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事後敲過系統, 問瑜姨娘為什麽沒死。

系統沒有回答。

棠棠猜測要不然就是如她當初所質疑的，瑜姨娘的死不是必要劇情，系統經分析後高擡貴手網開一面, 要不然就是系統出bug了。

雖然得不到答案，但總算救回了一條生命。

不過二人雖然治愈了，但這個奇怪的肺病, 還是留下了病根。

瑜姨娘體質本就比裴慕好，再加上患病之前棠棠幫她調理過身體，所以後遺癥不是很明顯。

裴慕的後遺癥就很明顯。明明是夏季, 稍稍被風吹一下就會咳嗽；胃口也差了，一頓飯吃不了多少；先前養出來的肉又沒有了, 現在瘦得皮包骨；體力也大不如從前, 棠棠陪他在院子裏散步時, 走幾步就要一歇。

棠棠氣悶又難過，這些日子她經常坐著發呆, 回想著自己一路走來的決定，反思在哪一步, 如果做出不同的選擇, 現在的情況會不一樣。

她一步步地推演假設, 發現自己不管怎麽都做不出正確的選擇。

努力也好, 不努力也好，都掰不過劇情。

棠棠這樣悶悶不樂了幾天後, 裴慕終於受不了了。

他其實對自己被感染的事感到十分丟臉。瑜姨娘患病期間，在院子裏伺候的所有人都沒生病, 只有他, 僅僅是在門口站了一會, 把棠棠接過抱走, 就被傳染了。

他的身體是有多虛弱。

他覺著丟臉到，明明棠棠照顧了他好幾天，他硬是一句話都沒同她講過。

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羞恥。

他連面對她都覺著不好意思。

但是這幾天，見棠棠時常地走神，落寞地呆坐著不說話，裴慕不管多羞恥都顧不得了。

傍晚，棠棠坐在院子裏納涼，不知不覺又進入了發呆狀態，呆著呆著，忽覺身前一暗，初現的月光被擋住。

面前的少年長身玉立，面龐白皙，被身後的清輝鍍上一層亮邊。他眉目在夜色下不甚清晰，但視線的存在感卻很強。

“對不起。”他冷不丁地說道。

“嗯？”棠棠慢半拍，疑惑地地看向他。

裴慕摸摸鼻子，道：“我...也沒想到自己身子那麽不濟...”

“讓郡主擔心了....對不起。”

他眼眸低垂，睫毛顫了顫，輕聲道：“左右也排不上用場，我該聽你的話，離得遠遠的...”

棠棠失笑，道：“不是你的錯，道什麽歉。”

就算你躲出府，劇情怕是也有辦法讓你染上。

棠棠苦笑著搖搖頭，拍了拍旁邊的墩椅示意裴慕坐下。

“我就是看這場大病，把之前好不容易養回來的身體又給摧垮了，心裏不舒服。”棠棠悶悶地說道。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身體好一點，”棠棠說著，心裏又難過起來：“感覺做什麽努力都沒用。”

怎樣都是死局。

棠棠這樣想著，鼻尖一酸，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淚水。

她知自己失態，一手拿起團扇裝作扇風，另一手偷偷拭去淚水。

夜色朦朧，想必裴慕也不會看見，棠棠這樣想著，偷偷瞥了一眼裴慕。

卻見他定定地看著自己。

“為什麽？”他忽然問道

“嗯？”

裴慕深吸一口氣，眼中有月夜清透的反光，他又一次問道：“為什麽這樣關心我？”

“因為....我....”

棠棠說不下去了。

有灼熱的話堵在唇邊，她死死抿住雙唇，不讓它溢出去。

這樣的話，說出去會有怎樣的後果？

又或者，系統會讓她說出口嗎？

四周靜得出奇，蟲鳴聲被放大，有一種濃厚的情緒無聲地蔓延開來。

裴慕就坐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等著她的答案。

棠棠的眼睛猶然酸脹，胸膛又酸又軟，忽然產生一種沖動。

她想不顧一切地擁抱一下裴慕。

而且，她有種感覺，裴慕似乎也想這樣做。

“小姐，長公主的信到了。”

珊瑚興沖沖的聲音從月門傳進院子。

攪人心扉的情緒被瞬間吹散，裴慕眨了眨眼，別過頭。

棠棠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喝道：“大呼小叫的幹什麽，一點規矩沒有！”

珊瑚吐了吐舌頭，走進院子，雙手將信奉上，然後退到了一邊。

幸好珊瑚打斷了，要是控制不住抱上去就沒法收場了，棠棠心想。

“那...你也早些歇息吧”心裏還是有小草亂紮，棠棠捏著信封站起身，打算回房冷靜下。

裴慕微垂著頭，淡淡地“嗯”了一聲。

回到屋裏後，又喝了杯涼茶，亂糟糟的心情才緩解了些。

她坐在床邊拆開長公主的信，信中說沈鴻的傷已無大礙，近日便會啟程回家中休養。

饒是知道沈鴻的病一定會好，棠棠也是這一刻才放下心。

她仰頭栽倒在床上，覺著一直強挺著的精神一下子放下了。

沈語荷回來了，長公主和沈鴻沈羽不久也會回來。

她的一大家子終於又湊齊了，她這個臨時頂替的家主也可以卸下重擔。

八月的第一天，從邊關一路趕來的馬車停在了將軍府大門口。棠棠、沈語荷、裴慕還有管家及所有下人早早地候在大門外迎接。

車簾子撩起來，長公主扶著沈鴻彎腰從車中走出，管家趕緊上前搭手，沈鴻把兩人都甩開了，皺著眉頭，聲如洪鐘道：“幹什麽這樣，倒是像我弱不禁風般！”

二人沒敢再幫忙，沈鴻自己下了車，之後沈羽也從從簾子後面鉆了出來，幾個月不見人又竄高了一大截。

一大家子都到齊了，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棠棠又是欣慰又是感慨，鼻尖一酸，險些又要落下淚來。

近來可能是太累了，她總是想哭。

她暗恨自己是個愛哭鬼，卻見管家和下人們一個個也是眼圈通紅，不由得又釋然而笑。

之前瑜姨娘和裴慕接連患病，那病來勢洶洶還會過人，家裏的主心骨都不在，只能聽郡主的，而郡主又以身犯險。

大家每天都提心吊膽，雖然真正在第一線照顧病患的人不多，但其餘人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隨時準備提供支持。

這些天的經歷猶如劫後餘生，現在風平浪靜，一家人又安然無恙地聚在一起，這怎能不令人熱淚盈眶？

下午的時候管家向長公主如實說了她離家後的發生的事，長公主知道後嚇得臉都白了，馬上就想罵棠棠，然而沈鴻卻對棠棠的表現十分滿意，覺著她臨危不亂，勇敢有責任又有擔當，把長公主的話截下誇了棠棠好半天。

長公主有氣沒處發，正好沈語荷私自去京郊行宮照看裴慕的事撞她槍口上了，逮住沈語荷一頓狂罵。

沈語荷知自己有錯，因為自己不在，讓棠棠替她勞心勞力照看瑜姨娘，這也更讓她羞恥愧疚，故低著頭一言不發，真心實意地接受長公主的訓斥。

沈鴻的關註點主要不在與此，簡單教育了沈語荷兩句就問道：“那三皇子那邊意欲如何，你們的事，德妃娘娘可有知曉？”

沈語荷垂頭回道：“德妃娘娘已經知曉，近日會委托禮官登門拜訪。”

沈鴻聽後面露喜色，長公主則是驚訝地張大了嘴。

她猛然想起除夕守歲宴時，陳尚珠曾說過沈語荷勾引三皇子，當時她本是半信半疑，當場就想訓斥沈語荷，但被棠棠勸下了。

現在想起來，那陳尚珠說的竟是真的！

她原本記得自己的女兒是意屬三皇子的，沒想到原來沈語荷早就和三皇子暗中好上了，到頭來她嫁給了皇子當皇妃，自己的女兒卻嫁給了敵國質子。

棠棠後來怎麽又看上裴慕了長公主也不明白，這其中彎彎繞繞的，越想越讓她火大。她死死瞪了沈語荷一眼，又瞪了眼棠棠，鐵青著臉回屋了。

不出幾日，宮中禮官真的登門拜訪了。沈語荷羞得在屋中不好意思出來，棠棠和沈羽高高興興地將禮官請進入堂中上座。

一上午，堂中時不時傳來沈鴻和禮官相談時爽朗的笑聲，裴慕見棠棠笑容滿面不似作偽，才真真正正相信了她不喜歡齊蕭。

於是一屋子的人都很高興，只有長公主氣得要死，還不得不在禮官面前維持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

棠棠也想勸長公主看開點，但無奈這幾天長公主一見她就沒好臉色，便只好作罷。

皇帝得知德妃給齊蕭找的竟是將軍府庶出大小姐時，著實驚訝了一番。

自周朝建國以來，皇子立庶出女子為正妻者也不是沒有，但十分罕見，就算是十分不得寵的皇子，為求顏面，找個小戶人家的嫡女，也不會去找庶出的。

皇帝作為皇子時娶的正妻，也就是如今的皇後，也非自己所願，曾經也有不顧門第但求一心愛之人的想法，可是不敢違背母命。

他自詡情種，覺著齊蕭竟敢幹當年他不敢做之事，也算是有幾分血性。從前他不喜齊蕭憨直的性子，如今卻是是刮目相看，在皇家在京城的幾個空宅中圈了個最好的給他，並封其為毅王。

齊蕭這一趟南下治水雖沒少吃苦頭，但收獲頗多。

首先他一心為民，事必躬親，給當地百姓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其次，此次他不畏強權，公然叫板靖王的行為贏得一幹官員的好感。

這些官員皆是一心為民的能人志士，他們不滿靖王許久，但苦於其羽翼巨大，幾經壓迫，一直不敢輕易出頭。

齊蕭病愈後，這些人輾轉找到他，一番交談後為其風度折服，認定此人心系天下，體諒民生多艱，可為明主。

齊蕭聽從他們的勸諫，不再和靖王硬碰硬，潛心收集證據，靜心等待時機搬到靖王。

齊蕭和沈語荷大婚的日子定在八月中旬，皇子迎娶正妻，既是結親之日也是開府之日，自是熱鬧非凡。

毅王府建在南城區一僻靜處，府邸占地寬廣，很是氣派，一早齊蕭上門接親後，沈語荷就八擡大轎被擡道了毅王府。

這是棠棠來到古代第一次見這麽大陣仗的婚禮，大老遠新郎官還沒來炮就放上了，迎親的隊伍一眼都望不到邊。來往賓客絡繹不絕，小孩子們滿院子地跑，看見果子糖盤就伸手抓一把，賀禮堆得前廳都快放不下了。

齊蕭一身大紅禮袍，更顯高大俊朗。明明也是從病中痊愈不久，人卻滿面紅光，雄姿英發，根本看不出來曾經病過。

他看見棠棠笑著叫了聲妹妹，然後大手一拍裴慕肩膀，又叫了聲妹夫。

裴慕嘴角抽了抽，肩膀一歪，把齊蕭的手滑了下去，齊蕭哈哈大笑並未在意，又去和別的賓客說話了。

娘家人可以跟去新宅，沈羽和棠棠當然不會錯過這個熱鬧，跟著隊伍一路到了毅王府，又被毅王府的氣派震瞎了狗眼。沈羽嘖嘖讚道：“這麽大個王府，就姐姐和姐夫兩個人住，也沒有人管著，那還不得快活死？！”

“可不是嗎？！”棠棠讚同道。

九公主早就在門口等著了，不過等的不是沈語荷，而是棠棠。

她聽見二人說的話，乜了棠棠一眼，說道：“現在知道羨慕了？早幹什麽去了？平白便宜了別人。”

棠棠知道她還在為自己沒嫁給齊蕭的事耿耿於懷，也沒接話，一手推著沈羽一手推著裴慕往裏面走。

沈羽一推就大呼小叫地跑進了大門，裴慕卻遲遲不動。

棠棠側目一看，只見裴慕滿面寒霜，嘴角噙著冷笑，一動不動。

“怎麽了？”棠棠問道。

裴慕側過身看著大街，不鹹不淡道：“你們去吧，我在外面等著。”

棠棠不知道裴慕為何突然鬧別扭了，毅王府裏面傳來陣陣喧鬧大笑，撓得棠棠心直癢癢，真想不管裴慕，自己去裏面熱鬧去。

然而裴慕大病之後本就行消索立，面色蒼白帶著病氣，獨自站在喧囂外，雖是臭著個臉，人看起來也有一股可憐的破碎感。

棠棠還是沒有辦法丟下他自己玩樂，她抱歉地向九公主笑笑，讓她先進去，自己隨後就到。

九公主自然是不滿，但棠棠態度柔軟卻堅決，勸說無果後，九公主瞪了裴慕一眼，自己進去了。

毅王府本就建在僻靜處，這會兒人都進去了，門外大街上一個人沒有。

裴慕走下臺階，沈默地沿著空無一人的大街向前走。

棠棠快走幾步跟上，好脾氣地問道：“誰又惹你了？”

裴慕斜著眼睛看了她一眼，冷哼一聲，沒說話。

“老毛病又犯了是吧！”棠棠白了他一眼，心裏也不痛快了，道：“再陰陽怪氣的我就回去了！”

裴慕停下腳步，側過身子面無表情地看她，須臾，才說道：“你羨慕人家的婚禮嗎？”

“.....”棠棠道：“談不上羨慕，就是覺著挺熱鬧的。”

裴慕又道：“你羨慕人家的大宅子嗎？”

棠棠：“.....”

她現在明白了，裴慕是心裏不平衡了。

他們成親的時候確實很寒磣，什麽都沒有，氣氛壓抑得跟葬禮差不多。

但那怪誰？

還不是他自己下套害她，才弄得這麽不光彩，所以婚禮才低調辦的。

再說，就那種情況，長公主沒把裴慕劈了就不錯了，還想要什麽自行車。

見棠棠不說話，裴慕更篤定了自己的想法，胸膛中噌地躥起怒火，他轉身上前一步把就棠棠逼得靠了墻。

棠棠見裴慕滿臉低沈地朝她靠近，不自覺地步步後退，然後背就抵住了墻。現在裴慕離她很近，精致的五官掛上一層寒霜，純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進她的眼裏，壓迫感十足。

明明他現在病剛好，人也瘦弱，但是帶著渾身的煞氣逼近，就是讓棠棠一動不敢動。

棠棠被他盯得腿都軟了，害怕又不想認慫，外強中幹道：“你你你...你大膽！還不快退下！”

裴慕看了她瞬息，面中的寒霜融化，他低下頭，後退了一步。

棠棠趕緊跑開，脫離了桎梏她膽子也大了起來，回想起自己剛剛的表現覺著丟人，想訓斥裴慕一頓又不敢離近了說，往後退了好幾步，到了安全距離才怒道：“我看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我告訴你，別再本郡主面前耍你的臭脾氣，要是膽敢有下回小心我罰你跪祠堂！”

“還有，你有什麽不滿意的，婚禮簡陋難道怪我嗎，還不是因為你——”

“郡主。”裴慕忽然打斷她。

“對不起，我不該發脾氣。”

他張了幾次嘴，欲言又止，最後頹然道：“我只是氣我自己，樣樣都不如毅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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