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後半夜, 裴慕為什麽還不睡覺？

棠棠走到偏房門外，見窗前有一剪影，正在伏案書寫。

深夜寂靜漫長, 只有幽幽蟲鳴四下起伏。俊美的人連影子都賞心悅目，那剪影坐得端正，頭微微低著, 輪廓清瘦流暢，骨節突出成好看的弧度。他手中筆桿輕輕顫動，像是寫的十分認真。

這是在幫她抄家訓嗎？

棠棠皺了皺眉, 想告訴他也不用這麽拼，她也可以抄上幾份分擔一些。然而她忽然又想, 左右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她又何必狗拿耗子瞎操心。

這麽想著, 窗內的人忽然咳了起來。像是怕吵到他人清夢，他彎著腰, 捂嘴壓低了聲音。棠棠不由自主走近了幾步，不經意踢倒了廊柱下的一盆花, 她身子一歪, 發出一聲驚呼, 堪堪維持住了平衡沒有摔倒。

窗內的人影一頓, 裴慕放下筆，遲疑道：“郡主？”

棠棠沒有答應。真奇怪, 明明也沒幹什麽，而且也不是有意為之, 但深夜出現在裴慕門外就是讓她莫名地很心虛。

她馬上就想走, 窗戶卻忽然打開了。

剪影的主人終於露了出來。

裴慕的臉出現在窗後, 他的輪廓被燭光鍍了一層橙黃的光, 漂亮的眸子在看見棠棠後帶上了光彩。

裴慕房間的布局和棠棠的很像，都是桌子靠著窗戶。棠棠一打眼就看見了他桌上的東西，桌字正中是抄了一半的家訓，一側擺著棠棠自己抄的那一份，另一側摞在一起的是已經抄完的，目測已經抄了十份左右。

棠棠湊近了仔細看了看，發現裴慕竟將她的字跡模仿了七八分像。

她上高中的時候，同學間流行寫“奶酪”字體，她覺著可愛，模仿了一段，之後就定了形。穿到書裏後特意練習過毛筆和繁體字，但寫出來還是有那麽一股“奶酪風”，和當下主流書法大相徑庭。

她記得裴慕的字很漂亮，純純的傳統流派書法大家風範，沒想到竟能將她這古今融合的奶酪體模仿得這麽像。

“可以啊！”棠棠讚道。

裴慕低頭笑了笑，似乎有些羞澀，他道：“郡主的字跡實屬特別，我練習了好半天，才模仿得幾分相像，不熟練也寫不快，到現在才寫了這麽幾張。”

這樣近的距離，棠棠才發現他似乎在強挺著疲憊。

眼睛下的暗沈更明顯了，臉色也不是很好。

哎，算了。

“明天在寫吧，早些休息。”棠棠幹巴巴地說道。

“無事，我不是很累。”裴慕低頭研磨，不甚在意。

看他這般輕飄飄的樣子，棠棠忽然一陣心煩意亂，語氣又忍不住差了起來。

“讓你休息你就休息，哪來那麽多廢話。”她道。

裴慕頭上飄過一千積分。

棠棠心情不佳，也沒看裴慕，丟一下一句“趕緊睡”，就回了房。

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過一會又出了門，看見偏房的燈已經熄了。

棠棠回房躺回床上，這次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裴慕早膳匆匆吃了兩口又回去抄家訓，棠棠在院子裏看見沈語荷，將她喊了過來。

本想著叫沈語荷也幫著分攤點，沒想到沈語荷抱歉一笑，說已經被沈羽定下了，今天得幫他抄《開智》。

院子裏的桃樹暈開淡淡的香氣，花瓣簇簇掉落。桃樹下，沈語荷失望地對棠棠笑笑，說了兩句便回屋抄書了。因為棠棠成婚，沈語荷的住處已經搬走，現在離沈羽更近。

棠棠收回目光，轉身時忽然看見偏房的窗戶開著。

裴慕就在窗戶後面，提著筆看著這邊。

看起來像是在看離去的沈語荷。

對啊，她都忘了，選擇給她下套還有一個好處，可以天天看見沈語荷呢。

大爺的。

裴慕用過早膳後就繼續抄家訓，筆下的字跡很奇怪，細看起來又像活起來般，有種小動物的嬌憨可愛。

讓他想起字跡的主人。

想起昨日深夜的邂逅，裴慕神使鬼差地支開了窗戶。

院子裏桃花開得正濃，五月微風舒適，景色宜人，裴慕卻沒多加留戀，低頭繼續寫字。

半響，院子裏有腳步聲響起。

裴慕擡眸，見棠棠就站在桃樹下，在和沈語荷說著話。

沈語荷說了什麽，棠棠誇張地嘆了口氣，桃樹微微晃動，有粉色花瓣灑落在她的發髻和肩上。

剎那間形成了一副極美的畫面。

裴慕不由得看癡了。沈語荷離開了，棠棠轉過身，視線和他相撞。

然後她眉頭一皺，不知想到什麽，大眼睛閃出幾分不悅，氣勢洶洶地朝他走來。

棠棠跳上臺階，一把撐住窗戶，將他的視線全部擋住。入目是她淺蔥色的春衫，視線往上是她肉嘟嘟的、白裏透紅的面頰。

她揚著下巴看他，不滿道：“你看什麽呢？！”

她說話的時候耳朵上那一對小小的海棠耳墜會跟著晃動，莫名地使人覺著生動，就像她這個人一般。

風風火火，橫沖直撞，從來沒有半點名門閨秀的端莊優雅。

卻總能讓他移不開眼神。

裴慕嘴角微微勾起，他眨了眨眼睛，道：“桃樹開得好看，我看花呢。”

放屁，你分明在看沈語荷。

棠棠用手指點了點桌子上的家訓，道：“你很閑是吧，這些都抄完了嗎？”

裴慕搖搖頭。

棠棠道：“那還不快抄！”

她把窗戶撐子往下推了推，想將窗戶關上，發現她這邊不好借力。

“把窗戶關上！”

裴慕沒動，一邊研墨一邊道：“房裏太悶，窗戶開著透透氣。”

什麽透氣，想守株待兔偷看沈語荷吧！

裴慕也沒再在說話，繼續埋頭抄寫，但眉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錯。

見他這樣，棠棠愈加不滿。

裴慕可真是好計謀，下套和她成婚，既能借著她的身份逃出宮，又能和沈語荷大寶天天見，什麽好處都讓他占了。

本來還想分擔著抄一點，想到這棠棠一點也不想抄了。

累死你個大狗逼，棠棠心想。

不關窗戶就不關窗戶，別後悔！

棠棠哼了一聲，扭頭走了。

裴慕見她離開，笑了笑，重新凝神寫字。他寫了會，忽然聽到窗外有聲響。

擡眼一看，只見棠棠正指揮著丫鬟往外搬著一個大躺椅。

她指著裴慕窗前道：“好，就放那！”

躺椅放好後，兩邊又分別擺上了小邊桌，一側放瓜果蜜餞，一側放茶具。

棠棠示威般地看了他一眼，將幾本話本子往桌子上一丟，舒舒服服地靠著躺椅躺了下去。

下人被她揮退，棠棠回眸朝裴慕一笑，道：“天氣好，我也出來透透風，你趕緊抄你的。”

裴慕不知道她這是什麽意圖，不過倒是正中了他的下懷。

擡起眼就能看見她，枯燥的抄書都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棠棠似乎就是單純地在躺著看話本，不時往嘴裏扔幾個葡萄。裴慕笑了笑，低頭繼續抄書。

又抄了幾份後，一股奇異的香氣忽然鉆入他鼻子中。

那氣味很特別，像是有人在用文火鹵著肉，又像是小火慢燉的肉湯飄出的香味，但又不完全是，與之相比，那氣味更香濃，是他從來不曾聞過的。

而此時，棠棠正背對著裴慕，十分愜意地吸溜著泡面。

還是熟悉的五香牛肉味，就是這個味，巨爽！

她還記得商城裏的吃的對裴慕吸引力有多大，她這回專門挑了一個味大的，就在他窗戶底下吃。

然後不給他！

讓他不關窗戶，讓他這個狗逼男配覬覦女主！

饞死他，哈哈哈哈哈！

棠棠端著碗，邊吃邊回頭，果然看見裴慕在看她。

和她手裏的面。

棠棠一口面一口湯，故意吃得十分享受。

她支起身子，端著面碗在裴慕窗前晃了一圈，問道：“香嗎？”

“......”

裴慕點點頭。

“我也覺著挺香。”棠棠道。

她呲溜呲溜幾口，把面都吃完，然後又咕嚕咕嚕把湯喝完，把碗底給裴慕一亮，說道：“可惜啊，沒有了！”

看著連一滴湯都不剩的碗底，裴慕的心情十分覆雜。

他承認，那碗面確實很香，香得幾乎超過了他對面的認知。

但是，他早上用過早膳，現在肚子是飽的，所以就算味道再誘人，他也不會像除夕那天吃披薩般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他現在看著棠棠，想法只有一個。

“郡主，”裴慕神色古怪，忍不住問道：“你不撐嗎？”

棠棠：！？

“早膳的時候，你也沒少吃啊。”

一碗粥兩個肉包外加一個雞蛋，吃得幾乎是他的兩倍了。

棠棠：.....

這麽一說，胃裏確實有點脹。本來是想氣裴慕的，現在有點尷尬，好像被人反將了一軍。

就算如此，她嘴上也不肯落下風，把碗往旁邊一放，道：“我牙好胃口好，一頓能吃三碗飯，不像某些人吃的都是貓食兒。實話告訴你，我現在還沒吃飽呢！”

話音剛落，她就覺著一股氣從食道沖了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突破她的喉嚨。

然後，

“嗝——”

世界安靜了三秒。

“也許你沒聽過，但這世上有種嗝，叫做餓嗝。”棠棠佯裝鎮定。

“噗呲”一聲，裴慕再也忍不住，笑得肩膀直顫。

“笑什麽笑？!都抄完了嗎還有時間笑！”棠棠惱羞成怒。

裴慕帶著笑攤開手，無辜道：“是郡主先來找我說話的。”

棠棠氣得額頭直跳，看了他會，從躺椅上站起來，轉身就走。

她一會就找人讓他把那破窗戶關上！

“郡主留步！”

棠棠頓了頓，看見裴慕一手撐著窗戶，將上身探出，另一手拿著疊抄好的家訓道：“我怕自己抄得不像，可否請郡主檢查一二。”

棠棠走回去，接過來翻看，遞還給他道：“這不抄得挺像的，還檢查什麽。”

裴慕接過家訓，看著棠棠又說道：“春困秋乏，我寫著寫著眼皮就打架，可否請郡主仍坐在窗前，若見我犯困，也能提醒下。”

棠棠皺眉道：“你事兒還挺多。”

裴慕也沒說話，就眼巴巴地看著她。

庭院裏春意盎然，精心載種的紅桃綠柳賞心悅目，風輕日暖，空氣清醒。正是好時好景，左右也無事，從院子裏躺著賞景確實比呆在屋裏強。

還能防著他打沈語荷主意。

棠棠也沒看裴慕，轉身躺回了躺椅，她挪了挪靠墊，讓自己躺得更舒服，然後又看起了話本子。

說是提醒裴慕不要犯困，看著看著棠棠卻先犯起困來。

意識漸漸下沈，她陷入了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恍惚間有人走近，然後那人動作很輕柔地給她蓋了件衣服。

衣服的味道很好聞，也並不是什麽獨特的香氣，就是普通澡豆的清香，但這莫名地讓她想起躺在新換被子裏的感覺。

幹凈、舒適，又令人放松。

她將衣服往上拉了拉，蓋住了鼻子，然後在香氣中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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