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菁遙緩緩睜眼, 入眼的，正是童年的懿王府。

夕陽西照，美不勝收。

但在這寧靜的屋檐下, 她腳踩紅磚, 握緊了“上善”。

風蕭瑟。

她知道，褚拓年實力在她之上，方才之舉, 是下策之下策，但兩權相害取其輕, 接下來, 必是苦戰。

褚菁遙垂眸，盡力冷靜下來，默念：“是道則進, 非道則退。”

“日有短長, 月有死生。”

她所念誦的, 正是當日在明月山中, 卿無功所授心訣。當日，此心決助她突破了“萬物生”，二法相融，她只盼此法，或許能再與她另一條生路。

而褚菁遙找到褚拓年時, 發現他正坐在池塘邊。

——那過去, 孟歸嵐常來找她的池塘, 也是孟歸嵐曾被埋了數年的池塘。

褚菁遙心裏冷笑一聲, 知道這位父親與她一樣擅長“伐情”, 強壓心中不適, 過去了。

岸邊, 蟬聲不斷。

“生死之書。”褚拓年眺望池塘，正如一位和藹的家長，“遙遙，沒想到，你如此恨父皇。”

褚菁遙嘆息：“您逼我的。”

夕陽落在他二人身上，灑下金輝，竟呈現出一片靜好之象。

“我們之間，多久沒有如此平和與美好的時光了？”褚拓年似在追憶，傷感地說。

“有的。”褚菁遙道。

他們的確有過。

褚菁遙討好了繁陽之際，褚菁遙登上太女之位時，褚拓年都是從心底裏喜悅，與她展現過和顏悅色。

而二人都是偽裝起來連自己都可以騙的惡人，父慈女孝之際，倒是也都動過容。

褚拓年又指向這天：“這天，是蒼天，該由我褚家掌握。可惜，這天道，卻不由人心。”

“……”褚菁遙擡眸。

她早懷疑褚拓年曾收到過一些關於天道的消息，不然，褚競翡的惡魂在卿家可以解釋宛陵霄為何被挖金丹，卻無法解釋為何當年胥洲會拿著青苜蓿令追殺宛陵霄母子。

“您聽說過什麽麽？”她試探。

“只是聽說，天道以一人為尊。可惜，想用你鬥他，到底，你和他攪在了一處。你太讓我失望了，遙遙。”

褚菁遙閉眼，果然如此。

“南陵的人，既送給您消息，您卻還是沒能把控住天星祭儀，您輸了。”她又道。

“南陵？”褚拓年蹙眉。

而也是這兩句刺探，褚菁遙獲得了大量的信息。

當年惡魂和大繎流落南陵，實際上，為了殺宛陵霄，不止自己在南陵出手，還曾試圖借刀殺人——因為她們那時沒站穩。

而借宛陵霄被追殺的經歷，褚菁遙推測，大繎應當設法對褚拓年報訊，道出了類似宛陵霄為天道之子的信息，但沒道完全。

因為看褚拓年現下反應，他們聯系並不緊密，他不知道傳訊者是誰，也不知道系統的，更不知道天道之子可以變化。

褚菁遙松了口氣，褚拓年不知道如何利用系統，那過去能埋的隱患便少了一半。

但她同時也緊張起來，若是大繎還可以往黃金臺傳訊，那不知道，如今繁陽的態度變化，會不會與此有關。

她眼中染上哀色，卻並未回答褚拓年的問題，只道：“天，或許有天道。但我相信，事在人為。”

褚拓年緩緩擡眸，意味不明地哂笑一聲：“不愧是孤的女兒。”

他們對視，褚拓年的眼格外溫柔，似多了分父女的溫情。

然而，下一刻，天幕忽變！

萬丈巨雷，帶著灼烙火星，把血磚擊得七零八碎，帶著仿若城墻高的巨潮，萬物滅下！

褚拓年緩緩站起來，黃金劍浮於身前，對她輕聲道：“女兒，孤唯一的女兒，最後的血脈。”

“安息。”

褚菁遙握緊上善，卻是身形一轉。

她原地被擊碎的身影，化為了霧，如蛇般攀向了褚拓年，覆其視線。

褚菁遙的本體早就離開。

褚拓年好整以暇，黃金劍動。

電光刺破雲層，炸響整個生死之境的大地，仿若巨龍翻身，萬兵出！

——

生死之界，如奚沈之過去的秘境般，多容幻境，也多容那逆天之力。

褚菁遙潛行其中，只覺除了褚拓年的追擊外，四周的力量也在動蕩，她再次感到了上次與惡魂決鬥時那靈脈的擠壓感。

她閉眼。

如今的狀況，十分不利。

她本身的實力，是不如褚拓年的，這意味著她無法施展“篡則”。

但是若讓她再像殺谷荒主般殺褚拓年一次，褚菁遙卻是不願。

那一次，是豪賭，但賭的是谷荒主的輕視，賭的是她最終爆發時的運氣。

但褚拓年，和她相處百年，他們對對方都極為了解，知道對方都是狡猾的蛇。褚拓年絕不會如此不謹慎。她必須設局。

“遙遙？”褚拓年的聲音傳來，“父皇在找你，你在何處？”

萬物滅的刀光劍影下，氣壓乾坤！

褚菁遙閉眸。

在這種情況下，她不打算先戰，而是逃走。

南陵一役前，她或許並無勝算，但南陵一役，讓她精進頗多。她知道，她不是沒有機會。

而他們要戰，必定不能只戰實力，她必須要找準時機，鉆空隙，絕地翻身！

——

生死之境外，三山戰場中。

褚菁遙和褚拓年消失的地方，天空中浮現詭異的漩渦，仿若末日再現。

眾人仰望，不敢靠近。

宛陵霄握劍利於高坡，卻是無人敢逼近。

“宛少君，宛少君……”龍閣主已被他嚇到了。

方才得知褚菁遙入了生死之境，宛陵霄的面目便鐵青如魔，靈脈中的靈氣縱橫，竟呈現出走火入魔之象。

他瘋了般地施展了“覆光陰”，似是想回到過去，把褚菁遙拉出來。

但時光已逝，大的因果早成註定，生死之爭，怎麽可能輕易？

宛陵霄施法回來，因無法抓回褚菁遙，面白如紙，毫無血色，隨即，眾人卻見他站定，竟是在就地強行悟法！

他全身的殺寸陰起，黑色的煞氣吸引著天上的聖光，風中刮起那因悟天道而下的囈語。

在場諸人，無人能聽懂這囈語。

但是若是此時卿瀾兮還在，卻看發現宛陵霄在做什麽。

他在強悟他告知他的獻長生第九重！

第七重，“覆光陰”，可覆過去；

第八重，“長生”，可獻生命；

而第九重，正是“踏明朝”！

此法可觀未來，可通未來，可轉未來，修者必已悟通透道心，身盈至高法力，才可施展此法，先拋時空之因，而動時空之果！

宛陵霄，正是覆光影無果，打算前往未來，再覓此戰勝機，再尋褚菁遙生機！

宛陵霄悟法之際，看到了天空上倏然浮現一頂金轎，繁陽之光四射，他冷冷地皺眉。

但下一刻，眾人驚呼！

只見天道之中一道明凈的光轟然落下，宛陵霄全身都罩在光中，他的身體也裂為虛影，竄向了四面八方，飛向了天際！

“那，那是什麽？？”眾人眼裏，都被明光照耀，仿若再見天神。

卿大長老，見到此景，卻是張大雙手，愕然地如見到神祗般跪下。

“踏明朝，踏明朝啊！！”

卿家數代以來，高手輩出，但悟出“踏明朝”之人，除了卿無功再無他人。

此法通明，此法近神。

宛陵霄如今悟出“踏明朝”……日後，必定將被明月臺眾人誠心奉為主。

而那絢麗的光，不止是卿大長老，也令眾人仰望。其中威壓和明凈，令人拜服。

高空中，繁陽身在金轎上，手握一串血珠，正為其上法符，見狀也蹙起眉：“那西嶺賊子在做什麽？”

卻見光芒四射，陽光布澤德。

清風吹拂，將整座血戰的山，都吹出了生機。

光漸漸消失。

宛陵霄的身影，這才重新出現。

而卿大長老眼尖目明，驚喜道：“功成了！陵霄啊，陵霄長老……”

她這就要過去。

卻見宛陵霄立在遠處，身體微微一顫。

他手握閑邪，背著明月弓，擡起頭，癡癡地望向一個方向。

那是褚菁遙拿出“生死之卷”、與褚拓年決鬥後消失的方向。

他無聲地望著那裏，眼裏似乎含了許多話，但他什麽都沒說，一句話也沒說。

風來。

宛陵霄的身體倏然化為了如泡沫的影。

不過瞬間，他如那歸根的葉，隨風而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周的人驚異無比。

“咦，宛少君怎麽消失了，他去何處了？”鐘閣主奇道。

卿大長老緊趕慢趕過去道喜，見宛陵霄消失，不由也又尷尬又奇怪。

方才那景色，分明展現出宛陵霄施展“踏明朝”成功了。

但他為何突然離去？直接無視旁人？

不過，想到宛陵霄那傲氣乖戾的脾氣，卿大長老猜到他大概不想理她，另有安排，不由嘆氣。但悟了“踏明朝”便是好的，此戰必有勝機！

——

守東關。蒼茫的天空，大界覆，幾乎不見雲翳。

卿禹之仰望寰宇，卻是倏然渾身一震。

他額角滲出冷汗，猛地捂住胸口，長生劍顫動。

“卿家主，卿家主……您怎麽了？！”一旁弟子驚道。

“不知怎麽回事……心倏然痛起來了。”卿禹之心覺不祥，搖了搖頭。

他感到了一股五指連心的痛，但此痛並非來自外界，只是仿若心頭的血肉被人狠狠挖了一塊，帶來了綿長的哀慟。

“卿家主，您看前方的明光，您聽前方的號角，似乎戰場有轉機！”一位弟子倏然大喜道。

卿禹之看到那模樣，也認出了那力量來自卿家的“獻長生”，不由“啊”了聲。

他搖了搖頭，松了口氣，微笑。大概是他過於緊張了。

——

生死之境。

褚菁遙化霧，躲在那變幻的幻境迷宮中，正輕靈地躲閃和尋找出路。

然而，不知怎地，她倏然悶哼一聲，冷汗淋漓。

她只覺，似乎有人在她心口狠狠地插了一刀，一股撕裂般的疼痛傳來——她幾乎從未有過，如此痛徹心扉之感。

……褚菁遙嘴唇發白，不解。

“怎麽回事？”

她很清醒，明白此痛並非來自外界。此痛上次出現，還是她親見孟歸嵐去世時，為何會突然出現？

她正凝眉思索，這力量消失了。

轟鳴劍光如霹靂，再來！

褚菁遙飛躍而起，見褚拓年飛來，突然明了，嘻嘻笑起來：“父皇，你在‘伐情’啊？”

“伐情？”褚拓年蹙眉，踏空走來，也沒有回答她。

褚拓年微笑：

“這就是你選擇的決戰之地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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