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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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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 宋越川並沒有回家,而是答應了別人白天的一場賭局。

A市,深夜故周山的山腳下, 公路入口的停車場停著七八輛平日裏並不常見的超跑,一群年輕男子懶懶散散地斜倚在車邊, 身旁還跟著不少衣著性感火辣的女伴,還有人帶了專業的賽車手過來。

這條空寂無人的環山公路,是圈裏眾多公子哥完成賭局的地方。

白色的起點線上,並列排著五輛國際限量版頂級超跑, 車身線條張揚流暢,似乎同主人一樣桀驁不馴。

其中那輛銀色的邁巴赫格外惹眼,這輛超跑本身的價格直逼九位數, 而坐在車裏的人更是讓無數女人望而卻步。

圈裏的人都知道, 宋越川早些年都混地下拳場混,無人馴服,一身匪氣,回歸宋家後,明顯有所收斂, 平時基本上不會參加這種賭局,更不會親自上場。

今天誰能第一個到達終點, 就能拿下20萬獎金。

這類賭局開始以來,卻是第一次有這麽高的獎金額度,而路線也是有史以來難度和危險系數最高。

所以每個人比賽之前,都簽了一份協議, 生死概不負責。

周圍一群人歡呼雀躍,嫩模網紅紛紛跟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僅僅是陪坐,就可以拿到五位數的獎勵。

賀子羨跟宋越川一塊過來的,本來挺想玩玩,但看了眼地圖,直接痿了!

這條山路十分險峻,有很多九十度的彎道,稍有不慎都會死人的。

賀子羨眉頭擰成“川”字,這群人怕不是嫌命太長了???

宋越川坐在車裏,微垂著腦袋,挺括的脊背靠著座椅,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輕點著方向盤,整個人的姿態疏懶又放松,似乎根本沒把這場賭局放在心上。

“哥,你真要親自上啊?”賀子羨扒拉在車窗邊,看著車裏的人,一點也不放心。

宋越川一聲不吭地系好身上的安全帶,清雋的眉眼間沒有多餘的情緒,從賀子羨的角度望過去,能看見男人修長利落的脖頸,棱角分明的下顎綴著淡青色的胡茬。

再一次看到了頹廢抑郁小王子。

賀子羨繼續勸:“不就那20萬獎金嗎,你打兩圈麻將的事兒。”

“咱真不至於為了這點錢,搭一條命進去吧?”

這人跟個唐僧似的嘴巴叭叭個不停,宋越川擰眉,目光涼涼的睨他一眼,以前怎麽沒發現賀子羨還有當和尚的潛質。

宋越川擡眸,扯著嘴角:“說夠了?”

賀子羨無辜地眨巴眼,認真道:“那我到時候給您選塊上好的墓地。”

“滾!”

宋越川啟動了發動機,表盤轉亮,銀灰色邁巴赫“轟”的一聲沖出去的那一刻,賀子羨頓時擰緊了眉心。

去宋氏工作以後,宋越川日常出行都有司機接送,但他的車庫裏卻什麽車都有,從敞篷超跑到越野,每一輛車恩禾都坐過。

尤其夏末傍晚,恩禾最喜歡跟著他出去兜風,那時候她年紀小,會故意調皮頑劣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引得宋越川擰眉訓斥,將她攔腰拉回,才會老實下來。

那時小姑娘總是笑得很開心,故意在他耳邊吹氣,純真中帶著蠱惑,對他說:“你關心我,就是喜歡我對不對?”

但他做的,就是一次又一次推開她。

宋越川側目看了眼空蕩蕩的副駕駛,恍惚間眼前忽然出現恩禾的影子,她捂著耳朵,沖他嬌滴滴地喊:“宋越川你開慢點!我害怕!”

眨眼的一瞬,眼前的幻境消失。

宋越川的心臟重重跳了一下,他很清楚的明白,這樣的畫面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銀灰色邁巴赫疾馳在陡峭險峻的山路中,引擎發出沖天的轟鳴聲,一道接著一道的車影快得像閃電。

像是玩命的賭徒,在勁風中迷失自我。

比賽開始之後,賀子羨跟其他人則通過大路去終點,還沒到地方,守在終點的人忽然火急火燎地打來電話,說有輛超跑中途輪胎摩擦起火,在一個彎道處直接飛出去了,現在已經打了120,剩餘車輛安全到達終點。

同行的人一聽這話,皆是一臉臥槽的表情。

玩出人命,肯定要鬧到警察那邊,要是被查他們賭車,這事可就鬧大了。

一群紈絝子弟,關心的不是車上的那條人命,而是擔心事故引發的後續麻煩。

賀子羨一聽有人發生意外心跳都差點沒了,他低咒一聲,找到宋越川的號碼迅速撥過去,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

他剛剛說什麽來著???為了20萬連命都不要了!

對方遲遲不接電話,賀子羨拿手機的手都在哆嗦,腦子裏又回想起剛才宋越川出發時,他調侃的那句:“到時候給您挑一塊上好的墓地。”

該不會一語中的?真出事了?

賀子羨急得團團轉,直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十五分鐘後,賀子羨和幾個兄弟火急火燎地趕過去。

當看到終點線上停著的那輛銀灰色超跑,但半邊車身已經嚴重變形,深深地凹陷進去,毀得差不多了。

賀子羨眼睛睜大,他媽的腿都已經軟了!

車在這,說明人沒死!

賀子羨大氣都不敢喘,撒開腿急忙跑過去,憋著怒氣對著車窗砸了兩下。

很快,宋越川從車上下來,一張冷白無血色的臉,看著與平時無異,卻透著一股陰郁的病態感,清冷的月光將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長,沈寂地如鬼魅一般。

賀子羨將人從頭到腳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恨得直接將手機砸在宋越川身上,沒好氣地破口大罵:“我他媽還以為出事的是你!”

“為什麽不接電話?!”

“你丫要是真死了,老子絕不替你收屍!”

賀子羨罵罵咧咧,面前的男人卻周身沈寂。

剛才掉下彎道的不是宋越川的車,但快到終點時,有人求勝心切,直接撞上來,搞笑的是,大家都沒死,只是受了點輕傷。

宋越川也不知道自己傷哪了,就是覺得五臟六腑都快炸了,喉嚨裏也像是吞了玻璃渣一樣,一刺一刺的痛。

感覺到有股溫熱潮濕的液體沿著胳膊,手背,慢慢往下滴落。

宋越川垂眸,看了眼滴血的手,俊臉淡然,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彎腰俯身,從車裏拿出一盒煙。

賀子羨沒發現這人的異常,跟在他屁股後頭繼續吐糟:“你這車維修可不止20萬吧??”

起碼得翻好幾倍,這賽車賽了個寂寞???

宋越川覺得渾身骨架都要散了,賀子羨還在叭叭個不停,他無奈轉身,朝賀子羨遞煙,聲音很沈,漫不經心的語氣:“來一根?”

看到這人的手,賀子羨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錯愕地睜大眼睛,盯著宋越川半邊浸滿血的白襯衫,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

“你受傷了,剛才為什麽不說?”

宋越川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嘴裏叼著煙歪著腦袋,手指虛籠著擋住晚風,用打火機點了煙,像一刻迎風而立的松柏,如果能忽略他身上大片駭人的血跡。

宋越川勾唇笑了笑,黑如鴉羽的睫毛低低的覆蓋,神情清冷疏淡:“小傷,死不了。”

這人似乎早就感覺不到疼,從參與賭局到現在,賀子羨緩慢的意識到是,宋越川一定是哪出了問題。

在他漆黑的眸子裏,賀子羨真真切切感受到某種接近死亡的空寂感。

“宋越川,你是不是瘋了?”

靜了好半晌,他看著宋越川踩滅腳下的煙頭,清眉黑目,眼裏是濃得化不開的悔意,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他說:“子羨,我後悔了。”

賀子羨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想都沒想道:“後悔有什麽用?幸好你沒事,下次真別沾賽車這東西了,一不小心,命都沒了!”

他們這群人根本沒把那20萬當回事,玩的就是刺激,但真要是遇上意外,哭都來不及。

是啊,後悔沒用。

宋越川低垂著眼,晦澀不明。

賀子羨越說越不對勁,這才停下來反問:“等等,你後悔什麽了?是不是可以打120了?”

宋越川沒說話,而是轉身離開,因為受傷他的動作遲緩,頎長瘦高的背影沈寂寥落,慢慢隱匿在無盡的夜幕中。

賀子羨後知後覺這人的反常,還有剛才那句“後悔”,十有八、九跟恩禾有關。

恩禾都離開A市一年多了,人家早就過上了新生活。

世上根本沒有後悔藥,就算有,也已經晚了。

此時的B市省人民醫院,恩禾像往常一樣跟著馮醫生工作,每天查房,整理病史,有時候也會去手術室觀摩手術。

今天來問診的人中,有一個人很奇怪,外形看起來身高腿長,穿著一身黑色的衛衣衛褲,帶著低低的鴨舌帽,似乎有意將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

恩禾跟著馮醫生在神經內科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有時候也會看到一些特殊群體,當面前的人摘下帽子的那一刻,恩禾才看到一張白皙尚顯稚嫩的臉。

來看病的男生叫林予楊,是一名消防官兵,馮醫生問起他的年齡時,竟然跟恩禾同齡,甚至生日還比恩禾小兩個月。

林予楊有張娃娃臉,一雙眼睛明亮有神,所以看著很顯小。

回答醫生問題的時候,林予楊兩只手放在膝蓋上,腰桿打得筆直,別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名軍人。

恩禾見他有些緊張,有點像警察審訊犯人的神情,她輕聲道:“你不用緊張,輕松點。”

恩禾說完,林予楊看著她,而後點點頭,臉卻慢慢變紅了,紅暈一直曼延到耳朵尖。

馮醫生看了眼他的檢查報告,問:“你有沒有女朋友?”

林予楊本來狀態已經放松,被問到這種私人問題,他臉一熱,洪亮的聲音也低了一度:“沒有。”

馮醫生和善地笑了笑,沒想到這小夥還挺害羞。

了解完病人的情況,馮醫生淡聲道:“你的神經系統檢查並沒有什麽異常,建議你去神經外科一趟。”

“初步判斷,你這應該是抑郁和焦慮的表現。”

林予楊看了眼手中的報告,謝過馮醫生後,又看向恩禾時,眼睛眨了眨,快速說了句謝謝,便離開了。

林予楊一走,馮醫生接過恩禾做的病史總結,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恩禾也有些沈默,輕聲問:“馮老師,林予楊會好起來嗎?”

馮醫生放下病史,拿起桌上的茶杯,打開後輕抿了口,眉心微擰,“他這是心病,要想真的好起來,必須自己想通才行。”

“治療抑郁的藥物,也只是起到一個緩解作用而已。”

精神方面的疾病,長期服用藥物,會有很多副作用。

有句話叫:“心病還須心藥醫。”

恩禾點點頭,不知道林予楊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走出這段陰影。

誰也想不到,這個年輕,害羞,甚至恐懼人群的大男孩,其實是個英雄。

林予楊是一名消防隊員,上個月在一次救援行動中,去救一個剛滿18歲準備跳樓輕生的女孩。

那個女孩當時就站在酒店的窗戶邊,8層樓高的地方,狂風吹亂她的裙擺。

底下的路人紛紛擡頭看著高樓處的那抹單薄身影,有人擔心,也有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駐足圍觀,更有甚者,還在打賭那個女孩是真跳還是假跳。

跟隊友一起,負責從陽臺正後方悄悄潛入,趁女孩不註意的時候,將她從身後抱住,然後迅速拖進來。

就在林予楊翻身跳進陽臺的那一刻,女孩像是察覺到有人來救她,忽然回頭。

看到林予楊時,女孩搖頭後退,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緊跟著便毫無猶豫,十分決絕地從八樓的窗口一躍而下。

林予楊像一只行動敏捷的獵豹,迅速沖過去,只堪堪抓住女孩的手。

女孩的身體懸在空中,所有的承重力全在林予楊的胳膊上,他咬牙堅持,但女孩的眼裏只有赴死的決心和生無可戀。

女孩淚流滿面,哭著對他說:“求求你,放手吧。”

盡管如此,林予楊分毫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他用盡全力想要將女孩拉上來,卻在下一秒,女孩忽然伸出另一手,用最後一絲力氣,一根一根掰開林予楊握住她的那只手。

這短暫的幾秒,林予楊像是被人一刀一刀淩遲。

手指被迫掰開的那一瞬,林予楊手上的重量一瞬間消失,緊繃的神經,僵硬的肌肉終於在這一刻解脫,他也親眼看著女孩在自己面前墜落。

一具年輕鮮活的身體,穿過呼嘯而來的風,在喧鬧叫囂的人群裏,在林予楊絕望的低吼中,“砰”的一聲撞擊在地面。

鮮紅的血液如一朵詭異綻開的玫瑰,從女孩的腦後蔓延盛放。

在底下看熱鬧的人群,甚至還有人叫嚷著女孩什麽時候死,當這具年輕的身體砸在眾人面前時,所有人都傻眼了。

喧鬧聲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死寂中,短暫的沈默之後,在場的人尖叫著逃開,方才還在叫囂著的路人,此時安靜如雞。

當一條生命決定放棄活下去的機會時,我們就算不能施以援手,也不該成為促使她隕落的劊子手。

林予楊站在八樓的陽臺邊,心臟像是被一把鐵錘,錘得支離破碎。

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女孩從自己眼前跳下去,這種絕望,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牢牢地鎖在其中。

他甚至有一瞬間,也想跟著跳下去。

隊友趕過來時,林予楊的大腦一片空白,耳朵也嗡嗡作響。

那具屍體孤零零的躺在馬路上,被圍觀的人指指點點,有好心的路人經過,將衣服輕輕蓋在女孩身上,為她保留了最後一絲尊嚴。

直到救護車趕來,將女孩的屍體擡上擔架,圍觀人群才三三兩兩的散去。

救援任務失敗,林予楊一直活在自責中,身邊的隊員都在勸他,生死無常,那個女孩求死意願強烈,甚至強行掰開他的手,所以這次任務失敗,錯不在他。

但林予楊卻無法原諒自己。

他本可以成功救下那個女孩。

每到夜深人靜,林予楊總能夢見,女孩鮮血模糊地抓著他的手,求他抓緊她。

後來女孩的父母得知女孩的死訊,直接鬧到消防大隊。

他們直言要投訴那天參與救援行動的消防員,林予楊當天剛好訓練回來,結果被那對夫妻直接攔在辦公樓大門口。

中年女子拽著他的衣角,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質問他當時為什麽沒有抓住她的女兒,如果林予楊當時沒有沖上去,說不定她女兒知道害怕,後悔了,就會從陽臺上下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在場的人都清楚,這對父母將女兒死亡的原因推到別人身上,內心的自責和痛苦就會少一些。

但這對林予楊來說卻是最致命的打擊。

事故發生到現在,已經過去快兩個月,林宇揚的精神狀態也越來越不好,甚至由於身體原因,他不得已退出之後的幾次救援行動。

今天終於在上級領導的批準下,林予楊來了人民醫院的神經內科。

他才19歲,卻承受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重擔。

之後林予楊都會來醫院覆查,恩禾經常在神經科工作,兩人時常碰到。

幾次接觸之後,林予楊看到恩禾還是會臉紅。

那天早上,得知恩禾沒吃早飯就過來值班,林予楊摸了摸口袋,從兜裏拿出一顆大白兔奶糖,然後遞給恩禾。

“不吃早飯容易低血糖。”

“這個給你。”

說著,林予楊將糖塞到恩禾手裏,甚至不好意思正眼看她。

面前的女孩白白凈凈,長得很好看,尤其穿著一身白大褂,更好看。

林予楊以前執行任務的時候,總是來不及吃飯,所以都會隨身帶一包糖,胃難受的時候,就可以吃一顆。

恩禾心底一暖,當著他的面拆了外面那層糖紙,吃掉那顆奶糖,笑道:“謝謝你。”

恩禾說了謝謝,林予楊的臉不受控制地又紅了一瞬,他抿唇,語氣認真地開口:“不用謝。”

下午的工作並不忙,接下來三天就是端午假期,馮建明見工作並不多,於是批準恩禾可以早點回學校。

晚上恩禾沒什麽胃口吃飯,於是沖了杯燕麥片,嘴裏叼了塊面包,就隨便湊活了。

最近因為醫院的事情太多,恩禾跟讀者請了假,斷更三天。

接下來的周末就是還債的時候。

恩禾抱著畫板,一畫畫就自動屏蔽了周圍的人和事,當她困得眼皮子打架的時候,看了眼時間,已經淩晨一點。

由於明天就是端午節,梁萌下午就回家了。

空蕩蕩的宿舍只有恩禾一個人,習慣了梁萌在旁邊嘰嘰喳喳,這會太過安靜,恩禾反而有點不太適應。

將畫好的內容發布更新,恩禾盯著眼前的畫板,大腦有些放空,她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脖頸,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腦子裏忽然浮現出林予楊的臉。

一個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少年,跟她說話會害羞,會臉紅,卻因為一場事故,陷入深淵之中。

恩禾隱約想起前段時間看到的一條微博熱搜,她楞了一下,連忙在搜索框中輸入關鍵詞。

相關話題出現的那一刻,關於林予楊那天救人的情況也一一呈現在恩禾面前。

點讚數最多的一條微博,點讚數已經超過50萬,評論數也在4萬以上。

恩禾點開第一張圖,慢慢往後滑,心也涼了一截。

博主發的圖片是事發當天,酒店的監控截圖,以及路人角度的救人畫面。

當天女孩就站在八樓陽臺,在她墜樓那一刻,身穿橙色救援服的人緊緊抓住她的胳膊。

林予楊一只手扶著窗戶,另一只手抓著她,女孩的整個身體都懸掛在半空。

由於視頻截圖畫面高糊,存在一定誤導性,兩人拖拽的畫面僅堅持了短短七秒鐘時間。

恩禾一張圖一張圖地慢慢劃過去,終於在倒數第二張,看到兩人的手松開,女孩向下墜落的畫面。

最後一張圖,是孤零零的一具屍體。

光憑這些圖片來看,恩禾心裏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而且十分強烈。

或許林予楊這段時間承受的壓力,遠比她猜想的更加嚴重。

恩禾抿唇,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才點開了微博下方的評論區。

“聽說這女生是在這家酒店被性侵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年紀輕輕就這麽死了,真的太可惜了[蠟燭][祈禱]”

“這消防員幹什麽吃的?搞不懂是去救人,還是去殺人的???[攤手][微笑]”

“消防員是傻逼吧?自己幾斤幾兩心裏沒點逼數?沒能力就別去救人,第一次看到救人救一半,把手松開的[微笑][牛逼]”

“樓上加一,如果不是消防員松手,這女孩根本就不會死,她或許想通了會自己下來,消防員這下真的好心辦壞事。”

“操,太氣了!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就因為這消防員的疏忽沒了???好想打人!您幹脆陪那女孩一起走吧[狗頭]”

看著這些評論,恩禾握著手機的手都氣到發抖,她沒辦法想象,那個朝她微笑,給她糖吃的林予楊,每天都活在這些評論的陰影下,他該如何面對新的一天。

熱評前幾條除了惋惜女孩的生命,更多的網友都在抨擊林予楊的“失誤”。

單從圖片來看,網友只靠這幾張截圖就開始判斷當時的情況,幾萬人點讚的評論,都將參與救援行動的林予楊視作罪魁禍首。

很少人主動批判釀成這次悲劇的源頭,那個性侵女孩,到現在都沒有被媒體曝光的男人。

恩禾揉著太陽穴,深吸一口氣,跳過熱搜前排,繼續往下翻,終於在評論區底部看到有人替消防員說話。

“你們也不能這麽說啊,消防員的本意就是去救人,那個女孩的重量也不輕,誰能單手抓著她堅持那麽長時間?”

“看到那麽多人噴消防員戰士,尤其那幾條熱評,真心迷醉!有本事別拿著鍵盤在這逼逼,拿著你的鍵盤去逞英雄啊!消防員戰士本意是去救人的,現在卻被網友當成殺人犯去噴,真正的性侵兇手還在逍遙番外,鍵盤俠真的了不起呢。[大拇指]”

“樓上加一,想不通為什麽那麽多人都在罵消防員???罵的不應該是那個性侵女孩的人渣嗎???[攤手]”

“整件事這個消防戰士最慘,既沒有救得了那個女孩,還要被網上的一群腦殘網絡暴力,希望那個消防戰士別上網,要不然看到這些評論,真要被氣死。”

“終於看到有理智的評論了,我看記者采訪,是那個女孩故意扒拉掉消防員戰士的手的,真不是消防員主動松的手,太心疼這個小哥哥了嗚嗚嗚嗚。”

看到這些評論時,恩禾難過悲哀的同時,居然也在絕望中看抓住了一絲渺小的希望。

雖然這件事中有太多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但也有媒體報道了事情的真相。

當初這事上熱搜的時候,恩禾的關註點都在那個死者身上,卻絲毫沒有料到,後續發展已經扭曲成這樣。

恩禾看了眼這條微博的發布時間,還是在上個月中旬,她又點進相關話題的實時動態。

沒有了先前的熱度,網友罵完林予楊,又開始義憤填膺地去罵另一個熱搜的主人公。

他們像是正義感十足的道德衛士,鍵盤就是他們最好的武器,隨時隨地奔赴下一個戰場。

相關話題區,也有零星的人還在抨擊林予楊,微博裏輕描淡寫地一句:“日常詛咒那個消防員,不知道女孩死後,你有沒有做噩夢[微笑]”

方方正正的漢字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奇妙的組合排列,可以變成救人於危難的浮木,也可以是殺人於無形的利器,三言兩語就能在一個人的身上,悄無聲息紮下一個血窟窿。

一個半月的時間,恩禾不知道林予楊承受了多少,又獨自一個人在深淵裏待了多久。

他孤立無援了太久,才會走投無路找到醫生。

恩禾忽然想做些什麽,在暗無邊際的深淵裏拉他一把。

她不知道能幫到林宇揚多少,但還是想試一試。

做了決定,恩禾先去各大社交平臺搜了一遍關於這件事情的報道。

從微博,知乎,豆瓣,貼吧,再到地方臺的新聞聯播。

每一篇關於消防員救人的新聞,恩禾一條都沒有放過,不僅仔仔細細看了,連底下的評論都沒有漏掉。

看完相關的新聞報道,恩禾才發現有些媒體果真如別人所說,都是些只會吸人血的無良媒體。

有幾家媒體似乎看準了網友見風就倒,不爽就無腦噴的特性,所以刻意抹黑林予楊,引導輿論,將矛頭指向消防員戰士。

只顧熱度,根本不會管別人的死活。

看到這些報道,恩禾一邊努力做著深呼吸,告訴自己別生氣,一邊在一堆垃圾裏尋找對林予楊有利的信息。

找到以後,恩禾一點困意都沒有,又將所有的鏈接,文字,圖片做了一個總結。

明亮的臺燈下,恩禾拿著筆,在畫板上一筆一劃,格外細致,她用最簡潔的線條畫出那棟酒店大樓,用最細膩的筆觸畫出當天意外發生的全部經過。

從女孩被性侵開始,她在絕望中站上高樓,再到樓下圍觀群眾的冷嘲熱諷,直到身後的消防員出現。

無邊際的黑暗中出現一抹耀眼的橙色。

在喧鬧,調侃,看熱鬧的處境下,女孩縱身一躍,只有消防員緊緊地抓住她的手,拼盡全力。

女孩的身體像一株枯萎的玫瑰,烏黑的長發在風中飄揚。

她仰頭,早已淚流滿面,哭著對消防員說:“求求你,放手吧。”

下一個畫面,恩禾畫出一個最重要的細節。

女孩主動伸手,掰開了消防員的手。

手中落空的那一瞬,消防員紅了眼,淚水同樣在眼眶中打轉。

最後女孩的身體墜地,一切塵埃落定。

所有的喧囂在這一刻安靜。

周遭沈寂無聲,只有一塊白布輕輕地蓋在那具單薄的身體上,旁邊還有一個象征著救護車的紅色信號燈。

故事的尾聲,恩禾在空白處寫下一行字:“當你想離開的時候,記得回頭看一眼,有人拼盡全力,想要你活下去。”

寫完這句話,恩禾終於長長的松了口氣,慢慢放下手中的筆,身體像是被人抽走了骨頭,渾身的力氣都已經耗盡。

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眶,扭頭看向窗外,天已經蒙蒙亮,變成冷色調的深藍。

發微博之前,恩禾看了眼自己15萬的粉絲,忽然有些忐忑。

雖然比不上那些微博大V,但她的讀者都是一群很可愛的小天使,知道事情真相,她們或許會幫忙轉發的。

恩禾想著,自顧自地笑了。

她像往常一樣,將自己的“摸魚之作”上傳,但這一次顯得更鄭重其事一點。

圓滾滾的小禾苗V:“雖然也是摸魚之作,但希望大家可以看完,‘當陽光敗給陰霾,你會選擇做他的太陽嗎?’”

第一條微博,恩禾只上傳了自己的作品。

她很清楚自己這麽做的後果,因為林予楊一直處在風口浪尖,微博上幾乎一邊倒的都在罵他,隨波逐流抨擊他似乎已經成了主流。

而恩禾粉絲很少,卻選擇站在群眾的對立面。

這麽做的後果,只有兩種比較極端的結果。

第一種,就是被網友罵蹭熱度,甚至為那個去世的女孩罵她,更甚者,支持自己的讀者和粉絲也會受到攻擊。

第二種,是讓網友了解事情真相,為林予楊洗白那些莫須有的罪名,讓那些躲在網線後的鍵盤俠不再攻擊他。

這是治療林予楊心病的一條捷徑。

恩禾預想過最壞的結果,因為她的粉絲很少,憑一己之力很難扭轉局面,她要面對的是網絡背後的龐大人群。

為了降低第一種後果的傷害度,恩禾將花了很長時間整理的新聞鏈接,視頻報道,以及網友對林宇揚的攻擊,重新整理成一條新的微博,用來輔助證明,自己漫畫的真實性。

兩條微博,前後間隔了兩分鐘發出。

發完全部內容,恩禾有種大功告成的成就感。

雖然預料不到結果如何,但恩禾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且所走的每一步都不會後悔。

做完所有的一切,恩禾累極,身體直接倒在溫暖柔軟的床褥上。

雖然也經常熬夜,但卻是第一次忙到早上才睡覺。

早上六點半,恩禾累到一沾枕頭就睡。

夢裏她看到林宇揚緊緊握著那個女孩的手,任她如何掙紮都沒有松手。

一直堅持到最後一刻,林宇揚的隊員趕過來,兩人合力將女孩拖下陽臺。

女孩劫後餘生般嚎啕大哭,林宇揚也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陽光愛笑的少年,女孩也慢慢走出陰霾,開始新的人生。

人生啊,就是靠著一點一滴的期盼才活下去的。

苦難很多,但一輩子很長,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推開陰霾,即使那些力量微不足道,但也有人化作太陽,於陰霾之下照亮每一處晦暗的角落。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這章,恩禾絕對是我筆下最可愛最溫暖的的小天使,好愛她。

PS:還沒開始虐男主呢,大家稍安勿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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