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明珠腳下, 蕩出一片冥漾，血色的夕陽銜上明月臺。

鬥法間，山崩地裂。

褚菁遙突然感到一股如芒在背的寒冷。

只見“大繎”衛明珠的臉仰起, 看向她, 那充滿恨意的目光卻倏然變得縹緲。

褚菁遙仿若被雷擊中。

卻見對方的眸仿若連著萬丈深淵。

“情深不壽，不如忘情。”

那聲音又低又沈，高貴、冷漠。

“這是你送我的話。但我永不遺忘。”

“我並非以德報怨之人。你我昨日恩怨未結, 今日當了。”

褚菁遙再次察出了一股熟悉。她錯愕地看向衛明珠，手冰冷。

只見其身上一個靈體浮現, 周身散發攝人的煞氣。那冰冷的臉, 那高貴的眸……

那正是，褚競翡！

而其出現的瞬間，幽明紛雜亂, 風嗥劍嘯, 地獄冥火生！

她周身惡念, 木魅山鬼纏繞, 眼中的霧，似可吞人。

“惡、惡魂……”一位修士站起。

而不過這一眼，他雙眸飆出鮮血，慘呼倒地。在場修士，竟不少走火入魔, 經脈亂行。那傅家小長老都坐下打坐起來。

黃泉狼則叼著宛陵霄先前備好的符咒, 為卿禹之、卿瀾兮父子撐住了護界, 才讓重傷的他們免受其擾。

卿禹之擔心地喊道：“陵霄！”

但他白擔心了, 因為那惡魂眼中已全無宛陵霄, 只有褚菁遙。

她朝褚菁遙擡起右手, 如主宰在指引, 那地獄之象化出一道秘境之眼。

奚沈之：“太上，我們說好的，住手！”

但這靈體卻仿若沒聽到般，擡手瞬間，褚菁遙看到了自己的靈印和褚競翡的靈印在靈境中央燃燒。

她也看到了那惡魂眼中的憎意。

巨力襲來，她明白了這大概是惡魂早就準備好的兇險幻境，也明白了她與這惡魂或許只能走出來一個。

而那靈境如幽冥之眼，把褚菁遙瞬間吞噬。

“褚菁遙！”宛陵霄吼道。

“菁遙！”奚沈之也道。

兩個男人同時變色。冥火依舊，拍擊角道臺。宛陵霄變色不過一瞬，便立刻手召明月弓，盈明月之華，射向奚沈之。

“快說，如何一回事？！”

“無法阻止了。”奚沈之閉眼，再度擡眸，冷冷道，“那我便先殺了你，宛陵霄。”

金光四射，轟鳴再起。

千神塔諸人，已看不清角道臺上光景。

——

與此同時。

南陵往西。山擁萬峰青。

一道光如流星般飛下，重重地撞在了地上。此處靈界，轟隆巨響。

落到此處的，正是119。

她還是光靈之態，但倒在地上，扶著頭只覺頭痛欲裂，卻吃驚地聽著和看著眼前的場景。

【緊急防禦措施開啟——】

【緊急防禦措施開啟——】

一道金色的屏障出現在她的身前，金光和電紋流轉，在保護著她，也是這屏障的力量方才推開了她。

而一股詭異的靈力從另一方來，似乎想要拖走她，卻被這屏障撐住擊碎。

但警報聲不斷。

【警告！警告！力量“引魂陣”，發出者反派“大繎”，對119號系統發出X-28號攻擊。請立刻躲避。】

【警告！警告！力量“引魂陣”，對119號系統發出X-28號攻擊……滴，防禦成功。但請勿放松，請繼續規避襲擊。】

X-28號攻擊……通常是強制召喚……這是什麽？為何對她產生了影響，還引起了系統的保護？

119卻再次痛呼了聲。

在方才，她還是被引魂陣擊中了，隨即才被天道系統的防禦力量帶走。

現下，她只覺一把刀仿若鉆入了腦袋，似要把她割裂。

她倒在地上，如溺水般沈如夢境。

卻沒想到，那破碎、丟失的記憶，在這一刻紛至沓來。

——

“母後。母後願意見我了？”

119記憶中的自己，全身是血。她看到了一瞬間的幸福幻象。但她轉瞬發現，她不過在通幽井附近，幻象在喪靈的襲擊。

刀山火海裏，她竭力破了喪靈的圍攻，天空迸發異彩，她卻遇到了趕來的奚沈之。

因知道這位太傅和另一人親近，她滿心戾氣，想讓他滾。

他卻神思不屬地道：“我知你蒙冤。我來告訴你，你的命運。”

後面的記憶支離破碎，因為她只是殘魂，記不清全部。

她只記得不久後，通幽井冥火噴薄，惡靈槁骸爬出，她站在那深淵前，精神已崩潰。

另一人趕來了。

她身上的劍傷，顯示她二人剛剛戰鬥。但饒是對面的人滿身狼狽，遍體血痕，也正緊張地看著她，對她吼道：“姐姐，他說的不是真的！黃金臺不會滅亡，你也不是註定的滅世、天棄之人……不要跳，不要跳……我不殺你！”

“叛徒。”

119卻聽到自己只留了這麽一句話。她便徹底入魔。

她以為通幽井是她的歸屬，身體搖搖欲墜地朝其倒去。

她的力量融入其中，引得萬魔奔湧。

在刻骨銘心的劇痛中，她的骨肉被吞噬，靈魂也被撕裂。她被分離了出來。

她看到了一縷與自己仿若照鏡子般相似，卻通體惡念的魂附在大繎身上，與之同去。

而她自己重新飄到了通幽井的上空，看到那過去痛恨之人正伏在通幽井上，露出了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當時，可以說是絕望的地獄之景。

而弱小、羽翼未豐的妹妹，神色堅韌如刀，哪怕方才的惡戰讓她重傷也不屈服，她體內那對外隱藏的生命力在這一刻爆發。

這位妹妹正如一只絕望但堅定的獸，憑著孤勇、堅韌和瘋狂，尋找突破萬鬼、並壓制通幽井噴薄的方法。

這就是……她哪怕心機頗深，對我傷害頗深，性格兩面三刀，陽奉陰違，也被命運化為正派之人的原因嗎？她在大事上，從不行惡。

119飄在上空。

當時，她產生了這個念頭。

但旋即，又一個念頭起：“我當真註定為惡，註定滅世，註定為天棄之魂，不可為善嗎？”

這個念頭，在某一瞬間，竟極其強烈。

其產生的影響，竟是她當時不可窺，卻延續和撼動了後百年。

第一個影響，便是這一瞬間的強烈執念，化為陳魄，附在了飛離的“不壽”身上。

瞬息變化中，119通過天道看到了屬於自己的一瞬未來。那來自百年後。

一個同樣掙紮在這個問題上的人，闖入不壽之墓，卻被她選中。

她對他說：“既有選擇，為何不選擇不凡？”

此人因此重勘天道，明白了“天地當仁”，意圖重鑄通透道心。

而對這念頭的第二個影響，卻就在當時。

她這抹殘魂，不自覺地化為了一盞如晝明燈，飛到了那掙紮在地獄邊緣的褚菁遙面前。

她正被困在逼仄的萬鬼道中，滿臉是血，正在到底前往哪條岔路突破猶疑。一旦踏破，便會萬劫不覆，此界此地也毀。

而看到119的魂魄，這位繼妹褚菁遙似乎極為吃驚，也極其難以置信。

她對著她的目光，覆雜至極，傷心、嫉妒、痛恨、茫然、抗拒，竟都不再掩飾。

“是你嗎……”她問，“來看我一起死？”

119卻沒有理她。

或者說，她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消散，她在化為虛無，只能憑著直覺做事。

她如飛蛾撲火般，撲向了一條萬鬼道。

鬼火生，智根被荊棘纏繞，猛地灼燒，粉碎——

但她不悔。她撲向的是毀滅。

119作為魂魄被燒毀了，再次被鬼火吞噬。

但她以此為代價，為褚菁遙探了條可破此大難的路。

“褚競翡！！！”

最後，119發現自己的魂魄灼燒著，卻再次回到了上空。

那一向愛演戲的妹妹，半跪在石頭上，抓著上善，突然痛哭：

“我本該什麽都感受不到，什麽都感受不到……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119迷惑。

那平日文弱的繼妹卻突然瘋得和野獸一樣，在尖叫，發狂地吼：

“為什麽！！”

——

119卻逐漸看不到褚菁遙了。她也忘記褚菁遙了。

她的思維也仿若裹上了泥，埋入了樹種，將歸於寂靜。

原來的世界消失了。

她在雲間，看見了星辰，隱隱聽到一些破碎的聲音。

【滴滴……】

【滴滴……】

【部長，一號奚沈之動搖“非邪”世界線，造成極大偏離。但他已出逃。我們是否上報主系統，采取強制抓捕措施。】

一道低沈的女聲：【可以。但沒有用。調資部在保他。調資部也一直想動非邪。找不到他的。】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119迷蒙中，聽見時間的聲音在響，又聽到似乎有電流聲朝她迫近。

【部長，你看那裏！那是……】

萬物靜止。

119隱約感到似有數道靈體飄到她面前，目光凝視著她。

隨即又是那道低沈的聲音：

【難以置信……她突破了她的命運。為什麽？】

【部長，您是要……】

【我要帶她回去。】

——

之後的記憶，便是119本來就有的了。

她從天道系統中醒來，不知道自己的來處。救世部長便是救下她的人，也是她的養母，照顧她，愛護她，教她從善，恢覆認知。

但最初的部門分配中，主系統把她分到了調資部。

因為據說，那裏退休的反派和天道之子的魂魄多，她被判定的性格會更容易融入。

我來頭真不小啊。119好奇過自己來自哪裏。但部長對她說，往事如煙，通常忘了代表那記憶不如沒有的好，她便不去想了。

不過到了調資部後，119卻無法融入。那裏有些觀念，她無法認同。

她找準時機，申請回了救世部。

第一次匹配拯救的世界，她抽中了S級世界“非邪”。

部長看著她欲言又止。她當時不懂為什麽，還以為部長認為這對她這個新人來說太難。

但現在她懂了。

——

一個時辰後，119緩緩地睜開眼睛。

入眼的是山潑黛，翠相攙，正是南陵的山景。

“非邪”，於她眼中，熟悉又陌生。

她手撐住額頭，沈默了很久，才扯了扯嘴角，低聲道：

“原來……”

“我就是褚競翡。”

她感到了生命，也感到了死亡。

她感到了疲憊，也感到了覆蘇。

119，褚競翡的善魂，站起來，迎著那青山上的陽光，才驚覺自己竟然回到故鄉如此之久。

作者有話說：

褚競翡這個角色會采取善惡兩魂雙結局。

也代表她對命運的兩種選擇和態度。一種是超越，一種是遵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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