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添驕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之色，又聽他說道：“我本想拜見伯父伯母，沒想二老竟不住此地。在下欲行作客之禮，也是不能，真是遺憾啊。”

李藥香聽他要拜見自己的父母，不禁很是好奇，心道：“我跟你只是初次相識，連朋友也算不上，我爹爹媽媽跟你就更加隔得遠了。非親非故，便要拜會他們，當真沒半點理由。”卻問道：“不知花公子有何公幹？將去哪裏？”話中漸有逐客之意。

花添驕道：“不瞞姑娘，家師覆姓慕容，名號上掃下北。”

李藥香沈吟片刻，方才轉過彎來，了解了‘名號上掃下北’這句話的意思。心想：“原來是慕容掃北的弟子。”

慕容掃北在江南一帶闖下了極大的名頭，無論是街頭呂巷，只要有人提到慕容大俠兩字，其他人必會想到慕容掃北。一傳十十傳百的傳頌播揚下來，慕容掃北的聲譽日隆，江南武林人物無不以認識慕容掃北為榮。是以李藥香這等避世清居之人也聽過慕容掃北的名號，也就不足為奇。

花添驕續道：“這些年來，師傅四處奔走，為了江湖太平，調解各大幫派的紛爭。碰到疑難案件，更親自出馬，上結錦衣衛都統指揮使魏公公，下解民情，數十年來，破解了許多案子。”

李藥香道：“慕容大俠的名號，我也有所耳聞。江湖盛傳慕容大俠幫過許多人，但都只是聽說，未知實情如何。哎！可能是我隱居茅廬，不問世事，以致孤陋寡聞。”

蕭爻心中亦想：“慕容大俠的名號我也沒聽人提起過，似乎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麽響亮吧？但也有可能是我見聞不廣。”

花添驕聽得李藥香對慕容掃北的事跡不怎麽熟悉，自從見到李藥香的清秀容顏後，花添驕心下已起愛慕之念，當下籌措了一會，決定將心儀之人介紹自己尊敬的師傅。

花添驕道：“師傅名聲在外，卻不許我們向外人宣揚。他老人家常常告誡我們，他說‘名利乃身外之物，一個人無論在生時贏得多大的名聲，取得多大的財富。到頭來兩腳一登，嗚呼哀哉，生前所得的名聲財富還能帶進棺材裏去不成？名譽富貴何足道哉。’師傅為人十分低調，縱然他幫助過許多人，也不許我們宣揚。”

花添驕又道：“姑娘不知我師傅的事跡，那也在情理之中，卻並非因孤陋寡聞。”

李藥香點了點頭，對花添驕轉述慕容掃北的那番話很是讚同。蕭爻也不禁想道：“倘若慕容掃北真是這樣一位人物，那倒可親可敬了。”

李藥香道：“就算你師傅不許你們言說，但關於他的事跡，你們多半還是很了解的了。只是因有師命難違，不便輕易說穿是不是？”

花添驕道：“李姑娘說得半點也不錯，姑娘一言道破機關，當真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最聰明遠見之人。”

花添驕一面說話，又拿眼光瞥著李藥香，沒聽到李藥香說出反對的話來，心中以為自己誇讚她聰明的話，她多半是接受了。又道：“師傅行俠仗義、助人為樂之事多如牛毛，不勝枚舉。遠的不說，就說今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那天晚上。天河幫幫主，外號天河老鬼，姓游名叫游天河。姑娘可聽過此人名號？”

李藥香粉面含笑。道：“游天河我倒熟悉。二十天前，游天河與人惡鬥，左邊胸口被砍了一刀，心肺都快掉出來了。身上其他部位加起來共有二十多條傷口，五個壯漢將他擡來這兒時，他已半昏半死。我聽說游天河為人厚道，雖然做了水上強盜，常常打劫商船，但只要錢不害命，若是遇到窮苦之人在他的管轄內經過，他不但不搶，還會倒貼救濟他人。念在

他還算講點良心的份上，我才動手醫治他。十天前，他剛從這兒離開。”

李藥香將醫治游天河的事輕輕帶過，具體的醫治過程卻提也不提。蕭爻聽了後，對李藥香的醫術不僅十分佩服。心肺都快掉出來，再給治好，不知中間話費了多少精力。

卻聽花添驕道：“我早聽說過姑娘的大名，定是姑娘施以神技，將他治好了。哎！不死不救女華佗果然名不虛傳。”

李藥香先前聽花添驕誇讚自己聰明遠見，這些誇讚她都不會放在心上。當花添驕說出她的名號時，李藥香心中一驚。她雖然精通醫理，頗有起死回生之能，但向來不愛招搖，江湖中知道的人也不是太多。與花添驕只初次相識，沒想到他竟知道自己的外號。驚奇之外，又不禁暗暗得意。

花添驕又道：“游天河的為人還算過得去，但他兒子游四方的品行卻十分敗壞。今年正月十五元宵那天，南京城放花燈，數萬民眾齊聚秦淮河畔，共同慶賀佳節。熱鬧喧囂，倒真是人滿為患。南京城劉全福的女兒劉桂香也去秦淮河邊賞燈。”

花添驕道：“那天游四方趁著游天河酒醉，帶上幾名嘍啰，悄悄離了天河水寨，來到秦淮河邊。要趁人多幹那搶人綁票的事，發些橫財。不巧撞見了劉桂香，游四方色心大起，將劉佳香誘騙奸汙，事後得知劉桂香的父親是劉大財主，怕劉家財勢。於是將劉桂香殺了滅口，屍體棄於江中。”

李藥香罵道：“可惡之極！我要是早些知道游天河有這樣的兒子，我也就不會給他醫治了。”

花添驕道：“哎！可惜二八佳人，成了冤死之鬼。”

李藥香不禁問道：“那游四方逃脫了不曾？”

花添驕道：“這倒不曾，游四方想要殺人滅口，但他行事之時，碰巧游龍幫幫姜百鉤路過。那姜百鉤也是帶了幾名嘍啰，趁著南京城民眾去秦淮河賞燈之際，家中人去樓空，偷了幾家巨室，帶上許多金銀珠寶從南京回揚子江，碰到了游四方的事。”

蕭爻聽花添驕提到姜百鉤。不禁心想：“不知那位專釣王八是何等樣人，我看人向來看不準。花添驕既是名門弟子，必久歷江湖，多經人世變動。他的江湖見聞，比我豐富得多，他對姜百鉤的評判只怕比我精準。反正左右無事，聽聽倒也無妨。”

花添驕道：“姜百鉤與游天河向來不和，游龍幫和天河幫為了爭搶水上生意，發生過許多次摩擦，兩幫勢同水火，互為敵仇。姜百鉤逮著了這樣的好機會，當然要以此事威脅游天河，甚至是想就趁此機會吞並天河幫。”

李藥香道：“游龍幫和天河爭奪生意這些，我就不知道了。”

花添驕道：“一山不容二虎，游龍幫和天河同為水上幫派，又靠打劫過往商船為生，有生意沖突是很常見的。”

李藥香點了點頭。

花添驕道：“姜百鉤回寨之後，將游四方行兇之事寫在一封信上，送給游天河。游天河也精明之人，便將兒子喚到密室，將書信給游四方看，問他信中所寫是否屬實。游四方先是矢口否認，被游天河追問出許多漏洞後，又含含糊糊，撒謊不認。游天河大怒，動以嚴刑，游四方抵熬不過，將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

李藥香道：“游天河竟肯對自己兒子動以酷刑，還算他講點公道。”蕭爻對李藥香之語卻也讚同。

花添驕道：“姜百鉤想要吞並天河幫，正愁無從下手。這次好不容易抓住了游四方的小辮子，正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寫書信威脅游天河，說他已查明被害人的身份來歷，是南京城大財主劉全福的千金，劉全福手下養著一大批武功高手。如果游天河撤出天河水寨，把天河幫的地盤讓給游龍幫。他便幫忙隱瞞此事，絕不洩密。要是游天河不肯讓出天河水寨，他便要去給劉大福告密。到時聯合劉全福手下武士來個水陸交攻，奪去天河水寨。”

李藥香道：“姜百鉤是個很有心機之人。”

花添驕道：“姜百鉤的外號叫作專釣王八，他以金絲魚桿作為武器。只要是他起心要對付的敵手，無形中已被他罵了句活王八。此人攻於心計，便是從武器上也不肯饒過敵手。”

蕭爻搖了搖頭，心想：“姜百鉤當真是這種人嗎？只怕姜百鉤的心腸未必如此歹毒？是花添驕為求李藥香相信，添油加醋，故意汙損的。”

花添驕道：“游天河雖然肯對游四方動以酷刑，問出實情。但畢竟虎毒不食子，何況是人。他既不願失去天河水寨，又想保全游四方。不管姜百鉤如何威脅，他都不為所動。加強防禦工事，準備迎戰。一邊寫信派人送到南京城，求我師傅慕容掃北解救。”

李藥香道：“你的師傅如果幫了游天河，那就是不分青紅皂白，亂做好人。”

花添驕道：“李姑娘說得極對。師傅一心想要看到是太平江湖，他也致力於維護江湖太平，百姓安居。但要是幫了壞人，就真是倒行逆施，枉稱大俠了。”

李藥香道：“我是就事論事，並非有意貶損慕容大俠。再說慕容大俠之名早已盛傳江湖，我人微言輕，又怎能撼動慕容大俠之名，你可不要聽叉了。”

花添驕聽得李藥香的口氣中隱隱有親近之感，心中大喜，費盡心思跟她說了這麽半天，總算能與她親近起來。非但不是全無用處，而恰好正是用對了法子，效果很好。

花添驕道：“師傅他老人家常常教導我們。他說‘人生在世，不論貴賤貧富，最要緊的是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好人，胸中當時刻牢記俠義二字。國有難，則捐軀赴危，視死如歸。縱然我們不是將軍戰士，但也不能忘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大義。寧可光榮地死在為國為民的大道上，也絕不奴顏隸膝，做那賣國求榮的漢奸賣國賊。國泰民安之時，要懂得明辨世間的是非善惡。我們既然學了武功，就要常思以武濟世，以武利民。世間不乏積善修身的大好人，凡事務求對得起天地良心，直誠坦蕩，那種人是咱們的好朋友，理應敬重，更要學習他們的高尚品行。他山之石，可以為玉，要向高尚的心胸看齊。但邪魔外道，妖魅鬼祟，害人誤人之奸徒亦在不少，對此等奸惡賊子，能教其悔過則教之，知過能改善莫大焉。若教而不改，則應挺直刀劍，為民除害。’”

蕭爻不禁點頭稱道。

李藥香道：“尊師此話，令人肅然起敬。”

花添驕道：“師傅平常是這樣教導我們的，當他接到游天河的求救信後。就立即追查劉桂香的死因，要查明真相，再作決斷。”

李藥香道：“正應該這樣做。”

花添驕道：“師傅得知真相之後，幾乎要氣炸胸膛。他將游天河的求救信撕了個粉碎，大罵游天河父子。這時候，卻聽到姜百鉤與劉全福聯合圍攻天河幫的訊息。哎！師傅他老人家雖痛恨游四方，卻不願見到江湖上腥風血雨，生靈塗炭。於是，他動身前去解勸。”

花添驕道：“那次，師傅帶著我們秋暝居的一幫弟子，趕到揚子江邊天河水寨時，姜百鉤率領游龍幫幫眾與劉全福手下武林高手已將天河幫圍了個水洩不通。眼看兩邊就將血雨廝殺，師傅卻闖進游龍幫，將姜百鉤扣住，又命我六師伯扣住劉全福，制止了戰亂。”

李藥香道：“尊師這樣做？是為了什麽？”

花添驕道：“師傅扣住了這兩位首惱，又闖進天河水寨，將游天河和游四方帶到游龍幫的地盤上。讓人擺下祭臺，設立劉桂香的牌位。在劉桂香的牌位前斬殺游四方，來祭告劉桂香的英魂。劉全福眼見女兒雖深感痛惜，但大仇已報，在師傅的勸說下，最後撤走了手下武士。姜百鉤眼見師傅插手之事，劉全福又已撤離，討不了便宜，也撤走了。那次的風波就這樣平息下來。”

武釧忽然接道：“這只是其中一例，這麽些年來，師傅幫助過的人真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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