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就為了這事煩心？”趙禎好奇地問。

“並不只是如此。”趙文良搖搖頭，“事情我已經聽東方說了，這件事牽連甚廣，有可能會造成朝中的一次動蕩，但是我一向潔身自好不參與這些暗中的腌臜事，也並不擔心會因此受到什麽牽連，我擔憂的是這件事出事的地點。”

“逐鹿縣？”趙禎想了想說道。

“宋珧的故鄉，正是在這逐鹿縣。”趙文良搖搖頭，“若是事情真的發生在逐鹿縣，我擔心宋家會受到牽連，阿禎你可記得，我國的明確法令，凡是家中需奔喪者，三年不得參加科考，不得獲取任何功名。”

趙禎瞪大了眼睛，他把這件事徹底忘了！

“那該怎麽辦？若是宋家真的出了事，宋珧不久不能參加殿試了？”趙禎也著急，他知道宋珧是趙文良千挑萬選選出來的未來的朝臣班底，若是真的在這時候出了事，也真的只能說是天意弄人了。

“我已經讓東方派人快馬加鞭趕去逐鹿縣詢問情況，希望帶來的能是好消息吧。”趙文良走到門邊望著天空，“宋珧是個能有大作為的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直覺，他一定能夠在殿試上大放光彩的。”

朝中風起，勤練策論的宋珧並未來受到影響。僅是由李淳口中聽聞，向張府和楊府遞送拜帖和文章的貢士都未得一面，方微微皺眉。

“張學士將要致仕，投遞名帖之人並不多。楊大學士卻是一人不見，難免有些奇怪。”

李淳三人談論時，宋珧少有出言。偶爾出聲，也多是談論策論文章，如同金森對峙，鋒芒大露之舉，再未曾出現。

他不提，李淳等人卻不會沈默。

他們已同金森交惡，自不希望金森在殿試中大放異彩，得天子青眼。

李淳同幾位舉人好友一同談論金森此次殿試的前景，都覺得他並不會奪得頭三甲，理由卻也是娓娓道來。

其一，會試的頭三名俱有實才，不出意外，至少會占據一甲兩個名額。否則，就是對主考官打臉。歷來的殿試也證明這點。

其二，進呢雖名次靠前，但他之前還有謝丕！閣老之子，才學品行皆是上佳，兼相貌堂堂，殿試之時，當為探花的不二人選。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因金元之故，想壓下金森的人，不只幾個小小的貢士。

宋珧在一邊默默聽著，是不是點頭做出附和之意，心中如何想卻無人得知，他近日從東方衍口中隱隱得知，金森似乎在暗中同長公主的手下接觸，想到那位雷厲風行狠辣果決不輸男兒的長公主趙芩也同樣得到了舉薦權，宋珧便覺得心中憂慮，縱然金森的前途受到重重阻礙，若是趙芩看重他，將他舉薦給陛下，只要得了陛下的青眼，任何阻礙都會隨風而逝。

到時候二人同朝為官，又分侍二主，他們所追隨的人更是競爭的死對頭，不得不說宋家和金家真是時代為敵，綿延不絕。

京城之內風雲際會，暗潮洶湧。

幾百裏外的保安州涿鹿縣則是白幡高掛，愁雲慘淡。

宋氏祠堂前，無論男女老幼皆是腰系麻帶，頭纏白巾。

祠堂內，十六個牌位，十六口棺材，昭示著一場血淋淋的慘事。

宋氏族長傴僂著身子，似瞬間老了十歲。宋氏丁男立在堂內，老者失聲痛哭，壯者握拳咬牙，幼者懵懂嚎啕。

哭聲迎著北風，扯著白幡，道不出的淒涼。

祠堂外，族內的婦人亦是哭聲陣陣，不平、冤屈、怨恨，都凝在哭聲中，久久不散。

許久，祠堂門開，族長當先走出，詢問一跛著腳、頭上亦有傷的族人：“四郎家可安頓好了？”

族人哆嗦著嘴唇，話中帶著哽咽。

“四郎的兩個兄長都沒了，三叔撐著一口氣，說……”

“說什麽？”

“說讓族長放心，他不會死，不能死。就算和天掙命，也要撐到四郎金榜題名，撐到金家遭報應一日！”

“三弟啊！”

聽聞此言，楊氏族長終支撐不住，悲呼一聲，老淚縱橫。

不知不覺間，半月過去。

宋珧關門苦讀，白日聞雞起舞，夜間秉燭達旦。不至頭懸梁錐刺股，也有了拼命三郎的架勢。

功夫不負苦心人，如此勤學苦練，毛筆磨禿三支，策論總算小有所成，連寫出的字都好上許多。

無規矩不成方圓。

與其耗費心思，畫虎不成，倒不如中規中矩，腳踏實地。

橫平豎直，字字分明，讓人看得舒心，於殿試大有裨益。

揮灑自如，寫一筆狂草，的確有個人風格。奈何閱卷官看得心煩，天子也未必欣賞，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打定主意，宋珧勤練策論之時，愈發重視起字體規整。

予人刻板印象不打緊。

初涉官場，被人視做古板，總比機靈過頭要好。

京城之外，送信的快腳已抵達涿鹿縣。打聽著尋到宋家，見到門上掛著白幡，族人個個帶孝，不由得吃了一驚。

尋上一個系著麻帶的中年漢子，先行禮，再開口問道：“此處可是涿鹿縣宋家，甲子科舉人宋珧楊老爺家宅？”

“正是。”漢子帶著幾分戒備，問道，“你是何人？”

快腳長出一口氣，臉上帶出幾分喜色，忽見漢子腰間麻帶，忙又收了回去，正色道：“我從京中來，帶有宋老爺的家信。”

“四郎的信？”

“宋老爺高中今科春闈第二十三名，不日將要殿試面君。跟著宋老爺的書童交代，這封信必送到宋宅，交到宋翁手中。”

“四郎考中了？！”

漢子楞住，臉頰抖動，繼而現出狂喜，一把抓住快腳，道：“隨我來！”

拍開木門，漢子高聲道：“三叔，四郎中了，中了！”

說話間，屋內奔出一跛腳男子，同樣麻衣在身，臉上亦帶著狂喜。

“中了？真中了？”

“中了！還有四郎的書信！”

漢子抓著快腳，道：“三叔這裏我顧著，你快讓娃兒給族長送個信！”

“哎，對，送信！得快送信！”

快腳一路被拽著，根本來不及張口。

待進到屋內，撲鼻一股苦澀的藥味。

一位年不及五旬，卻滿頭白發的男子被攙著走來。其身上披著布袍，肩背裹著繃帶，隱隱滲出血色。

見到快腳，男子面帶激動，問道：“可是我家四郎的家信？”

得知男子身份，快腳忙行禮，道：“宋翁在上，正是宋老爺的書信！”

論理，宋父乃是不惑之年，稱不上“翁”。但宋珧已是貢士，殿試過後，再不濟也是三甲同進士，官身有望。

快腳不至下九流，身份也是不高，見到宋珧家人，自要恭敬十分。

“好、好啊……”

宋父接過書信，不待細看，已是滾出熱淚，語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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