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水河畔。

沈桑榆將一身著留仙裙的女子送上船，女子白紗掩面，盈盈的水眸倒映著諾水河的波光，看起來楚楚可憐的模樣。

“想來這一路你也看到了！”沈桑榆心中不忍，但仍舊狠心說了下去：“戰禍，遠遠比你現在看到的更加可怕！”

高凝眉盈盈的目光投向她，轉眼看向諾水河上的浮萍，眉眼低垂輕聲低語道：“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地……”

沈桑榆目光憐憫，她想對她說些什麽，可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很多人都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但自己要走的路都是自己選的……”沈桑榆靜靜說道，像是在說高凝眉，又像是在說自己：“諸行是常，無有是處；汝但一切處無心，即無諸行，亦無無行……”

“無行……”高凝眉揚起臉頰，目光恍若一潭清泉：“我父王曾說，若有朝一日，我能有幸遇見一心悅之人，便可為他摘去面紗，共享一世情緣！如今我想為你摘去這面紗……”

高凝眉便伸手欲摘去掩面的白紗，卻被沈桑榆阻攔。

“公主三思，沈某乃是江湖中人，不值得公主如此！”說著，沈桑榆指了指立在船頭的黑衣女子，看不清她的面容，一身勁裝，想來是一位身手不凡江湖中人,說道：“這位婉姑姑，她會負責把你安全帶回南詔皇宮，公主不用再過著東躲西藏、顛沛流離的日子了！”

“可我…..”高凝眉盈盈的水眸投向沈桑榆，還欲拉著沈桑榆說話。

卻見沈桑榆拱手行禮，神情淡漠：“公主啟程吧！只要您早一天回到南詔，百姓們的苦日子就會早一天結束！”

高凝眉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問出心底想問的話。因為沈桑榆的行動已經告訴了她心底想要的答案。被圈養的金絲雀，飛出了囚禁的牢籠，在外面是活不下去的，終有一天，還得自己飛回去，高凝眉就是那樣的金絲雀，南詔於她來說既是牢籠，也是屬於她的正常生活。

看著遠去的船只，沈桑榆心裏的愁悶久久不能融化開來。她以前仇恨欒鴻軒欺騙她感情，可現如今她又何嘗不是在愚弄高凝眉的感情呢？她對高凝眉有所保留，可高凝眉卻願為她摘下面紗，坦誠相待。她不敢直視這樣的高凝眉，這會讓現在的她自慚形穢。

沈桑榆再度回到望聞齋，看到的卻是枯迦愁眉緊鎖的樣子。

“你當初怎麽來到我那小院的？你還記得嗎？”枯迦皺著眉頭，看向一臉錯愕的沈桑榆。

“當初不是你救我回去的？”沈桑榆疑惑道：“難道不是你在徐宅殺掉那個刺殺我的女殺手，將我帶回神醫谷的？”

枯迦冷峻著臉，慎重地搖了搖頭。

沈桑榆的心又開始提了起來，她當初睜眼看見的便是枯迦，便以為是枯迦救回了她。可如今枯迦這般問著，難道救她的還另有其人。可在當時那樣的情形中，與沈氏有淵源的，且並未受沈氏影響的家族，也就徐家了。難道是徐家人救了她，然後將她扔到神醫谷，想讓枯迦救她的命。還是徐家早就知道了枯迦與沈氏一族的淵源，所以故意將沈桑榆送至枯迦處，以此讓枯迦協助沈桑榆覆仇。

“桑榆，一定要覆仇嗎？”枯迦看向沈桑榆的眼神清冷，夾雜著憐惜：“皇權與魏權遲早有一方會敗，咱們又何必再去徒添波折呢？”

“仇人正在逍遙法外，親人們卻屍骨未寒，我沈桑榆怎可能偷安一隅？”沈桑榆紅著眼看向枯迦，眼神中帶著痛恨以及對枯迦的失望：“枯迦，我以為世上只有你能了解我的痛苦，沒想到……你反倒勸我放下……”

“桑榆，你誤會了！我是擔心……”枯迦想拉過沈桑榆的手對她解釋，可是看到的卻是沈桑榆離去的背影。

枯迦不願意沈桑榆去參與那些皇權爭鬥，在江湖中他能憑著清風閣保她一世安穩，可是卷入朝堂爭鬥之中，他擔心憑他一己之力，還做不到成為為她只手遮天的大樹，他擔心她再出意外。可是枯迦卻忘了，此時的沈桑榆早已不是以前那天真無知的閨中小姐。

沈桑榆以為，即使世上所有人都拋棄了她，但是枯迦都會站在她身後默默支持她走下去。可她卻沒想到，今天枯迦竟然想讓她放棄以前的仇恨。沈氏一族被屠的一幕幕記憶恍若昨日，族人的帶血的頭顱一顆顆滾至她跟前，漫天的血光染紅了她的世界，她怎麽能忘記？

為沈氏一族平反，便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終有一天，她會讓那些曾經傷害過她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沈桑榆不知不覺又走到曾經沈氏一族被行刑的鬧市。

鬧市三教九流，你來我往仍舊熱鬧非凡。並未因曾經這裏發生過什麽，而有任何改變。斬首臺上遺留著幹涸的血跡，在烈日下散發著一股惡臭的血腥味，稍稍靠近便讓人忍不住有作嘔之感。

沈桑榆站在以前站的那個位置上，目光幽幽地投向斬首臺上。祖父、父親、哥哥們的身影似乎又出現在了她眼前，他們對著她微笑，說讓她好好活下去。可是轉眼間，他們的腦袋便離開了脖子，血夜噴湧而出，濺在了她的身上，染紅了她的眼睛。

她不甘心，她想奮力掙紮，可一次次終究是無用之功。

烈日在沈桑榆頭頂，曬得烈烈作響，沈桑榆神情恍惚，被來往的行人撞得東倒西歪，眼見就要摔倒在地，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她，將她護在了懷裏，沈桑榆看見了他的臉，渾身一震，恍若初次見面那樣，只是少了那時的天真。

“這位公子沒事吧？是不是天氣太熱中暑了？”

眼前這張臉，是沈桑榆每每午夜夢回，都想撕碎的臉。可如今這樣硬生生呈現在她眼前時，她反倒變得出奇的平靜。

“公子…..公子……”欒鴻軒的手在沈桑榆眼前晃了晃，將沈桑榆的神思給拉了回來。

“無礙，無礙！有勞欒公子掛牽了！”沈桑榆蒼白著臉，嘴角扯出一個圓潤的笑容，將心裏真實想法掩藏在了這個溫潤的笑意中。

“公子認識欒某？”欒鴻軒嘴角勾起一抹真摯的笑意，溫潤如初。若非沈桑榆以前被眼前這人欺騙得傷痕累累，定也沈溺在他這般溫柔陷阱中。

“當然，甯朝狀元郎欒鴻軒，試問有誰人能不知呢？”沈桑榆亦是回答得完美無缺，對著欒鴻軒抱拳行禮道謝道：“幸得欒狀元相救，才讓鄙人免受這摔倒之痛，鄙人實在無以為報…...”

欒鴻軒連連擺手，道：“公子客氣了！相遇即是有緣，以後若有要事，可上欒府找欒某！”

說著，便對沈桑榆抱拳行禮離去。

沈桑榆對著欒鴻軒的背影咬緊牙，緊了緊拳頭，拼命忍耐。可她卻不知，原本追著出來的枯迦與小六子，正巧看見了欒鴻軒扶她那一幕。他見沈桑榆目光一直停留在欒鴻軒身上，枯迦心裏糾纏著很多種情緒，有悲涼、氣憤甚至嫉妒狠狠纏繞著他，讓他幾欲踹不過氣來。他揮手阻止了正欲上前的小六子，轉身悄然離去。

而在他們都不知一酒樓閣樓上，一身著華服的錦衣男子靜靜品著茶，將鬧市上的一幕幕場景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揮了揮手，一隱衛悄無聲息地跪在他跟前。

“去，查查這幾人的關系！我要清清楚楚，仔仔細細的關系……”男子薄唇微微翹起，看沈桑榆的眼神就像是肉食動物對獵物的興趣。

他擡起頭，看著風起雲湧的鎬京上空，喃喃著：“這枯燥的鎬京城，可算是有點好玩兒的事情做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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