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陵霄望向天外, 卻皺眉。

只因他察覺這等異象，和所閱卷宗上記載無二。

但既然他破了此通幽井之災，才出此異象, 記載上怎會那般記錄——

太上禍, 致異象。

宛陵霄正思忖。

卻聽一道破空龍鳴。

一把神鞘從天而降。

其四周旋轉漫天犀利劍氣，從天穹直落，竟如彗星般直沖慕槿！

“啊！”慕槿臉色蒼白, 一聲尖叫。

錚！金石交擊。是宛陵霄拔出神鞘，為慕槿擋住了那沖擊。

然而, 那劍止在他們, 卻是如發瘋般地顫抖和嗡鳴。

如許久沒見人的迷路者。

也似那試圖辨認故交的獨行人。

“這是什麽啊？”

慕槿也似乎被嚇到了，躲到了宛陵霄身後。

但轉瞬，劍突然定住了。

和之前的瘋狂不同, 劍十分漂亮。

只見它通體雪白, 古色斑斕, 劍柄布滿鐵畫銀鉤的字符。

與之同時出現的, 是一把銀鞘。

鞘身滴落水珠，竟透著一股通透、孤傲之感。

不過一蕩，排山倒海的威壓襲來。

讓人一眼便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巨大神力。

宛陵霄瞬間認出了這把劍：“慧傷。”

慕槿眼露疑惑：“什麽？”

宛陵霄：“那位不可說，有四把神鞘，脾性各異, 其中便有把名為‘慧傷’。”

他頓了頓, “按記載, 此劍是她最詭譎的神鞘。曾用神智助她破萬千敵, 脾性孤傲, 但也是第一個隨她隕落消散的。”

“……哦。”慕槿像沒什麽感覺地“哦”了聲。

“慧傷”懸空。

卻聽一聲破響。

龍蛇競走, 行刻乾坤。

地面又出現了一排字：

“生為人傑, 死亦鬼雄；

凡欲成者，必市其價。”

——竟又是這句話。

宛陵霄蹙眉。

慕槿湊過來看，卻“啊”了聲，臉色大駭：“就是慧傷生成了這個秘境？

“現在看，它是想和我們交易。對麽？”

宛陵霄瞥了她一眼，說：“是。”

慕槿歪頭，小心翼翼地說：“但這劍到底怎麽用啊。是我們要做什麽，才能拔出來嗎？”

宛陵霄突然淡笑一聲：“你有什麽想法？”

慕槿細聲細氣地說：“我不知道，但我感覺，或許與之前秘境遇到的幻境或陣法有關？它們能夠提供一些線索……”

她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因為她猛然察覺不對。

宛陵霄的臉色變了。

如果說他之前沒什麽表情，現下卻瞇起眼睛，如在看露出破綻的獵物一般看她。

只見他手上再次出現鎖靈繩，轉瞬，她被牢牢縛住。

慕槿目瞪口呆：“幹什麽？”

宛陵霄又擡手。

她眼睛也再次被霧覆上。

這霧幹擾感觀，也將止住聽覺。

而在霧合上之前，她最後看到的，是那先前伏於地上的漫天血紅陣眼盡數浮起。

它們都化為了狼眼！

——這全是擊壤法印。

而與那法印同時高速掀開的，是這通幽井秘境。

慕槿用餘光看見，他們回到了那暗林。這法印之影卻未消失，盡數落在森林地上，是以可看出其早就存在。

最後，這破碎的虛空之眼，竟映出了筆畫另一端的棋盤殘局舊影！

三大殘局。

大征西。千裏獨行。送子入朝。都有。

慕槿似已被駭住，面失所有血色，隨即她的眼睛被徹底蒙住了。

119喘息：【我就說，宛陵霄進入這暗林後，怎麽繞那麽多圈，他在留這些眼睛！】

她倒在地上，臉色發白，輕聲問：【什麽意思？】

119：【這眼睛助他洞悉，所以，他從最開始就看清了你那方的三個棋盤！也知道你說的棋局是錯的。】

119懊喪道：【完了，他那麽多疑，你還說謊，我不該讓你改的！】

“……”如同發覺自己失察，慕槿微微顫抖。

因為她早知道，這種眼睛，除了可以洞悉情形，亦可洞悉部分規則。

她輕輕蹙眉。

她做得真的正確麽？

但有時候，只有冒險，才能獲得更多。

隨即一聲輕響，慕槿感到自己似乎被丟入了一團虛空，之後什麽都聽不到，看不到。

……

密林，只剩一鞘一人。

宛陵霄凝註“慧傷”，道：“我已經看出你的條件了。”

“慧傷”嗡鳴，地上又出現四字：“如何看出？”

宛陵霄淡淡一笑，隨即挪步。

“每一局都有對應。”

“一，黃金臺殺陣，核心在‘殺’。是麽？”

“慧傷”止鳴，地上出現一字：“是。”

宛陵霄：“之後，我的同伴，面對的那三個殘局，也各有意味。”

他用手中的兵器在地上比劃，勾勒出鋒利的筆畫。

“‘大征西’，處處殺機，解殺還重殺，其核心要義，也是一個‘殺’字。”

“‘千裏獨行’，則是千裏走單騎，要去殺對方敵將。”

“‘帶子入朝’最為重要，此等殘局要解，需紅方若帶小兵過河，悄然謀生，此局要義，為‘潛’。”

“所以，綜上，你想要我潛入一個地方，殺一個人，是不是？”

長劍再度嗡鳴，卻未立刻回答，只又問：“如何解通幽井之征？”

“通幽井之征，給的是一個真相，一個人名。”

宛陵霄笑，目光卻犀利，“當年你主，實際上破了通幽井之征，對麽？”

“只不過，真相後來被人掩蓋了。”

“所以，你要我動的人，自是掩蓋這真相之人。但我不得不說，黃金臺的人都很難動。”

“慧傷”沈默，半晌，地面浮現“字”：“汝慧如吾主。”

“但不必殺。取其血即可，便可洩吾之憤。”

“凡人，取害吾主之人的血，憎其人，便可開鞘，得吾之力。”

宛陵霄皺眉。

神鞘這才給出確切交易條件。

取某人之血，憎惡某人是條件，之後可以得到神鞘之力。

“只要取血？”宛陵霄感嘆了聲，“不過，和褚家沾邊的，血的確也非常難取。取血過程中，想必也可以讓其付出代價了。”

劍一聲轟鳴。

宛陵霄又問：“我可以直接問其名麽？”

暗影映在宛陵霄的眸子中。

劍緩緩勾畫，只見地上出現了一個“龍”字。

宛陵霄瞳孔一縮。

他已知道那人是誰。

……

慕槿依舊躺著。

但在她頭頂，蜘蛛正在織網，一粒狼牙被裹入了大網之中。

她臉色慘白，卻緩緩地勾起一抹笑。

……

【十號，十號，醒醒……宛陵霄來了。】

慕槿被解開蒙眼白霧、再次恢覆知覺時，聽到了車軲轆聲。

她睜眼，看到了昏暗的狼車。她被綁著丟在了角落。

……慕槿抿唇。

這出行和歸程，她這處境看上去竟毫無變化。

她仰起身子，看到了宛陵霄。

宛陵霄全身覆影，正坐在她面前，冷冷地瞪視她。

119：【可惡，中途明明有轉機……】

119自然也是在感慨這個狀況。

慕槿胸口起伏，擡起了頭，咬唇問宛陵霄：“你為何如此？為何如此對我，我們……”

她似乎頗為無措。

宛陵霄卻冷冷道：“慕姑娘，我們再來聊聊。對於這次秘境，我還有幾處疑點，想向你請教。”

慕槿的身體驀地僵住：“疑點，什麽疑點？”

她張了張唇，睫毛顫抖，像是完全不明白。

宛陵霄卻不理她，直接拋出第一問：“傷門、死門，你怎麽發現區別的？”

慕槿仰頭：“我不知道，什麽傷門，什麽死門？”

宛陵霄“呵”了聲：“我就猜你會這麽說。但不如，我現下來教慕姑娘辨謊之法吧。通常來說，人說話時，可觀之項，分為三——語言、副調、行為。”

“只有三者合一，才是真話。”

“洞裏，你關切我時，身體卻在疏遠。你剛剛說話時，眼中也射出驚懼……哦，你現在又開始轉眼珠了，這是無措。”

慕槿忙止住轉眼的行為，僵著臉看他：“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她眼眶漸漸微紅，眼尾落淚，傷心倒像是真的：“你忘了，我當時救了你麽。”

宛陵霄一頓，並不順著她的節奏走，又岔開了：“守辰陣，也是我想問的第二樁事。當時，你似乎說了不該說的事，還記得麽？”

慕槿像兔子般睜大眼睛：“……”

宛陵霄卻輕輕一笑：“看把你嚇的，我說笑呢，出問題的不是這裏。”

他眼中射出寒光：“不合理的在另一處。我作為一品於守辰陣遇襲，傷勢嚴重，你一個無品之人，明明受過傷，卻還主動上湊上來，這不合理。”

慕槿無力地“啊”了聲：“正是我逃過了一次，我覺得我能擋，才過來護你。”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宛陵霄：“少君，你真如此薄情寡義？”

“哦，你真能判斷。”宛陵霄道，“但我認識的所有和你出身相同的人，即常年居於山村的村民，都知道，妖邪力量變化不斷，通常一次受傷，便知躲避。”

“但你的表現……”他頓了頓，鼻息撲在慕槿臉上，“要麽藏拙，要麽天真得不是此界之人。”

“是麽？”

“……”

慕槿瞪著他，只覺心中泛起了一股戾氣。

作者有話說：

註：宛陵霄提到的辨謊之法改自《刑事審訊與供述》（佛瑞德·英鮑著）一書，其中提到，偵查人員判斷詢問對象謊話真話要看三個維度：語言渠道（選擇的語句）、副語言渠道（語音頓挫特征）、非語言渠道（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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