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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無間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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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連山已成焦土。

自溫晦於雲水宮宣戰後,所有人下意識便認定雲水宮會是魔道首攻第一站,朱韶甚至借出了玉凰山四戰之一的雁摩率一軍駐於雲水宮,以備不測。

就在眾人皆萬分警覺,隨時打算迎戰的時候。戰火聲卻先從祁連劍派傳來了。

司幽府君派魔修壓於雲水宮前,知非否則一人往祁連山脈。

有人說他帶著一支死人軍,所以祁連山脈上那些劍修方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以至於待眾人察覺,祁連山脈五峰已被攻下了三峰。

這消息傳入雲水宮,眾派掌事者面面相覷,卻無人提出應對方案。

甚至有人說了句:“操控死者?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是否傳聞有誤?”

報信人也遲疑了,他道:“這,畢竟未見有祁連山派的人得出傳信,我們不知。”

祁連山脈遇襲不知真假,司幽府君於雲水宮外虎視眈眈,眾人不知真假,生怕中了魔道的調虎離山之計,造出什麽不可挽回的後果來。

眾人便對安遠明道:“這事需得商議,是否請出劍主,好決意一二?”

秦湛本來就是上一次大戰的領袖,遇事不決問她,也是在常見不過的選擇。

可秦湛根本出不來,她不僅出不來,甚至早就不在雲水宮了。

安遠明是知道秦湛中咒真相的人,知非否突然進攻祁連山脈,還傳出個半真不假的消息來,怕就是為了試探雲水宮內秦湛的情況。知非否此人好計較,從不做虧本之事。攻下一個祁連山對他而言並無太大的好處,甚至祁連山險峻,攻祁連山遠不如攻蓮華寺,他棄蓮華寺選祁連山,一定有更深的理由。

祁連劍派和枯葉宮從沒有什麽立場以外的冤仇,安遠明思來想去,也只能得出“為試探秦湛是否中咒”這樣的結論。

雲水宮內,他替秦湛主事,把秦湛的近況瞞的滴水不漏,不論誰來看,都是“劍主靜修以戰魔尊”。

知非否刺探不出真假,幹脆便從他身上開刀,他既然能替秦湛主事,多少都會知曉些內幕。

只是雲水宮內有秦湛,知非否不敢貿然行動,雲水宮外倒是沒有,可安遠明若是待死了雲水宮不離,知非否也只能陪他陷阱這不知真假的僵局裏去。知非否洞悉人心,知道安遠明是個惜命之人,這世上能牽動他心緒,讓他能在這樣的關頭,棄雲水宮往危險之處的存在實在少得很。

好在雖然少,但總歸有。

雲松是一個,祁連山就是另一個。

安遠明心裏清楚,可聽劍消息還是忍不住焦灼,他強制面上瞧不出半分不妥,阻了那人道:“劍主閉關緊要,這樣不知真假的事,還是容我先回去看看。”

有門派道:“司幽府君在雲水宮外虎視眈眈,為一個不知真假的消息,這時候回去,是否不太合適?”

另有人便道:“不管真假,既然牽扯到了祁連劍派,安道長要回去也是理所當然。”

眾人議論,安遠明卻管不了太多。

直到一劍江寒忽然說了句:“雲水宮有秦湛,真有大事,你們讓朱韶去找秦湛便是了。我陪安遠明回去看看。”

朱韶聞言微微挑眉,他看向一劍江寒,一劍江寒目光微閃的看向了他。

朱韶笑道:“也可,現在守著四門的本就是我玉凰山的戰士,安道長與一劍前輩離個一時兩刻,問題不大。”

又有旁人覺得不妥。

朱韶便笑著說:“這位道長如此擔憂雲水宮的安危,不若便隨雁摩一並去守門吧,親自把守,道長也能放心。”

那人即刻說不出了。

安遠明心急如焚,他強自鎮定著做了安排,和朱韶交接了一些事宜,便再顧不得其他,將雲松暫交給闕如言便匆匆回往祁連山!

祁連山曾被看做人間仙境,其中山澗清澈,籠雲霧繚繞,碧水青山湛空如璽,是昆侖落寞後的第一仙山。安遠明幼時問道登山,自山腳覆著青苔的石階往上,一步一臺,眼裏映著的是來往攜劍的快哉修士,看見的是廣闊的山雲與老掌門已花白了的胡子。

那年的老掌門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又小又弱,躺在掌門的手心裏,卻安安全全地,他甚至忍不住動了一下,老掌門也不介意,反倒呵呵笑。

他說:“日後便叫遠明吧,行致遠,心自明。”

安遠明跟著老掌門念了一遍:“行致遠,心自明。”

老掌門在他的手心上放下了一塊玉,他說:“去吧,去和你的師兄弟們玩耍,拿著這塊玉,你就是我祁連山的弟子啦。”

時光如同這天上的流雲一般,來的快,去的更快。

安遠明一路狂奔,鼻尖嗅到的是依然屍腐的氣息,眼睛裏見到的,卻是泛紅的山澗溪流。

知非否真的有一只死人大軍。

他修習枯木逢春術,這五十年的法術精進之下,使他不不僅僅只是能用這法術操控起替身,還能操控起死人。操控起如此多的死人,這人活著時的力量自然發揮不出多少——但駭在這些東西會越來越多。

每死一個,都會變成他的新幫手,蟻多了,自然也能食象。

知非否不知身在何處操控這場局,安遠明掠過山崖低頭一看,見到的便是混雜了數派服制死者在攀山。因祁連山奇絕,加上山間陣法繁多,這些死人大軍倒是一時也上不去。他們雖上不去,下面卻已是一片狼藉,山下最早一批守崖的弟子已瞧不見,零星能見到一兩柄還在動的劍,卻難以見到人。

安遠明見到這情況,便立刻明白了為何沒有祁連劍派的弟子能出去求援。

太難了。

知非否封死了所有的路,只為誘他入。就算是他,能進,卻也未必能全然而出。

更可況暗處還有個知非否,他既然打定了註意不讓人出,祁連山如今也就被圍成了一個鐵桶。

一劍江寒隨他同來,他自然也察覺到了祁連山的狀況,他一言不發,隨著安遠明共登祁連最高峰一探情況!

那裏有尚存著的弟子以命相守,祁連山的亙古銅鐘來回響動,發出一聲又一聲的轟鳴。

安遠明遠遠的看見了自己的師兄們,掌門見了他,眼裏既有高興又有懊悔,他張唇,說出的竟是——

“離開!”

安遠明的答案是劍出鞘。

一劍江寒總是覺得安遠明的劍勢雖精妙,可劍意裏夾了太多的俗世雜物,意不純,自然劍也不純。困頓於虛無縹緲之名,手中之劍,自然也難登極峰。

可安遠明的這一劍,不是祁連十三劍中的任何一劍,卻式如風,行如雲,一劍之利竟連在一旁的一劍江寒也避了一寸。

“安遠明!”

一劍江寒緊隨而上,與安明遠兩人突破山下眾魔大陣,一沖登山!山上祁連劍派的掌門見了,不見喜色,反更見憂慮。他喝道:“安遠明!”

安遠明一劍正滯空中,山下魔物糾纏,他翻身一劍,看向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本該是不明了的,可他在這一刻卻忽明了了。

他拔出寬厚的那一柄劍,以輕劍重擊於它,推得此劍如刀般迅速往安遠明的方向撞去!

安遠明卻也不避,只在這劍快來時向著山腳下被困的弟子能有多深便多深的伸出了手!

被操控的死人們向他襲來,扯破了他的衣袖,他卻拉起一個便算一個,盡數丟去正沖來的一劍江寒的重劍之上!

重劍直接將這些弟子攜著力帶出了山崖,又隨一劍江寒一力之下,擊於上空!

山峰上的弟子連忙派人相接,祁連劍派掌門見人都還活著,心下微松,可想起安遠明和一劍江寒,又連忙向下看去。

山腳下尚有十一弟子,亡五,傷六。他將那五人交給了一件江寒,自己背上最後一名,原本已沖破了魔陣的自己也即將重新墜下。被他負著的弟子忍不住輕聲叫道:“師叔——”

安遠明安撫道:“無事,抓緊。”

他的劍尖壓在了山石上,將劍身壓出了如新月般的弧。

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們見他墜落,皆要向他撲來——

安遠明仍在下墜,直至他的劍被彎至極,就在這時,他忽然變了握劍的手勢,劍身被壓制至極,因他這些許變化,迫不及待地反彈——

他淡聲道:“祁連十二式。”

悍然劍意如波!

直震出十丈有餘!!

地上斷臂殘肢交疊,安遠明的劍已重新回鞘,他借一劍之力再次越出了山崖下,一劍江寒同樣以重劍揮出!安遠明於空中借重劍之力,一腳踏登,正將最後一人與自己都帶回了最高峰上!那一邊,一劍江寒收回了不知春,瞧見劍柄上的血漬,忍不住多看了安遠明一眼,卻未發聲,只是徑自以衣角擦了。

安遠明救了人。

可祁連劍派的掌門確氣急了,他想打這個師弟,卻終究沒下的了手。

祁連劍派掌門道:“你回來做什麽?我傳訊了嗎?你回來幹什麽!”

安遠明答:“門中有難,我怎麽能不回。”

祁連劍派掌門答:“正魔相戰,哪派無難!就是當年有黑塔的閬風,也折了那麽多人手!你可見秦湛回,可見闕氏回!?”

安遠明答:“可魔道攻上祁連山,為得就是——”

祁連劍派掌門道:“我知道,我還知道,魔道不攻雲水宮,反攻祁連劍派,為得就是逼出秦湛。”

安遠明:“!?”

祁連劍派掌門道:“你對外宣告,秦湛閉關以備戰魔尊,這理由別人會信,不哭閻王不信。可放出這消息的是你,不哭閻王又怕這是你計不敢妄動,這樣時日長久的僵持下去,許不得就錯過了時機。他如今放棄雲水宮反攻我祁連山,為得就是將你逼出雲水宮!你不在雲水宮,一劍江寒或許也跟著你回來。那雲水宮只有朱韶,你要朱韶一個黃毛小兒,去抗魔君司幽府嗎?”

“若是雲水宮未守住,秦湛該如何?雲水宮破,秦湛出事,魔道得訊反撲——這才是你真正要護的大事!”

“祁連山脈有群山之險,撐上個把年根本不是問題。你回來做什麽!”

安遠明皺眉,他低聲道:“我知道這是計,可就算我留在雲水宮,對祁連劍派不聞不問,不哭閻王一樣會察覺。我回來,一劍江寒甚至也敢來,朱韶據守雲水宮,反而方才會令知非否投鼠忌器,他方才無法確定雲水宮內到底如何!”

祁連劍派掌門張了張口,安遠明低低道:“我知道師兄真正想說什麽。”

“你想我在外面,就算今日真是祁連山脈的末日,至少我不在,我活著,師兄便覺得沒有對不起師父。”

祁連劍派年長安遠明許多,如今被安遠明這樣道出心中最隱秘的想法,他的手也忍不住發顫。他抓住了安遠明的肩,低嘆道:“師弟啊……”

安遠明安撫了祁連劍派掌門,而後掃視了一圈剩下的祁連弟子。

初略一算,大約十有存一。

安遠明思索片刻,即刻與各峰掌事溝通,布下了之後的計劃。安遠明回來了,那些年輕的弟子們就算有了主心骨,原本略弱的士氣又揚了起來。

一劍江寒看了看山崖下的狀況,問安遠明:“你打算怎麽做,我們來了,知非否肯定會更瘋狂攻擊。若是司幽府君攻不下朱韶,他想得知秦湛的狀況,必然會拿你我開刀。”

一劍江寒頓了一瞬說:“我不擔心,但是你——”

安遠明笑道:“我雖總是記掛著要越過秦湛去,重現昔年的祁連山,但也沒到分不清小大的地步。你放心,我比不得你,但也絕不會讓知非否知道真相。”

一劍江寒思索片刻,對他允諾:“我會護你。”

安遠明聞言,眸光微閃,他微微笑了笑,低頭又去看地形圖,對一劍江寒淡聲說:“我不用你護,你若當真想幫我,就替我守祁連山。”

“況且若是真不幸,輸了知非否一招……我也知道該怎麽做。”

他對一劍江寒說了句:“比劍我比不過你,但比那些你討厭的彎彎繞繞——你不如我。”

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想到越鳴硯的選擇,以及秦湛離去後被安遠明鎖如鐵桶,無人可知的秦湛狀況,不得不低下頭,問道:“那要我具體怎麽做?”

安遠明看著山下,沈吟片刻方問:“若要破陣,江寒兄,你的一劍能抵多少?”

一劍江寒答:“數百。”

安遠明:“……”

一劍江寒這樣的人,當對手能讓人氣瘋去,但若是當朋友,卻再可靠不過了。

安遠明笑了笑,頷首道:“那就一百歸你!”

同時,知非否接到了安遠明與一劍江寒救援祁連劍派的消息。

他看了看戰報,問道:“魔尊和雲水宮還是沒有消息嗎?”

手下答:“是。雲水宮走了個安遠明,卻還有個朱韶。也不知為何,朱韶倒真像是要一心為正道了,替安遠明守著雲水宮呢。”

知非否冷笑:“他哪裏是替安遠明守宮,是替秦湛。”

手下問:“秦湛是否真的中了咒?若她中了咒,我們大可——”

知非否說:“如她沒有,這是她設的局,司幽府君和半個枯葉宮就要折在她手上了。她的劍,只有魔尊能擋。”

手下道:“那我們該如何呢?”

知非否折了紙微微瞇起了眼,他笑道:“再強的劍,不用也就等於沒有。祁連劍派總歸沒有秦湛,便先攻了它好了。”

“可一劍江寒——”

知非否道:“一劍江寒,一人可擋百劍。”他微微笑道,“如果這劍是昆侖劍呢?”

人心兩面。正如再堅強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面,再脆弱的人都有堅強的一面。所有人都有心中不可觸碰的死穴,尋到了,用好了,便是強於你百倍、乃至於萬倍的人都可攻下,這是世上最強的武器。

手下聽知非否命令,不免低聲道:“可,可魔尊並未說過要滅祁連——”

知非否道:“魔尊的目的是這天下少點修者,我的目的也差不多。祁連山這地方,到處是劍修,瞧著便令人心煩。殺了就殺了,魔尊不會在意,也不會怪罪。”

他說著,又問:“那一百二十三個昆侖傳人的屍體準備好了嗎?一劍江寒的師父,你們挖出來了嗎?”

手下道:“林谷道人被埋在昆侖山上,那處禁制頗多,我們折了不少人手,才將屍體帶了回來。只是時日長久,已是白骨。”

知非否道:“白骨無所謂,一劍江寒重情,就算是白骨,他也認得出。認得出就可以了。”

說罷,他攤開了自己的折扇。

折扇上的字其實寫的並不好,甚至在拐角處有些彎扭。字提的意倒好,是人間喜歡的吉祥事,是“福祿壽喜”。

手下見他不再多言,反端看起扇面,便知知非否倦了,此時的他絕不喜任何人打擾。

手下退下,去傳了他的命令。

“宮主有令,驅眾屍,起昆侖,明日定要攻下祁連山!”

祁連山內,安遠明在安排布防。當所有人都得了命令,各去安排時,安遠明叫住了一劍江寒。

他問:“當年秦湛為領袖,是不是也這樣?”

一劍江寒道:“我當年沒陪她到這個時候。”

安遠明笑了笑,他有些感慨:“五十年前我也參與了,在那一戰裏,秦湛不被信任。在眾位前輩犧牲後,呼聲最高的,最受信任的人其實是我。但我懼怕溫晦,所以退了一步,而秦湛走出了那一步。”

“我看著她、聽她的命令,有時也會忍不住去想,若當時我走了那一步,率領眾人得勝的人會不會就是我。被人尊稱劍主的人,會不會也變成我?”

一劍江寒不知道怎麽說。

對於大部分劍修而言,他和秦湛的存在,真算不上是什麽好事。

安遠明道:“這答案其實困擾我很久,我又佩服秦湛,又嫉妒她。直到前些天,我和十五歲的她打了一架,方才頓悟。就算秦湛不邁那一步,我也贏不了。”

“我怕死,畏懼溫晦利劍,我已經懼了,一個懼怕的人領導的隊伍是決計無法勝的。”

一劍江寒說:“誰都怕死,秦湛也怕死。”

安遠明深深吸了口氣,他說:“一劍江寒,論劍我不如你和秦湛,論道心通明,我也不如你和秦湛。”

“但論到為自己最在乎的人事能付出多少——秦湛不如你,你不如我。”

安遠明道:“明日,知非否定會全力而攻。而我也會盡可能地去拖延,盡可能的去替秦湛和朱韶爭取時間。所以我要報酬。”

一劍江寒:“?”

安遠明看著一劍江寒:“我的徒弟雲松,他是天生劍修。若是我被不哭閻王盯上,遭遇不幸……你需得答應我,收雲松為徒,以你劍意,毫無藏私,傾囊相授,為他師、為他父。”

一劍江寒:“……安遠明。”

安遠明道:“你不虧,虧的是我。”

一劍江寒竟不知該說什麽,他最後只能道:“你的劍也沒那麽差。”

安遠明道:“我好歹也是順位第三,形容我也用不上差吧。”

一劍江寒便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他拍了拍安遠明的肩,對他道:“明日見。”

安遠明頷首:“明日見。”

一劍江寒離了大殿,只有安遠明一人在。

他看著自己的手,有些發抖。

安遠明嘆了口氣,苦笑道:“第三啊……”

第二日,魔道果然如安遠明所料般全力進攻!因著祁連劍派早有準備,事情不若知非否所想的那樣順利。操控屍體的軍隊雖然繁多,但他們並無智慧,能發揮力量也有限,當有了準備,利用祁連山脈的地形對這些死去的東西進行圍剿火攻,倒不是件特別難的事。

連同知非否原本想的,以昆侖劍派逼鎖一劍江寒的事情也沒能發生。

他竟然像是提前便猜到了知非否會這麽做,手中劍沒有半點猶豫的再次割下曾經同門的腦袋,甚至面對林谷道人的遺骸,都未猶豫過三。

安遠明對一劍江寒說:“明日,以我對不哭閻王的猜測,他若是想對付你,在沒有司幽府君的前提下,大約會利用昆侖。”

一劍江寒困惑:“昆侖只剩下我,他要如何用?”

安遠明道:“知非否既然可以將枯木逢春術用在屍體上,那用在昆侖人的屍體上也不奇怪。更何況昆侖皆是他所殺,他要重新收集這些屍體,再容易不過。你明日遇上的,或許是昆侖軍。”

一劍江寒心神動搖:“什麽……?”

安遠明接著說:“但你我皆知,人死便如燈滅。留下的遺骸不過只是供人追思。一劍江寒,無論你明日見到了誰,你都得記得,那不是昆侖傳人,而是被一件被對方拿來對付你的武器。你若是狠不下心,明日入陣後,便不要看了。”

一劍江寒的確狠不下心。

所以他入了陣,雙手執劍,閉了眼。

知非否在遠處觀戰,見了這出乎他意料的情況,不怒反笑,他道:“安遠明啊,一直活在秦湛和一劍江寒的影子裏,到看不出還有點能耐。”

手下詢問:“還攻嗎?”

知非否道:“當然,他想要彎著來,我們便直著來。祁連山已撐了幾日?所有的屍軍都去圍困一劍江寒,旁人隨我攻山!”

“只要抓住了安遠明,事情就能了結!”

屍骸堆成登山的天梯,安遠明見狀不由心驚,他即刻命令弟子回撤,可已與屍骸爭鬥過一輪的弟子大多都是強弩之末,魔域精英盡出,一夕間便擊潰了弟子們的連陣!

安遠明嘆了口氣,他拔劍立於眾人身前,身如松柏,氣若磐石。他劍尖直指攻山敵眾,大喝:“迎敵!”

前夜,安遠明對一劍江寒道:

“若論混戰,我們是勝面不大。祁連山被困,別的門派就算來救,也會先陷入山谷內成萬的屍海中。況且我非秦湛,如今又正是開戰之時,各派心思難測,又未結成盟軍,我們能在明日等到外援的幾率不大。”

“但朱韶見我們久不歸,多少能猜到,屆時閬風、蓮華寺、桃源不至於不來。”

“是,所以能撐多久是關鍵。撐得還要讓對方瞧不出我們氣虛也是關鍵。”

安遠明橫劍於身前,祁連十三式如天地絕劍。

他一人便是一道不透的墻,他立在那裏,就能給予祁連山眾人弟子再戰的勇氣!

一劍江寒被圍困崖底屍海,他的耳畔忽聽見了極細微的破空聲。

夾在在屍體僵硬的蠕動中,尤為清晰。

一劍江寒猛地睜開眼,他一劍既出,向他襲來的萬丈銀芒全退!一劍江寒意識到狀況有變,急於脫身,屍海欲攔他,可他一劍出——

海滯,江寒。

知非否收手,他讚嘆:“一劍江寒,竟連屍海也劍止嗎?可惜了,非我道中人。”

一劍江寒卻毫不停頓,他似乎永無疲憊之時,知非否只見他身法飄忽,轉眼間便至屍骸堆砌的梯前,他左手握劍擋萬千攻擊,右手執重劍,一氣斷“山”!

天梯斷,不少魔道直接墜進了深涯裏,安遠明見了正欲準備反攻,卻突忽覺得心口發涼。

在他的身後,前日裏他救回的那孩子不知何時死了,身無氣息,正從他的背後給了他一劍。

安遠明回首,他斬斷了這被弟子的腦袋,斷了他的四肢,以免他在傷旁人。

最後他拔出了穿透心口的那一劍,丟去了一旁,擦了擦臉上的血漬,仍向前!

他看見了知非否。

知非否一身青衣不惹半分塵埃,在混亂之中尤為紮眼。

安遠明道:“不哭閻王。”

知非否笑道:“安遠明,說真的,你倒是超乎了我的意料。你與秦湛關系算不上好吧,幫她做什麽,不若來幫我,我順手或許就幫你堵住胸口的窟窿了。”

安遠明也笑了,他問:“我怎麽幫你?”

知非否道:“秦湛到底中咒了沒有?”

安遠明答的利索:“中了,現在雲水宮就只有一個朱韶,勉強再加個綺瀾塵。”

知非否聞言面色變換,他似笑非笑:“哦?”

安遠明道:“你看,我說了你也不信。”

知非否道:“實在是你們狡猾,讓我不敢信。”

安遠明:“是嗎?”

他突然大喝:“一劍江寒!”

知非否駭然回首,安遠明長劍清嘯。

魔域的不哭閻王忽從風中聽見了一句話。這話輕又淡,卻又重如山。

“行致遠,心自明。祁連劍式,明遠道。”

一聲劍鳴,劍意如水似雲,知非否起初不察,待他察覺安遠明那一劍已避無可避!

知非否試圖用屍骸來阻他,可這世上有什麽能真正的阻了水,攔了雲?

那一劍最後停在了知非否的咽喉前。

有人自安遠明的身後先捏碎了安遠明的咽喉。

他的眼裏還有劍意,手中的劍卻先落下了,劍尖在知非否的咽喉處留下一道血痕。

知非否看向安遠明身後,司幽府君不知何時到了。

他對知非否吩咐道:“魔尊回了,命我們皆回魔域!”

知非否道:“可祁連劍派,我差一點就能——”

司幽府君喝道:“你差一點就死了!”他扔下安遠明,“走!”

他扯著知非否急退,甚至不再去管這限於此戰中的魔道子弟。

知非否跟著司幽府君急退,他看見了祁連山派外圍,桃源大弟子朧月清已經領著桃源、大蓮華寺以及閬風的救兵到了。

安遠明如果再撐一夕,就能挺過去了。

司幽府君似是知道知非否在想什麽,他冷哼一聲:“弱就是弱,弱即原罪。沒什麽好如果的。”

祁連山上,安遠明咳出了最後一口血。

他應該死了,卻不知為何還剩著一口氣。

一劍江寒見到了援兵,他終從屍骸搭成的梯處抽身,躍上最高峰想去通知安遠明。

他剛踏上,便聽見倒在地上的安遠明喊出了他的名字——

“一劍、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一驚,連忙走去。他一人行天下許久,對於醫術也略懂一些,他伸手替安遠明止血,卻被對方拉住了手。

安遠明目眥欲裂,他盯著一劍江寒,呼吸間竟是血沫。

他道:“別忘了,你答應,答應過……”

一劍江寒心中悲慟,他低聲說:“我記得。”

安遠明聽了他這三個字,似乎還想說什麽,卻說不出口了。

再也說不出口。

一劍江寒替他說完了。

他道:“作為弟子,死守山門。在這一點上,你比我、比秦湛,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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