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菁遙沒有停留。因為風雪再度降臨, 她背上孟儔，踏過那覆雪的荒地，遠方, 是一片如湖般聚起的迷霧。

此處便是神散荒原第三重, 看上去一派平靜，但為最難破的一地。

宛陵霄跟在褚菁遙與孟儔身後，臉色不虞, 但目光凝向那霧，卻率先射出寒光。

119道：【這便是這神散荒原的第三重了。】

【嗯。】

【我們的計劃可以施行了。】

【不錯。此也為攻心之地, 褚菁遙一旦進入, 我們便可察她所思。】

這第三重，也被稱為“見憎原”。原因此地可具現人心中憎惡人事。一旦出現，要麽沖破心魔, 要麽永墜閻羅。

褚菁遙謹慎地停在那霧前, 又對著孟儔一陣噓寒問暖。

她往孟儔身上套了足足十數重的盾, 不放心地又把一朵血蓮交給了他。她告訴孟儔, 一定要撐下去。孟儔說好。

誇張……宛陵霄用餘光掃了眼他們。此為攻心之所，又並非攻身之所。

這些結界，可謂耗費靈力。

“一會兒，我會把你放下。其中會現幻境，鬥的是你的心魔。你得自己撐過去。”褚菁遙對孟儔道, “等出了幻境, 你便會見到守於此地的魔獸, 你需要將其馴服, 剜出其丹, 再剖出你自己的金丹, 換之。”

“介時, 我幫你把你的毒丹投入通幽井之眼，便無事。”

通幽井，正是那人間相連妖魔域之處，當年人類將萬魔封印於地底，卻依然有一二虛空被破。那便被稱為通幽井之眼。

孟儔知道這輕重，緊握手中長刀，頷首。

宛陵霄無聲地拭劍，隨後，褚菁遙和孟儔二人進了這第三重“見憎原”。

——

遼闊的荒原，一望無際，白霧彌漫，讓宛陵霄一時想起了慕槿的識海。

縹緲隱蔽，難見真容。

表面的平靜下，是四伏的危機。

宛陵霄踏入這荒原，周身縈影，呈戒備之態。

119道：【小心。這裏檢測到你的狀態……不太好。】

【……】宛陵霄未答。

但當他的目光掃上那荒原白霧，眼中再次沈入冰。

他也知道自己狀態不好，但這與褚菁遙相關。

當年，他便是懷著絕望的心情，渡過前兩重劫，才來到了這裏。

但是，卻緊接著經歷了一番如同剝骨削神的攻心。

他當初陷入幻境，把所有對不起他的人都殺了一遭。包括褚菁遙。

那次經歷仿若全身浸入徹骨的寒夜，哪怕出來，也會面目全非。

宛陵霄緊握“閑邪”，他知，他的一些變化，便是從那時起。

119見宛陵霄神態，發覺不對勁，道：【你……是想到上一次來了麽？】

【……嗯。】

【那次你被攻心時看到了什麽？】

【殺了很多人。】

宛陵霄不再多言。

他的話卻沒說全。

當年，在這具化憎惡的心魔中，哪怕褚菁遙出現，他都如過去那般，並未初時就狠下心殺她。

這導致他差點死在了心魔中。

他不甘，絕地反擊，和那褚菁遙的幻影一同滾入了巖漿，同歸於盡，才終破了心魔境。

借此，他重煉了金丹，入了新境界，那心魔中的場景卻在那幾年夜夜成夢魘，攪得他難以安眠。

宛陵霄本以為自己忘了。

忘時，他亦生出冷心冷情，不再輕易相信旁人。

現下，他卻憶起了一切。

他死死地望著那遠方的影，孟儔和褚菁遙就在前方。

他卻覺心中升起一股難抑的戾氣，手腳愈發沈重，竟是靈力同時在流逝。

【不對。】

宛陵霄倏然道。

119嚇了一跳：【怎麽了？】

宛陵霄道：【我們已入心魔。】

宛陵霄說話間，劍影攀著“殺寸陰”卷向了前方，勢如破竹，激土如瀑。

果然，他看到了慕槿的虛影。

宛陵霄如今並非少年，心智極堅，因此毫不受影響，一招破了影。

隨後，他便見到慕槿的虛影下躺著一人，卻是實影。

正是十六歲的他。

布袍襤褸，全身是血，絕望地看著巖漿。

宛陵霄走過去，便已了然。

心魔並非褚菁遙。

只因他如今沒什麽極為憎惡之人，只有極為厭惡之人。

所以心魔境最終呈現的，只有弱小、受人支配和掌控的自己。

宛陵霄盯著懸崖旁的自己，一劍刺了下去。

實影碎。

他破了自己的心魔。

……

而褚菁遙背著孟儔，也沈入了這“見憎境”。

她尋至一處風雪稍減處，確認此地靈力沖擊小，可稍加停留，便開了界。這“見憎原”詭譎，她極為謹慎，想讓孟儔歇歇。

然而，孟儔持鳳刀，俊朗無儔的臉上覆上風雪，刀上珠璣已失了顏色。

“阿姐。”他似有所感，喚了聲她，手溫柔地捏了捏她的指頭，隨即消失了。

“小儔！”褚菁遙面色一凜，心知孟儔是進去了，茫然了一瞬，當即尋找。

【宿主……冷靜些。您已為孟儔做了太多。這些是他自己該經歷的。您替代不了。】

褚菁遙聽到系統之聲，冷哼了聲：【你近來話怎麽如此之多？】

【我是覺得……碰見這孟儔，宿主就不像宿主了。您之後，還要自己進入那心魔境，不可掉以輕心啊。】

【……我沒什麽心魔。】褚菁遙卻無所謂地聳聳肩。

這是實話。

褚菁遙對自己有深刻的認識。

她從小時候起，對許多事都沒有感覺。

能讓她產生感覺的，只有把一切握在手心裏的滋味。她很喜歡，也對此感到興奮。

除此外，近來唯一撼動過她的，就只有孟歸嵐了。

對於孟儔，褚菁遙雖然表現得珍愛萬分，實際上心裏沒什麽真正的情緒大起伏。

因為她可以清晰地認識到，是孟歸嵐希望孟儔好。所以她會盡全力滿足孟儔的一切願望。她對孟儔的情感也都來源於孟歸嵐。僅此而已。

她謹慎地不憎惡任何人，也不愛任何人。

褚菁遙極快地恢覆了冷靜，因為她先前將血蓮鎖在了孟儔身上，因此可通過“篡則”混淆時空，盜取一二孟儔心魔境的線索。

很快，她竊取到了一絲虛影。

褚菁遙瞇眼。

系統道：【是誰？】

褚菁遙冷笑一聲：【我父皇。】

褚菁遙也早猜到會是孟儔的心魔會是褚拓年。

認賊作父，父親受難，母親被害……孟儔本應無憂無慮的人生被融入無邊的苦難，實為褚拓年所賜。

但褚菁遙也很清楚，正是孟儔的這些苦難，可以讓她把他看作自己人。

若他曾與宛陵霄、褚競翡之流一般無憂無慮、卻還占盡氣運，那她便無法真心實意地對他好了。

【褚拓年……那孟儔能挺過麽？？】系統有些不確認地道。

【能吧。】

褚菁遙皺眉。

孟儔的經歷和她多少有些相似。過去，他便受識海之獄的折磨也不屈服，可謂心堅如金石。

所以，她以為，他能自己走出來。

走出這一遭後，也必有大成。

褚菁遙想到此處，明白孟儔在歷劫，自己思忖這些也沒用，便重新整理好上善和非邪，朝其他地方潛行而去。

她如今的走位主要註意兩件事：

一，避開宛陵霄。

她完全不信任他。雖然她對他下了蠱，但她怕他有後招。小心為妙。

二，心魔境似乎每人進去時間不同。褚菁遙想進去前，先去找到那守心魔境的妖獸幫孟儔打一通，介時孟儔可以撿現成的，也算輕松。

褚菁遙闖入霧中，便開始一陣尋覓。

她大概是進入這“見憎境”後，第一位主動朝最危險的妖獸之處闖的人。

一路上，似乎這迷境都怕了她，自行散開些許。

隨即便是一聲清越的鳴叫。

只見高空一只巨鳥飛過，聚火為羽，龍紋燕頷，雞喙駢翼，小音如鐘，大音如鼓，身後百只鳥妖臣服飛來，正是鳳皇靈鳥。（註）

褚菁遙看得一時有些呆了。

鳳皇靈鳥，可謂妖獸上尊之一，靈力強盛，得其金丹，必定日後修者之道上諸境。

“運氣真好啊……”她死死地盯著這鳳皇靈鳥，訥訥道，“我也想要。”

但想到孟歸嵐，褚菁遙硬生生地壓下了搶了這靈鳥妖丹的沖動。

她一聲清喝，隨即便射出了血蓮。

血蓮妖冶，靈輝四散，又凝結成靈力束成的網，結通天之力罩向群鳥，讓鳥群受驚，四處奔逃。

那鳳皇靈鳥見人攻擊，赤紅之眸結怒意，一聲巨喝，隨即煽動赤焰，擊向褚菁遙。

褚菁遙冷笑一聲：“一只鳥，橫什麽？”

她道法精妙，步法速移，躲過了那靈鳥的攻勢。

隨即，她手中再結法印，覆到那血蓮上，血蓮兩枚如長針般射去那靈鳥的雙翅，又兩枚化成天羅地網，就要拿下那靈鳥。

然而，卻聽一道破空聲。

雪白長箭燃著星輝，猛地斷了血蓮的路。

褚菁遙警覺地後退，回首。

只見一人影出現，其上覆滿寒冷的影，卻負劍持弓。

竟是宛陵霄跟來了。多事。

褚菁遙認出來人，心裏罵了聲，表面卻露出了和先前一般的溫柔神色，專註地望著宛陵霄的眼：

“宛少君。你來啦。你剛剛進來就躲開，我以為你不想管我和小儔呢。”

她聲音帶了股嗔意，隨即話鋒一轉，“不過我既然在這鬥靈鳥，你阻我做什麽？”

來人正是宛陵霄。

他一雙眼映著鳳凰，卻浸入寒意，冷冷斥道：“太女，我還以為你很聰明。結果，此時我不阻止，恐怕你會毀了孟儔的妖丹。”

就你懂得多。

褚菁遙一點都不喜歡宛陵霄這語氣。但她察覺到宛陵霄話有縫隙，當即面露錯愕，意圖套出他後面的話：“你是說……這妖獸只能孟儔去鬥麽？”

宛陵霄冷哼一聲：“不錯。孟儔的丹要煉成，要他破心魔境，親自與這妖獸對峙，讓其甘願獻丹。你現下所為，便是在害人。”

褚菁遙聽到此言，轉了轉眼珠。

宛陵霄在這事上，似乎也沒必要騙她。畢竟他收行荒游走民費了如此大的力氣，此時孟儔出事，他得不償失。

她當即停了攻擊，對宛陵霄盈盈笑道：“陵霄，我就知你面冷心善。先前看起來不管小儔，實際上也看不得他受罪的。”

不想，宛陵霄聽到她那語氣，臉色倏然變得難看，冷眼看向天上鳳凰，隨即悶聲不吭地朝前走，把她撇下。

這宛陵霄……還想裝得毫不在意她，結果這一路吃味都不知如何掩飾。

褚菁遙盯著宛陵霄的背影，眸色變冷，唇角勾起。

等她日後揭穿他，看他還怎麽高高在上？

然而，她倏然聽系統道：

【宿主！小心，您的心魔境來了！】

一團霧朝褚菁遙襲來，吞沒了她。

作者有話說：

註部分描寫引自《禽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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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應該也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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