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闐寂中, 潮意撲鼻，攜著嗆人的灰塵。

褚菁遙睜眼，吃了一驚。

只見這是一眼熟的地窖。

眼前, 宛陵霄站著, 卻是著深紫色袍，佩紅鋥金銙。

這正是兩月前，他潛入黃金臺時的打扮。

她竟變作“慕槿”的樣子, 低頭，可看到灰撲撲的白裙。她的手腳皆被縛住, 鎖靈繩上如灌註了千鈞巨力, 她一時解不開。

她聽到自己哽咽的聲音：“不是我。我不知卓瑝為何冤我，但我真的沒有害他的阿娘和妹妹，也並不知道那竹冊上為何說我是細作……”

宛陵霄卻冷冷地提箭走向她。

她身子後縮, 心中湧起澎湃的戾氣。

旋即, 褚菁遙倏然醒神。

這是心魔境。

但她的心魔怎麽會是宛陵霄呢？

她調動靈力, 想要破了那鎖靈繩, 倏然左臂傳來痛感，像是被什麽猛叮了下。

她側頭，只見一團迷蒙的黑影竄到了她左臂上，隨即化作了小黃泉狼的形狀。

褚菁遙只覺這黑影上的靈力讓她熟悉，一探, 得, 又是宛陵霄。

那小影狼有一雙暮山紫的眸, 開口, 聲音冰冷卻夾著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殿下, 你的心魔竟是我。我真沒想到。”

褚菁遙愕然：“我的心魔境, 你怎麽跟著進來了？”

“……”宛陵霄沒吭聲。

實際上, 他也不知道是如何一回事。

當時，褚菁遙消失，他便想讓119去檢測褚菁遙的心魔，同時自己也施展“獻長生”試探。

不料，那虛空竟刺出一道缺口，他被卷了進去。

宛陵霄只能猜測，極可能是他心魔境已破，這“見憎原”想再制住他，便強行讓他入了褚菁遙的心魔想一同攻擊。

然而，不進還好，一進來，宛陵霄差點氣得頭腦一“嗡”。

先前，他猜想了許多褚菁遙可能存在的心魔，如褚拓年、胥秀衫、四大臣……這都是對她造成過巨大傷害的人。

然而，他怎麽也沒想到，竟看見了自己。

宛陵霄緊抿嘴唇。

……他可真的傷過她？

他對她做過的，不過是在她可疑地出現時懷疑她，她暴露身份後與她相鬥，數次留了手。

……她恨他？

宛陵霄冷冷瞪著褚菁遙，真想把她拉起來狠狠對峙一番。

但見她狼狽地坐在地上，他心又一軟，想把這幻境破了。

然而，褚菁遙先他一步動了。

血蓮飛來如梭，她掙脫了束縛，徑直擊向了“宛陵霄”的幻象。

她毫不留情，一道法訣，破碎幻象碎。

她回首，對著宛陵霄嫣然一笑：“別生氣。我這不是存心殺你，只是為了破心魔。”

宛陵霄卻冷冷道：“我可惹你了？”

“……什麽？”

他火氣那麽大，褚菁遙一怔。

“我惹你了麽？你最憎惡的人竟然具化成我。”

“……”見宛陵霄如此生氣，褚菁遙本該幸災樂禍，但此時也下意識解釋道，“不是。我不恨你啊。”

她也感到奇怪。

按理說，她的確嫉妒、想要毀掉宛陵霄，但她對他的確不存在憎惡。相反，有時他還挺吸引她的。她不恨啊。

宛陵霄卻狠狠扭過頭，從她肩膀上跳下，一副不想與她說話的模樣。

褚菁遙抿唇，但見眼前的幻境倏然變了。

宛陵霄擡眸，也皺起眉頭。

只見光影移轉，這心魔境中新的人與物一一出現。

先是寒城。

褚菁遙在一片火海中，盯著那霍夫人以死相護女兒霍煙，楞了瞬，隨即嘆了口氣，逼霍夫人服毒死去。

隨後，又是寒城。

褚菁遙坐在小帳裏，擺弄著一盆雪白的花。那是楊嬸送的。她盯著那花，卻突然巧笑倩兮，惡狠狠地道：

“憑什麽啊。有個好娘，還有個好奶娘。算是個什麽東西，才運氣這麽好？”

宛陵霄：“……”

褚菁遙臉色也一變，她皆快速清醒，理解破了境。

【褚菁遙這心魔境……不對勁啊。】

宛陵霄識海裏119倏然出現。

【……】宛陵霄也發現了，他方才的判斷，似乎的確失誤了。

褚菁遙可能恨他。

但他以為，霍煙、霍夫人之流，絕不可能在褚菁遙心中有什麽真正的重量。

楊嬸那一處……也不正常。

【按照系統的記錄，一般來說，在“見憎原”中一個人的心魔境只會出現一樣最憎惡的人或物。】119道，【沒有心魔之人，心魔境便會不斷地呈現她的過往。褚菁遙可是這個狀況？】

【有可能。】宛陵霄卻不敢確定。他總覺得有什麽不對。

旋即，幻境又變了。

這一次，褚菁遙從在陳舊幹凈的床上起來，坐在鏡子前——正是南陵村女的打扮。宛陵霄辨出，這大概是她剛到簞霖村、還沒接近她前。

她膚白勝雪，明眸皓齒，纖長的手指編著頭發。

突然，門被推開了。一位嬸嬸喚著“槿槿”進來，端給了她一碗面。

“槿槿，今日是你生辰……快，來吃長壽面。”

“長壽面？”

“我答應你娘啦，她走後，每年嬸嬸與你做的。”

褚菁遙盯著那碗面，清秀的臉上竟又有一絲輕微的怔忪。

隨即，她笑著把嬸嬸送走了。她一人坐在小屋中，異常單薄，卻半晌未食面，像是沒什麽胃口。

宛陵霄走到她身後。

褚菁遙卻倏然擡首，語氣輕飄飄地問：

“宛陵霄，你吃麽？我不吃。”

宛陵霄蹙眉：“什麽吃不吃，先破境出去。”

卻見褚菁遙面容一冷，手中倏然泛起陰冷的霧，其化為利刃，朝宛陵霄的臉劈來。

宛陵霄敏捷躲去，卻斥道：“褚菁遙，你在做什麽？”

褚菁遙卻已經發難。

她冷哼一聲，道：“叩蒼穹。”

她右手指天，隨即一道破天靈力如流星般撞下，燃成燎燎焇焰，竟帶著排山倒海之力超宛陵霄撞來。

【她在幹什麽？】119道，【秘境中這般傷人，瘋了麽？她身上可有束法陣啊！】

宛陵霄卻明了：【她是要把我推出去。不想我看下去。】

也是這樣，宛陵霄確認這心魔境不簡單。

而褚菁遙的攻勢可謂瘋狂。

宛陵霄察出，他若真隨褚菁遙的力強制出去，恐怕免不了受傷，對他二人都無利。

宛陵霄冷冷道：“快住手。此時鬥下去，這心魔境動蕩，於你也不利。

褚菁遙卻沒應她。

二法相撞，竟迸發天崩地裂之感。秘境動蕩，像是被放入了篩子中狂亂地晃。

天空倏然又化為血色。竟是場景又變了。

褚菁遙的臉色倏然變得很冷。

群鴉飛舞，枯木雕零。

只見一條血河出現，相連天穹。

而則奔騰的血河上，血霧蒸騰，驚湍激巖，朝南方湧去，妖魔隨行。

宛陵霄識出，這又是他見過之地。

百年前的通幽井。

褚競翡於此破“喪靈”。傳聞中，褚菁遙前來救她無果，褚競翡最終身死。

宛陵霄在“慧傷”之墓中見過。

那時卻不知身邊人，竟就是褚菁遙。

狂風吹著二人，那高聳的巖石上，一道背著四把神鞘的影出現，她冷冷道：“褚菁遙，你本擁有一切，我也待你不薄，為何如此待我？”

正是褚競翡。

但整個秘境都在晃動，那影竟無法呈現完全，讓宛陵霄看不清。

風吹著，似乎吞噬了許多聲音。

一會兒，又一道聲音響起了。

卻比褚競翡的更為凜然，聲含正直，其中的責難可謂毫不掩飾：

“菁遙，住手吧！阿翡如此命苦，你什麽都有，何必為了貪念，這般待她？你不該這樣。這不是你的命。回頭吧。”

褚菁遙聽見褚競翡之聲與這道男聲，臉色忽然大變，眼中溢出血色。

宛陵霄竟從她眼中，看到了從未看過的委屈和瘋狂。

她的手輕輕顫抖，卻一句話不說。

隨即，她倏然起身，手持上善，猛地劈向了那天際。

褚競翡的影被壓碎了。

那男人的影也被碾碎了。

但此次幻境卻未破裂消失，轟隆巨響隨之而來，萬鈞雷落下，引得四野動蕩。

那血色的蒼穹忽然搖晃，隨即徑直朝地面壓下。

準確說，是朝褚菁遙。

威壓伴隨著塌天之禍，仿若神明的手壓下，褚菁遙慘嚎一聲，竟被擊倒在地。

她全身流血，身上刺出了黏著濃稠血液的鱗片，手背和腳背上的皮膚被撐破，蛇尾流出，恍若怪物。

“褚菁遙！”宛陵霄全身化影，當見那傾天巨力要再朝褚菁遙壓去時，他想也不想，徑直掠去，把褚菁遙裹在懷中。她的手卻猛地刺向他，他及時用盾擋住。

“宛陵霄啊。”褚菁遙似神識不清，她睜開，見到是宛陵霄，竟把手放下。

“你這心魔境到底是什麽？”宛陵霄問。

“不知道。”褚菁遙說。

宛陵霄擡首。

那其上之力，竟恍若天道。

……宛陵霄縱觀百年，還從未聽說過如此不可控的心魔境。

褚菁遙恨的難道是天麽？

卻聽褚菁遙道：“我們之間有靈蠱，所以千萬別放棄我。少君。”

她說罷，卻倏然嘔出一口血，隨即閉眼，妖化更重。

宛陵霄止息，當即翻開她的眼，竟血紅不斷，是走火入魔之征。

“褚菁遙。”那蒼穹朝他們壓來，宛陵霄化影躲避，受沖撞，也是覺得經脈逆行。

而褚菁遙大概說出那話前便知道她大概神識將不清，頭一歪便沒了反應。

但她人睡著，妖化卻未止。

她皮膚倏然不斷地落下，蛇尾湧出，白骨落地，連著大量的血噴出。

宛陵霄察出不對。

這是大妖亡身之象。

他忙一探，褚菁遙的神識竟在不停地消散，像是被什麽拽入了一片荊棘，在被拉扯和撕裂。

這樣下去，恐怕她的魂真會消失。

但這般沒心沒肺之人，真能被心魔困住？

“褚菁遙？”宛陵霄咬牙，又喊了她聲，試圖把她喚醒，但卻無果。

“菁遙。”

褚菁遙的血噴到了宛陵霄的手上，灼傷了他。

宛陵霄咬牙，心知無論如何，必須把褚菁遙喚醒，道：“褚菁遙，你就這麽沈下去，鬥倒的褚競翡不白鬥了？你可是還要太女之位？”

褚菁遙沒聲。

宛陵霄又道：“那天道之核呢？你用盡手段才廢去的天道之核，也不爭了麽？”

“宛陵霄不殺了？褚拓年也不鬥了麽？”

褚菁遙睫毛再次輕顫。

然而，回答宛陵霄的卻是她周身更重的煞氣。她全身的妖化也更重。

【……不要反向攻略，宛陵霄！】119倏然出現了，【你的話讓她走火入魔更深了！】

【……】宛陵霄也察覺到了。

這些話大概引起了褚菁遙的執念。

……看來得換個方向。

或許，得讓她暫時遠離神識中的“荊棘”。

但如何做呢？

宛陵霄殺人多，救人少。哪怕救過“慕槿”，也只知如何愈身，卻不知如何愈魂。

【我記得，在原世界線，我爹陷入心魔時，我曾用“長生”救他，我是如何做到的？】

宛陵霄問。

【等等，我立刻去查！】

119查後，回來告訴宛陵霄，也是用“長生”。獻長生，可將自身之命靈化入結界，將另一人放入，可同時凈化身魄。

宛陵霄抿唇。

119：【你不會要用吧？！這種長生可是有兩種副作用的。一，其有死亡風險，在過去，便有卿家前人控制不當，將其施展為犧牲換命之法的前例。你如今沒有“天道之核”，該小心為妙。】

【二，就算成功，被施展人被凈化，施展之人也會因為 “獻命”陷入虛弱，靈力也會你一會兒還要出去……】

她的話卻戛然而止。

因為宛陵霄已猛地低頭，抵上了褚菁遙的額頭。

他道：

“壽同金石，神魂永凈。獻長生，願安平。”

那坍塌的天道中湧現出明凈的白光。

其湧入了褚菁遙的靈脈。

作者有話說：

先更後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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