已將皇位當做囊中之物。

皇帝體弱，但並非是要死了，靖王現在這般放肆，皇帝竟然也不當回事，也不知皇後給他灌了什麽迷魂藥。

太後看著皇後和靖王冷笑不已，道若是皇後當年能有這般本事，也不至於多年就生下一個孩子還早早夭折。

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是皇後的一大痛處，見太後就這麽不留情面地揭她傷疤，氣得也不顧面上和平了，幹脆撕破臉皮，將太後強制送回宮。

太後氣得頭風發作，到現在也沒有緩解，所以缺席了皇帝的生辰宴。

棠棠悶悶地收回眼神。

這次生辰宴棠棠一家和德妃一家坐得很近，怕的就是靖王再次發難。而她放眼整個宴會廳，見那些人巴結靖王的醜態，感覺現在這一屋子的皇室親眷和朝中重臣，除了他們兩家人這一塊孤島，怕是多數都是靖王的人了。

這種情況下，就算皇帝對靖王有所不滿，又能怎麽辦呢？

今天皇帝的精神比中秋的時候好了點，沒有提前離席。靖王身為生日宴的住持，又見皇帝沒有離席，倒是沒敢像上次那般造次。

各皇子獻完賀禮後便是開席，棠棠照例先是把裴慕能吃的菜擺到他面前，給他規定了任務。然而這次，她卻覺著裴慕有些心不在焉。

往常見她兇巴巴地要求他吃多些飯菜，裴慕都會笑著揶揄兩句，或是無奈地搖搖頭，而今天，他卻一句話沒說，什麽表情也沒有，直接低頭吃了起來。

像是有心事。

不過棠棠沒太在意，以為是靖王太煞風景了，裴慕沒心思和她說笑。

而裴慕心裏確實有事。

鳶柔已經開始著手準備離開周國，他能留在棠棠身邊的日子不多了。

但在他走前，有件事必須要做。

裴慕已經觀察靖王一個晚上了，終於見他和左右交代了幾句，然後向殿外走去。

裴慕跟著起身，棠棠拽住他的衣袖，仰著頭皺眉看他，道：“你去哪？”

“方便一下。”裴慕低聲道。

“一個人去嗎？要不我叫姐夫陪你吧。”棠棠有些擔心。

“郡主把我當什麽了，行個方便還要人陪。”裴慕默不作聲地掙開棠棠的手，轉身離席。

他向靖王的方向走了幾步，回首看見棠棠還在擔心地望著她，向她露出個安慰的微笑。

棠棠朝他點點頭，用嘴型告訴他快去快回，裴慕頷首。

話說靖王正在如廁，忽見恭房後窗有一人影閃過。

看著身形，竟像是質子裴慕。

皇家恭房一次只允許一人進入，上一人出恭完畢後會有太監將馬桶取出，換上潔凈馬桶，焚香待空氣清新無異味下一人方能進入。

幹凈、講究，如廁環境良好，但也不是很方便。

人少的時候還好，人要一多，這一番折騰下來，就難免有人會等不及。

恭房後身是一小湖，像今日這般人多的情況，常常就會有人偷偷在湖邊解手。

這雖是宮中明令禁止的，但這種情況大都發生在宮中宴會恭房不足之時。往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人有三急，都互相理解，誰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去舉報得罪人。

但若那人是裴慕，就不一樣了。

靖王正看他不順眼想尋個由頭收拾他一頓呢。

於是他匆匆提上褲子，連手都沒凈就出了恭房，順著一側通往小湖的林蔭小道走去。

這可是天賜的好時機，靖王心想，裴慕在湖邊解手，那他就幹脆把他溺死在湖裏，再偽裝成失足落水的樣子。這樣一來不僅報了上回那一拳之仇，而且裴慕死了，郡主成了寡婦，他便可以大大方方地上門去提親把人搞到手！

誒呦，真是想想就令人興奮！

本來幹的就是偷偷摸摸的事，對方又是裴慕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靖王就避開了隨從，輕手輕腳地閃進了林蔭小道。

走到小路的盡頭，果然見裴慕正背對著他面相小湖。為了避免被人看見，靜王從外面闔上了恭房後身的透氣小窗，然後輕手輕腳地走近裴慕。

他在心裏已經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過了一遍，先是一拳將裴慕打到，然後趁著他呼救之前一腳將他的牙踢碎，順便把齊蕭上次打碎他的牙的仇也報在裴慕身上。

然後再向他嘴裏塞上泥土，這湖邊的泥恐怕都是混過尿的，全部塞到裴慕嘴裏，讓他喊叫不得。

就像當年在宮中，他們對他做過的那樣。

最後，待他無力反抗時再把他直接扔到湖裏了事，等屍體被人發現，他大可以宣傳說裴慕是來湖邊行方便，然後不甚跌入湖中溺斃。

這一串動作行雲流水想想就爽快，靖王越走越近，揉了揉腕子，提前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就在他揮出拳頭的一瞬間，裴慕忽然轉身。

靖王對上他波瀾不驚的眼睛，然後就覺著胸膛一痛。

一股麻痹感從胸膛飛速傳入四肢百骸，緊接著他就驚恐地發自己竟無法呼吸。

生命的最後一刻，靖王看見裴慕袖子裏有什麽東西一閃，然而他連好奇都來不及，人就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前一刻還風光無限的靖王，轉眼間就死在了恭房後面混著尿味的小湖邊。

裴慕冷笑著打量了他一眼，然後就像靖王來時計劃對他幹的事一樣，拖著他的腳，像扔垃圾一般將他扔到湖裏。

偽裝成了失足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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