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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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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跟著老人進屋,裏頭倒是整潔幹凈一些。

林雪遲見到鞋櫃邊擺放著一雙女式鞋,大約這裏的女主人還沒離開。

“等一下我來提問,你盡量少說話,免得讓老先生知道你就是Connie的那個小男朋友,他不生吞活剝了你才怪。”Allison低聲對林雪遲說。

林雪遲點頭:“你問問他Connie到底是怎麽死的。”

老人這時候從廚房裏出來,將泡好的茶遞過去:“喝吧。”

Allison一邊喝茶,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姐姐沒在家嗎?”

她記得林雪遲說過Connie是有一個姐姐的。

“她嫁人了。”談起大女兒,老人似乎有了點精神:“剛剛生了個孩子,忙得團團轉。”

“那這麽說您當爺爺了?早知道我們應該帶禮物來的。”Allison甜笑,碰了碰林雪遲:“說起來我們也正打算結婚呢,今天正好去挑了首飾。”

老人瞥見男生手裏拿的首飾袋,點頭:“成家是好事情。”

“我很抱歉現在才能來看您,”Allison端著茶杯:“知道Connie去世的人不多,我那天在同學會上也沒聽見有人談論,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實在太突然了。”

老人擺擺手:“過去這麽多年了,誰還記得這件事。”

“雖然現在社會人情淡薄,可美國終究還是講究傳統的國家不是嗎?”Allison說:“如果說朋友去世了都不來探望吊唁,那這個國家真的要完蛋了。”

“你能這麽想很難得。”老人嘆息:“不是我們不想讓人來看望她,是她走得太突然了,而且還不是體面地走的,我們不想給她的清白留下什麽汙點。”

“體面?”Allison驚呼:“她又不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誰能說她不體面?”

老人顯得有點生氣:“那是她自己不愛惜自己!我和她說了多少次了,女孩子不能那麽輕浮,她還私自跑出去和男孩子過夜!結果呢?碰到那種險惡的人,大半夜的被送到醫院裏,我和她媽媽都快被嚇死了,你說這是體面的事情嗎!”

Allison一下子不說話了。她像是很難消化這樣震驚的事實似的沈默下來。

“我知道你們這代人根本不把性啊、大麻啊這些東西當回事,所以美國才會這麽糟糕!你看看你們整天都做些什麽,墮胎、同性戀、單親媽媽、槍支、毒品……你們在違背神的意志,神就讓懲罰降臨在這個國家!”老人痛罵道。

林雪遲暗暗嘆氣。小女兒的死讓這位父親變得刻薄而神經質。

“您也是基督教徒嗎?”Allison輕輕地問。

老人倨傲道:“當然,我是有信仰的。”

“我們家也是傳統的基督教義家庭。”Allison微笑起來:“我很讚同您的話,但我也為Connie感到抱歉,雖說這樣並不體面,但願她最後離開的時候沒有痛苦。她是被惡徒侵害的嗎?不是說已經送去醫院了,怎麽最後還是難逃兇險呢?”

老人沈痛道:“是她自己在學校交了那種不三不四的男朋友,還跑到對方家裏去過夜。人家又不是強奸,我們也沒辦法。她也是命運不濟,本來送到醫院的時候情況都快穩定了,誰知道第二天晚上醫院的呼吸機出了問題,突然斷電停止供氧了,就那麽十幾分鐘,生生讓她窒息而死。醫院後來賠償了我們很大一筆錢,說是醫療事故,她媽媽又堅持不想把事情鬧大,怕被人知道她是遭人侵害,對她的名聲不好,所以我們就只能接受了這筆錢。”

這下Allison是真的沈默了。她偷偷向林雪遲望去,林雪遲臉色像窗外的雪一樣死寂。

“我和她媽媽都是虔誠的教徒,本來不應該遭受這樣的喪事!要不是她自己不知廉恥,怎麽會出事?我奉勸你們這些年輕人,虔誠奉主,少做違背神的事,要不然你們看看,這就是下場!”老人留下這樣一番話,然後憤憤然起身回到院落裏面繼續修剪草坪了。

當林雪遲和Allison走出院落的時候,轟隆的割草機聲像巨大的哭聲盤旋在頭頂,林雪遲本能地擡頭看了看,高空渙散的陰雲周圍纏繞著沈郁的灰紫色,那樣大片的枯萎的顏色,猶如被攔腰割開的斷草吹散到天邊。

“我還是要回去。”林雪遲低聲呢喃。

Allison看著已經無用的首飾盒:“你覺得和你的繼父有關系?”

林雪遲肯定地說:“是喻江殺了她,是他送Connie去醫院的,是他去安排後面這些事情的。因為Connie醒了一定會說出我的名字,一定會報警,至少事情不會這麽無聲無息消落下去。只有殺了她才能永絕後患。一定是喻江殺了她。”

Allison這兩天沒少聽他對喻江的懷疑:“回去你會有危險嗎?”

“我不知道。”林雪遲無所謂地笑笑:“這樣也好,我和喻江之間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我本來極力想避免這種局面,可惜世上終究沒有兩全的美事。”

“我會幫你的。”Allison握住他的手:“你需要任何幫助我都會去做的。”

林雪遲覆雜地看著她:“這已經不單純只是為了雪眉了,你確定嗎?”

Allison望向他的眼睛:“如果真相必然殘酷,結局必然慘烈,那麽我能做的事情就是保證你不是一個人在面對這一切。”

第二天回醫院上班,林雪遲先去看了看那個腦囊蟲病人。手術過後,她的恢覆情況還不錯,除了視力下降以外,癲癇的癥狀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燒也退了,血壓正常,再過不久就可以出院了。林雪遲握著她的手,這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對著他的臉空洞地笑了笑。

她目前的視力水平只能分辨出大塊的色塊,無法描繪出形狀的細節,醫院正在考慮給她配戴特殊的助視設備。林雪遲從她黃濁的目光中看到一種安息,如絕望似的安息。他疏忽對這個女人產生了共鳴般的感情,他突然理解,此刻她對他的感情、對命運的感知與他對命運的理解是一樣的。這種奇怪的突如其來的“彼此理解”讓他們成為命運陣線上共同的戰友。

“你父親來過。”這個女人淡淡地說:“他真的是你的父親嗎?”

林雪遲搖頭:“他是我的繼父。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你和你父親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你們之間的關系卻難以消解。”她用一種冷酷的語氣說:“所有孩子和父母之間的相互折磨最終都是以消磨父母來促使孩子成長為結局的。這是父母為了使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續而付出的代價。你的父親,既寄希望於你的成長,又無法放棄對自我的堅持。他縱然能力強大,但是對於他的孩子來說是一件足夠殘忍的事情。”

林雪遲感到心靈震顫,他捏著拳頭:“我很抱歉。”

“你父親已經說服了我,我會撤銷告訴的。”女人看著他,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來:“對於你來說,擁有這樣的父親要比吃官司痛苦百倍千倍。我很願意看到你被他折磨,看到你們在戰鬥中彼此耗盡。希望你足夠聰明,能夠最終勝出吧。”

出於極端的憤怒,林雪遲脫口而出:“我會殺了他的。”

說出這句話後,林雪遲感受到一種從未產生過的類似宗教的體驗。他曾經有過很多暴力的念頭,然而這些都被“倫理”和“法律”強行壓在理智下面。他像那只被佛祖的五指山鎮壓了五百年的孫悟空,哪怕殺意再強,都不敢宣之於口。然而這個女人,這個已經被剝奪了大部分視覺能力的女人,用她平調如梵音的語言揭開了鎮壓的符咒,她看出了他眼裏深藏的願望,她引渡了他。於是他體會到“被解救”的快感。

喻江大概會很挫敗吧,他一直想要當這個“唐僧”的角色來著。林雪遲不乏惡毒地想。

女人努努嘴,果然毫不驚訝:“祝你好運。”

喻江正在辦公室裏給助教講論文,電話響起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接起來——

“雪遲,怎麽了?”

林雪遲的背景很安靜:“你今晚回來吃飯嗎?阿姨問要不要準備你的飯。”

喻江看看墻上的鐘:“我稍微晚一點,你不要等我了,自己先吃。”

林雪遲嗯了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助教看著喻江愉快地神情說:“教授怎麽了,這麽高興?”

喻江開始動手收拾桌面和電腦:“小孩子前段時間離家出走,現在終於肯回來了。”

“您還有孩子呀,多大了?”

“三十歲了。”

“噗嗤,這麽大了他還跟您一起住嗎?”

喻江拿起鑰匙串嘆息:“是我不好,小時候慣壞了,不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放心。”他交代了一些剩餘的工作後離開辦公室,驅車返家。回到家裏的時候,幫傭已經離開了,比吃晚飯的點是稍微晚了些,但餐廳的燈還開著。他上樓放下了東西才到餐廳裏,林雪遲坐在餐桌前看書,見到他回來才稍微擡眼。

“怎麽不先吃飯?”喻江繞到他身後的料理臺後:“等會兒胃又要不舒服了。”

林雪遲站起來後一步跟著他進了料理臺:“剛剛不想吃。”

喻江眼角的餘光瞥到他穿著波紋綢質襯衫的後背。這件襯衫他沒見過,材質並不非常剔透,反而充滿了嚴肅冰冷的質感,像一塊電影院的幕布似的,將林雪遲後背整齊的腓骨隙間一條條削瘦的陰影投射在了上面。那一道道纖細而敏感的深灰色隨著青年的呼吸若隱若現,如沈郁的海波向著男人的心飄蕩而來。

“什麽時候買的新衣服?挺好看的。”做父親的一邊洗手一邊問。

林雪遲轉過身來站在他邊上,手肘不經意擦過他的:“今天買的,下班回來的路上看到覺得還不錯就買了。”

“是嗎?”喻江斜乜他:“你很少喜歡這樣的衣服。”

林雪遲挑高眼梢來瞥他一眼,似乎眼角含笑:“店員說我穿得挺好看的,你不喜歡?”

喻江從他背後拿過瓷碟來,這個姿勢他像是從後抱著他,兩人幾乎重疊在一起。林雪遲在這一瞬間呼吸有些僵硬,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喻江的胸膛離他不到一寸。

然而喻江只是拿了碟子就退開了:“是挺好看的。”男人淡淡道,收回了目光。

晚餐氣氛顯得有些沈默,林雪遲匆匆結束把碗一摔就回房間了。他看了會兒書,等到將近十點鐘的時候洗了個澡,在鏡子前重新把衣服穿好。他在鏡子裏看到一個有些病態的男人,即使笑起來也充滿著天生的悲劇氣質。等他老了,或許會成為Connie父親那樣的人吧?

他深吸一口氣,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然後走出房間穿過長長的走廊,站在喻江的臥房前面。這時候他發現自己有些發抖,不知道是冷還是緊張,他的牙齒在打顫。

喻江開門,上下打量年輕的醫生:“怎麽了?”

林雪遲不耐煩地說:“我睡不著。”

喻江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讓開身:“進來吧。”

房間點著壁爐,光線夭暗,躥騰的火焰在墻壁上投出招搖的黑影。

林雪遲從壁爐前走過,火焰的尾部離他的腿很近,幾乎能燎到褲腳,那炙烤的微痛感讓他覺得心安。他的目光落在壁爐上的相框上,他隨手拿起來自己的畢業照:“你還留著?”

“嗯。”喻江靠近他:“這麽晚了少喝點酒。”

林雪遲勾勾嘴角:“喝酒好像還是你教我的吧?”

“我希望教你品嘗好東西,不是想讓你用來殘害自己身體的”喻江說。

林雪遲嗤笑:“喻江,你這麽活著累不累?”

“作為一個成年人,克制地生活才能帶給身體最大的幸福感。”喻江溫柔地說,他撫摸林雪遲的臉龐,林雪遲的臉有些燥熱,還殘留著剛才洗澡時沒有吸收的水汽。

“克制總是很無趣的。”林雪遲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幾乎半倚在他的胸口:“你不是一個無趣的人,喻江,至少我覺得不是。”

“那你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男人順勢摟著他的腰。

林雪遲伸手去解他衣服上的紐扣,漫不經心道:“你是個很不錯的父親。”

喻江放縱他頑皮的挑逗:“今天這麽乖?又愛打扮,又說好話,這是你打算給我的謝禮?”

林雪遲擡頭,沖他甜膩地笑:“這麽點好處對你來說就夠了?”

他扯下身上的襯衫,露出幹凈潔白的身體,溫暖的火焰使他感覺不到一點寒冷。在他棲近喻江的時候,他見到男人眼裏的自己,像個充滿肉欲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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