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影腦袋有那麽一瞬間是空白的，他不知道面前的這個老板城府到底有多深，似乎每一個環節，每一個不經意的舉動，都是帶有他人看不透的目的，如同下棋，落了一顆看似毫無作用的子以後，待棋盤黑白子交戰激烈，關鍵時刻，之前那顆便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是怎樣的成長閱歷能讓人有這般心計，可以走一步，看五步。

“門主的到來，老板也預先知曉？”

陌喬聞言，剛剛舒展的眉心再度凝結：“這是意外，原本不在我的計劃裏，雖然結局相同，但他的到來無疑加快了計劃的進程。”

“既如此，老板為何煩憂？”

“太順利的事情，往往都蘊含著危險。”陌喬目光落在虛空之處：“日後的路，需要越加小心才是。”

......

翌日覆審，餘楓雖知道祁典已死但該裝的樣子還是要裝。孔義和見祁典遲遲不來，以為他畏罪潛逃，是以命衙役前往紅心賭館以及全鎮進行抓捕，最後在鎮外找到了他的屍體。

人是怎麽死的，官方自有一番說辭，剛好又有人報案說昨夜街上有人廝殺，於是兩廂結合起來，便對外聲稱，山上盜賊昨夜闖進清水鎮，打家劫舍，碰巧遇上逃跑的祁典，在爭搶錢財的時候將人怒殺，幸好衙役及時趕到，才沒有讓百姓遇難。

至於這套說辭裏的漏洞，有腦子的百姓知曉這是官府掩蓋真相的慣用手段，沒腦子的百姓將此事填梗加葉作為茶餘飯後的八卦來談。

既然祁典人已死，聽曉一案處理起來也越發容易。

衙役重新在鐘朔的家裏采取證據，發現後院有一處翻新過的土地，挖開來後，當即見到鐘朔的夫人和孩子，面色慘白，身體扭曲地蜷縮在坑裏，兩人脖子上有一道勒痕，而小孩子手中握著一刻玉石，經查，正是祁典腰帶中心的綴飾。

而後又在紅心賭館的倉庫裏發現些許歸靈草，部分已經燒成灰燼，於是猜測與昨日其倉庫失火有關，機緣巧合下衙役發現了倉庫裏的暗格，意外找到祁典走私歸靈草與外商簽訂的字據。

由此判定祁典乃是此次案件的主謀，先是威脅鐘朔誣陷聽曉茶樓的南湖碧羽濫竽充數，牟取暴利，而後借鐘朔之死與同馮有權之間的矛盾誣陷聽曉殺人滅口掩蓋事實，為的是報過去在賭局中輸給餘楓之仇。

當然這動機聽起來實在匪夷所思，只是輸了一場賭局，就這樣大費周折的去對付餘楓，委實有些......小題大做，如今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過官府最大，人家說什麽便是什麽，反正證據確鑿，在外人眼裏，孔義和也算公正地斷了一件案子。

至於那些曾經幫襯祁典做事的，知縣老爺以他們被逼無奈為由只是關在牢裏教育三天便全然釋放，這樣寬容而又有人情味兒的判處倒是惹得百姓對他刮目相看。

陌喬聽著錢浩與重影的回報，神色淡淡地擺牌，近身一杯甘爽的水月仙，仿佛一切皆在她的意料之中。

全程她的動作皆打得是祁典的名號，是以城門失火，她這條魚卻游的怡然自得。

“另外......還有一個消息......”重影猶豫著，不知當不當講。

“說。”陌喬淡淡道，擺的八門開了一門。

“聽說段家千金近日身體不適，也是喝了此前在聽曉買的‘南湖碧羽’......”

陌喬攬牌的手微微一滯，眨眼間恢覆正常，口中雖未說只字片語，然內心卻不再平靜。

原本她是打算這條消息在審案過程中出現的，那時沒有傳出，以為是段月霜後悔了，此刻卻讓她有些不解，明明之前已經跟她說明自己的意圖了，如今案子結束反而傳出這樣一則消息，這期間是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麽。

“老板？”重影見她遲遲沒有回應，出聲提醒一句。

“知道了。”她淡淡回答，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繼而轉移話題：“錢浩，這段日子你做的不錯。”話落示意重影將預先為他準備的酬勞交與他。

錢浩看著手裏沈甸甸的錢袋心中五味陳雜，此前混跡在人群中煽動群眾散播消息時說的頭頭是道，這一刻卻萬般話堵在胸口，不知怎麽表達。

他氣大哥曾經聽命於她，恨兄弟在她面前畢恭畢敬，他覺得身邊的人都被這女子迷惑了，只有自己一人清醒，如今卻明白為何有人對她死心塌地地跟隨了。

“這段日子我比較忙，沒有親自為你母親看診，就讓重影為她請了個大夫，時常觀察你娘的病情，如今應該大好了。”她聲音淡漠如水，飲下一口茶，仿佛說了一件與她無關的瑣事。

本就有些感動的錢浩此刻聽了，頭越發擡不起來，就在眼裏的溫熱將將落在鞋面上時，倏而決絕轉身，沖出了房間。

“老板，錢浩他......”重影正要解釋，就被陌喬揮手打斷。

“隨他去。”

話落再沒有心思擺牌，當即將整副牌攬到一處習慣性的規整起來。

傍晚的陽光溫暖而和煦，穿過窗欞射進屋內，在空氣中形成了一條橘金色的光帶，她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全身似乎因此輕松不少。

這段日子委實有些疲累，如今，只剩一件事了。

她起身不疾不徐來到內室桌案後，執筆書寫，在最後落款處蓋上了篆刻自己名字的印章。

重影侍在一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上面的內容，不敢置信道：“老板，您......您當真要將玲瓏閣轉讓給洪大哥？！”

此前他倒在宏運聽過有關此事傳聞，兄弟們大都不信，以為是她利用大哥的緩兵之計，並且玲瓏閣剛剛營業之時，全然不許他們靠近，扯上半點關系，這更加讓人以為她出爾反爾，眾人對此心中有不少怨懟，當時他也只以為是這幫兄弟自以為是，老板這樣精明，怎麽會將經營權讓給大哥。

此刻親眼所見，不禁讓他瞠目結舌。

老板其實不這樣做，憑她的實力，別人也無可厚非，但大費周折為洪祝獲得清水鎮賭館館主之為後還能做到這樣的地步，驚訝的同時也不大能理解。

“第一次在宏運酒館，我就答應過他以後要他掌管這天下的賭館，區區清水鎮的賭館，我還不放在眼裏。”她說的甚是不屑，而那句‘天下’亦說的胸有成竹。

陌喬將擬好的字據交給重影保管：“再過幾日，我會回沃雪村，那時你就留在玲瓏閣，不必隨我回去。”

“老板，您之前不許洪大哥等靠近玲瓏閣，是否為了不引起任何人懷疑地全身而退。”重影低頭看著手上折好的字據。

陌喬默然，若非如此，祁典怎會安心任用洪祝林修；若非如此，她怎麽會在這件案子的判處中滴水不沾；若非如此，餘楓怎麽會至今都沒有發現自己。

不過洪祝接手玲瓏閣，恐怕就離餘楓發現的日子不遠了，至於能猜測出幾分事情，就要看他的實力了。

這也算是她對餘楓的一種試探。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此刻餘楓威脅不到自己，不代表以後不會，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多了解多方的機會。

“小人明白了。”重影自問自答，話落單膝跪地抱拳道：“重影此生只追隨老板一人，刀山火海，定全不辱命！”

陌喬神色淡淡，揮了揮手，輕柔著太陽穴，輕聲道：“下去吧，明日他們就該出來了，記得叫他們收拾幹凈再來見我。”

重影起身恭敬應了一聲後，輕手輕腳退出房間，並將門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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