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珠是被一路的顛簸疼醒的。

她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身子一動，立刻就發現自己雙手雙腳都被綁，嘴裏塞著布塞，眼睛也被人蒙上了黑布，整個人可以稱得上是五花大綁。

很好！

顧明珠暗自咬牙，記憶裏瞥見的是最後周煙的模樣，腳往前探了探，觸到一物，還未來得及辨認，忽而一陣天旋地轉四下碰撞，眼冒金星整個人磕昏了過去。

這一昏不知過了多久，醒來後也是無可奈何。

夜晚的風刮得呼呼作響，嘴裏的布條被扯下，一塊餅抵了上來。

顧明珠毫不猶豫咬過吃了起來。

那人哼笑一聲：“倒是識時務。”

不見日月不變星辰，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

直到某日清晨，顧明珠發覺四周傳來熱鬧聲，依稀可辨市井叫賣。

走了這麽多遠路，終於進城了？

顧明珠跟周煙被人松了腳上的繩索，布條也被扯下，眼上的黑罩也被揭去。

陡一見光亮，顧明珠擡手瞇了瞇眼，隨即面前露出一張陌生男子的臉。

他身穿勁裝，配著刀，笑得有幾分匪氣，對周煙道：“三公主，歡迎回家。”

高舍巍峨，二人置身於熱鬧的市集中，周圍布滿了護衛。

周煙憤恨又不甘盯著他：“抓我就算了，為什麽還要牽連無辜的人進來？”

“三公主的朋友總是給人出乎意料的驚喜，為了以防萬一，我不得不這麽做。”大漢笑笑，目光隨意掃過顧明珠：“若公主一開始就乖乖聽話，我們也不至於橫跨千裏。”

他招招手，立刻就有人上前：“將二人送到府中好生看管，這一回人若是再跑，你們也別活了。”

“是！”

顧明珠與周煙被鎖在一處院子裏，這裏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侍衛。

顧明珠活動著手腳，向外望了一眼，環顧四周。

看來這些人只是限制了自由，吃住上面倒是沒有苛待。

她攆起一個果子，看向周煙，片刻，道：“齊國的三公主？”

周煙咬著唇：“不曾想將你連累了進來，我……我……”

顧明珠靜靜思索了一番，道：“我現在好歹是被你無辜牽連進來，你總該讓我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吧。”

周煙在她面前坐下，神情難堪，似乎覺得難以啟齒：“我……我的母妃是個伶人，家族勢微，我自小就不受寵，一個多月前，黎國西北換帥，齊國進犯，我哥哥被擒，為了將哥哥換回，有人提議用我來和親，並奉送千萬牛羊以表誠意。”

顧明珠看向她：“所以你逃親了？”

周煙搖頭，眼眶微微發紅：“沒有，是母妃為我力爭，卻被打入冷宮，被人害死宮中，我發現了克察王的秘密，害怕之下這才逃走，便在邊界遇到了吳玥。”

顧明珠忍不住扶額無語，片刻，忍不住道：“這真的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砸……”

從東南到齊國，至少要七八天路程，徐玨找不到她，定然要把東南十二州掀個遍。

顧明珠靜靜沈思，擡頭看向眼前之人：“所以他們抓你回來，要你去和親？”

周煙點頭，她在顧明珠面前，總有一種無法解釋的乖巧狀。

周煙道：“待我及笄，便要將我送去。”

顧明珠道：“什麽時候？”

“七月十三。”

顧明珠看著屋外森嚴的守備，遙想萬裏之外的東南，依照她目前的情況，根本無法走出這裏，只得道：“事已至此，走一步是一步，若能尋到機會更好，若尋不到機會，那便等到七月你及笄之時，到了黎國，有的是機會。”

七個月……顧明珠心中幽幽嘆氣。

周煙覺得對不住她，畢竟顧明珠幫過她，如今卻因為自己而陷入困境中，便點頭道：“我聽你的。”

幸而在這府中，除了行動受限制外，其他的待遇倒是沒差，甚至與還給周煙撥了一個伺候丫環。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快一個月。

周煙托著腮，般百無聊的修著花，她偶爾擡頭看向一旁拿著書籍在翻閱的人。

“顧姐姐。”周煙喚她，道：“你同吳玥很相熟嗎？”

顧明珠翻過一頁書，說：“自小一起長大。”

周煙又道：“那你覺得他會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顧明珠目光一頓，擡頭看來與周煙真摯的目光對上。

這小姑娘倒是十分有毅力啊！被吳玥那樣直白訓斥一頓居然還打著主意。

她笑笑：“阿玥性子爽朗，又是吳家的嫡少爺，雖然比不得王公貴族，但在姑蘇也是多少姑娘趨之若附的對象。”

周煙抿著唇，沒說話。

顧明珠目光落在書上，想了想，道：“你既要去黎國，那便絕了那些兒女情長才好。”

周煙小臉一白，低聲說：“我知道了……”

顧明珠輕搖頭，不再說話。

既然決定要待到七月，那眼下便不能一直困在這座院子裏，這樣下去遲早將人逼瘋。

兩日後，周煙主動找到那日將二人帶回來的大漢，再三保證絕不再逃跑後，二人得到了出府的機會。

當然，這個出府也在有侍衛跟隨的情況下。

周煙取著一個很溫婉的名字，卻是實打實馬背上長大的，聽聞顧明珠喜歡賽馬，這便帶人去草原上玩。

二月的風還是刺骨的冷，顧明珠拉著韁繩，望向一望無際的草原。

她道：“我們來賽一場？”

周煙腳踏白色駿馬，馬脖子上系著一串鈴鐺，馬兒一跑起來就會叮叮當當作響。

她聽到顧明珠的話，神情裏帶上了點倨傲，說：“顧姐姐，論別的我可能不如你，但賽馬我可不會輸。”

顧明珠含笑：“是嘛……賭一賭？”

“那阿煙便跟顧姐姐討個彩頭，若是我贏了，回頭你教我習字吧。”

“好！”

姑娘們在草原上撒開了腳丫子，狂風烈馬，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遠去，只有風聲、脈搏聲存於這天地間。

周煙回頭望著落了一小段的顧明珠，少女神色飛揚道：“顧姐姐，看來這個老師你是當定了！駕！駕！”

顧明珠莞爾一笑，奮力打馬去追：“不愧是馬背上長大的，看來這字我非教你不可了。”

“姐姐說話算話咯。”

已經到了賽馬範圍的盡頭，再往前去侍衛肯定要上來追了。

二人勒馬停下，調轉方向放任馬兒漫步，周煙臉上帶著笑：“這裏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只有這一片廣闊無垠的地方，算得上是我心中的慰藉了。”

顧明珠靜靜佇立，心下卻是暗自奇怪。

在蕩州時，她總覺得周煙是那種愛哭的小姑娘，可自從到了這後，少女的心思活絡，也有自己的想法與見解。

這樣明朗飛揚的周煙，與吳玥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他居然會不喜歡。

快出草原的時候，遠處踏馬過來幾個人，一見到二人，立刻上前來，十幾個人呼啦啦在她們面前停下。

年輕的公子穿著勁裝，手握馬鞭，笑容裏含著幾分嘲諷：“喲，這不是我們尊貴的三公主嘛，來這賽馬啊？”

周煙面色微沈：“周元樞！”

周元樞道：“嘖，難得公主殿下還記得我的名字，不勝榮幸啊，比一場？”

“沒興趣。”

“喲，怕了？”一旁有年輕的公子搭腔：“怕輸？”

顧明珠撫著馬毛，看著小孩一般的激將法，沒有出聲。

周煙：“我會怕你？”

周元樞道：“那就比一場？輸了你給我做一個月丫環，我若是輸了，我給你當一個月跟班，如何？”

周煙哼笑，臉上滿是不屑：“你給我當跟班？你也不問我願不願意呢。”

“哦？那你不願意？”

“比就比！”

周煙調轉馬頭，對顧明珠道：“姐姐，你在此等候，我同她比一場。”

顧明珠朝她頷首笑笑。

二人重新奔回去。

顧明珠看著遠處的身影，這一場勝負十分明顯，一開始周煙就拉開了距離。

她正看著起性，忽而身旁有人開口了：“姑娘看著好面生啊，是三公主認的姐姐？”

顧明珠看去一眼，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長得也算尚佳，一身穿金戴銀，渾身上下就一個詞形容：土奢。

活脫脫像是一夜暴富的富商子弟。

男子見她看過來，心中竊喜著打馬上前：“姑娘也會賽馬？要不要我們來賽一場？”

顧明珠神情淡淡道：“沒興趣。”

沒興趣那便是會賽馬咯？

男子看著那張煙雨江南的溫婉面容，眼瞳閃過精光，笑嘻嘻道：“沒興趣……是看不起我？還是怕輸？”

顧明珠笑了笑，沒有答話。

“喲，這姑娘脾氣還挺大，小侯爺，你這面子不太行啊。”有人笑道。

男子面上染上幾分被無視的尷尬，聲音也沈了下來：“比一場？”

顧明珠心一動，擡頭看去。

小侯爺？

齊國的小侯爺？

是了，周煙雖然不受寵，但是是實打實的公主，身邊的人自然也不會是什麽泛泛之輩了。

只是齊國的小侯爺怎麽是這幅吊兒郎當的模樣？

顧明珠搖搖頭，還是道：“沒興趣。”

男子道：“這樣，我讓你先跑五個數，如何？”

顧明珠哂笑：“你讓我五個數？”她頓了頓，繼續道：“你輸了怎麽辦？”

男子哈哈一笑：“我會輸嗎？”

顧明珠便搖頭：“那便不比。”

男子看著遠處二人，笑道：“那好，我們也來定個彩頭，我若是輸了，任你差遣一個月，你若是輸了做我的妾室？”

草原上的風很大，吹起她的衣裙。

少女的聲音隨著風消散：“不公平。”

“不公平？”

顧明珠道：“我贏了只得你一個月，輸了卻要給你當小妾，我又不缺你這個支使，園子裏自有小廝打點好日常事情。”

男子皺眉：“那你想要什麽？”

顧明珠偏頭想了一會，看向他道：“六個月，我在齊國的這六個月，我的事你要處處上心，我說一你便不能說二，如何？”

“嗬！好大的口氣！”男子打量著她：“居然想要我對你言聽計從？”

顧明珠收回目光，淡淡道：“不願意就算了。”

身後的那些人仿佛看熱鬧不嫌事大，立刻起哄道：“雷小侯爺，能不能抱得美人歸，就看你有沒有那個膽子賭咯……”

“慫個什麽，你還能輸給一個姑娘家？”

“這姑娘長得的跟我們齊國女子不一樣，定是個有趣的，擡回你府上，日日可消遣啊。”

雷駿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身旁人再這麽一激，面子裏子都不願意落，便道：“好，我同你賭。”

顧明珠舉起右掌：“我們擊掌為誓！”

周煙回頭，便看見遠處朦朧，雷駿正靠在顧明珠身邊，想起他平日裏花天酒地的做派，心下一怒，便聽得身旁追上來的人大喝道：“周煙！”

周煙還來不及反應，忽然被人撲落，二人順著草原斜坡往滾了一遭，倒是沒什麽大礙，周元樞面色微沈：“你在幹什麽？”

周煙推開他，要往坡上跑去，卻被人拉了回來，周元樞臉色難看：“就這麽不想和我呆在一處？”

周煙被他拉得手腕疼，怒道：“周元樞你放開我你弄疼我了！”

周元樞緩緩松開她，片刻後抿著唇道：“你輸了！明日起到我府上來。”

他頓了頓，繼續道：“給我當丫環。”

周煙不理會他，實在是擔心雷駿會對顧明珠做出什麽不好的事，徑直爬上坡往回走。

身後周元樞牽著馬追了上來，見她目光一直落在前方，隱含擔心，便道：“你擔心她？”

“關你什麽事！”周煙沒好氣道。

周元樞被她這麽一嗆，噤了聲。

遠處二人擊完掌後，顧明珠道：“不過光賽馬，沒什麽意思，我聽聞齊國是馬上民族，騎射均是一絕，料想小侯爺也定是個中翹楚，我們比騎射如何？”

雷駿不在乎道：“又有何不可。”

顧明珠抿唇一笑，說：“小侯爺果然是爽快之人，我知道齊國有一種鳥喚趣多鳥。趣多身手矯健，比一般的空中飛鳥更難射中，也更考驗箭術，是你們騎射時最愛用的。”

顧明珠看向雷駿，道：“命人原地放飛趣多鳥，一炷香時間內，誰獵得多，誰贏，如何？”

她的神情實在是太過平靜，雷駿不免懷疑起來。

可顧明珠穿著青綠色的荷葉裙，裹著一件雪白的鬥篷，頭上珠釵羅翠。

她就算真的會騎射，還能比得過自己？

雷駿瞬間信心滿滿：“好！就這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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