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聞言，神色同樣有些落寞，此刻想的並非是將要嫁給皇兄的人是否配得上他，而是單純的因為他落寞而落寞。

片刻，雙手抓住雲楚修長的手，目光堅定的擡起頭，道：“皇兄別難過！父皇的旨意尚未下達，此事也還有回旋的餘地，阿寧去跟父皇求情，定不會讓那皇兄娶那個罕胡科公主！”說著就要轉身離開，卻被雲楚一把拉了回來。

蓋因她調轉身形的速度過快，實在沒料到雲楚會出手阻攔，這一拉，便隨著雲楚的動作跌進他的懷中，上身撲到雲楚的雙膝上。

青檸心頭湖水一陣蕩漾。

雲楚摸摸她的頭，溫柔道：“這事你摻和不了。即便父皇對你寵愛有加，也不行。”

這場聯姻根本就是政局所致，外加有人故意從中穿針引線，這‘怡和王’自然也就非他莫屬。

青檸貪戀的就勢伏在他雙膝上，眼中浮現一層水霧：“可是....可是阿寧當真見不得皇兄受一點委屈。那罕胡科本就是蠻族，能教出什麽像樣的公主來，怎麽能配得上皇兄......”

雲楚苦笑一聲，帶著幾分自嘲：“大概正是如此，所以父皇才讓雙腿殘疾的我來和親吧。”

青檸猛地擡頭：“皇兄切莫妄自菲薄！即便....”說到此處垂眸看了眼坐在輪椅上雲楚的雙腿，帶著幾分自責和愧疚繼續道：“即便皇兄雙腿不便，那也是無人能比的，是父皇偏心......父皇他......”

“阿寧！”雲楚厲聲打斷青檸的話，在她擡眸之際，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在背後評價父皇。

青檸也明白，咬著嘴唇，然後突然起身，再也不顧雲楚的阻攔向外跑去。

“皇兄！阿寧一定會想辦法的！”

雲楚望著那水碧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目光緩緩移到手中的豆青色底釉的冰裂紋茶杯上，默默念著那人的名字。

阿雪......

你此刻是否看到我的道別呢......

半個多月前，雲楚帶著子白秦征二人，日夜兼程趕回淮陽城府邸，連喘息的機會幾乎都沒有，聖上便帶著幾位皇子前來探望，同時也接到了聖上下旨賞賜王位，明著說是他護駕有功，作為獎賞和補償實際則是為了與西北邊壤罕胡科族和親做準備，不然，也不會將王號謚為‘怡和’。

原本靠著身子不便能拒絕出席棗花節的南苑圍場狩獵活動，如今，棗花節南苑圍場狩獵，卻成了他與那罕胡科的公主會面的名堂。

他自然無法拒絕。

他突然想到在清水鎮初次碰見陌邪陌羽的情形，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當街強搶良民做爹爹。

“你若是答應了，從此是我爹爹，那也就是娘親的夫君。便不能再有旁的女人了。”

他聽得啼笑皆非，卻很是願意的接受了。

此刻若是讓兩小只知道自己即將娶罕胡科公主，怕是再也不願認自己做爹爹了吧。

看了半晌手中的杯子，緩緩放下，溫柔的目光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堅定和幾分運籌帷幄。

和親是兩邦大事，縱然偏遠蠻橫的罕胡科部族無法與雲朝相提並論，但就其狂野頻繁的戰鬥方式讓守衛邊疆的將士足夠頭疼來說，本身就是談條件的資本。

即便外人看來雙腿殘廢的自己願意娶那罕胡科公主，人家卻還未必願意嫁呢！

聖旨未下，便不是死局。

擡筆落書，寥寥數字躍然於紙上。幾次折疊，便裝進了信封中。

“子白，將信送到五弟手上。”

房梁上人聞聲入內，接過信封飛速離去。

江州，華錦衣莊。

一個身著棕色金絲樓蘭紋理的老商人細細撫摸著手上的紗衣樣品，上面的刺繡栩栩如生，且輕薄細致，一改常見的厚重繁瑣，看上去就如水墨繪制的一般，實際上觸感卻又是那樣的立體，無論正反面，圖樣別無二致，更是絲毫線頭都沒有。

目光炯炯閃爍著，口中不由得誇讚道：“段少，這次的樣板比年前那批還要精致的多啊！”說著極度渴望的看著對面一身湖藍色長袍的英俊青年，繼續道：“你們莫不是請了神將？這繡工簡直說神乎其技也不為過啊！”

青年明朗一笑，弧度適中，是標準的商場上的客氣：“蘇老板過譽了。不過有一點您猜得不錯，蔽莊確實請了一位神將。”

“哦？”那人雙眸更加明亮：“何時能否請這位‘神將’來此指導一二？”

段明渠客氣笑笑：“這個明渠可做不了主，這位‘神將’性格可是孤傲的很，不過蘇老板放心，您的話我會代為轉達的。”

他雖然知道段明渠說的是客套話，但依舊感覺熱血沸騰，畢竟這樣的能工巧匠普天之下怕是也沒幾個，如果真能得到指點，那產生的利益，可就不至於此了。

段明渠看著對面蘇老板有些癡了的表情，心中大喜，只是面上依舊客客氣氣。

“蘇老板，這次的貨，您打算要多少呢？”

蘇老板一怔，心裏開始正經盤算起來。這樣的精致的貨，恐怕也只段家一份，價格定然不會低，可是如果不買下，讓別的商家獨攬，也無疑對自己不利，於是蹙眉，放緩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懇求：“明渠啊，蘇伯伯跟你們段家合作也並非一兩天，這東西的確是好東西，你帶來多少，我都要了，這價格上....你看能不能讓一些給蘇伯伯。”

段明渠依舊維持著商場上客氣彬彬的笑容，誠懇道：“蘇伯伯不說，明渠也是明白的。只是明渠此次出行帶的貨不少，走到您這也出了近一半了。如果蘇伯伯能為明渠回去的路上減輕負擔，再感謝不過。這樣吧，剩下的一百件，五千兩給您。”

他說的極為平淡，仿佛那五千兩就如同五十兩一般。

蘇老板聽得眼睛一花，大吃一驚道：“五千兩？明渠，你....你不會是在跟蘇伯伯開玩笑吧？”

隱隱感覺心在滴血。

只不過是薄如蟬翼的輕紗外罩，一百件而已，五千兩？當銀子是大米不成？

當然心中又急又氣，卻不敢發作，畢竟對面是皇家禦用衣莊，雲朝的大半布藝生意脈絡可是都掌握在段家手上。

段明渠客氣笑道：“蘇伯伯沒聽錯，確實是五千兩，而且是算低的價格呢。旁的不說，就說年前段家進京送成衣路上，給您的兩件披風，雖說兩件八十兩，可您轉手賣出去多少，我不清楚，但沒有人比蘇伯伯更清楚吧。”

那兩件披風，轉手可是就近三百兩啊！而後江州達官顯貴來問，可惜沒有了，還讓他後悔好一陣子賣便宜了！

盡管如此蘇老板鐵青的臉上依舊很為難：“可是....可是，現在是夏季，明渠，怎麽說價格也該比冬天時少一些啊......”

段明渠同樣表現的有些為難：“蘇伯伯，您糊塗了。夏季衣衫要求輕薄透氣，這樣薄如蟬翼的紗上運用雙層雙面抽絲繡更是覆雜繁瑣，否則這麽久也不會才制成一百件了。”說著提出一個較為中肯的建議：“五千兩確實不少，如果蘇伯伯周轉不開，就先拿二十，三十件，大不了明渠再多跑跑就是了。”

蘇老板眉頭緊鎖，明知這是段明渠的套路，可是眼看著面前那神乎其技的繡工，讓他越發抑制不住壟斷的沖動。

年前經手的雙層雙面抽絲繡披風，他不是沒大把獲利，王公貴族追求身份，衣著上自然要優於常人，這等工藝，無疑成為他們相互競爭比較的條件。

再看看眼前那目光誠懇的段明渠，心中不由得安哼一聲，段家......不愧是雲朝第一商賈！

他知道眼前的機會轉瞬即逝，若是不把握住，到時候市場可就沒有他蘇繼的份兒了！

索性一咬牙，白著一張臉對身側的財庫掌事道：“給我取銀票來！”

段明渠心中大喜，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這場仗，無疑再一次取得了勝利。

段明渠帶著眾人一路向清水鎮方向行去，路上喜色自然不必多說。

隨從阿遇也未少爺打勝仗兒高興。

“這次商途收獲頗豐，老爺定會誇讚少爺的！”

說到此處，段明渠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他這個父親他最清楚，從來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即便是自己做得很好，最認可的表現也不過是點點頭，誇讚？那是奢望。

輕撩車簾，看著沿途過往的風景，一陣思念湧上心頭。

妹妹，半年未見，你還好嗎？

初夏的夜晚寧靜而安逸。

月華如水，帶著幾分柔和的溫度，落下下一片靜影。

雲楚靠著輪椅依窗而望，手中握著那只冰裂紋茶杯，帶著他幾分溫柔，依賴的靜靜躺著。

燭火如豆下是厚厚的詩卷，筆墨沈香卻不及懷中那漆黑如墨的瑩潤筆枕。

嘈雜的客棧中，段月霜仿佛與世隔絕，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輕撫著那只帶著曾經主人發香的藍田和暖玉冠。

同樣的夜，同樣的月。

陌喬在第二玲瓏閣雅間，對月照著手中瑩潤的麒麟玉佩，重影立在一旁靜靜看著那道清絕無雙的身影。

墨懷香懷中的嬌軀輕輕靠在他胸膛，月色湖光，璧影成雙。

無論他們所思念的人是在遠方還是身旁，思念的本身，便是這夜最美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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