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龍城是一個藏不住秘密的城市。

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寸空間裏，都隱藏著一根根細密的蛛絲，而這裏的人們，每一個都像是一只蜘蛛，他們通過獨屬於自己的那個網絡，獲取這個城市裏各處發生的信息。

區別就是，有些人能夠快速而詳盡的掌握很多信息，有些人只能被動接受。

正陽大街福滿樓前發生的這一場血案，很快就傳到了玉龍城的各個角落。

進入了每一個有心人的耳朵裏。

這些人裏，有那個神秘的龍爺，有玉龍府的押司劉茂彥，還有宮中的一些人。

他們或多或少都對這件事感到震驚，同時也基於自己的立場，將這件事情帶來的餘波影響，納入了自己所掌控或者參與的局面中來。

然而，對於絕大多數玉龍城的人們來說，這件事根本沒有引起他們的註意。

販夫走卒們依舊操心著自己那雞毛蒜皮般的生活，他們會因為自己的孩子不聽話而苦惱，會因為今天婆娘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陶碗而急怒，他們的視線，只能看到眼前，看到自己那高不過三尺的生活。

但在高居九天之上的那些人的眼中，他們的目光所及，已經穿越了千萬裏的空間，齊齊望向北方。

那裏有個地方，被稱作極北苦寒之地。

每個人的眼中，都有著一樣的情緒，恐懼。

每個人的心中，都浮現出同樣的一個畫面——那漫山遍野的北蠻獸騎，帶著滿面猙獰與兇狠，潮水般向著玉龍城內湧來。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了這座龐大的城市，那些帝國中最有權力的一批人，從垂拱殿裏陰沈著臉魚貫而出，當他們邁出高大威嚴的宮門，散向玉龍城的各個區域之後，一個消息，也隨之傳進了更多人的耳中。

北蠻獸騎，南下了！

燕嶺衛一潰千裏，在北蠻獸騎的猙獰鐵蹄之下，甚至都沒做出有效的防禦，就被突破了防線。

一路之上，各大關隘都被北蠻獸騎勢如破竹的攻克，當玉龍城收到消息的時候，北蠻獸騎與玉龍城之間，只剩下一條玉龍河天險可以憑恃！

一夜之間，這個殘酷的消息讓很多人如被五雷轟頂，昨日裏還歌舞升平的盛世，一夜之間竟然就已經搖搖欲墜。

那個一直藏在幕後，一直針對福滿樓的神秘龍爺，是這個城市裏最早得到北蠻獸騎南下這個消息的一批人。

當他得知這個消息的瞬間，便再也顧不得琢磨關於福滿樓的事情，滿臉震驚第地站起身來，向著門外倉惶跑去。

那不高的門檻，竟然差點將他絆倒在地，可想而知他心中是多麽倉惶。

片刻之後，他已經出現在了一個陰暗的房間裏。

雖然已是清晨，外面天光大亮，陽光遍地，但這個房間裏卻仍是緊緊拉著窗簾，房間裏唯一的光源，就是一根指頭粗細的蠟燭。

蠟燭燃燒的火焰跳躍著，將微弱光芒灑向四周，有氣無力的灑向那漆黑的墻壁和漆黑的窗簾，整個房間裏，都彌漫著一種風雨飄搖的絕望。

龍爺此時再也不覆在外面時的威風八面，他正迎著搖曳的燭火，五體投地的跪伏在地，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馴服的味道。

“北城那個疑似之地，我去看了，我要的東西不在那裏……你負責的那個福滿樓，進展如何？”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那燭火之後的黑暗裏平靜地響起。

雖然話語的內容就好似鄰裏閑談，平平淡淡無甚出奇，但聲音裏的陰冷卻好似穿透九幽來到人間的風，飄入龍爺的耳中，讓他情不自禁的便是渾身一顫。

“回主上，福滿樓的背後，疑似二皇子和平國公府，這一次我冒險啟用了十號間子，卻因為二皇子和平國公小公爺的莫名出現而功虧一簣，屬下無能，請主上責罰！”

龍爺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穩一些，卻還是無可控制的發出了顫音，尤其是責罰二字一出口，那尾音都飄到了天上去了。

沈默。

藏在燭火後面黑暗的那人，一直沈默。

這沈默藏在跳躍的燭火昏光裏，藏在四周濃重的漆黑深處，便如同那濃霧裏無處不在的濕氣，無孔不入的滲進了龍爺的心裏。

一開始他還能控制住自己，但隨著這沈默的持續，每過一息的時間，他都能感覺到四周的黑暗向他逼近了一分。

漸漸地，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已經如同繩索般將他緊緊纏繞，讓他越來越喘不過氣來，每一次呼吸都是那麽艱難，那麽的奢侈。

終於，在龍爺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憋死的時候，沈默被黑暗裏的那個人終結了。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龍爺跪伏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仿佛一尾誤上陸地的魚，終於被拋回了水裏。

嘆息過後，那個蒼老的聲音又一次陰冷開口，這一次，卻似乎只是自言自語。

“還有不到十年了呵……”

龍爺又是渾身一震，恨不得自己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

整整三年了，這是他第一次在龍爺面前吐露帶有感情色彩的話語。

以往的他，每一句話裏，都是冰冷得好似幽靈一般，根本沒有絲毫人類的情感。

龍爺甚至覺得，他根本就不是活人。

隨後便又是一陣久久的沈默。

這一次，龍爺卻沒有感覺到有窒息的感覺，但那四周無處不在的壓抑，卻還是讓他心神不寧，渾身難受。

因為，以往的這個時候，他就該主動離開了。

就在龍爺考慮著是不是冒著生命危險主動開口，將這次來的主要目的說出來的時候，黑暗裏突然便傳來了那個不帶一絲情感的冰冷聲音。

“還有事？”

龍爺強忍著心頭的恐懼，緊緊跪伏在地上，提高了聲音說道，“主上，屬下剛剛得到消息，北蠻獸騎南下了，據說已經突破了燕嶺衛的所有關隘，逼近了玉龍河……”

“什麽！”

龍爺還未來得及說完，就覺得四周的黑暗似乎一下子凝結成了固體，將他緊緊的夾在中間，一時間根本就無法呼吸。

緊接著，龍爺便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整個人都在地上不停地翻滾著，四肢扭曲得根本不像人形。

只是看著他的樣子，便能感覺到他所受的痛苦。

“廢物！廢物！若你能早些拿下福滿樓，我何至如此！”

“不是還有十年嗎！應該還有十年的……怎麽……怎麽會這麽快……為何會提前……”

“不行！不行！我要親自出手……哪怕生命就此耗盡……不然就來不及了……”

“還有希望，還有希望……只要在那之前打開那扇門……只要盡快打開……”

“都是你這個廢物！”

龍爺那仿佛墜入九幽的痛苦慘嚎，伴隨著那黑暗裏的瘋狂而又冰冷的呢喃，在狂亂的燭火搖曳與仿佛無邊無際的黑暗裏，緩緩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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