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承安殿內，我早早地便讓小福貴下去備了熱湯，待得洗漱過後，換了寢衣躺在床榻之上，外間的燭燈已然被熄滅，我卻絲毫都沒有半點想要睡的欲望。

今夜月光明亮，透過床帳的縫隙，略有些冰冷的皎潔月光，照亮了床榻一隅。我睜著眼，望著頭頂上玄色花紋的床帳，不免陷入了沈思之中。

喜兒說，徐元香曾獨自離開過景仁宮，不知前往何處。

與徐元香相處的這些時日裏，我私認為對她的為人處世算是了解，的確如何都無法去想象，向來克己守禮的她，究竟會因為什麽，亦或者是在什麽情況之下，選擇撇開貼身侍女，獨自一人外出呢？

我思前想後，終究還是想不大明白。

甚是煩躁地翻了一個身，腦海裏頭驀地浮現了小福貴的那句話，十日之前，正是素灩失蹤的那一日。

難不成，徐元香的無故外出，與素灩的失蹤有什麽不能讓旁人知曉的聯系麽？

素灩為何會失蹤？她不是一般的身份，位居昭容，又身處戒備森嚴的後宮之中。平素裏幾乎鮮少會與外人接觸，會是什麽樣的人，想要素灩失蹤？

越是往下想，我越覺得有些膽戰心驚。

實在是難以再繼續躺著，我索性坐起身來。錦被順勢滑落，濕冷的空氣一下子便包裹住了我，隨之原本因著思緒雜亂，而變得略有些昏沈的腦袋，亦也清明了些許。

“來人啊。”我靜坐了一會兒，忽然只覺得口幹舌燥，便揚聲喚道。

今日應當是小福貴留守，他的地位比之先前要提高了許多，原本當值已然輪不到他，但是不知曉為何，他卻仍舊還是一如既往地要求安排在夜裏當值。

聽見我的聲音，不稍片刻，便是一陣窸窣起身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腳步聲，然後沈重的殿門被推開了。

小福貴快步走到床榻之前，隔著床帳，輕聲詢問道：“陛下，可是有什麽吩咐嗎？”聲音略有些暗啞。

我伸手掀開了簾子，小福貴逆光而立，雖說和往常一般，都是弓著腰站著，可是今日我卻忍不住地多看了一眼，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似的。

左右也沒有多想什麽，撇開目光，我開口問道：“眼下什麽時辰了？”

小福貴甚是恭敬道：“回陛下的話，眼下剛過了子時。”

我沒想到自己在床榻之上的輾轉難眠，竟是耽誤了這麽久的時間。略有些疲怠地眨了眨眼，我覆又道：“去沏壺茶水來罷。”

“諾，”小福貴應了一聲，沒有半點遲疑地便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檐下掛著幾盞燭燈，在殿門被推開的那一剎那，橙黃色的燭光和煦地灑下，正巧便照在了小福貴的面龐之上。

我無意之中投去目光，待得看清了那張面龐，心下驀地一沈。

那不是小福貴。

我只覺得呼吸有些局促，死死地拽著身下的錦被，硬生生地咽下了呼之欲出的驚呼聲。

那人穿著同小福貴一般無二的服侍，舉止投足之間，亦也同小福貴如出一轍，若非我無意之中去追看，向來亦也無法發現那人並非小福貴。

究竟會是什麽人，膽敢在此時冒充小福貴？

就在我腦海之中又再次亂成一團糟的時候，方才出去沏茶的那人，卻是很快地折返了回來。

清脆的瓷器聲響起，緊接著是茶水入杯的聲音，少頃過後，那人雙手捧了茶，奉到了我的面前來。待得我伸手去接的時候，那人卻道：“陛下，可是要點燈。”

點燈？！點燈做什麽，點燈不就會暴露他的身份了嗎？我嚇了一跳，手忍不住地一抖，茶水險些灑落出來。

努力地平覆心情，我故作鎮定道：“不必，你先退下罷，朕等下便睡了。”

那人並不曾生疑，亦也沒有多做停留，很是爽快地應諾了一聲，便準備弓腰退出殿內。

就在我暗暗松了一口氣，將高高懸起的心重新放回肚子的時候，那人卻是驀地駐足，生疑甚是平靜地響起：“陛下沒有旁的事情要吩咐奴才了嗎？”

旁的事情？旁的什麽事情，我忍不住地心中惡寒一陣，偏巧面上又不能露出半點異常來，於是只故作詫異道：“眼下已經夜深，如何還會再有旁的吩咐。你且先下去便是，有甚事情，明日朕自會交代與你。”

我原本以為，在聽了我的這一番話之後，那人若是沒有存什麽心思在我的身上的話，應當便會離開才是。

不過這樣的想法僅僅持續了眨眼的功夫而已，下一刻，那人徑自地轉過身來，不再弓腰，而是直起身來。

他比小福貴要高上一個頭的樣子，雖說二人皆是瘦弱，但是眼前的這個人，顯然更加魁梧一些。

我的呼吸一凝，突然有些後悔方才沒有隨手將床帳放下。

窗外略有些昏暗的燭光落下，將那人的面龐照得忽明忽暗，我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後者已然是漸漸靠近了我。

“陛下只怕是，等不到明天了罷。”他一面說著，一面極為緩慢地扭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清脆的聲音響起，我又往床榻深處縮進去了些許。

少頃的慌亂過後，我強忍住內心呼之欲出的恐懼，只咬牙道：“你是什麽人？”

許是看出了我的故作鎮定，那人似是輕笑了一聲，聲音與方才截然相反，顯然眼下的才是他原本的聲音。

“陛下是在怕奴才？”他饒有興趣地道，此時他已然走近了床榻，我甚至都可以借著外頭昏暗的燭光，看清楚他嘴角那抹略帶嘲諷的笑意。

“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那人的聲音徐徐響起，卻是驀地在床榻之前頓步。他並不曾對我做出什麽出格的舉止來，只是低聲地道了這樣一句話來。

黑暗之中，我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愫，唯獨感受到一股淩厲的目光落下。

那句話，我自是知曉其中意思的，心中一怔，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半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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