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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蜃樓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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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風澤尚是昆侖的得意弟子,手執一柄“封疆”,學有所成,游歷天下。

年七十,遇逍遙仙。

當年的逍遙仙初出東海碧霄谷,攜著她的“天華萬寶囊”,滿心滿眼想著的都是海清河晏,天下平安。她既不像是東海碧霄谷出來的、也不像是四境裏出來的修者。她更像個活在江湖裏的江湖俠客。行走在路上,別人欺男霸女要管,孤兒寡母可憐也要管。遇妖幹旱不得雨,她要問;洪水泛濫求龍王,她也要去交涉。

風澤認識逍遙仙後近百年,就從沒有見過她有一心一意求道的時候。他是個板正得幾乎可以當作修真界模板的青年,卻在認識逍遙仙後,被她打破了自己許多規矩,甚至陪著做了許多他從前絕不會去想的事。

空閑時分,逍遙仙與風澤對月飲酒。五行道的修者會從她的萬寶囊裏取出一樣又一樣點心酒食,在你瞧得目瞪口呆,想指責她暴殄天物的時候,托著下巴笑嘻嘻地說上一句:“物盡其用。”

風澤聞言不免皺著眉,他對逍遙仙這樣的態度顯然早已不滿,本著兩人算是朋友的關系,他規勸道:“你這樣虛耗人間,只是在浪費你的天賦。”

逍遙仙聽了這樣的話,卻只是給兩人滿了一杯酒,不太在意道:“我並不求得道飛升,只想著活著的日子裏,能順心遂意。”

風澤聽了這樣的話,眉間的褶皺更深,他耐著性子想要將朋友拉回正道上來,說著:“我知道你來自東海碧霄,曾經被約束的太多,所以現今總想著隨心所欲。可你此時一時的放縱並不能得到真正的順心遂意,只有得道——屆時你得與天地共鳴,才是真正的快意。”

逍遙仙聽了他的勸沒有直接回答,反倒問他:“風澤,你喝今日這酒,這酒不好嗎?”

風澤道:“是好酒。”

逍遙仙說:“這是前日你我幫過的那戶酒家送的。”

風澤皺眉:“一壺酒而已,你若是喜歡,昆侖有的是。難不成你要告訴我,這壺酒是他人感你恩惠所贈,所以尤不一樣?”

逍遙仙聽了,卻是笑了。她對風澤說:“有酒自然好,無酒卻也快意。風澤就好像你求道是你喜歡,我救人也不過是我喜歡。”

風澤著實理解不了逍遙仙的想法。她惡人也救,善人也救。這世上但凡是需要施以援手的,她都會去幫一把。至於之後得到的是花還是刀子,她並不十分在意。就像她那日說的一樣,有酒固然好,無酒卻也快意。

若非逍遙仙修的是五行道,來自的門派是東海碧霄谷,風澤幾乎要以為她修的是佛,走的是慈悲菩薩道。

他偶爾也會和逍遙仙說起自己的這種看法,逍遙仙安靜地聽他說完,而後會糾正他:“我可不是善人。你認識我的時候已晚了些,是沒見過我殺人的模樣。”

逍遙仙殺人是什麽樣風澤確實沒有見過,但他想想總覺得大約也不是什麽厲害的事——直到他當真見了一次。

逍遙仙的天華萬寶囊,風澤見過她拿來裝酒裝菜,裝石頭裝草葉,從沒有見它盛過血。

當它盛血的時候,風澤才真正感受到了五行道的可怕。

五行道感應天地,他們看似沒有武器,實則天地萬物都是他們的武器。你只要活在這世上,呼吸著空氣踩著實地,就躲不過他們無處不在的武器。

天華萬寶囊兜天承地的壓迫。他一仰頭,便看見整片土壤翻滾,木刺橫斜,所有想要來取她性命的人全都有去無回。從這點上似乎又在證明著她這輩子都無法修成佛道,她的菩薩行徑,當真只是她想做而已。

風澤說:“你這樣肆意而動,什麽時候才能悟道。若你不能悟道,壽元終究有盡。許是三百年後,我再想邀你喝酒,便只能去你的墳前。”

逍遙仙笑了笑,她唯有笑起來的時候,才尤為的像個漂亮的女人。她從自己的萬寶囊裏摸出了美酒與還熱著的炒豆,一邊分給風澤一邊說:“你還想和我做一輩子朋友啊,何必能等三百年後喝酒,現在我就請你喝酒。”

風澤無話可說,逍遙仙瞧著他,對他道:“這樣吧,我覺得我飛升可能性不大,不如我們做個約定。如果你飛升了,就記得給我傳個信,或者下來找找我,給我開個後門,遞個訣竅,這樣我們也好做長——久朋友。”

風澤被她故意拉長的“長久”二字簡直刺激地差點要握劍,他好不容易冷靜了下來,看著逍遙仙說:“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從沒有見過誰修五行道有你這樣的天賦。”

逍遙仙已經拿了炒豆塞進嘴裏,她說:“好吧,那如果我飛升,我也給你開個後門成不?”

風澤:“……”

逍遙仙勾住了他的手指,十分鄭重其事:“好,就這麽約定好了,一定不能忘啊!你要是忘了我在下面,我為了等你個口信,搞不好可是會為了活下去兵解的!”

風澤忍不住罵她:“兵解是隨便能做的嗎!你是真不把飛升當一回事!”

逍遙仙嘻嘻笑,她托著下巴看著風澤:“做了約定嘛,那自然是要用盡一切力量去履約的。”

“對了,年後我得回趟碧霄谷,只是不知道會不會被打出來……”逍遙仙終於想起了正事,她問風澤,“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風澤面無表情:“我和你一起去做什麽?做你的打手,防止你被打出來嗎?別想了,我只會看著你被趕出來。碧霄谷的修者都極為自律自省,也不知怎麽回事會出你這樣的。”

逍遙仙笑嘻嘻地說:“我這樣不挺好嗎?若我不是這樣,現在大概還在碧霄谷呢,你找誰和你互開後門去。”

風澤:“……”

風澤完全說不上話。但他心裏還是決定要去一趟東海碧霄谷。碧霄谷雖看不上四境門派,可昆侖畢竟是昔年太上元君所立門派,天下諸派都對昆侖持有敬意,他作為昆侖的嫡傳弟子去往東海碧霄谷,或許能為逍遙仙說上幾句話,免得她當真被打出谷去。

畢竟是個女孩子,平時嬉皮笑臉混不吝也就算了,回門派還被打出來,這也太難看了些了。

只是風澤並未說,他做了決定,面上卻是與逍遙仙再平靜不過的道了別。

現在想想,他在逍遙仙的面前,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將自己想說的話說出過。

風澤後來回了昆侖,處理一些門派內的瑣事,也耽擱了些時日。當他準備啟程前往東海的時候,卻先聽見了逍遙仙的消息。

逍遙仙飛升了!

天有應龍所感,繞逍遙仙飛升之海島足足三日,方停留於下,守護她坐化的肉身。

風澤初聽見這個消息驚訝極了,驚訝過後,他又覺得沒什麽好驚訝的。飛升這東西,從來看的就是你是否悟道而非修為深淺。逍遙仙雖瞧著游戲人間,可卻遠比他看盡紅塵百態,悟了道飛了升,也並非什麽過於匪夷所思之事。

風澤停下了準備前往東海的腳步,他轉而閉了關。

風澤心想,逍遙仙飛升了,他得快點才行。不然兩人隔著天地,未免也難了些。他閉了關,閉關之後修為再一次飛漲,卻依然沒有半點要飛升的態勢。

風澤起初是認為自己心境不夠,而後卻慢慢地覺得有哪裏不對。

他去了東海,想要見一見飛升後坐化的逍遙仙,可他不過剛接近那座海島,就驚起了其中應龍。應龍狂暴,風澤不敵,只得暫時退避,重新閉關悟道。

三百年後,在當時,風澤已強到無人可敵。可他依然摸不到飛升的影子,甚至不再見任何與逍遙仙有關的消息。

風澤仍在努力,他已觸摸到自己所達的極限,再難有進。

依然未能飛升,也未能入島。

應龍就像是知道人間覬覦此道者數萬,牢牢的護著島,護著島內逍遙仙的遺產,不讓任何人前往染指。

這時已過去了五百年。風澤有些煩悶,他想逍遙仙看見了嗎?若是她看見了,此時她是在天上發笑,還是覺得他可憐?風澤心想,她大約是在笑吧。

笑他連一條護著她遺產的龍都敵不過。

當時間過去了七百年,他的同門師侄在修行時提到了逍遙仙,問了他一句:“師叔,逍遙仙其人若何?我想編個冊子。”

風澤想了想,先是說了幾句,而後又想到自己見到她的最後一面。

逍遙仙微醺,舉著酒杯對他道:“風澤,咱們說好了,飛升也是朋友,我等你,你也得等著我。”

風澤當時是怎麽說?他也喝醉了,應允道:“天地不能斷。”

風澤意識到有哪裏不對了。

七百年。逍遙仙飛升後竟像是從此世消失了一樣,縱使天地有別,也不該七百年毫無音訊。風澤了解逍遙仙,她並非薄情忘義之人,相反,她連隨口的一句話都會記一輩子。

她為什麽飛升了之後就沒有了消息……?那條龍還在,她至少也該讓那條龍給他傳個口信——!

天地之間是有聯系的,是存在聯系的。逍遙仙飛升,天降應龍!——既然應龍可以從天而降,這就說明天地間並非完全被斬斷,而是可以溝通。既然可以溝通,為何逍遙仙從未出現又從未傳過信呢?

是逍遙仙失約?她只是醉酒胡言,說了就忘嗎?

不。

風澤了解她。

風澤心中開始湧出了非常可怕的想法。

一千年。風澤大限將至。

風澤再一次被應龍攔於島外,他遠遠的看著盤踞於這座島的應龍,在自己即將死亡的時候,數千年的困惑卻都在這一刻被擊碎了。

風澤想,他才是當時最強的人,可他窮盡一生也未能飛升。

他對自己的朋友有足夠的信心,可事實是,四境四海自太上元君悟道以來,除卻逍遙仙,根本無人飛升過!修真比起飛升,更像是一條長生道而已!

風澤的這個猜測,使他既憤怒又恐慌,甚至有些害怕。

可他止不住的去想。

這時候的風澤已經離死亡很近了。

他心知若是自己死了變回魂歸天地,便再也等不到逍遙仙,更是無法得知他的猜想是真是假。

他想起了逍遙仙的話——若是你不給我口信,我為了等你,可是會兵解的。

風澤心想,既然是答應了的約定,就不能爽約。他得活下去。

他兵解了自己,創立了蜃樓,開始調查當年的所有事。

後來燕白降世,越發證明了他的猜測,天地間確有紐帶,而逍遙仙卻像是消失在了這紐帶裏。

再後來,有與他猜測相同的人出現,溫晦執劍闖進了那座島,出來後,他找上了他,說了一句話。

溫晦說:“你猜的沒錯。”

風澤只覺得渾身的鮮血在那一刻都冰涼地仿佛要刺破他的皮膚,就好比如今這一刻。

秦湛攔著他,要一個答案。

而這個答案就在島內,也是他追尋了一輩子的答案。

風澤對秦湛道:“我猜了什麽……”

風澤笑了:“我猜逍遙仙根本未能飛升,她是被從天而降的應龍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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