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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斬道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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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陰冷。

若非親自踏入,大約知非否自己都想不到以春景著稱四境的桃源裏竟然還有著這樣的一個地方。

他走在桃源裏,起初見的是步步景,瞧的處處畫。只是花鳥草木皆有,世外仙境也仍在,但桃源裏的那些弟子卻都消失不見了,甚至連桃源那棵作為象征與標志的神木也因無人照料,樹下生出一圈的從碎石裏蹦出的野花來。

這幾日,祁連山脈異動頗多,知非否瞧在了眼裏,心裏本是不太願去探查。一則,祁連山脈如今四宗齊結,而雲水宮的修者也並非對他十分臣服,做不到當初他以枯葉宮攻祁連山脈那般容易。二則,綺瀾塵此人,外人觀她冷漠自持,便說她是個合格的桃源塢主,不是個足智謀略的領袖人物——知非否卻覺得綺瀾塵是個比安遠明要難對付得多對手。

安遠明有弱點。弱點鮮明,好惡也鮮明,要揣度他的行為模式自然也就要容易上幾分。

綺瀾塵冷漠,在接手桃源後,更是收斂桃源避開風雨足數十年,她為人到底如何,世人竟也只能從她的外貌言行些許推測一二,知非否深知情報的重要性,對桃源的情況從未忽視過,卻也得不到更多的有關綺瀾塵的信息了。

同一個方法用兩次本來是知非否頗為不屑的行徑,但面對綺瀾塵,知非否一時間也找不到別的能咬下去的口子了。

鳳鳴鳳舞這對來自天上城的姐弟,天生對於他們這類活在下界的人便沒什麽憐憫心腸。說的更難聽些,鳳舞看不上知非否圖謀同類性命是個敗類,鳳鳴冷眼瞧著知非否玩弄手段只想看更精彩的戲碼而不是穩打穩紮。

便是知非否想要找第二個更為要切的下口方式,這對姐弟也不肯給他機會。

似乎是察覺到知非否有著以“越鳴硯”操縱道子的心思,鳳舞更是對他嚴防死守。若是不做出點成果來,知非否怕是連道子的面也再見不到——見不到道子的面,用道子替他除了秦湛和一劍江寒的計劃,也就成了癡人說夢。

鳳舞道:“尊上有命,祁連山的餘孽當初是你縱走,今也該由你收拾。尊上仁慈,今允你十日,十日內祁連山若除,尊上願允你一願。十日後若四宗仍在,那和尚的結局便是你的後路。”

“小子,你好自思量。”

年歲過百的知非否在這狀似十六的少女面前,也只能被稱作“小子”。她眉梢皆冷似冬雪,口中的話語更是毫不留情。知非否清楚鳳鳴鳳舞與道子最大的區別——這兩人對於這一處世界是確然並無太多感情的,更枉論自己這個在他們眼裏根本不配跟隨越鳴硯的“小人”。

或許根本沒有道尊令,只是這位仙子瞧不上自己,要送他去死罷了。

知非否心裏清楚,面上卻依然一派風輕雲淡,他甚至笑著向鳳舞拱了一手,口稱道:“在下明白了。”

鳳舞瞧著他,眼中第一次出現了旁的情緒。她看著知非否,就像看一個難以理解的怪物。

知非否也確實不需要旁人理解他。

或許因著時日長久的關系,司幽府君多少了解他些,但也便只是了解了。

他會因同僚情誼救他,在他背棄魔尊後,自然也會為了魔尊而殺他。

——這天下何人不想殺他。

知非否折扇輕搖,走在這寂靜無人的桃源裏,明知道此時桃源無人,定然已是綺瀾塵先一步猜到他的想法,預先設下了伏兵——他卻也只是腳步略緩,神色依然輕松淡然。

他掠過桃源那棵神木,向著桃源更深處走去。

——卻也要能殺的了他。

知非否按他的計劃尋到了桃源的這處幽谷。

這處幽谷存在已有千年,到了夜間,是連星光都透不進的黑暗,因此被桃源歷代塢主當作面壁思過處使用,就連一劍江寒與秦湛都被一同在這處被關過。

知非否踏了進去。

這一入,便仿佛踏進了另一處世界。幽谷內十分昏暗,不見日月,只能瞧見入口處的一點日光,完全不知背後有什麽又會有多長。知非否仿佛早有準備,他從袖中取出了一枚璇星玉,玉石的光在幽谷內閃爍,環境越是昏暗,它便越是明亮。知非否取出了它,不消片刻,便將這幽谷內照得清清楚楚,再也沒有什麽“幽密”可言。

幽谷其實就是一處大到令人難以相信的山洞。從外部來看,由於桃源山石錯落草木茂盛的緣故,瞧著像是一處被樹木陰庇的山谷,加上桃源寶物眾多,桃源塢主自己不說,大家便也理所當然的將這處當作了被刻意施了咒的峽谷,誰會想到這根本不是一處被山擁住的青谷,而是一座山洞呢?

在璇星玉的照耀下,知非否甚至能清楚的看見山洞內的山壁盡頭,有一處爬滿了青藤的地方,他走了過去,以五行術將這不知長了多少年的青藤燒毀,露出青藤後一條極長的狹道來。

那是一條細窄的巖石通路,壁上長滿了青苔,顯出這人工鑿開的山石過千的年歲。

知非否不過看了一眼,便心中微動,大抵有了些猜測。

他毫不猶豫地往更深處走去。

過了這處狹長石道,眼前便豁然開朗。

這才是真正的、桃源內藏著的“幽谷”。

陽光散落於草地上,透過濕潤的空氣,折射出不同的光暈斑點來。有風過,粉色的花瓣便被吹得揚起,知非否擡起頭,發現這裏約有一半,都被桃源裏那顆巨大的神木覆蓋著。

若非親眼所見,誰會想到神木背後依靠著的山壁後,居然是這樣的一方峽谷呢?

知非否收起了手中的璇星玉,他略思忖一瞬,便向神木的位置走去。

走得近了,那幾乎要被荒草埋沒了去的石臺漸漸暴露在他的眼裏。說是石臺也不恰當,那是部分暴露在外的龍骨。從露出的這部分龍骨來看,無翅,應不是應龍,而是角龍。

角龍與應龍不同,它由虺修煉而化。在數千年前,人類尚未悟道,妖族最為繁盛的時候曾在東海廣出。只是後來太上元君悟道,角龍又不慧加之脾性暴躁,漸漸便自我走向了滅絕。聽聞記載,角龍最後的出現,便是東海的最後一任妖主。

在之後,就只有桃源祖師羲和君的傳記中提過一句,羲和君禦角龍游天下。

她曾經也擁有過一條角龍。

知非否見到了龍骨,他的呼吸終於有了一瞬的變化。

他有些迫切的半蹲下去,想要在這角龍的埋骨處尋找一樣東西。

然而他還未來得及扒開這埋了約有千年的泥土,先察覺到了一股劍氣,他極為敏銳的一扇擲出同時退開原處,緩慢擡眼,打量起了桃源的來客。

玄衣的劍修不知從何而來。

他似踏風來,又似行雲至。

桃源幽谷的山水漸漸於知非否的眼中淡去,而劍修背上的兩柄奇異寒劍卻在他眼裏越發清晰了起來。

劍修眸若寒星,他的手握上了劍柄。

知非否瞇起了眼,他驀地笑了一聲:“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分毫不動,他只是面對知非否緩緩拔出了自己的劍,不知春泛著寒芒的劍鋒直指知非否的咽喉,一劍江寒道:“知非否,我來取你的命。”

知非否瞥了一眼自己的折扇。那扇子尚未近一劍江寒的身,便被他一指擊出,如今砸在谷裏的碎石堆裏,反倒遠離了戰場。知非否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他清楚一劍江寒的實力到底有多恐怖——當一個極富天賦的人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此道,不登上極峰反才會令人覺得奇怪。

知非否瞧著一劍江寒,感慨道:“數日不見,一劍道長的修為似乎越發精進了。若非這世上多了個秦湛,這正道的第一人,劍道的第一劍,都早已是你了吧?”

一劍江寒聽了就和沒聽見一樣,而他的沒聽見,便是當真不會入心的沒聽見。這一天與天下大部分人都不同,知非否見過了太多自稱昆侖傳人的昆侖弟子,每一個人都心心念念著昔日昆侖榮光,忍不了旁人說一句“不行”,但要知非否來看——昔年昆侖何等峰高,太上元君首徒嫡支一脈的風氏門楣又如何令人敬仰,他們在時,重的從來只有心中道,何曾在意過所謂“百宗之源”“萬山先祖”這般的名頭?不在意卻為首,在意方破落。

昆侖千年,傳至最後,竟無一位弟子承下了昔年昆侖的風骨。

而一劍江寒——這個從不會將自己與千年前繁盛的昆侖捆綁在一起,認了個三流師父一輩子,甚至都不知道去在意秦湛壓在他頭上的所謂“第一”的、直白到近乎令人覺得可笑的劍修,反而是在知非否眼裏,唯一一個還能配的上“昆侖”二字的昆侖傳人。

只可惜,註定為敵。

知非否從袖中抽出了自己的那柄墨綠短刃,他雲淡風輕道:“綺瀾塵為了能讓你殺我,竟然不惜將祖師埋骨之處告訴你,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還以為以她的個性,會是親自來攔我呢。”

一劍江寒冷聲:“綺師姐知你卑鄙,四宗齊結,以她為首,依你個性自然是要拿桃源開刀。綺師姐已不是桃源塢主,有些事桃源塢主不能做,四宗盟主能做。諸如以四宗盟主的身份命令桃源盡數撤離,免得大戰之前,先遭你陰險算計。”

“又諸如,空出這幽谷來予你,但先取走琉璃燈,免得你尋不到人,便以此來脅迫桃源。”

一劍江寒提及琉璃燈,知非否的表情終於變了。

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輕笑道:“琉璃燈是桃源聖物,為當年羲和君的陪葬。桃源弟子若是擅動,便是決不可恕的大罪。綺瀾塵先一步取走,看來是連桃源弟子都不打算做了。”

知非否淡笑:“夠心狠,夠果決。不愧是敢和秦湛嗆聲的女人,是我小看了她。”

一劍江寒冷聲:“你小看的不止是她,你小看的是所有人。”

“知非否,你是否覺得你足夠聰明,聰明到這天下人都活該被你擺上棋盤操弄?”一劍江寒聲音冷得幾乎淬出冰來,“這是人間,是萬物共生之所。天下不是棋盤,人也不該被當作棋子。”

“你下了一輩子的棋,如今也該被當一回棋子了。”

知非否笑了一聲,他懶懶道:“綺瀾塵這一手,確實出乎我的意料。但拿我下棋?她怕是還不夠。”

話必,知非否手中墨絕刀鋒如箭,眨眼間便迫於一劍江寒面前!

一劍江寒回劍欲擋,卻在剛碰上知非否墨絕刀刃的一瞬間,被知非否以五行術賦予刀刃上的雷電之術擊了個措手不及。他握劍的手掌麻痹了一瞬,也就是這一瞬的麻痹,使得他握劍的手略松了一刻,便是那一刻——墨絕如蛇隨上,在一劍江寒的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一劍江寒第一次在面對知非否時退了。

他退了一步,而知非否則是瞧著自己刀刃上的血漬笑了笑。

他說:“我來桃源,是因為我想要琉璃燈。你以為昔年林谷道人怎麽死在了桃源?是我故意讓他死在摘星宴,好讓你輸給秦湛的嗎?”

知非否這時倒是真的笑了:“我沒那個心情。只是你那師父自己撞上來罷了。”

“我找他那麽多年,他一直緊緊的跟著你,又藏得好。唯有那一夜,你與秦湛被關,所有人都在註意你們,得使我有機會入桃源掌門的點墨閣內查詢我想要的東西。你師父——可是真的在乎你啊,他為了你待在了點墨閣外一整日未離,只為了求見桃源塢主,好免你無事。”

“該走的時候不走,既然撞上了,我也沒有不拿走的道理。”

知非否淡聲道:“桃源怕是沒告訴你,甚至不敢對外說林谷道人是我殺的吧?因為殺林谷只是順手,我那日來,本就只是為了琉璃燈。我取走了記載琉璃燈的書冊,琉璃燈這樣能招魂的東西,說輕了,不過是傳說的仿品,是昔年羲和君因太過思念師門而仿制,說重了——從萬物中重新召回已消散的魂靈,這是已越出人力範圍的神器——桃源當然不願意被天下知道,所以只能犧牲了你,做我的幫兇了。”

一劍江寒在一旁聽了,握劍的手忍不住吱呀作響。知非否見了,偏還要添油加醋。

他笑著說:“你現在卻幫桃源守幽谷,有趣,真是有趣。卻不知你師父在點墨閣裏的血,她們有沒有擦凈呢。”

一劍江寒默然。

他的手攥著劍柄,指節幾乎要沁出血來。

是人都有弱點。

一劍江寒的弱點,便是他的師父,那個在知非否眼裏,甚至不配念出“昆侖”二字的昆侖傳人。

知非否神色自在的瞧著一劍江寒。可他自在神色不過浮了分毫,便又凝起了。

一劍江寒擡起了眼,他對知非否道:“我懶得管那麽多彎彎繞繞。”

“我問你,我師父是你殺的嗎?”

知非否微微瞇起眼,他慣來說謊成性,可這一刻,在一劍江寒的面前,他卻不想說了。

知非否含笑:“是。”

一劍江寒又問:“你是否站在天上來客一處,無論如何,也要我等皆死,置我等於萬劫?”

知非否瞇著眼:“是。”

一劍江寒拔出了自己的另一把劍。這是知非否第一次見到一劍江寒同時握著他的兩柄劍對敵。

一劍江寒道:“那就沒錯了,我要殺你。”

不知春為兩把劍。

一長一短,一寬一窄。

一劍江寒寒眸微擡,知非否便感到了徹骨的涼意。

就像他最初對一劍江寒的評價一樣——一劍江寒的性格,註定他將是他最難對付的敵人!

一劍江寒。

一劍可寒江海,若他手中有兩柄劍呢?

知非否尚是百裏玨的時候,率領南詔大軍於戰場奔馳,披甲酣戰,所向披靡。那時候的他不過只是個蒼山派門下的俗家弟子,學了蒼山派的一些簡單心法,結合了自己的墨絕刀刃,悟出了一方屬於自己的劍道。可以說,他的劍道,便是在戰場裏,在屍山血海裏悟出來的。雖然比不得那些劍修一劍霹靂淩雲,但他刀上的喋血駭意也使他成了四境最強的不敗將軍。

可以說,知非否嘴裏說著怕死,他見過的死亡,卻是要比這些個修者多上數倍。

知非否一生打過無數仗,哪怕是最深的絕境裏,他也不曾感到過一絲膽怯,可面對一劍江寒,他卻從骨子裏生出了懼意。

這可不妙。

知非否笑了聲。

未戰先怯可是大忌。

桃源是施展五行術最佳的場地,知非否右手握墨絕,左手張開在草地上不過輕微施展,幽谷的泥地便如滾水湧動了起來!

知非否對著那些土地輕聲道:“去。”

那泥土便凝結成了一道厚墻,轉眼便向一劍江寒壓去!

一劍江寒重劍脫手,輕劍清嘯長吟——那凝土凝結的厚墻尚未至他身前三寸,便先被凝成凍土,重劍旋轉而撞上,那墻便在知非否的眼前化成了漫天冰晶。

昆侖寒劍。

於劍鋒峰頂終年不化的寒雪之中,悟出的劍意。

知非否眸色微變,他毫不猶豫避開,同時右手墨絕一刀揮向身後出。一劍江寒原本還奇怪知非否為何會向後空揮出一劍,直到他聽見了一聲咆哮。

泥土翻湧之後,原本半埋在了土裏的角龍龍骨也全部露了出來。

知非否的枯木逢春術在一刻借由墨絕上殘留的殺意運至了極致,他將墨絕刀刃上的所有怨恨絕望以及殺惡皆投在了龐大的角龍屍骨上!

仇恨與嗜殺使得這條因術法而覆蘇的骨龍狂暴!它從幽谷的泥土裏爬出來,墨絕供給他的殺惡構成了它體內的靈脈,知非否的術法給了它靈力,角龍因此而升於空,對著幽谷內的兩人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咆哮!

知非否知道一劍江寒是斬過應龍的人,他也不指望這角龍能殺得了一劍江寒。

他需要的不過也只是拖上一瞬,讓他得以像先前數次那般離開罷了。

琉璃燈已不在桃源內,他也不必久留桃源。

他該走了。

知非否的腳步甚至還沒有走出桃源神木樹冠的範圍,便先聽見了一聲轟鳴。

知非否回頭,便見一劍江寒雙眼明亮,他手執雙劍,角龍在他身前。

知非否註意到,骨頭都已經成了石頭的角龍身上不知為何在春日裏散著幽幽涼氣,他正覺得奇怪——那只巨大的、承了墨絕所有煞氣的角龍,在他看來也足以留下一劍江寒一段時間的龐大妖物就這樣被風一吹,化成了無數的冰晶飄散。

一劍江寒對著知非否道:“我說了,今日,我要殺你。”

一劍江寒,一劍寒江海。

若是不知春齊出,又是什麽樣的場景?

有碎冰落在知非否的面上,他仰起頭,旭日仍在高空,可這天卻無聲無息的冰涼了起來,好似一劍江寒的劍意凍結了這天凍結了這地,連空氣中的水都被他的劍意所寒。

知非否停下了腳步。

他終於極為慎重地再次看向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見著知非否,重新握好了不知春。

他的劍招都是他憑借昆侖殘頁自行悟出,並沒有名字,唯有“一劍江寒”這一個由世人賦予他的招式名。

一劍江寒道:“這裏是幽谷,出去只有那一條峽谷。今日你逃不走,更甩不脫我。知非否,你認命吧。”

知非否緩聲笑道:“看來確實只能一戰。”

他同樣鄭重握起了墨絕,墨絕刀刃似蟬翼,他輕彈刀刃,聽著刀刃發出淒厲的嗡鳴,似乎又回到了南詔百裏玨的身份去。

他執墨絕,從未敗過一場戰。

那些知非否以為自己早就丟掉了的,甚至遺忘了的血氣與戰意。

堂堂正正,以鋒刃對鋒刃,屬於劍者的戰意。

知非否視線凝起,在這一刻,他突然不想再去想了,只想去應一劍江寒這一戰。

他道:“來戰吧。”

一劍江寒的確是個天才,更是個忍受力遠超常人的天才。

知非否以五行術混於劍中與他對戰,不知春可以斬斷江海,卻無法斬斷雷電。但一劍江寒不過被刺了一次,第二次,他的手便能無視雷咒帶來的疼痛與麻木,第三次——他便能以重劍提前創墨絕刀刃,使得雷咒在攀上不知春前,先斷了知非否這一刀!

與一劍江寒這樣的人為敵實在是可怖。

尤其是這世界裏不止一個一劍江寒,還有一個秦湛。

知非否忍不住想,那些高傲的天上人,那兩位仙客當真能幫助越鳴硯統治了這天下嗎?

他們的面前攔著的,可是修真界最可怕的兩把“劍”。

知非否忽然笑了。

一劍江寒劍鋒堅定,墨絕在寬劍的狂力下崩碎,長劍如電,直刺知非否的胸膛!

劍鋒毫無停頓地穿胸而過,知非否伸出雙手去擋,除了將他的雙手也在這劍下被割得血肉模糊外,根本半分也擋不了一劍江寒的劍勢。

一劍江寒的劍,穿透了知非否的心臟。

知非否低下頭,唇口剛啟,喉頭便是一口血湧出。

一劍江寒的劍太厲,他斷的不僅是心脈,還有靈氣,還有感知。

他整個人,都在這一劍裏,被冰冷的死亡所侵蝕殆盡。

知非否雙手抓著一劍江寒的劍刃,他咳出了血,喉頭被寒意凍住,他說不了話。

一劍江寒道:“知非否,百裏玨。”

知非否雙目圓瞪。

一劍江寒淡聲道:“我知道你想要琉璃燈做什麽,司幽府君告訴了我們你的過去。你想召回那位魔門少女的魂靈,可你就算召回了,又有什麽用?”

“你想見她,到底是因為思念,還僅僅只是因為你不甘罷了。”

“你是個天生自負者,天下人從未被你放進過眼裏。那個姑娘,若是她未為你而犧牲了自己,你又真的會將她放在心裏去嗎?”

“你從頭至尾,不過只是借著她,抒發你對這世間的不滿與恨罷了。”

知非否本已渙散的瞳孔在這一刻驟然收緊,一劍江寒本欲抽劍,卻被知非否緊緊的抓住了劍鋒。劍鋒深深割進了他的手掌裏,他卻只是盯著一劍江寒,逼迫自己發聲,用破碎不堪的沙啞語音問:

“一劍江寒,你幼時因正道燕白之爭,家破人亡。後又因雲水宮批命,孤獨一生。最後因桃源隱瞞,徹底孤親寡緣,甚至連我這個仇人都遲了那麽久才找到——”

知非否盯著一劍江寒,似笑非笑:“你不恨嗎?你不覺得,這世道真是荒唐又可笑嗎?”

一劍江寒垂眸看他。

一劍江寒道:“不覺得。”

“這世道還有秦湛這樣的人,就算不上荒唐。”

知非否睜大了眼,他樂不可支地大笑了起來。

笑夠了,他目露狠意,不等一劍江寒動手,自己先一步拔出了刺入他體內的不知春!

刀鋒近乎刮裂了他的手骨!

知非否啞聲道:“你不覺得荒唐……我卻也不想死!”

知非否轉身欲逃,一劍江寒尚未追,他便先因體內靈脈全部凍結而再走不了一步。

知非否跪了下去。

他倒了下去。

血從他的胸口流出,流進亂石堆,他看見了砸在石頭上的那柄扇子。

知非否想,他真不該走這步棋的。

琉璃燈,琉璃燈。

他早就該聽她的,將她遠遠的搬離自己的棋盤,千萬不可靠近了,又讓她擾亂棋局。

他似乎看見了南詔王府內,那姑娘弄亂了棋盤背著手,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問他:“玨王爺,你這次出門什麽時候才回來呀?”

“等你回來,我想和你說一件事情。”

他似乎說:“你不要等我了,回魔門去吧。我不需要你為我死。”

那姑娘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委屈道:“玨王爺不下棋了嗎?”

他說:“不下了,下棋沒意思。不如你帶我游歷山川,我想見見魔域四景。”

棋盤墜地,棋子散落。

那姑娘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他笑著問:“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想對我說什麽?”

“我想知道這句話,幾乎用盡了一輩子。”

知非否闔上了眼。

一劍江寒註視對方良久,直至確認知非否是真的死了,他方才微嘆了口氣,收劍回鞘。

桃源的鳥兒見到了結果,拍著翅膀便要先回祁連山向綺瀾塵匯報去。

一劍江寒卻是想著秦湛的下落。

她下落不明已有一段時間了。便是她隨道子去了昆侖,蜃樓的消息也未斷過。可自從她離開了昆侖,仿佛是她刻意為之一般。蜃樓與玉凰山都失了她的消息。

秦湛去了哪兒,她避著所有人,到底去做什麽了?

一劍江寒多少困惑,但他卻從不質疑。

無論她去做了什麽,十日後,哪怕有千難萬險,秦湛也一定會出現在祁連山。

一劍江寒如今要做的,不過只是等待,等待最後一步的到來。

秦湛有多信賴他,他便有多信任秦湛。

他們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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