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扶堤, 清新草香彌漫，河面映著星空。

慕槿與A801相對。

一人陰沈，一人嬌小, 如心軟的怪物在護著弱小的獵物。

“所以, 你是……”A801嘴唇囁嚅。

“對，我是。”慕槿輕笑，“沒想到吧？”

她目光掃過A801的臉, “你的表情和霍煙死前真像。”

“和九號……死前，也很像。”

A801：“……”

其駭然地瞪大雙眼。

慕槿的笑意卻倏然消失, 冷冷道：“你該不會真以為你是唯一知道那個規則的人吧？”

A801：“……什麽規則？”

“‘天道之核’規則。”

A801臉色劇變。

轟隆隆！

一道霹靂從天而落, 擊得空中迸出尖嘯，高壓的電流隨之滾滾而來，撕破天際。

若在他界, 此雷可瞬間令一修行高手粉身碎骨。

慕槿擡手, 晶瑩如玉的蓮花一轉, 花瓣竟輕而易舉地把那天雷斂了去。

再擡眸, A801消失無蹤。

“哦，又在動用天道的力量啊。”慕槿冷冷道，“和過去一樣——雕蟲小技。”

……

“天道之核”規則。

慕槿第一次聽說是在百年前。

那時，119還沒有進入救世部，是由另一個初始系統帶著一號幹涉者前來幹涉——所以, 當時開會時, 眾人才說119是“接手”。這個世界開始的負責人並不是119。

結果, 一號幹涉者出現失誤, 被她發現端倪, 也是那時, 她得知了她所在的不過是個既定的世界線。

而她的一切努力, 一切掙紮，都將在氣運加身的宛陵霄等人面前成為笑話。

慕槿還記得自己當時憤怒無力的感受。

於是，她剛從一劫難脫身後，便馬不停蹄地去找了宛陵霄。

那時，卻不知為什麽，世界線已變了，宛陵霄被挖了金丹，背著重傷的母親逃避追殺。

慕槿弄了個假身份，接近宛陵霄，再試圖殺他。

結果，正如原定世界線寫著的，宛陵霄氣運加身，她的每一次嘗試，看似都把宛陵霄推到了谷底，但他總能絕地逢生，越挫越勇，越殺越強。

慕槿還記得她和宛陵霄當時分開，滿身是血的少年伏在火海上，瞪著她，眼中溢滿仇恨，帶著新煉的妖丹，逃入了西嶺。

她不甘。

她的人生看上去將要柳暗花明，結果到頭來，要被所謂的命運堵死嗎？

於是她回去，重新設計，套問了被囚禁的一號，總算套出了一條新規則。

“天道之核”規則。

一個世界，由天道和核心組成，核心是個人，是天道運行的支點，也被稱為“氣運之子”。

但是，卻不是固定的。

之後，也可以有新的“天道之核”產生，其也不受原世界線命運限制。

但怎麽成為新的“天道之核”呢？

“副核……這只能由系統獎勵。”

慕槿還記得當時被縛在牢籠中的一號對她說，“被篩選來的幹涉者一旦救世成功，將有兩種獎勵……獲得積分，繼續去其他世界，或者，在拯救成功的世界安居。”

“……為保護和嘉獎幹涉者，系統會贈予幹涉者天道之核‘副核’，幹涉者也將享受氣運。”

“但是……”一號鎖鏈聲響，恨恨道，“你想都不要想！”

“為什麽？”慕槿不悅。

“救世部……根本不可能把資格給目標世界的本土人。”一號憤憤道，“因為，本土人若獲得副核，也將成為主核，與原本的主核沖突，將會大亂。”

“那是被制止的……停手吧，你做不了的……阿褚。”

……而單純的一號還不知道，那時他給了慕槿最有用的信息。

救世部不可能把資格給本土人，那她捏一個非本土人的身份不就行了嘛。

兩個主核共存，那又怎麽樣？

她還有時間，可以去找把宛陵霄主核毀了的辦法，就算不行，她成為天道之核就好，其他再說。

亂不亂的，不在她優先的考慮中。

於是，慕槿在接下來的數年加緊修煉，不放過一絲機會，用盡所有資源，於二十年前總算能夠破天道，出天道。

……這才有了之後她進入系統，成為“慕槿”攻略西嶺少君的故事。

結果，她費了這麽大力氣走到這一步，卻還是有些不長眼的東西，要來擋路。

……

河堤楊柳隨風，但天幕上已經蒙上了一層血霧。

參差亂石自地底刺出，呼呼——冷風吹過，似乎鬼靈在囈語，卷起一股嗆人的血氣。

A801躲在陰影中，打了個寒噤。

他清晰地意識到，河岸已經被控制了。他的“閉念所”也已經被控制了。

那高空上的血霧裹挾著星星，仿若一只只眼睛，正在游移間窺探著他。

不，不……A801汗如雨下，栗栗危懼。

他擡手，顫抖的手按在一枚金屬環上。

“聯結環”。這枚環，來自天道系統。

只要他輸入正確口令，正常情況下，他都可以被傳送離開。

然而……

嘎吱。嘎吱。

A801按了一次。沒有用。

他又按了三次。根本沒有用。

“聯結環”似乎化為了死物。

A801氣急敗壞，猛地把手上的“聯結環”擲地。咬牙，他召出了備用的新款。但這一切都是徒勞，不過是方才流程的重覆。

“A801，你跑什麽，但我們之前，不是聊得很好嗎？”遠處，空靈的聲音響起。

A801不過擡眸看了一眼，額頭便再次滲出如雨冷汗。

——此時的“慕槿”已經不能說是“慕槿”。

只見那是一團血霧包裹的人形。人形下，流出數條黑色的蛇尾，湧動時撕裂了土地。

黑氣縈繞的龍鱗也自她手臂刺出，偶爾有一兩片撲撲地落地，卻發出水燒開時的嘶嘶聲響，草木瞬間幹枯。

嗬——A801猛地捂住嘴。

什麽人，他已經意識到，眼前到底是什麽人。

或者說，眼前人來自何處。

——S區世界，非邪，最大的反派家族。

黃金臺褚家。

傳聞中，這個家族的人暴戾無常，卻都強大非凡，幾乎體內都帶有象征殘暴的妖血。而他們供奉的圖騰，便是龍身蛇尾之妖。

原世界線中，褚家不過一個剛成年的少年化身龍蛇半妖，便可一根手指滅半個軍隊，可謂恐怖。

凡人不敢窺視。

血蓮……是來自褚家麽？怎會如此？又是怎麽防住系統的？

A801面如金紙，汗出如漿，在血霧迫近之際，他又召出一符。

此符，同樣來自天道系統，灌入了其他世界的高階之力。

轟隆，又一道天雷劈下！

宛如群山中響徹洪鐘，長河巨浪洶湧。

然而，又一朵輕盈的血蓮飛來，張開了花蕊，把天雷一口吞噬。

A801面如死灰，坐倒在地。

壓制。

這是絕對的力量壓制。

再眨眼，雪裙和蛇尾滑到了他眼前。

慕槿面若神明，停在了他身前，只露出一張臉，手中捧著一朵血蓮，正笑吟吟地看他。

“饒、饒了我！！”A801全身的血都灌入了冰，結結巴巴地後退了兩步，倏然大喊著跪倒地上，“放我走，我發誓，我不會說出去！絕對不會說出去！！”

“我也再不會進入非邪，永遠！”

慕槿輕嗤了聲，捂嘴一笑：“你挺會談判的。”

她聲音嬌柔，如鶯語啁啾。

A801卻大腦中“嗡”地一聲，手顫抖起來，在恐懼中拼命地動腦。

“不，不止！……我可以為你做牛做馬，你指哪兒，我打哪兒！你要害宛陵霄是麽？我輔助！你若不放心，可以餵我毒藥，布我毒契，什麽都可以！！”

“不用了。”慕槿輕輕搖頭，安撫道，“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放你走，不親手殺你。”

“……什、什麽？”A801眨眼。

慕槿道：“你們調資部，不是撥了六個名額來‘非邪’麽？除了你，有‘兩個實習專員，三個新募成員’，他們人現在在哪裏呢？”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A801，目光卻很親和。

但A801根本不敢這麽認為，他按在泥土上的手在發顫，瞪大眼睛，楞了好一會兒，才敢回答。

“根，根本沒有其他人。”

“哦？”

“我，我……”A801閉眼，深吸一口氣，顫巍巍道，“其實，只有我一個人來了‘非邪’。但我們部，習慣報多倍的名額，因為，這樣可以獲得加倍的獎勵和資源。”

A801還曾見過察出端倪的旁部抗議。

但因為有靠山，他們有恃無恐這麽做許久了。

慕槿卻笑吟吟地道：“就這樣？你的回答太敷衍了，我看不到誠心誠意哦。”

“我沒有騙你，真的沒有！”

慕槿的蛇尾卻一把狠狠擊向了他。

其如利鞭，直接打向了A801的臉，把他打得如麻花般扭了幾圈，落到地上時，臉上鮮血淋漓，耳朵嗡嗡作響。

慕槿道：“還想要麽？”

A801狼狽地爬起來，轉動眼珠，道：“我說，我說！！”

他全身發抖，“來之前，我為了做做樣子，還對外發布了兩個‘招募’名額……可能，有兩個新人還會進來。”

A801方才不敢說，因為怕惹怒面前的人。但沒想到，對面的人眼睛如刀，一下看出了真相。他不敢再瞞。

慕槿猛地瞇起眼睛：“你是說，還會有人進來，但你不知道是誰？”

“是，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但，但不必擔心！”A801道，“那些名額，針對的不過是剛剛進入天道系統域的新人——他們什麽都不懂，可能對系統都不過剛剛知曉。我……我當初不過是想找兩個人進來尋尋樂子！他們絕對威脅不了你！”

“我對天道發誓！”

他豎起三指。

慕槿的目光刮在他臉上。

她冷冷一哼。

結合他先前的事跡，這似乎還有些可信。

A801氣喘籲籲道：“而且……而且我若之後不再管這個名額的招聘後續，其就會被救世部接手。聽聞，所以你真的不用擔心！”

“聽聞……聽聞救世部在改革，為保護新人，不會讓新人真的進入S區這種危險世界，所以，哪怕是為‘非邪’應聘來的，也只會在線上協助，這威脅不了你。”

“唔。”慕槿瞇眼道。

她的確很擔心來的人會不會出意外。畢竟，雖然大多數人好騙，但不是所有人都好騙。

若再來個和宛陵霄那樣愛一天到晚看漏洞的人，她就夠嗆了。

A801虔誠地擡眸：“所以……您還有什麽問題要我解答嗎？”

“沒了。”慕槿淡聲道，“我說到做到，你可以走了。”

“……這，真的麽？”A801難以置信。

慕槿點頭：“是。”

只見A801吸了口氣。

他試探著起身，目光一直緊鎖慕槿，隨後一步一步地後挪。

但發現慕槿一動不動，真的像要不追究後，轉身施展功法便逃。

慕槿望著他的背影，輕嗤了一聲。

她註視著A801逃離。

……

澎湃。

A801逃離時，感受到了四周湧來的澎湃洶湧的力量。

那是蒙在這閉念所上的血霧，形成了可怖的界。只看一眼，便覺如同在冒/犯神明，可感受到漫天威壓。

但他根本顧不了那麽多了。

他發瘋一樣地往前瞬移。

很快，他看到那界的邊緣，破出一個洞。

其中散發彌天腥氣，A801卻露出微笑。

太好了。他感知到這是個出口。

看來……那位褚姓反派雖然變態，但卻是個有原則的反派，言出必踐。

A801不由慶幸大反派都一般比較有原則。

抱著希望，他一頭紮入了出口。

然而，出乎A801所料，他沒有如他意料中那般，來到了一個遠離慕槿的天地，而是看到一片虛空中，飄出了一個人影。

首先是一個藍衣女子，亭亭玉立，手腕腳腕卻都是傷。

她飄過來，一雙幽怨、仇恨的眼，瞪著他。

卓妍。不，不是卓妍。

只見此人背後不見影子，分明是鬼靈。

“它”維持著卓妍的模樣，歪頭問他：“還記得我嗎？”

“啊……”A801瞪大眼睛，後退一步，卻發現轟隆一聲，“界”消失了。

在卓妍身後，又出現了無數雙失去眼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註他，漸漸地，虛空為它們補足皮肉。

它們沖他整齊地招手：“記得我嗎？主人。”

只見它們都化為了玩偶，在鐵鏈下嘎吱、嘎吱地扭動四肢。

A801的牙齒咯咯咯地打顫。

在過去，他不會害怕。

但此時，在那億萬雙眼的註視中，他只覺大腦仿若有什麽在咆哮著，似乎要撕裂了他，讓他發瘋。

呼——玩偶、眼睛和卓妍蕩著無形的秋千，撞向了他。

“啊！”A801大吼一聲，試圖躲避。

然而，下一刻，他沈入水中。

咕嚕嚕……水湧入他的鼻、口，如鉛板灌入他的肺中，讓他全身如火燒般沈痛。

他拼了命地想要游上去，掙出水面。

然而，卻見那群玩偶再度出現。

眼睛湧了下來，咬住A801的手腳。“卓妍”亦游下來，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A801只覺心臟仿佛被狠狠地攥住了。他拼命地掙紮，拼命地想離開，但沒有用，根本沒有用。

他只能眼睜睜與數萬雙眼睛相對。

咕嚕嚕……

咕嚕嚕……

他覺得一切漸行漸遠，沈入了水底。

只餘一雙布滿恐懼的眼，望著水面。

……

堤岸。

蛇尾壓過青草。

慕槿出現了。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水裏的屍體，蹲下，輕輕地用手撐住了下巴。

“我最憎惡把旁人當人偶的人了呢。”她輕聲道。

因為這種人，一般都是膽小鬼。

害人害己的膽小鬼。

看，這不就是？

慕槿冷冷地凝視A801。

一個死於對自己過去罪孽的恐懼的膽小鬼。

……

小鎮。食店，一片闐寂。

其中，一道悲愴的聲音發出：

“少君，慕姑娘她……會不會沒了？”

宛陵霄臉色已陰沈得可以滴墨。他已來到食店。在方才，他剛剛追蹤至這裏，便發現這裏有被下過古怪結界的跡象。

他盤問小二，卻得知了一個讓所有人心一沈的消息。

“卓瑝？小二描述的，可不正是卓瑝！”後面跟隨他趕來的下屬道。

宛陵霄眼中滲出了血色。

他低頭，看到了那破碎的珠花。在剛剛，他也是抽出了破碎的珠花，隨味道一路追蹤至這裏。

不料……這裏不止有用過了一半的飯菜，還有被咬碎的珠花碎片，和被撕碎的腰帶。

在一旁的阿衡都不由悲從中來，眼眶發紅，難以想象，慕姑娘到底受了什麽樣的委屈？

但見宛陵霄一雙眼倏然化為不見底的暗紫，冷戾如暗潮般洶湧。

他手上倏然出現一道血紅的劍。

閑邪。

一道震天嗡鳴，害得整個小鎮大地顫了三顫。

就連那天空上的黃金劍亦覆上血光。

但宛陵霄似乎根本不管。

狂暴的黃沙裹上那腰帶，又化為飛蟬般朝遠處湧去。

越千山。探查術。

宛陵霄再次悄然無蹤，黃沙與他朝那河堤湧去。

作者有話說：

宛宛以為會發生的：打卓瑝，救老婆

實際會發生的：痛打他沒認出來的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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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比較長，寫久了，不好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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