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風明明笑著，可目光裏滿是陰翳：“商賈之女，竟然有如此聰敏，實在難得。”

顧明珠微微一笑，眉眼彎彎無比天真爛漫，仿佛得了長輩的誇獎一樣，說：“多謝戚大人誇獎。”

戚風道：“我聽說昨夜顧府連夜到十三園，將顧統領接回了府中，姑娘，你又是怎麽知道昨夜我們會動手？你……又如何篤定我是德親王的人？”

顧明珠笑了笑，並未言明她先收到了東宮的消息，說：“戚大人想從我這知道些什麽？皇帝被你們日日控著醒不過來，雲昭如今聲望高，他自請去池州五縣鎮壓，若是得勝歸來，立長還是立幼，結論很好出，離隨無能，誰人不知？”

顧明珠對離隨的二字評判，讓戚風眼神不免一閃。

她繼道：“世人都在猜說，皇帝這個時候將雲昭認回皇家，是起了立幼的念頭，你們急了，想要趁他去池州之前，將江陵控於手中，昨夜就是占盡了天時地利的絕佳時機。你們支走徐玨，又以戈寶學的名義宴請羽林軍各部將領，趁亂扼住東宮寫下詔書，就是要打一個措手不及。”

顧明珠語氣一頓，目光一閃而過冷寒，道：“你們知道，徐謂的死定能阻攔徐玨，讓他陷入兩難的境地，可這樣做卻還不夠，我猜，他回九州的路上，一定布滿了你們的人。”

戚風拍了拍手，說：“精彩！”

他讚賞看向眼前的豆蔻少女，說：“每個環節都沒猜錯，顧姑娘好聰慧。徐謂一死，徐玨身為西北主帥，若是讓他回到西北，那王爺這皇位，如何能坐穩？莫說王爺了，就連皇上，也對徐家忌憚非凡啊。”

顧明珠說：“徐家駐守西北邊境多年，為黎國立下汗馬功勞，滿門忠義，卻被你們這些骯臟之人隨意的揣測用心，我可憐你們，可憐你們沒有本事，守不住這西北江山，抵不住外敵，卻還自毀城墻。”

戚風道：“這能怪誰？要怪只能怪徐家樹大招風，不知收斂得盡民心。異性藩王，若是民心所向，也就離滅亡不遠了！”

顧明珠冷哼一聲：“好一個不知收斂得盡民心，好一個功高震主，說到底，都只是你們這些奸佞妄加揣測！”

戚風無意與她爭論是非黑白，道：“姑娘，你別忘了，你現在在的地方，是兵部，是我的地盤。”

顧明珠說：“我知道。”

戚風打量著她：“與姑娘說了這些多，我有個疑惑。”

顧明珠看著他：“戚大人請問，我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戚風道：“你來找我，說了這些話，有何目的？”

顧明珠燦然一笑，笑容燦爛，眼珠滴溜溜的。她面容秀美，配著這雙眼睛，總給人一種溫婉可人的錯覺。

她說：“我與你廢話了這麽多，只有一個目的，我來此尋死啊。”

戚風面色驟然一變，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尋死？”

顧明珠神情冷若冰霜，語氣也滿是嘲諷：“戚大人，你慌什麽？是在擔心，我死了，我哥哥會如何嗎？”

顧明珠邊說著邊抽出懷中匕首。

戚風頓時一慌：“你……你有話好好說！”

顧明珠涼涼一笑：“我雖然很不想助雲昭，但是，你們千不該萬不該，將我哥哥拉下水，既然如此，那我只能用這個辦法，將我哥拉回來。”

顧明珠緩緩走近他，直到走到他對面，與他平視。

戚風雙眼滿是怒火：“你以為用你自己的命，就可以……”

顧明珠陡然抓住他的手腕，戚風話音頓止，還未來得及做什麽，只覺得一股勁帶著手腕向前，接著屋門被猛然踹開。

匕首瞬間沒入小腹。

顧明珠吃痛，臉色不可置信緊緊抓著他的手，身體不由自主的緩緩垂落。

匆忙趕來的顧修榮一推開門便看見這一幕，幾乎是魂飛魄散：“明珠！”

他一個步箭沖上前，接住搖搖墜落的顧明珠，聲音顫抖：“妹妹……妹妹……”

“哥……”顧明珠臉色蒼白：“哥……我……”

嘴裏忽然湧出大量黑血。

顧修榮心膽俱碎：“明珠你別嚇哥！哥哥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他抱起顧明珠就朝外奔去，看也不看跟隨而來岳漢章與禮部尚書，直奔街上的醫館。

顧明珠感覺意識有些昏沈，吃力的叫他：“哥……”

顧修榮腳步飛快又平穩，低聲應她：“哥哥在！哥哥在呢！”

聲音是抖的。

顧明珠無力笑笑，聲音虛弱說：“哥，江陵太亂了，我們回姑蘇吧，好不好？”

顧修榮紅著眼：“好！你說什麽哥都答應你！明珠你撐住，你千萬不能有事！不然我沒法回去見爹娘，娘……娘定然會傷心死的！明珠……”

可是顧明珠好困啊。

鮮血順著顧修榮幹凈的衣袍滴了一路，觸目驚心的紅。

大黎，元七十一年間，九月中旬。

東宮太子亡，離隨暗中發動宮變，血濺高臺，得傳位詔書，登基當日，百官罷拜，千萬百姓圍於皇宮要求離隨給個說法，官兵鎮壓反惹起了民怒。

除了離隨黨派，其餘官員全部湧入左相李奕府上。

這一切，都已不再是顧修榮關心的事。

通明大道上，顧明珠毫無生氣的躺在馬車裏。

顧修榮麻木望著遠方。

這裏來時還是綠草如茵，走的時候，卻已初見枯黃之態。

秋天要來了。

他們回家了。

可是他的妹妹，再也醒不過來了。

夜半宿在荒郊。

大霧襲來，幾人皆陷入了一片昏沈中。

黑夜中有人靠近馬車，將顧明珠的屍身帶走了。

那幾人走了幾丈遠，將人靠放在一棵大樹下，借著月光撬開了她的嘴，塞入藥丸。

靜候片刻，面色慘白的顧明珠忽然猛然一嗆。

月言與初秋同時去扶她。

“小姐？小姐……？”

顧明珠大夢初醒般，腦子渾渾噩噩的緩了好一會，才問道：“沒出什麽岔子吧？”

初秋道：“小姐，按照計劃，一切順利。”

她靠回樹幹，緩著勁，半晌才道：“江陵呢？”

“亂成一團，離隨與雲昭分成了兩派，左相與戚風與僵持不下。”

聞言，顧明珠笑了笑，說：“讓他們爭去吧。”

月言遞來一塊銀龍面具，顧明珠看了一眼，接過後緩緩戴好，隨即站起身來，她回頭望了一眼小樹林，那裏顧修榮和隨從們正昏在煙霧裏難醒。

顧明珠心底一片悵然。

春兒……春兒這丫頭，定然哭死了。

還有爹娘，哥哥。

她久久未說話，望了片刻，才道：“走吧，顧明珠已死，往後行於這世間的，只有紅葉樓的樓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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