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君風塵仆仆到達水方殿時，甯婍姮正悠閑的給他的茶杯裏斟茶，好像是算準了他這會兒準時到似得。

耶律君看著言行舉止優雅得體的甯婍姮，這與他當年所認識的小乞丐簡直是天差地別。誰曾想，那年流落街頭的小乞丐，今日竟然是秦宮帝王的妃子。

想到這些，他有些苦悶。當初若是他堅持帶走她，或許他還是她的麒麟哥哥，她也還是他的小乞丐。

甯婍姮撇了耶律君一眼，將茶壺放回茶盤，“天冷，喝口茶暖暖身子。”

言罷，示意香雲她們出去候著。

耶律君吹了吹茶水上的熱氣，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宸妃娘娘找我，想必是皇上那有了決定了吧？”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氣，知根知底的。”甯婍姮說著，把畫像往耶律君面前一放，“這是我選的，你看看如何。”

耶律君沒有打開畫像，只是掃了一眼，“我用不用過目，不重要吧？這也不過是一枚棋子。”

甯婍姮頓了頓，“計劃你也略知一二，我再與你說詳細的，只要你配合，彼此都沒有壞處。”

甯婍姮把完整計劃一說，耶律君倒是沒意見，“如此說來，我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言罷，他直勾勾的盯著甯婍姮，“我很想知曉，在這場利益的角逐中，你扮演的又是甚麽角色？”

“你無需知曉，我便是我，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這便足夠了。”

“你……”耶律君皺了皺眉，隨即是一聲嘆息，“你想過咱們也許再見時會是何時？”

若說沒有想過是假的，即使這些年，她都在公子而活，但偶爾也會想起當年那個麒麟哥哥。

許久，她才緩緩道：“想過。”

耶律君輕笑出聲，黑眸苦澀一閃而逝，“人生自是有別離，再見風月依舊，物是人非。”

甯婍姮不言，一別數年，莫要說她，他也變了。

她看著耶律君，他有些憔悴，似乎一直沒有休息好。想必是為了部落一事，他又怎會不明白百裏奚的心思。百裏奚想借他之手，整合整個游牧部落，為他所用。這樣他便可以派兵攻打趙國聯盟，渡河之戰一旦成功，胡蘇和西遼無法阻止。

公子背後是胡蘇和西遼，胡蘇和西遼為甚麽願意聽公子的話，支持四大部落，這也是有著他們的打算。他們打算用部落牽制大秦一方戰力，這樣他們與秦交戰，不用擔心大秦繞道而來。

五大部落內亂許久，相互牽制，之前的戰役，皆沒有參與。但往後，可就不一定了。

公子君不想為百裏奚所用，但又想統一五大部落，讓五大部落聯合起來，恢覆往日的輝煌。

紛爭天下的局面，誰又能說誰壞誰好，不過都是在為自己做打算。

但她有種直覺，百裏奚會解決好五大部落。否則，他不會派人造船。趙國之所以肆無忌憚，是隔著河，大秦沒有水師，一旦戰起，大秦吃不著好處。可這會兒，百裏奚應是在秘密訓練了一支水師。

也由此可看出百裏奚的計劃是先從趙國聯盟下手，前後包抄胡蘇和西遼。

這些，她都明白。

然而，她卻沒有告訴公子只言片語。

她不斷與自己說，只是因為與計劃無關，她的計劃是殺死百裏奚。

一想到這些，她便覺得有種窒息感，好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心頭上，讓她無法喘息。

她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也冷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就如你說的，你我之間又不是不知根知底，不必拐彎抹角。”耶律君視線從未從甯婍姮身上離開，他感覺的出來，她並不開心。他見了她兩次，都是愁雲滿面，心事重重。不見她笑過，哪怕是在輕描淡寫的語氣，也透著一種壓抑。她像是那被囚在隆重的鳥兒，失去了光彩和精神。

或許對她來說，大秦的後宮是一道枷鎖。

“與虎謀皮，麒麟哥哥還是保重。”甯婍姮還是叫出了那個稱呼，對她來說，救命之恩，又豈能是如此能忘記的。她若不是太過重情重義，今日也不會活成這般。或許就如蠱王說的，她是愚忠。她因為情意，選擇了忽視一切。

聽到熟悉的稱呼，耶律君心中萬般不是滋味，他定定望著甯婍姮許久，“倘若我有機會帶你離宮，你可否願意離開？”

耶律君問的認真，甯婍姮一頓，隨即嘴角微勾，“莫要說笑了，當年你無法帶我走，如今你同樣不能。帶我走，你不要你的子民了？我是大秦的妃子，你以為你將我帶走，大秦不會對你發難？往後這些話，莫要再說了。”

甯婍姮的話猶如一把刀子，狠狠的捅入了耶律君的心，她說得都是對的，但也正是因為都是對的，才如此的諷刺，如此的讓他難過。

甯婍姮又道：“倘若你是覺得愧疚，大可不必。不用覺得是當年你的錯，你沒有帶走我，導致了今日的我。”

耶律君沒有否定甯婍姮所言，看到今日的她，他確實多少是愧疚的，當年那個能吃上一個包子，笑靨如花的小乞丐，那個在逆境中倔強開朗的小乞丐，已經變了。

若好也就罷了，可偏偏她並不好。

他手緊握成了拳頭，手背青筋暴突，緊抿的薄唇出賣了他此刻心情的陰郁。心中，他暗下了決定，她說認為的不可能，他一定要做到。當年他錯了一次，如今不會再錯了。

他站起身，“既然無事，那我先回了。”

甯婍姮也不多留，他們之間已經把話說道這個份上，相當與徹底的撕開臉說明白了。

她點頭，“計劃你也清楚了，回去好好準備吧。”

耶律君走了幾步，停下，側頭，低沈的嗓音道：“其實你也明白一點，再如此下去，你也許會成為階下囚。”

甯婍姮抿了抿唇，微微一笑，並未應答。

直到耶律君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她才卸下那偽裝的盔甲，臉上笑意隨之瓦解，眉心愁雲浮現，她有些無力的靠在椅背上，手肘抵著椅扶手，豎起的食指輕揉著太陽穴。

沒錯，她再不全身而退，後果不堪設想。

許久後，她才站起身，步伐有些虛浮的朝外頭走去。

一眼望去，無盡的灰白，枯樹白雪。

寒冬葉枯散落盡，來年春日新芽出，又是生機勃勃迎來新的一年。

可人的一生，又如何能重活，如何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一切。

她本以為這深宮為磨平她的棱角，讓她失去自我，但往往相反，她卻是越活越明白。

也……

越活越痛苦。

出了西苑，甯婍姮遠遠瞧見一臉神氣的趙盈盈。

趙盈盈見到她，面色一僵，但很快笑著朝她走過來。

甯婍姮心情不大好，本是不想與這等閑人糾纏，可小鬼難纏，她不找麻煩，麻煩就偏偏要找上她。

趙盈盈到了甯婍姮跟前，笑道：“盈盈還未恭喜小主晉升為娘娘，如今可是宸妃娘娘了，這身份真是貴氣。”

滿是諷刺的語氣，叫人聽了很是不舒服。

甯婍姮如看螻蟻的看了一眼趙盈盈，“和安郡主不介意的話，可否與本宮走走？”

趙盈盈仍是笑應，“宸妃娘娘開口，盈盈自然不會推辭。”

甯婍姮瞥見一旁有個小花園，往花園走去。

趙盈盈沖甯婍姮背後冷嗤一聲，很是瞧不起的態度，跟了上去。

確定四下無人，甯婍姮回過神，冷銳如冰炬的眼神掃向趙盈盈。

這讓沒有做好心理應對的趙盈盈著實嚇了一跳，這樣的甯婍姮讓她想起了馬場那一幕，有些滲人的可怕。好像是地獄死神，就站在她跟前。

她咽了咽口水，平靜下心緒，陰陽怪氣的語調道：“不知宸妃娘娘有何話與盈盈說？”

甯婍姮冷聲道：“怎麽？方才見到本宮是宸妃，還入主了紫宸宮，很是意外？”

“宸妃娘娘說笑了，那是宸妃娘娘的本事，與盈盈何幹？”

甯婍姮上前一步，借著身高優勢，有些居高臨下的態度，“本宮的本事，很有可能讓你再也見不到皇上，無法在這皇城裏閑逛，你說與不與你有幹系？”

趙盈盈臉色大變，眼底浮現怨恨之色，她此刻是恨得咬牙切齒，可甯婍姮接下來的話，她更是又氣又惱。

“本宮曾告訴你，要麽自己滾回去趙國，要麽……”甯婍姮似笑非笑，湊到趙盈盈耳畔，聲音輕輕的，“要麽等著本宮收拾你，把你的屍體送回去趙國。”

那一瞬間，趙盈盈有種錯覺，一把利刃從她脖子上劃過。她踉蹌著後退了兩步，盯著甯婍姮。

即使頭皮一陣發麻，她還是不能輸了底氣，“宸妃娘娘真是會說笑，膽敢對前來和親的郡主動手，難道是想挑起兩國爭端？盈盈一定會留下，到時候誰是落水狗，這還說不定！”後宮已有人支持她，甯婍姮是不會懂得。

“是嗎？那本宮也送郡主一句話，墻倒眾人推。本宮有沒有本事站得住腳跟，那無關你。但你有沒有本事入宮，可關本宮。只要本宮不答應，你可以嫁的遠遠的。甚至連你的趙國都回不去，只能在那孤苦無依到老，若萬一碰上個不疼惜你的，你這後半生可如何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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