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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不知春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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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綺瀾塵也怔住了,她看著溫晦,像是全然沒想過聞名天下的閬風閣主,竟然會是這樣風姿俊朗的青年。他看起來多大?過了百歲有無?可縵羅春的姿態擺在那裏,而她身後的公子哥也應了聲。

那白衣公子哥道:“還成。”

白衣公子走近了,綺瀾塵才發現他的耳朵上有著小小的耳洞,她怔了一瞬,便見那白衣公子褪去了身上的幻術,露出原本的模樣來。她的模樣與先前變化不大,但已能讓人一眼就瞧出這是個俊秀的姑娘家。

那“白衣公子”笑著對綺瀾塵拱了一手:“今日的事情,實在是麻煩綺師姐了。我叫秦湛,是閬風劍閣的弟子。”

綺瀾塵還沒有緩過神,看了看溫晦又飛快的收回了視線,期期艾艾道:“唉,沒、沒有的事。”

溫晦看了看秦湛,挑眉問:“你又惹事了?”

秦湛眼都沒擡一下:“沒有的事。”

溫晦不大相信。

當年的一劍江寒也終於從震驚中緩過了神,他對著秦湛皺起了眉頭:“你,你是個女孩,你是個女孩怎麽能去賭坊呢?”

秦湛眉梢一挑,她說:“你是男孩,你怎麽能練劍呢。”

他即刻就被堵的說不出話,周圍的人皆發出笑聲。溫晦瞧著秦湛頭疼,眼裏卻還是笑。他對一劍江寒道:“小徒頑劣,還請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我看小兄弟似乎也是來參加摘星宴的,可要與我們同去?”

一劍江寒聞言,躬身向溫晦行了禮,他不卑不亢道:“多謝溫閣主好意,只是我與師父約了在此等候。”

他這話一說,在場的人便都知道他並非幾大宗門出生了。幾大宗門的人都是可入先桃源共同等著摘星宴開始的,一時入不了桃源的,都是些來參會的小門小派。

溫晦也不介意,他點了點頭,對黑衣青年道:“你修為不錯,在摘星宴上應該會與阿湛遇上,到時候見也是一樣的。”

“不知你叫什麽名字?”

秦湛看了他一眼,顯然也有幾分好奇。

若是旁人被溫晦問起叫什麽名字,怕是要激動個半晌。可這青年倒像是毫無所覺,仍是一本正經地回答:“昆侖,一劍江寒。”

眾人在聽見昆侖派的名字時就已想要笑,在聽見這青年竟然自稱“一劍江寒”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便越發輕蔑。

這天下誰夠資格在溫晦的面前自稱“一劍江寒”?這少年也太狂妄了些!

可桃源的弟子卻在聽見了這個名字後微微變了變臉色。

一劍江寒。

這個名字雖比不得溫晦,卻也是這十年裏最為聲名鵲起的一位劍修了。

無論是他的出生,還是他被雲水宮批下的命盤,亦或者是他被收入昆侖後,昆侖便日益頹敗的氣象——這些都很出名。除此之外,一劍江寒最出名的,便是他年不過二十便學成了昆侖劍,他五年前的春日於緬江邊悟劍,劍氣凜寒,一劍即出,竟連洶湧波濤的緬江水也被一息凍住!

昆侖派式微,昆侖劍也早被八派所放棄。直至這一劍出,眾人方才想起數千年昆侖劍修獨行天地的瀟灑與強大。

昆侖寒劍。

在昆侖派已經沒落千年後,竟然有一個弟子,憑借著早已殘缺不堪的心法,重新悟出了昆侖劍。

無人已記得他原名叫做什麽,只是都隨著旁人的稱呼,趁這個昆侖派天降的弟子為“一劍江寒”。日子久了,一劍江寒出門在外,說自己原本的名字反而無人得識,平添了許多麻煩。他本來就不是在乎稱呼名號的人,一劍江寒的師父幹脆就替他改了名字,正好也借著去一去雲水宮批命的晦氣,從此後,“一劍江寒”方名為“一劍江寒”。

而他也確實配的上這個名字。

自一劍江寒成名後,各大宗門想打壓有之,小門派想搏名有之。連一劍江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五年來比了多少次劍,又經歷了多少次生死邊緣的戰鬥。但無論是什麽樣的情況,什麽樣的險境,他都活了下來,執著一柄普通寒鐵劍,保護著他的師父,從西境一路走至南境,將自己名字從東傳到了北。

這由西走至南由東傳到北中,顯然也傳進了溫晦和秦湛的耳朵裏。

溫晦笑了,他對一劍江寒說:“好名字。”

當年的秦湛在跟著溫晦四下游歷的時候,聽得最多的名字就是一劍江寒。她在一旁哼了一聲。

溫晦像是有些無奈,他伸手敲了敲秦湛的頭:“阿湛。”

秦湛那時才不甘不願地給了一劍江寒一個正眼,口稱:“劍閣傳人,秦湛。”

一劍江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悶聲道:“我不和騙子做朋友。”

秦湛:“???”你臉是不是太大了,誰想認識昆侖派的窮鬼?

兩人臉色在那一天都很僵,回去後溫晦耐心哄了秦湛很久,連一劍江寒的師父都沒有見過一劍江寒有過這麽不高興的時候,不免多問了一句。

一劍江寒當時只能說:“沒事。”

那位昆侖傳人便也信了,他點了點頭,轉而叮囑了另外的事。他知道了溫晦和秦湛也來到了這裏,多少是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和秦湛交上朋友。一劍江寒的師父自知無力,能幫到徒弟的地方太少了——溫晦不一樣,溫晦寵愛弟子的事天下皆知,若是一劍江寒得了秦湛的青眼,那要獲得溫晦的庇護也並非難事。

他的師父為他殫精竭慮,一劍江寒自然也說不出口他今天看見了秦湛騙人,覺得她不是個好人,不想和她深交這樣的話。

一劍江寒不知道溫晦有幾個徒弟,不過如果都是秦湛這樣子,那他寧可沒有朋友,一輩子都避著走。

現在想來,當年秦湛與一劍江寒的初次見面可謂不愉快,他們的第二面更不愉快。

他們的第一面在賭坊,第二面就在摘星宴的比試上。

那一年的摘星宴桃源費了十足的心思,共安排了三場比試,層層篩選,直至通過了前兩場,才有資格上星樓逐星。秦湛作為溫晦的弟子,原本可直接進入逐星的環節,但溫晦覺得小孩子家既然練了劍就要好好比試,秦湛也喜歡比試,所以方才從第一場開始比試。

秦湛比第一場,就碰上了一劍江寒。

他還是穿著一身破舊儉樸的黑衣裳,背著他那把古舊的長劍。站在一眾各派的新優弟子中,顯得既紮眼又窮酸。

臺上綺瀾塵正代行桃源塢主的職責,簡述摘星宴的流程和規則。

這些是秦湛已經知道了的,她聽得漫不經心,一劍江寒卻聽的很仔細。直到最後,綺瀾塵笑著說祝諸位師弟可拔得頭名,一劍江寒才微微動了。

他看向了空無一人的身旁。

也不知道桃源塢主是怎麽想的,第一場比試裏竟是要分組尋藥。第一試五人一組,大多門派來參與摘星宴的人都在十到十五名,剛好能自我分組——除了一劍江寒和秦湛。

一劍江寒雖有師門,但這些年和中了詛咒一樣都死得七七八八了。此次來參與摘星宴的昆侖弟子竟只有他一人,秦湛就很好解釋了,溫晦和閬風其他門派不熟,而且她連個師兄弟都沒有。

好在先前溫晦帶著她逛桃源,許多人都已認得她是秦湛,知道她是溫晦的徒弟,還有些落單的小門派猶疑著想要和她組成一隊,向她投出橄欖枝。

秦湛看了看周圍近乎真空的一劍江寒,不動聲色問:“你們為什麽不找他?”

那些弟子瞧了一劍江寒一眼,小聲道:“秦師妹你大概不知道,一劍江寒他實在太出名了。”

秦湛問:“因為名字奇怪嗎?”

這些弟子笑了笑:“這倒不是,因為他是被雲水宮批了命的。”

雲水宮批命是一絕,秦湛也知道。那些弟子這麽說,她倒是起了興趣,好奇問:“什麽命?”

那些弟子神神秘秘又笑得奇怪:“還能有什麽命,這世上什麽命最孤最絕,那就是一劍江寒的命了!”

“他一出生便死爹娘,入了昆侖門後沒多久,昆侖門便莫名其妙開始死人,死到了今天,昆侖可就只剩他和他師父了!”

命盤這種東西秦湛是不信的,溫晦也不信。秦湛是因為她上輩子是個唯物主義論者,認定了命運掌握在人民手中。而溫晦則是個人定勝天的信仰者。

秦湛在游歷時聽到的只有一劍江寒有多厲害,她對一劍江寒的命不感興趣,她只對一劍江寒的劍感興趣。

她心裏好奇也就這麽問了:“你們見過他出劍?”

那些弟子點了點頭,秦湛便又問:“那你們覺得這次誰會贏?”

那些弟子都沈默了,顯然他們也想恭維一下秦湛,可他們畢竟未見過秦湛出劍,而一劍江寒有多厲害他們心裏都有數,甚至他決定要參加這場摘星宴的時候,連桃源塢主都默認他會是勝者,所以拿出了那柄曾屬於昆侖的“不知春”作為彩頭。

秦湛聽到這樣的沈默,心裏自然有些不舒服。她撇了撇嘴,卻也知道這些事計較不來,也不必計較。她原本正要答應這幾人的邀請,綺瀾塵忽而看了過來。

她看見了一劍江寒孤身一人的景象。綺瀾塵沈吟一瞬,轉身便去同桃源塢主並幾位長老說了幾句,得了他們的首肯後又走到了一劍江寒的身旁,對他溫柔道:“這位師弟,是我桃源人數未計算得當,若是人手不夠,你一人為組也是可以的。”

一劍江寒眸光微動,他向綺瀾塵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多謝師姐。”

秦湛:“……”

當年的秦湛作為穿書者,南境公主,閬風劍閣傳人,連溫晦的脖子都騎過的一代王者,自修行以來,哪裏受過這種氣。如今突然出現個一劍江寒,先在賭場瞧見了她出千不說,如今居然還靠著賣慘引走了綺瀾塵的註意。

秦湛在桃源多住了那麽些日子,也只是讓綺瀾塵多和她說了那麽幾句話!

秦湛那時年少,正是爭強好勝的時候,她見一劍江寒要一個人,便也一甩袖子,也要一個人。

那些小門派眼見著秦湛不肯合作了,急得要命。而秦湛決定了就不改,她問了綺瀾塵,綺瀾塵也有些驚訝,但既然給一劍江寒開了例子,沒道理不許秦湛這麽來。

於是這兩個人,就像是要爭什麽長短似得,同時出發,也竟同時前後腳回來。

兩人上交了尋到的藥後,秦湛像是硬要壓過他一籌般,變出了一朵正紅色的芍藥送給綺瀾塵。秦湛的審美一般,看美人的眼光倒是一等一的好。她在太平城就覺得綺瀾塵漂亮,入了桃源後越發覺得她美得出塵,平日裏便常找她說話,這次在比賽中送花雖是心血來潮,但也算不得特別突然。

綺瀾塵接過這朵大紅色的花,有些驚訝的收下,覆又忍不住笑,她還來不及說話,一劍江寒居然也為她摘了一朵花。

那是一朵牡丹。

這個季節牡丹可少見,桃源裏雖說奇珍異花眾多,但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要尋到這樣的花可不容易。

綺瀾塵莫名其妙收了兩人的花,客套道:“謝謝。”

秦湛卻感覺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她瞪了一劍江寒一眼,咬牙切齒:“你學我。”

一劍江寒頓了一瞬,又搖頭,咬死了:“沒有,我只是為了謝謝綺師姐替我解圍。”

秦湛氣得不想理他,直接甩袖便走,溫晦在臺上瞧的清楚,笑得只差坐不穩椅子。秦湛走了回去,見溫晦在笑,越發生氣:“你還笑,我是特意摘了花想要送給綺師姐哄她高興。那窮鬼學我做什麽,也就認得個牡丹,還是朵紫牡丹,醜死了!”

溫晦托著下顎仔細想了想那朵花,又問秦湛:“你真的覺得那朵紫牡丹醜?”

當然不,那朵紫牡丹可符合秦湛的審美了,正是因為這樣,她更氣。

溫晦笑得停不下來,他安慰秦湛:“不怕,你喜歡的,綺瀾塵一定不喜歡。一劍江寒選的花不對,你們最多算平手。”

秦湛就想,怎麽能算平手呢?這天下沒有平手,必須分出個第一第二!

秦湛和一劍江寒都以為他們是會在第二場撞上的,可也不知桃源塢主是怎麽想的,排出來的名單偏偏就是將他們兩人給岔開,決出入圍逐星十六人的數場比試——竟沒有一場讓他們倆能比上一場。

秦湛在第二試裏打了六場共用了六劍,一劍江寒打了五場,可他只用了四劍——輪空一場,對方棄權一場。

秦湛還覺得自己輸了,比對方多用了兩劍,頗為氣悶,桃源卻因此嘩然!

一劍一場比試。

這件事的傳奇度幾乎要僅次於昔年溫晦奪燕白劍了!

因著桃源塢主開太平城的緣故,一劍江寒和秦湛的名聲飛快的傳了出去,無數好事者想知道他們倆到底誰能摘得摘星宴的頭名,但更多的人,則熱衷於將他們兩個劍修湊在一起,編出個漂亮的名號。

會有這樣的結果,自然是他們沒有對上的緣故,為什麽沒有碰上,秦湛也能猜出個大概。無外是桃源的塢主怕她贏不了一劍江寒,這結果會讓溫晦心生不快,所以才搞出什麽三試逐星——瞧著是篩選最後的逐星弟子,其實就是為了避開原本的抽簽決勝方式,讓她不會與一劍江寒真正的對上。

最後的逐星是一場混戰,中間的變數太多,而一劍江寒和她都很想要那把“不知春”,自然也不會為了個勝負而刻意對上。只要他們不刻意對上,那勝負就有很多說頭,桃源也不至於交代不過去。

這樣的行徑秦湛是很厭惡的,可她既然參加了這場摘星宴,就得遵守這個規矩。

遵守規矩的結果,大概就是現在這樣——她的名字得掛在一劍江寒旁邊,還得是他先!

秦湛在等待逐星試時,與祁連劍派示好的弟子入太平城游玩,剛在茶樓坐下,就聽茶樓的茶博士滔滔不絕的在說她與一劍江寒的第二場比試。

說也就算了,到了最後,這茶博士偏偏還要說上一句“論當今新一輩,當屬這二位並列頭名。”

秦湛聽見並列這話就眉毛一動,她擡頭向茶博士看去,正巧撞上了同樣出門來的一劍江寒。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對視片刻,又互相移開。面上毫無表情,但同時端水喝茶的動作,基本詮釋了同一個心理。

我秦湛/一劍江寒大好劍修竟與你這窮鬼/騙子齊名,真是令人羞恥!

當年的摘星宴上,除了一劍江寒與秦湛外,祁連劍派的安遠明也曾是逐星的熱門人選。他雖未有過極為出名的事跡,但手中的劍和身上的修為都是通過年覆一年日覆一日的苦修得來的。他是此代祁連劍派掌門的關門小弟子,也是祁連劍派最有天賦的弟子。

安遠明見了秦湛和一劍江寒的表情,忍不住心念一動,他是第一個瞧出秦湛與一劍江寒之間湧動暗流的人,並且利用了這股暗流來為自己搏利。

摘星宴上不知春,眼見著不是落入秦湛之手就是一劍江寒,是絕輪不到他的……可若是,這兩人因為違反規定,同時被取消了逐星資格呢?

安遠明覺得他可以試一試。

而他也的確成功了。

秦湛不是個會咽氣的人,一劍江寒也不是挑釁都放在了眼前也能置之不理的佛陀。

安遠明不過稍稍挑撥,這兩人便約了後山決鬥,直接放話先把逐星的結果給決出來。

因為這是違規的行徑,地點具體在哪兒自然無人可知——可修為到了秦湛和一劍寒江的水準,只要兩人一交手為了贏必會全力而出,這兩人全力而出,激出的劍氣難道還引不得在桃源的諸位宗門長老嗎?

事情也確如安遠明所料。

秦湛與一劍江寒約了比劍,哪怕一開始說好了大家都只比劍招,比到後面上了頭,誰還顧得上其他?

秦湛手中的劍,是溫晦的劍。溫晦的佩劍是他自己鑄的子母劍,母劍名為“鹿鳴”,子劍名為“子卿”。子劍並無劍格,嵌於母劍劍身之中,共成一把寬厚之劍,方能承住溫晦的劍氣。當年秦湛學劍,溫晦游歷在外,尋不得別的劍來,便幹脆將子劍給了她。

這是秦湛的第一把劍,雖然名字她不喜歡,但無論是長度,寬窄,甚至是劍身的弧度都是她最喜歡的。所以縱使後來溫晦尋得了材料,要為她鑄新的劍,她也不願將子劍還回去。為此溫晦甚至抱怨過:“鹿鳴中空,兆頭不好,你不如把鹿鳴也拿了。”

秦湛覺得做人不能太過分,若她連鹿鳴也拿了,那溫晦可就只有手指了。

如今與一劍江寒比劍,她無比鄭重的出了劍,這把淺紅色的劍出鞘便是一陣清吟,引得山鳥振翅。

一劍江寒見到了秦湛的劍,眼中並無艷羨。他的劍雖看起來只是一把古舊鐵劍,卻是他師父當年從昆侖帶出去的,雖無名,卻也是一把上好鋒利的寒劍。這是他師父最好的劍,同樣給了他。

兩人皆出了劍,下一步,便是劍鋒相交!

起初不過劍鳴風動,過了約莫五十招,草木蕭瑟,群鳥驚慌,再過了一百招,桃源內部的晨鐘不知為何嗡聲低鳴。

五百招後,幾乎所有在桃源的弟子們都聽見了那一聲“叮——”

由遠及近,由近及遠,仔細聽來,竟像是從自己的靈臺中震出!

桃源的塢主並一幹長老趕至的時候,秦湛和一劍江寒已經停了。

他們倆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溫晦見狀挑了眉,問:“怎麽了?”

秦湛抿緊了唇角,她握著劍卻不敢動。一劍江寒也不敢動。

溫晦笑了聲。

他這一笑,一劍江寒有些僵硬,他一僵硬,手裏那柄劍便因這細微的動作崩碎了。他的劍崩碎了不要緊,秦湛一個緊張,手指一抖,子卿墜地,也斷了。

她和一劍江寒比劍。

共走了一千二百七十三招,劍未比完,兩人的劍先碎了。

溫晦瞧見了,掩著面忍笑。

桃源塢主瞧見他們兩人私下比劍,還搞出這麽大的陣仗來,心裏一時也不痛快。祁連劍派的人瞧了他們倆一眼,皺眉道:“逐星試最有希望的兩位弟子,竟然罔顧摘星宴的規定私下比試,這行徑也太過惡劣。”

桃源塢主顯然也有這個想法,在他的地盤罔顧規矩先比起來,這不是打一直希望他們兩避開的他臉嗎?

只有溫晦一點兒都不生氣。

他說:“是挺惡劣的,所以得重罰。”

桃源塢主看向他:“閣主的意思是?”

溫晦道:“不能比賽多沒意思,讓他們輸才有意思。阿湛,沒劍了吧?你打算用什麽參加逐星?”

秦湛:“……”

一劍江寒看著自己碎了的劍,忽而道:“手。”

他抿住了嘴角:“我的手還在。”

溫晦聞言驚訝,他對一劍江寒道:“你可想清楚了,逐星可是混戰,你不懂五行道,沒有劍入了逐星試,可與沒有武器的凡人去和餓虎搏鬥差不多。”

一劍江寒道:“我知道,但我是劍修,不是沒了劍就不會走路。”

溫晦沒有說什麽,可秦湛太驚訝了。

她低聲道:“逐星只是一把劍而已,沒必要搏命吧?”

一劍江寒沒有說話,溫晦看向了桃源塢主,他說:“這孩子是天生的劍修,私下比劍不對,但我猜這事也是我徒弟起的頭。不知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允他們入逐星試,罰他們不得執劍入就是了。”

沒有武器參加一場混戰,這要說是懲罰也過得去。

桃源塢主原就不願與溫晦交惡,溫晦這麽說,他便也同意了。

只有秦湛看著一劍江寒,也不知在想什麽。

眾人對兩人小懲大誡了一番,罰兩人今晚都去桃源的思過谷思過去。秦湛和一劍江寒乖乖地進了這連星星都看不見的陰冷濕漉的洞裏,連燈都沒有。

秦湛懂點五行術,自己弄了些木柴火堆。火堆升起來,她才能看清一劍江寒的臉。

秦湛想了想,問他:“你辟谷修好了沒?”

一劍江寒道:“修完了。”

秦湛剩下的那句“要是沒學完我給你弄點吃的”也只能咽回去,她坐在原地待了一會兒,還是對一劍江寒道:“對不起啊,在太平城的時候戲弄了你。”

一劍江寒頓了一瞬,說:“沒事,原本也就是我沒看清。”

秦湛心想你其實是看清了的,只可惜對手是我。

不過話開了頭,下面的也就好說了。秦湛問他:“你為什麽學我給綺師姐送花?”

一劍江寒:“……我看那花漂亮,想謝她替我解圍。”

這等於是變相承認他的確學了自己,秦湛心裏舒坦了些。她的審美和常人有些不同,上輩子這輩子都被人笑過,如今見著一劍江寒喜好和自己相似,心裏的不滿便也成了欣賞。

她說:“是好看,只是你從哪兒找到的牡丹,我都沒瞧見。”

一劍江寒:“右邊的小路。”

秦湛回想起他們初見,一劍江寒只是路過賭坊瞥了一眼,就看出她出千,他的眼力確實很好。

一劍江寒接著又說:“你的確比我厲害,和我齊名確實是辱沒了你。”

秦湛聽到這裏頓了一瞬,她剛想說上一句“其實我多少也是仗了溫晦的劍厲害”但還未來得及開口,思過谷忽然亮起了燈。秦湛連忙把火堆滅了,便見是綺瀾塵帶著一眾弟子趕來。

她面色有些緊張,問道:“一劍江寒師弟,你在嗎?”

一劍江寒和秦湛對綺瀾塵都很尊敬,兩人連忙站了起來。一劍江寒更是行了一禮說:“師姐,我在這裏。”

綺瀾塵見了一劍江寒,面上的表情卻更緊張了。

她張了幾次口,方才說出了要說的話。

綺瀾塵道:“師弟,你切記保持冷靜……”她頓了一瞬,對一劍江寒道:“林谷道人……歿了。”

一劍江寒當時的表情就變了。

秦湛後來想想,那是她唯一一次見到一劍江寒如此脆弱的表情。

像是悲痛,更像是落水之人失了最後一塊浮木。

林谷道人的死在桃源並沒有激起什麽波浪。

他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昆侖傳人,平生最大的成就也就是撫養了一劍江寒。桃源檢查了他的死亡,哪怕是溫晦來查,也是正常的死亡——眾人只能將此歸結於林谷道人是壽元已至。

秦湛問溫晦:“真的嗎?”

溫晦說:“真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桃源只允許這個結果。”

秦湛想了想,又說:“一劍江寒不會信的。”

溫晦道:“你也不信。”

秦湛說:“我又不是傻子。”

溫晦便笑了,他笑起來總是很溫柔。他伸手彈了彈秦湛的額頭,朗聲道:“這就對了。”

一劍江寒放棄了逐星試。

沒了劍說只有手也要參加的一劍江寒在見到了林谷道人的屍體後,再也也沒有多說一句話。他似乎極為自責自己在那晚沒能陪在林谷道人的身邊,不知是懲罰自己,還是心裏實在不過了坎。

他帶著林谷道人的屍體回昆侖山去了。

一劍江寒要去安葬他師父。

秦湛目送他離開了桃源,卻沒有更多的表示。

溫晦問她:“你不去嗎?我以為你們剛交上了朋友。”

秦湛道:“我還有手呢,得參加逐星試。”

作為懲罰,最後的一場逐星試,秦湛沒有劍,溫晦也沒有借她劍。她赤手空拳去與十六人決鬥攀柱,在安遠明不敢置信的眼神中,靠著並指為劍,仍然奪下了那柄“不知春”。

“厲害的簡直變態!”

秦湛聽見有人這麽罵她。

得了“不知春”後,秦湛一步也未留。她直接從星柱頂端往昆侖的方向躍去。此時離一劍江寒離開已經過了三日。

她追了五日,從西北追去了南境。

追了一劍江寒七千裏。

她追到的時候,身上已狼狽不堪。一劍江寒瞧著她目瞪口呆,幾乎要認不出眼前的這個野小子就是他在太平城見到的、會作弊玩骰子的白衣姑娘。

秦湛笑了。

她伸出手遞過了一長一短的不知春,眉梢輕挑:“窮鬼,我沒了劍可以回劍閣,那有幾百把劍等著我臨幸,你不去拿這把劍,以後打算用什麽?”

一劍江寒楞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還有手。”

他看著那柄劍又說:“秦湛,我師父讓我別信命,可現在連他也死了。雲水宮說我孤寡,我真的沒法不信。”

秦湛冷漠:“哦,那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一劍江寒看著秦湛手裏拿來的劍,忽然又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有酒窩,和他慣常冷冰冰的樣子一點兒也不一樣。

一劍江寒鄭重的從她手裏接過了劍,仔細的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這是昆侖寒劍,原本就是最適合一劍江寒的劍。

秦湛見他手掌握住青銅的劍柄,一劍即出,即似大海奔湧、與他劍前冰凍。

一劍江寒。

秦湛怔住,而一劍江寒已收了劍,他笑著對秦湛道:“秦湛,謝謝你。”

秦湛也笑了。

她朝一劍江寒揮了揮手,轉身便走,她說:“走了。我不信命,你也不必信,聽你師父的——”

“反正我厲害的變態,命到了我這裏也得拐彎。”

秦湛的確厲害的變態。

一劍江寒當初也沒有說錯。

縱然他們當初齊名過,秦湛的天賦也的確在他之上,日後兩人再次論劍,一劍江寒輸的心服口服。

一行人已從閬風到了第一個落腳點,越鳴硯作為徒弟自發去負責住房這些小事。

秦湛一身白衣和一劍江寒的黑衣走在路上實在是太惹眼,兩人便約著先去買套衣服換一換。

燕白跟著去了。

眼見秦湛指著一套紅色外裳和紫色的衣裙問一劍江寒:“我穿這個怎麽樣。”

一劍江寒認真回答:“我覺得挺好。”

秦湛滿意點頭,指著那邊一套綠色的衣裳對一劍江寒說:“我覺得你可以試試那套。”

一劍江寒也挺喜歡竹青色,點頭道:“好。”

留下燕白一個把劍聽著這對話,看著那些衣裳,整個人的面部表情已經接近瘋狂。

燕白嘶聲力竭:“秦湛,你要是敢穿那套,我就死給你看!還有你一劍江寒!你敢穿綠色我就也讓你的不知春自殺——!”

秦湛:“……一劍江寒聽不見你說話。”

燕白:“你轉述!秦湛,知道你為什麽和一劍江寒處得來嗎?因為你們倆都審美殘缺!等我去找小越,小越回來之前,你們誰敢亂選試試!”

秦湛:“……”

燕白罵罵咧咧的跑了,秦湛嘆了口氣:“燕白比較暴躁,見笑了。”

一劍江寒表示理解:“有劍靈的劍總是有個性些,其實我覺得那件綠色挺好看。”

秦湛附和:“是啊,我也挺喜歡紫紅。”

燕白:白眼.jpg,我求求你們就穿黑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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