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地宮, 地道蜿蜒。

兩人當然沒有一直步行，慕槿再次被托到了影子上。但比上次舒服，宛陵霄特意使了只狼在她身下, 不如上次顛簸。

只見此處四處都是機關骨血, 都被宛陵霄勘破了，唯獨沒有出路，只有血紅的界籠罩此處。而走到幽暗處, 還見到一森冷的祭祀臺。

“啊！”慕槿尖叫一聲，躲到了宛陵霄身後。

只見那遠處是祭靈臺和衣冠冢, 牌位上寫著“祭胥氏柔儀先皇後”。

宛陵霄一看, 想起來這名號指的是誰。

若未記錯，這柔儀先皇後當是閼壅人皇還未承位時的王妃，龍女之親母, 已亡。

他回頭, 見慕槿的臉色有些白, 像是被嚇到, 便縱著影強迫她轉了身。

慕槿掙紮：“少君！”

宛陵霄沒理她，只道：“我去翻一翻這衣冠冢，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

沒等慕槿回答，他就去看了。

再走近，他只覺這祭祀處極為詭譎, 四周擺滿艷麗的花, 卻是假花。

但往後一想, 便又想通。

此地是西山行宮, 歸龍女所管。

但這龍女為討好繼母繁陽大祭司和父親閼壅人皇, 是連對母族的人都敢痛下殺手的, 祭拜母親也自然只敢在這暗不見底的地下。

而因為只敢偶爾來, 所以未用真花，用假花。

宛陵霄沈了沈眸，再一番查探，卻果然查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待他回到慕槿身邊，慕槿紅著眼睛，似乎還不想與他說話。

但後面大概還是想出去，她咬了咬牙，問：“怎麽樣，少君看出來，如何出去了麽？”

宛陵霄搖頭，卻又道：“但有一絲線索。”

“怎麽？”

“方才從這衣冠冢撿到一靈珠，用獻長生探了其過往四周靈力波動，此處是被詭界倏然噬了。”

“那，那說明什麽？”

“此處不好相與。”

慕槿的臉色微白。

半晌，她試探著問：“那，那此處和神鞘之墓比如何？”

宛陵霄正想回答，卻突聽一陣爆響。

只見他們的頭頂，倏然懸起了一扇被撕裂的烏黑幻幕。

而那幻幕中央，一瞬凝起一道漩渦，卷開血盆大口，散發漫天戾氣，如萬千刀劍要朝他們卷來。

119：【不好，寰夢秘境！】

慕槿：【什麽？！】

她似被嚇壞般，除了眨眼未來得及有任何反應，只覺衣袂向上卷去，竟是要被那漩渦狠狠地吸進去。

然後，她肩膀卻突然傳來一道重力。

竟是宛陵霄一道影擊到她肩上，連著影把她甩了數丈遠。

同時，他手中撐出一界，斷在了她和漩渦之間，全身餘下的黑影與旋渦周旋。

“少君！”慕槿忙爬起來，卻覺腰間一熱，竟是她的方寸符也撐出了一道泛著影的密不透風的結界——這結界明顯來自宛陵霄強令她收下的碧珠戒指。

大界套小界，竟融了不小力量，把她推遠的同時護得嚴嚴實實。

卻見那旋渦卻倏然變大，其中之力如網般沖著宛陵霄罩去。

宛陵霄消失了。

【不好，宛陵霄被吞進去了！】119大喊。

慕槿：【那到底是什麽地方？】

【寰夢秘境，和神鞘之墓有關，是非邪十大邪境，一旦進入，萬裏活一……等等，十號，你做什麽？】

卻見慕槿看著那宛陵霄留下的逐漸稀薄的大界和那逐漸合攏的漩渦，她一股腦沖過去，也跳了進去。

她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只聽得到風聲簌簌，不久後各種雜聲傳來。

刀劍聲，囈語，斥罵，哭聲。

她都不是第一次聽到。

……幻境。慕槿閉眼。熟悉的幻境之聲。

砰！

她墜下，因宛陵霄在其中，她不敢施展術法，只覺再見光明時撞到一物，不由哼了幾聲。

而一道低沈的悶哼也伴隨響起。

慕槿皺眉，恍然低頭，一楞。

只見她對上一雙冰冷如瑪瑙的眼。

其人臉龐削瘦，冷峻如高山雪，盯著她，全身散發戾氣。

可不正是宛陵霄？

慕槿忙退開，發現自己正好撞到了宛陵霄身上。他的影接住了她。

而他躺在那裏，臉色蒼白，似乎狀態不太好。

看著慕槿，他竟眼露一瞬怔忪，似乎沒想到她跟他一起跳了下來。

“少君，你可還好？”慕槿抹了抹灰，立刻想表現，去扶他。

然而，她剛摸到宛陵霄的手，卻被宛陵霄一把甩開了。

“我不是把你甩出去了麽？你怎麽下來了？”他冷冷問。

“我跟著你跳下來了。”慕槿老實地答。

“……”宛陵霄眼眸一動，隨即滲出寒意，“跟著我？你知不知此處是何地，你不要命了？”

他此聲可為嚴厲，聲音如刀。

“我，我……”慕槿的眼中瞬間包起眼淚，“你甩你的，我跟我的，不行麽？而且我在一人外面，介時遇到其他妖魔鬼怪，或者龍女擄我，我不更慘麽？”

“你懂什麽。”宛陵霄斥她，“此處，比面對龍女還要危險。你在外面風平浪靜，既有我的界護著，還有那詭界攔著，他們暫時還無法怎麽樣。要那界散，除非……”

他突然頓住了。

慕槿問：“除非怎麽？”

“除非我，比你先死。所以你這般決定，可謂短視。”宛陵霄毫不留情地道。

卻聽慕槿倏然甜甜一笑。

“……”宛陵霄不懂她的思路，明明在訓斥她，她怎麽還笑了起來。

慕槿：“原來少君在拿命護我。”

宛陵霄：……

“所以，我拿命跟隨少君，怎麽不可以？”慕槿頂他道。

宛陵霄還想和她說什麽，但見慕槿的眉眼，卻突然止了聲。

只見她嬌美明妍，是柔弱的長相，此時眉眼卻盛著股常人不易察覺的堅韌和堅定，似乎方才所做的一切，她無論如何都會下如此決心。

此時與他的插科打諢和示弱，不過是借口和遮掩。

宛陵霄喉頭動了動，想到慕槿隱著的義無反顧，倏然沒了聲。

見宛陵霄默然望她，慕槿詭異地覺得臉上熱了層。怪了，他在看什麽？

“怎麽？”

“罷了。”宛陵霄道，“來都來了，跟好我。”

“別再自己一人亂做決定。”

他語中藏著嚴峻。

“哦。”慕槿跟他站起來。

只見他們處於一間像儲物閣的房屋中，四面是灰色的石墻，房屋中有塗滿紅漆的柱，氣派莊嚴。

宛陵霄試圖去拿其中一物，然而，他的手卻化作了無形，穿物而過。

慕槿當即臉色一白：“少君，這裏到底是？”

“寰夢秘境。”

“或者更準確地說——

神鞘之墓中的寰夢秘境。”

……

寰夢秘境。

慕槿接下來同時詢問了宛陵霄和119關於寰夢秘境的信息。

雖然她什麽都知道，但樣子還是要做的。

寰夢秘境，據宛陵霄稱，也由四神鞘化成，為幻境，但極為兇險。目前看不出來自哪一把劍。

119則補充道，寰夢秘境，是與記憶有關的幻境，以主人之意志而生，可設下迷宮，解了迷宮，便可出，也是遇見主人的條件。

【那不是解了謎就可以了麽？】慕槿裝作暈乎乎地問。

【沒那麽簡單。十號，滋滋……這裏的寰夢秘境是萬古邪物四神鞘之一生出，一旦進入，九死一生。在原世界線中，褚競翡可都被自己的神鞘傷過。這裏邪物的怨念花百年結成的秘境，戾氣和怨氣十足，宛陵霄把你甩出去，也估計是怕生變，你精神承受不住。】

【那這不是和上次的通幽井秘境一般麽？】

【是很相似，但這次的能量，更為兇殘和詭異……滋滋……】

119對慕槿說到了很多，也提到，因為過去的幹涉者並未推到此處，原世界線也沒有神鞘之墓，所以她只有一些檢測後得到的模糊資料，並不知實際會發生什麽。

她只知，黃金臺四大臣曾多次派人想攻破此寰夢秘境，但要麽不被接受、魂魄受重創逃出，要麽再未回來。其未知，不容小覷。

……沒事，可以小覷，我知道會看見什麽。慕槿抿了抿唇，卻覺心倏然有點沈。

記憶……想到宛陵霄一會兒可能會看到的記憶，慕槿又不太高興。

因為那段記憶，她並沒有完全做好讓他看的準備。

但為了大局，不得不如此。

而慕槿感到很奇怪的是，分明她此次沒有插手，119信號斷斷續續，竟在一盞茶後完全消失。

怎會如此？慕槿思忖，這次不該有A801之輩的影響了啊？

“不對勁。”而宛陵霄把慕槿放在遠處，放出了影查探後，倏然道。

“怎麽了?”

“一般的此類幻境，都擁有一定目的，要麽是想從進入者身上交易什麽，進來便有線索呈現，讓人去尋，如上次的——”

“凡欲成者，必市其價，對麽？”慕槿補充。

宛陵霄看了她眼，“不錯。你記性不差。”

“還有呢？”

“還有種可能，這幻境想直接吞噬進入者入夢，用靈氣和功力滋養自身，但現下風平浪靜，未探到此種力量，也不像。”

慕槿瞇了瞇眼，卻恰在這時，門突然開了。

“少君！”慕槿張唇，“有人來了！”

宛陵霄卻一把拉住她，讓他和她站一起未動。

只見來的人血紅宮裝，威嚴守序，正是黃金臺的宮人。

“快，太上千歲要與樊昉少祭司切磋，還不快點，勿要耽誤了時辰！”

領頭人帶人急匆匆地沖進來，徑直穿過慕槿和宛陵霄。他們和上次幻境不同，是無形的，作旁觀者。

宛陵霄目光落到了領頭人的腰牌上，道：“竟是聞焱。”

……聞焱。慕槿聽到這兩個字，心裏就生出一股難言的嘔意和恨意，但她面上卻作出一派天真和茫然。

“……這是什麽？”

“慕姑娘不是頗有學問，不知道麽？”宛陵霄狐疑地看了她眼，看她當真眼露困惑，又松了語氣，“這是百年前，黃金臺閼壅人皇初登基時所用的第一個年號——‘聞焱’。而閼壅人皇愛改年號，後來還換了數種，現在換成閼壅。”

慕槿：“這樣。”

而那群宮人竟是拿了許多修煉所用的靈石，便擡走了，口裏一口一句“太上千歲”，臉上滿是忌憚。

慕槿眸色暗了暗，又擡眸：“那我們現在當是？”

“跟上他們。既然是四神鞘化出的秘境，太上必為關鍵。大概需要找到她，跟著她，看她經歷了什麽。”

宛陵霄擡步便帶慕槿走。

方才，他從詭界察出了四神鞘的力量，借此推出此為四神鞘幻境，被拉入後，便與慕槿淺說了一句。

而當下未瞞著慕槿許多，倒不是他變得信任她，只是想讓她知道亂作決定的嚴重性，會讓她來到如此危險的地方。

慕槿跟在他身後，乖乖坐在護著她的影上，臉色也果然越來越白。

不久後，他們跟隨宮人來到了一氣派的演武場。

此處四周都是大氣都不敢出的宮人。

而一立在中央的少女，瞬間奪了宛陵霄和慕槿的目光。

只見她明艷如太陽，面上點著血色珍珠，身穿血紅長裙，光彩奪目。

但無人敢欣賞她的美貌，只因她氣勢淩人，光站在那裏，都讓人心裏抖了抖。

此時，她背上還懸起了四把寒氣四布的神鞘。

——正是褚競翡。

但比上次通幽井秘境宛陵霄所附身的褚競翡，更為年輕，氣勢更為壓迫人，如閻羅再現。

宮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不敢與她多說話。

但她對面，有一個人，正在與她爭吵。

“和你切磋？我不要！”那同是個滿身貴氣的少年，“誰知道你會不會故意把我打傷！”

“樊昉公子！”有人拉他，“是您和太上千歲的母親，下令讓您請教太上千歲的，還請……”

“她教我？憑什麽？我不需要！”少年卻一把把人撥開，“過幾日就是轅臺大比，我們自會見分曉誰強誰弱。”

而在他方才說話時，少女褚競翡就雙眼瞇成一條縫，其中迸出數多冷光。

“樊昉，你不想和我切磋，那便滾吧。”她冷冷說。

慕槿看到這裏，眼中也滲出冷光，卻覺一股說不出的情緒滲出，半天散不去，只覺悶住了心。

樊昉，是她的母後，繁陽大祭司的私生子。

當年母後與閼壅人皇成親前，便帶著樊昉一起入了宮，還給了其極高的地位，不容旁人說道，極盡寵愛。

但樊昉和她的關系……

只能說微妙。

有些讓她痛苦的事到後來他好像忘了，或者說故意忽略了。但這個人總是如此，自私自利，愛輕信，愛記得對自己有利的。

慕槿也是與他相處了幾年，才認識到這點。

而演武場，少年樊昉繼續挑釁少女褚競翡。

在褚競翡說“滾”後，他整張臉漲得面紅耳赤，喘起了粗氣。

但他倏然哈哈一笑：“你好意思讓我滾？我可聽聞了你的醜事。”

褚競翡擡起眼皮：“什麽？”

樊昉道：“聽說啊，你在處理南十二莊禁書時又未克制體內那讓阿娘嫌的妖血，發了瘋，導致血流成河，事情後面非常難處理，全靠……菁遙姐姐去善後。”

說到此處，樊昉眼中多了抹柔軟。

少女褚競翡道：“哦，那你只認‘龍女’褚菁遙那個姐姐就好了，認我做什麽？”

樊昉卻倏然啐了褚競翡一口：“你為何如此陰陽怪氣？虧得菁遙姐姐一心在我面前為你說好話，你全不顧她。你比起菁遙姐姐真卑劣！”

褚競翡猛然擡頭，她的眼中盈滿了怒氣和戾氣。而那戾氣如沒邊際的影，一把吞了她的眼。

她再次沒控制住。

啪！

一巴掌，她打偏了樊昉的臉。

“我是千歲，你算什麽？”

她再一腳把他踹翻在地，本想抽出神鞘，但想了想，最終用腳，狠狠地踩向他的腿。

“你算個屁。”

她動手極快，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

樊昉慘呼多聲：“褚競翡，你殺了我，你有種殺我！不然我告訴阿娘！”

宮人想攔，不敢。

演武場一時亂了起來。

但見遠處倏然傳來一道清澈緊張的聲音：

“翡姐姐，昉弟，你們在做什麽？住手啊！”

樊昉擡眸，一時淚如雨下，如找到了救星：“菁遙姐姐，救我！！”

慕槿看到此處，冷冷凝了眸，如沒有感情的器物。

作者有話說：

看過我過去長篇小說的應該知道，這種括號標題一般都是寫到重要劇情了，特別是這個標題名很文藝的時候→→

我現在改善了回憶殺寫法，盡快不枯燥地快速展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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