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眨眼，已到了五月中旬。距離他來清水縣，已兩個月了。

雲楚靠著輪椅靠背，目光穿過窗子，落在朦朧雨幕後的月色，有些悵然。

幾聲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後，雙膝上多了一條毯子。

“當心您的腿。”

聲音幹凈低沈，一如往常毫無情緒波瀾。

“回來啦。”雲楚依舊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夜風清涼帶著一絲濕氣，讓整個人舒坦許多，仿佛這場春雨將積壓已久的灰塵，清洗的一幹二凈。

子白無聲點了下頭：“主子，出事了。”

雲楚目光一滯，語氣依舊溫潤如常：“說吧。”

子白斟酌片刻，心中猜測事情不止一件，此刻煩擾的正是先說哪一件。

“可有與阿雪有關的。”雲楚替他做了選擇。

子白這才開口道：“之前派人查的向陽鎮向陽村村長家三房幺女，失蹤那年與您出事那日，相隔不足十天。而後那女子曾在秋水仙閣出現過。再後來，那女子音訊全無。不過，與雪姑娘出現在沃雪村的時間也沒差多久。”

天知道他為了查她的過去費了多大的功夫，並非身世本身難查，而是有人百般阻擾，並且過去的很多重要線索已經被銷毀，對方做的也是幹凈利落。

只是憑一些蛛絲馬跡，不難推測，這本事不小的雪姑娘就是向陽村村長遺失的孫女——三房幺女，更是使主子太子之位被廢，幽禁狹溶道的陷阱！

雲楚溫潤的眸子閃過一瞬幽光，如同黑暗中驀然飛來的鬼火，卻又在眨眼間消失不見。

情緒即便隱藏的再好，思緒也難以平靜。

一想到自己心愛的女子就是那個六年前拖他下水，引發一系列冤案後，被虢奪太子之位，幽禁狹溶道，最後靠失去雙腿為代價才能重見天日的源頭，他就恨不得....恨不得！！！

恨不得如何？殺了她嗎？

哪怕稍微有一點點這樣的念頭，胸腔某處就像針紮一樣痛。

“主子......”

子白剛說了兩個字，便被雲楚擡手打斷。

靜默片刻，理了理心情，溫潤中帶著幾分疲累道：“此事再議。一來證據不足，無法得知她究竟是三弟的人還是同樣是受害者被無辜牽連其中。二來，她的能力對我們尚有用處，說下件事。”

子白應聲道：“七日後棗花節，萬歲欲在南苑圍場狩獵，皇子臣子皆會參加，主子怕是要馬上動身回京了。”

“百裏兄弟暴露了？”

“沒有。”

雲楚聞言，這才收回雨幕中的目光，帶著一絲疑惑看向子白：“我身體不適，父皇也點名要我參加了嗎？”

子白頷首應道：“沒讓主子參加。只是趁此機會抽空看您。”

他也相信百裏兄弟千人千面模仿人神似道以假亂真的地步，不過對父皇，始終帶著一份敬畏，百裏兄弟騙騙旁人也就罷了，可是在父皇面前，他當真沒有把握。

不過父皇日理萬機，時間久了未必記得來關心自己的身體，怎會突然要看視他？

“誰的主意？”說到此處溫柔的目光多了兩道殺意。

子白看得清楚，頓了兩秒，答道：“青檸公主。”

“九妹？”雲楚頗為訝異，她年紀尚小，竟也開始參與其中了嗎？

子白沒有接話，空氣安靜半晌，聞聽雲楚極為輕的嘆了口氣。是自己太過緊張了，以前不曾這般武斷的，但自打聽了子白說的與她有關的第一件事，就莫名陷入一種惶恐，他怕自己最在意的人也是迫害他出賣他的人。

青檸才十四歲，哪裏會參與奪取儲君的爭鬥中。可是免不了會有人利用她對自己的這份依賴之情試探他。

“主子，我們何時動身。”

七日，淮陽城與清水縣相隔千裏，要趕在萬歲駕臨府邸之前回去，時間緊的不能再緊。

子白一句話，讓雲楚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他要走了啊，這裏的生活，要到此為止了。可是他還想再看她一眼，不論她當初是有意還是無心，拋開一切的一切，他還是想再看她一眼。

“明天吧。”在等一日，萬一她回來呢。

“主子！”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殿下還要等，子白不禁為他憂心著急。

可雲楚雲淡風輕的態度更加確信這個決定不可違。

“你不是也有想要道別的人？”他別過頭，繼續看著窗外漸漸停下的雨滴，一滴一滴濺在他心頭，泛起無數水花。

子白這次沈默著，沒再堅持，最後畢恭畢敬道了句：“多謝主子”便悄聲退出房間。

阿雪啊阿雪，你會回來嗎？明日一別，能否再見？再見時，又會否兵刃相接？

你性子那般涼薄，這段日子以來，可有一絲一毫對我動心過？

想著心中多了一絲苦澀，來不及揮去，又聞黑暗中響起一聲空洞森然的聲音：“少主，奴才有要事稟報。”

雲楚黯然的神色頓時消失不見，隔空一揮，同時黑暗中飛來一只比日常繡針要粗一些的暗器，正好落在他兩指間。

直覺一陣陰風過，一切歸於平靜。他才緩緩打開那只暗器，中空裏面只有寥寥六個字，卻足以令雲楚震驚。

只是下一秒便恢覆神色。

原來如此，怪不得三弟今年諸多事宜皆做的順風順水，好事將近一般，有這樣一大助力，還能像現在這樣低調，真是不簡單啊。

雲楚將紙條化為灰燼散在雨中，斟酌半晌，來到陌喬的書房，執筆落字，留下一紙書信。

這封書信，大概是他有生之年最難寫的一封，反反覆覆，猶豫再三，斟酌再三，直到一地的草稿紙，想說的要說的，不該說的不能說的，最後只剩下一句：

今此一別，願後會有期。

方才雨勢漸小，大有放晴之意，誰料竟然再一次落雨如線。

滴在油紙傘上的聲音仿佛敲門，嘩嘩嘩嘩嘩，衣袍鞋子濕了大半。

陌喬此刻坐在白梅雅間兀自飲酒，窗外春雨連綿，喜怒無常，本是要停的勢頭一瞬間又大了起來。

“主子，餘楓會不會不來了？”淩若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雨擔憂道。

陌喬一句“不急”尚含在嘴裏未發出聲，就見淩若興奮的看著樓下：“來了！主子，他們來了！”

話落連忙關上窗子，平覆了下心情，似乎在等外面樓下之人敲門，故意托裏演了片刻，才準備下樓開門。

“淩若。”

陌喬打斷她邁出門檻的動作。

“奴家在。”她回身嬌柔的聲音鄭重回應道。

“教你的手語學得幾成了。”

“奴家愚笨，只學到了一半。”

陌喬淡淡嗯了一聲，將杯中剩下的酒底一飲而盡：“足夠了。去吧。”

淩若應了一聲，離開房間，款款走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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