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的祭臺, 直通一幽邃的山洞。一眼望去，烏黑不見光，只可聞又尖又利的聲響不停地從其中傳來。

而聖女抱著那小秀, 赤腳踩在地上, 趾頭上的厚繭沾滿了泥土。她彩緞一舞，這山洞便被罩上了屏障。

一朵血蓮卻化為血霧，悄然鉆入了那屏障, 撥開遮擋視線的長草，穿過了嶙峋的巨石, 化為了無形的眼。

少許, 一只素白的手收回了血蓮。

褚菁遙回首，她的臉竟失了幾分血色。

宛陵霄挨著她，蹙眉：“丹爐。”

他也探了。

那洞穴深處, 竟是一個丹爐, 金光四射, 耀眼欲花。那聖女不知餵了那小秀什麽, 小秀昏迷，隨即聖女把小秀放入丹爐，點燃了火。

“他們……是要把她煉成人丹？”褚菁遙額角滲出了汗，不止如此，她的手背也爆出淺淺的青筋。

“是。”

宛陵霄卻看向褚菁遙的臉。

看過孟歸嵐之夢, 也看過褚菁遙的功德錄, 他自然知道褚菁遙童年面臨過什麽——曾有十二年, 她險些被制成人丹。

但目前的情景, 不太對勁。

褚菁遙從不是情緒外洩之人, 她像是被什麽影響了。

“我們得走。”褚菁遙目光閃過一道冷光。

宛陵霄：“走？”

“我方才探過, 那洞窟深處, 布滿了毒虬角、狻猊腿，其輔以靈石，是陷阱。我們不必冒險。”

默了默，宛陵霄卻道：“你在這裏等著。”

“你……”

而宛陵霄不等褚菁遙反應，便全身化影，入了那洞窟。

褚菁遙的手摳住石壁，指節猛地發白。

而宛陵霄接下來做的，可謂雷厲風霆。

他利用擊壤擊出的土壤亂了那洞中人的視線，利用殺寸陰的顛倒時空混了他們的念。

他破了一陣眼，便打亂了他們的部署。

在聖女的一陣尖叫中，他拿閑邪砍去那丹爐，發出一聲巨響。

“你是，你是……什麽人？！！”

那聖女眼含震怒，手持彩緞，舌頭卻倏然流出，化成了腥臭無比的泥，朝宛陵霄甩來。

宛陵霄閑邪化細劍揮去，又甩出鎖靈繩，本想生俘聖女。

但不想，那聖女倏然劇烈地躊躇起來，四肢如被抽去骨頭般癱軟為泥，舌頭卻繼續朝他纏來。

砰！

她化為了藍血，噴了滿地，發出嗆人的腥臭，竟可刺人眼目。

119：【這是流潦妖！護住眼目！】

流潦妖，是由泥化為的妖怪，食人，帶毒，可全身化泥。而其死亡時，會成為一團如火藥般的藍色毒霧，可將人致盲、致聾，有同歸於盡之效。

宛陵霄動作極快，變幻身形便去了角落，以殺寸陰吞噬此霧，並把小秀納入霧裏。

【小心身後……有魔物啟陣！】

卻見宛陵霄背後，一個村民也化為了流潦妖，爬上了那裝滿毒虬角、狻猊腿的巨石，竟是要啟陣眼，要朝宛陵霄襲來。

突——

那妖卻仿若中了妖法般，手腳一軟，從巨石上跌下。

宛陵霄試圖擄了此人。但聽一聲脆響，那人脖子斷了，竟也全身化為藍血，盡數噴灑。

山洞中毒氣彌漫，別無他法，宛陵霄只有抱著那女孩出了山洞。

而褚菁遙還等在原地，目光緊鎖他二人，最終落於女孩的身上。

只見那叫小秀的女孩周身狼狽，燒傷、陳傷遍布。她很小，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皮膚卻被燒得浮了起來。劣質的丹藥藥材裹著如鐵銹的味道，讓人欲嘔。

褚菁遙扭頭，蹙眉。

天空中爆發鐘鳴，遠方也傳來人聲，竟像是整個桃源村的人湧來。

摸不清這裏的狀況，褚菁遙道：“走。”

……

火光昏暗，石壁上散出紫光，正是界。此處位於桃源村後山的深山中，又一處洞穴。

宛陵霄坐在其中，施展了“拏絲”。

少息，那黃沙聚成的手消散時，宛陵霄手中出現了一塊石頭。只見其通體棕黑，數道白紋劃過其表面，呈龍紋狀。

宛陵霄蹙眉：“龍紋巖。方才祭臺便是其所鑄，各家門檻也由其鑄，看不出特別。”

褚菁遙的身形出現了。

她道：“這桃源村著實詭異。我們方才於村中擄的那幾人，我餵了他們真言丹，逼問冰征園、聖女和流潦妖的線索。不想，他們一概不知，我便只能把他們俘在了地窖裏關著。”

“確定他們中沒有流潦妖？”

“確定。”

宛陵霄蹙眉。剛剛逃出石窟後，他二人又去趁亂捉了幾人。他拏絲，褚菁遙審訊。但那些人，他觀過，不可能在三品之上，因此是扛不住真言丹的。

“我記得，冰征園中便有流潦妖。”

“是。”褚菁遙抿唇。

宛陵霄緩緩地按住額心。有流潦妖，說明他們離冰征園極近。但是拏絲並未獲得有用的線索，流潦妖他們一抓便死亡，村民一問三不知，雨黑所不知所蹤。可謂路竟在眼前，他們找不到入口。

“線索斷了。”宛陵霄道。

褚菁遙：“是。”

寂寂的火光映著他們的眼，是宛陵霄再起了妖火。

他又看向褚菁遙，眼中發出湛湛冷光：“謝謝……你的‘萬物生’。”

方才，宛陵霄出來時，他察出正是褚菁遙斷了陣。

“不用謝。為你留下好印象咯。”褚菁遙扭頭，“此行之後，你不是不再見我麽。”

宛陵霄：“是。所以現在謝謝你。”

褚菁遙：“……”

褚菁遙撇了撇嘴，回首，目光落到了那小秀身上。

小秀正在沈睡。而也是帶回來，去了她的外袍，她才發覺她的傷口多麽觸目驚心。

除去那丹爐的燒傷，小秀的身上還有不少陳傷，男人的指印。褚菁遙凝眉，呼吸暫亂了。不知道怎麽回事，今日她總想到自己的過去。

她抿唇一會兒，又責怪地看向宛陵霄：“你剛才不該直接出手。不然，我們還可以多聽點消息。”

宛陵霄卻冷冷道：“若多聽會兒，這小秀便已被煉成丹了。我不會坐視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褚菁遙沈默。

她再次看向那小秀。不知道為什麽，她感到一股詭異的熟悉感。但那熟悉感說不出來自哪裏，有點像照鏡子時看到了陌生人。

而看到小秀身上的傷，她也倏然感到一股暈眩和窒息。曾經她可以壓下的不適和失控，突然如浪潮般一波波地傾湧而來。

褚菁遙努力地不要表現出不適。但當她目光落到了小秀束腰的帛帶上露出的那一點白時，褚菁遙楞住了。

只見那是一只雪白的紙糊的兔子。靈動，眼睛被紅墨水點綴。

“褚菁遙？”宛陵霄皺眉看她。

褚菁遙抿了抿唇，倏然道：“我出去一趟。”

她轉身就走了。

……

這桃源村之夜，很黑，卻滲入了久遠的、被遺忘的記憶。

“菁遙，叔叔要走了，這是叔叔送你的禮物。”

王府，童年，院落裏，落葉和著細雨。男人站在樹後，與她憂傷地告別，並把三只兔子放到了褚菁遙的懷裏。

她很喜歡，她很少有屬於自己的東西。但最關鍵的是，看到兔子，就仿若可以看到叔叔。

她求他走時和她告別。

然而，她養了許久，想方設法護了藏了這些兔子許久，等啊等，叔叔沒有再來。

很久很久之後，母親死了。

又很久很久之後，姐姐和弟弟來了王府，弟弟設計逼姐姐發了瘋。

瘋後，兔子腿斷了，頭斷了，再也找不回來。

褚菁遙站在石壁後，突然覺得頭痛欲裂。久遠的記憶紛至沓來。

她已察覺到了此處的不對勁。

在過去，從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會讓她不斷地回憶過去，會讓她如此失控。她也從不會因為一個細節就失控至此。

這不對勁。

褚菁遙捂住胸，胸口不停地起伏。她喘不過氣。她隱約感到，黑暗中似乎有什麽人，在努力地踢她的心坎。

但她從不服輸。

她也最討厭失控和被控制。

她偏不會如他們的意。

褚菁遙再度擡眸，深呼吸了三次，才轉身，再次走回了宛陵霄所在的洞窟。

宛陵霄像是對方才發生的一切毫無察覺，正在低頭看那小秀的傷。

褚菁遙冷冷地審視了一眼小秀，但少許，當宛陵霄擡首時，她臉上的陰鷙轉瞬即逝，又覆上了完美、從容的微笑。

褚菁遙坐下，態度很好地問：“那接下來，我們當如何？”

“只有再去村裏抓人，抓一個不行，抓全村，總不至於一絲線索都不知道。就是過於麻煩。”宛陵霄說著卻倏然把幾個物件塞到了褚菁遙的手上，道，“但先救小秀。你我二人一起。”

“一起？”褚菁遙一愕，低頭，她手上竟是裝好傷藥的白玉瓶、幹凈的棉布、雪白的繃帶，樣樣皆有。

若是在平常，她大可能會說“你一人不行麽”，但想到宛陵霄不理她，她又想利用他，她怏怏地接過了。

但拿起白玉瓶，褚菁遙還是道：“不如我去放眼探村，你自己管管小秀。”

“一起。”宛陵霄垂眸，用不容置喙的語氣道，“我們有契，離不開彼此。此地不定，要探村中人，也最好白天一起再去。”

褚菁遙臉現溫吞，少許，她抿了抿唇，卷起了小秀的袖子，卻臉上再出一絲裂縫。

全是傷。

和她小時候入宮前，像極了。

褚菁遙思忖了會兒，終是拿起傷藥，小心翼翼地抹到了小秀的左腿傷口，又用繃帶包好。

放下時，不知怎地，她松了口氣，像是面對了不想面對之事，完成了任務。

“好了吧。”她要走開。

宛陵霄卻道：“還有腿。”

“那上面燒傷重，用祛燎散。”

“……”褚菁遙盯了會兒宛陵霄，還是照做了。

如方才一般，她把小秀的燒傷也治了，認真地敷藥、認真地包紮。她垂眸，睫毛的影映在臉上。

而小秀的臉色逐漸紅潤，褚菁遙則在上好棉布後，又起身，手無聲地手撐住下巴，又拉開了距離。

“水。”宛陵霄又道。

“……”褚菁遙默了默，瞇起眼睛，“你是在使喚我麽？”

“我的雙手都無空。”宛陵霄瞥了她一眼，“不然我自己也可以來。”

褚菁遙糾結一陣，終是用“萬物生”生了水，把水送入石碗內，又用血蓮把石碗送到了床邊。

之後，她手抱胸前，冷冷地看著宛陵霄坐在那裏，耐心地把水餵給了小秀。

她眼露湛湛寒光。

……

而褚菁遙凝視小秀時，宛陵霄也在用餘光觀察她。

方才，他看出了褚菁遙和小秀的相似，也看出了褚菁遙在面對小秀時的刻意回避和失常。

……她似乎總在回避自己。

但不知小秀……能否成為攻略褚菁遙的突破口？

宛陵霄雖還為昨日之事神傷，但攻略褚菁遙要緊，他便讓褚菁遙親自來照顧小秀。

而當褚菁遙最後安靜地把喝了水的小秀抱到床上，理好了其衣物時，系統的提示音響了：

【褚菁遙善念值+5%】

宛陵霄閉眼。

第一次。這是褚菁遙第一次與他在一起時，如此大幅度地加善念值。

果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

火光搖搖，石窟晦暗。

小秀睜開了眼，全身都痛，痛得要死，又感到了似乎也感到了一股暖意。

她睜眼，只見褚菁遙撐著眼皮，正在看她。

小秀愕然，長大嘴，似乎在思索發生了什麽。

大眼對小眼。

“姐姐，是你救了我嗎？”小秀睜大眼，掃視身上的繃帶，小手握成拳頭。

褚菁遙露出和善的微笑：“是的……我和同行人一起救下你。”

小秀楞了半晌，卻倏然撲到褚菁遙懷裏，抱住了她的腰。

“謝謝姐姐！”小秀的眼淚洇濕了褚菁遙的腰帶。

“……”

褚菁遙本笑著，不知所措了瞬，手放上了小秀的肩膀。

她輕拍了幾下。

少許，她輕聲道：“小秀，姐姐帶你去個地方，好麽？”

在小秀看不見的地方，褚菁遙眼中現出布滿戾氣的冷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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