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越傳越多, 但景勳只吩咐了所有奴婢，全都不許告訴杪杪, 他只是凝視著杪杪送給他的荷包, 快結束了, 杪杪，我必要登上大位。

我若為皇, 你必為後。

只是杪杪卻總覺得莫名的不安, 午夜夢回時，她也時常夢到景勳滿身是血地看著她，讓她驚醒, 然後徹夜無眠。

珠兒也不在她身邊, 她只覺得自己快要抑郁了，之前那流言, 也沒消息了，可是，若那流言為真，景勳會怎樣？這逸王府又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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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祭日那天，她回了桑家, 碰到了三夫人。一反常態的，三夫人並沒有嘲諷她, 而是挑眉撇嘴，不屑冷笑，她甚至聽到三夫人在她背後壓低聲音跟丫鬟說：“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到時候，連將軍都保不住她。”

杪杪心猛地一跳。

在如意軒拜祭完母親，桑將軍久立無言，杪杪忽道：“父親……”

“不要在你母親這說那件事。”桑將軍道：“別擾了你母親清靜。”

“父親知道我要說什麽？”

“我會保你周全。”桑將軍淡淡道：“不必擔心。”

杪杪愕然：“父親難道知道了些什麽？”

桑將軍不答，杪杪急急道：“父親說會保我周全，那就是說……這段日子，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流言，是……是真的？”

桑將軍還是沒有說話，杪杪都快急哭了：“父親，求您告訴我吧，我是逸王妃啊，我是他的妻子啊。”

桑將軍沈默半響，才道：“之前因廢太子針對三皇子，你求我在皇上面前進言，讓皇上給三皇子一塊封地，讓他離開京城，我當時沒有答應，並非是貪生怕死，怕得罪廢太子，而是因為，皇太後有過密旨，不許三皇子出京城半步，如有違，殺無赦。”

“如有違，殺無赦……”杪杪喃喃念著：“殿下也是她的孫兒啊，她為什麽要如此狠心，將殿下圈禁在這京城，讓他受盡閑氣，難道……難道……殿下他，真得不是她的孫兒？”

“天家事，豈容我們胡亂猜測？”桑將軍呵斥道：“就算你是天家兒媳，說出這種話，也要提防人頭落地！”

杪杪苦笑：“橫豎馬上要人頭落地，說說又怎麽了？”

桑將軍默道：“杪杪，不必太過擔心，為父會保你周全的。”

“那，殿下呢？”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我手下還有那麽多弟兄要顧，杪杪，保你周全，已是我能力範圍內所能做到最多的。”

杪杪咬唇，忽跪下：“不，父親，求您救殿下一救。”

“杪杪！”桑將軍已經有些慍怒：“我身為武將，最忌的就是攙和進儲君之爭，何況我手握兵權，皇上對我更是疑慮叢生，之前我參與廢太子，已經讓皇上生疑，秀雲只是區區姬妾之女，你以為皇上為什麽會答應讓她嫁給二皇子？還不是怕我助三皇子奪位？你為人聰慧，難道不知道，坐到我這個位置，要麽全身而退，要麽抄家滅族，你存心想讓桑家幾百口人為三皇子陪葬嗎？”

“女兒知道自己很自私，也知道父親的難處。”杪杪眼淚奪眶而出：“但是，女兒不想看到三皇子死……”她咬了咬嘴唇：“他若死了，女兒必不獨活。”

桑將軍大怒：“你這是拿你的命來要挾我？”

“不，女兒知道自己的命，比起桑家，不值一提，也知道娘親隱居江州多年，比不得其他人和父親的情意，所以女兒不奢求什麽，女兒只希望父親能保住殿下的性命，貶為平民也好，流放邊關也好，天南地北，女兒都願意跟他去，他也不會和二皇子爭的，求父親在二姐姐那裏說些好話，讓她和二皇子放過殿下吧。”

桑將軍臉色變幻莫名：“你真得如此愛他？”

杪杪點點頭：“我是他的妻子，無論生死，我不會離開他。”

桑將軍沈默半響，握緊的手緊了又松，才道：“那就讓他登上皇位吧。”

杪杪愕然：“父親……”

桑將軍冷笑：“你以你的性命要挾我時，就知道會有，而且只會有兩種結果，一是我不答應，三皇子慘淡收場，二是我答應助你，而二皇子睚眥必報，就算有我在，留了三皇子一條命，但遲早這條命還是會被收回去，三皇子想活下來，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登上皇位，而我手握重兵，朝中大半武將都是我的人，我桑淮皓權傾朝野，要他三皇子登位，又有何難？杪杪，你是我生的，你敢說你心中，不是如此所想？”

“是，我是這樣想的。”杪杪直視著桑將軍眼睛：“起初，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三皇子登上皇位，我只希望和他只羨鴛鴦不羨仙，但是我沒想到，奪嫡之戰，慘烈如此，殿下對二皇子沒有任何威脅，尚且落得如此下場，等二皇子登基，殿下必被他極盡羞辱淒慘死去，我不想看到這種結果，我不想看到殿下死，父親若不幫我，我便和他同死，父親若幫我，我永生永世感念父親的大恩大德，雖說天威難測，但二姐姐和桑家，只有有我桑杪杪一日，我保證他們必毫發無損。”

“那便如你所願。”桑將軍淡淡道：“你賭贏了，杪杪，我最終還是選擇了你，而不是桑家和秀雲。”

“父親……”

“你走吧，我既然答應了你，便不會反悔。”桑將軍倦道：“你我的父女之情，盡了。”

杪杪眼眶有些酸澀，她對桑將軍磕了三個響頭：“謝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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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桑家時，步履有些沈重，靠著馬車車壁，她想了很多。

她想到自己被發現懷上太子骨肉，太子堅持不肯娶她時，桑將軍暴跳如雷的臉，甚至不顧君臣之禮差點去揍太子。

她想起她出嫁時，數千軍士護送，嫁妝琳瑯滿目，讓全京城的人本來鄙棄看戲的心情，又多了些艷羨。

她想起她遇刺時，桑將軍越權，密令京兆尹查探她遇刺一案。

她想起了太子差點殺了她時，桑將軍冒著被皇上猜忌的危險，指使手下人參奏廢太子。

她出生後，就住在江州，對這個父親感情一直很淡薄，甚至因為母親，一度十分怨恨他，可是她來到京城後，卻發現，護著她，擋在她身前的，總是這個父親。

而如今，她卻為了自己的夫君，如此逼他。

不是不知道，父親一向只想明哲保身，自己卻將他牽涉進奪嫡大戰，將來史書之上，父親再也不會是征西平亂、力挽狂瀾的不世出名將，而會是爭權奪利、逼宮奪嫡的逆臣桑淮皓。

杪杪捂著臉，眼淚簌簌而下。

對不起，父親，我不想的，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沒辦法看著他死啊，我真得沒有辦法啊。

一陣冷風吹起馬車的布簾，杪杪被冷風吹得一激靈，她頓了頓，道：“停車。”

她走下馬車，身後跟著十數個隨從。

杪杪皺眉：“我想一個人走回去。”

丫鬟急道：“王妃不可，王妃玉體……”

“閉嘴！”杪杪道：“我要一個人走走，誰都不許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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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如此說，但暗衛卻一直始終跟隨杪杪，杪杪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她走到一個茶樓，那個茶樓的說書先生在說桑將軍平亂記。

說書先生說得眉飛色舞：“咱大胤開國以來，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偏偏楚王卻要為了自己的野心作亂，這大軍揮師南下，多少人家破人亡，哭聲遍野，咱老百姓，不在乎誰當皇帝，只在乎是不是吃飽了，穿暖了，所以楚王殿下，雖然他面如冠玉，相貌堂堂，才高八鬥，可是你們說，他是個好人嗎？是嗎？”

“不是！”下面茶客紛紛道。

“對呀，他害的人多少□□離子散，就為了他的野心。這眼看著楚王就要攻破京師了，沒想到橫空崛起一個桑淮皓！”

說書先生抿了口茶：“桑淮皓領五千兵，練鐵馬陣，守順城，陣前一刀削掉楚王副將成義半邊腦袋，一戰成名，拜將軍，而後攻瀏關，收關北，破相州，奪鄴城，在西籍與楚王血戰，大敗楚王，楚王自殺身亡，這楚王之亂，才告一段落，下面不才就和大家講講，桑大將軍戎馬生涯中，最精彩的瀏關之戰。”

杪杪聽著說書先生唾沫橫飛，看那說書先生一臉崇拜的樣子，想必他很尊敬父親吧，他講的這些戰役，她都不知道呢，她正想再聽聽，忽見到不遠處人群中隱匿著幾個黑衣人，她暗自嘆口氣，真討厭，說了不要跟了，還要跟。

杪杪心煩氣躁，只想一個人四處亂走走，她忽站起，就往人多的地方擠，左拐右拐的，還真沒見到人跟著她了，只是京城這麽大，到底應該走去哪呢？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只是腳步卻忽然停頓了。

那綠衣女，不是花璃麽？

就是宴會當日，自稱是皇後的婢女，將她喚走，讓她遭遇不堪的婢女花璃。

不是說她沈船死了嗎？怎麽會出現在京城？

杪杪心中疑竇叢生，她悄悄跟著花璃，見她鉆進一個小巷子，畢恭畢敬地對一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麽，杪杪只隱約聽到那人說：“辦完這件事後，就不要出現在京城了，免得連累到殿下。”

連累到殿下？這天下，還有幾個殿下？杪杪心中忽然有些許不安。

她繼續聽著，只聽花璃道：“是，奴婢會小心的。”

那人對花璃道：“並非是信不過你，只是若被王妃知道，那殿下的苦心經營就全部白費了。”

花璃只是連聲應是，那人又吩咐了幾句，然後就打發花璃離去，然後他回過頭。

是景勳近身侍從崔尚。

杪杪瞪大眼睛，驚呼了出來，崔尚警覺：“誰？”

一只孩童的手將杪杪拉起，然後拉著杪杪狂奔起來，杪杪跑得氣喘籲籲，停下來後，那孩童欣喜道：“姐姐，沒事了。”

但是杪杪只是渾身在發抖，七月的三伏天，她顫抖如篩糠，她嘴唇發白，看向那孩童：“月亮，你曾經跟我說，跟我說，一直騙我、害我的人，是三皇子……”

“姐姐……”

“告訴我，你知道什麽，全部都告訴我!”杪杪面如死灰：“我要知道，我為了一個男人要挾我爹，使父女親情斷絕，而這個男人，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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