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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殿下,你說我該恨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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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喊,聲音立刻傳到了前廳,甚至喜房中的許卿卿也聽到了動靜。

“出什麽事了?”她柳眉微蹙。

梓露推門出去瞧了瞧,回過頭道:“娘娘,賓客全往偏廳那頭去了,似乎有人在喊出了人命……”

話未說完,就見許卿卿起身,掀開了頭上的喜帕。

“娘娘,您這是做什麽?”梓露急忙上前,想將喜帕重新蓋上,“自行揭蓋頭,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許卿卿無心顧及這麽多規矩,起身便出了房門,她隱約有種直覺,偏廳那頭的事,自己須得親自看上一眼……

梓露阻攔不及,只得匆匆跟在她身後離開了喜房。

來到偏廳時,已有不少人聚在這裏指指點點。

地上的“屍首”被人用白布蓋住,說是怕嚇著一眾賓客。

雖如此,地上那些斑斑點點的血跡還是令人覺得十分可怖。

牧釗在旁解釋:“此女乃前朝亂黨,已被屬下擊殺,各位不必驚慌……”

那箭矢被他取下藏在了袖中,玉璽則被重新裝回匣子送去了書房。眾人議論紛紛,一時倒沒瞧出什麽端倪來。

“這大婚之日,怎麽竟出了人命?”

“還不是因為這前朝公主的緣故,真是個禍國殃民的掃帚星,克死了先帝不說,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人,還給泓親王府帶來這種災禍!”

來的都是皇親貴胄,其中卻也不乏愛嚼舌根者。

許卿卿對冷言冷語視若罔聞,目光落在那“屍首”未被白布遮住的左手上,便再也挪不開。

那只手有受過夾棍的傷痕,雖是陳年舊傷,但看上去好不猙獰。

只一眼,她便認了出來。

雨潞,這人是雨潞……

可雨潞怎麽會是前朝亂黨?

她怔怔上前了一步,以為自己尚在噩夢裏。

沒等她掀起那白布看個究竟,手腕就被人緊緊捏住。

“王妃受了驚嚇,扶她去書房歇息。”林泓逸不容回絕地吩咐。

“不!”許卿卿搖頭,目光木然而惶恐,“我不去,我不去……”

掙紮之際,身子一暖,竟是被他禁錮在了懷中。

“你若願信本王,就不要出聲。”林泓逸的聲音響在耳畔,話音很輕,語氣卻沈。

信他?

信他那侍衛所說的鬼話,信雨潞是死有餘辜的前朝亂黨?

許卿卿心中痛極,拼命掙紮卻掙不脫,一時說不清是悲是怒,狠狠張口咬向他的手臂。

這一咬幾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林泓逸卻紋絲未動。

那雙深邃的眸子沈如古井,淡色薄唇微動,短短一句耳語落入許卿卿耳中:“不要胡鬧,她被刺客用暗箭所傷,尚未斷氣……”

旁人皆不知發生了何事,只知那瘋魔了一般的泓親王妃,忽然就安靜了下來,目光空空洞洞,安靜得與先前判若兩人。

“隨本王來。”他大步走在了前頭。

許卿卿不知自己是怎麽跟在林泓逸身後來到書房的,她整個人有些木然,掐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從終於明白這並非夢魘……

“屍首”很快也被兩個侍衛自後門擡進了書房裏,許卿卿上前,顫著手掀開了那白布。

是雨潞,果然是雨潞……

暗箭從雨潞脖頸穿過,血正不停地從那狼狽的傷口滲出來,紅中帶紫,色澤詭譎。

雨潞艱難地張了張口,嘴裏吐出的是一串紫黑的血沫:“小姐……”

許卿卿生平頭一次這麽手足無措,只知一個勁地用衣袖替她擦著沫子:“叫……叫大夫,快叫張大夫!雨潞,不怕,張大夫醫術高明,他一定能救你……”

“小姐,你聽我說,”雨潞氣若游絲,抓住了許卿卿的手指,“徐妃娘娘的墓在城郊南山坡,是新墳,墳上有三炷燃盡了的香……”

許卿卿心上像是有一記悶錘落下,那莫名的痛楚痛得她渾身發顫:“不說這個,不說這個,等你好起來,我帶你一起去祭拜……”

雨潞輕輕點頭,輕得仿佛螞蟻微微動了一下。

她喉嚨裏梗著千句萬句,卻再無力氣說出口來。

身子很涼,涼得像是沒有了知覺,很快,眸中僅剩的一絲光亮也消失殆盡,如豆大的油燈無聲熄滅在了深夜裏……

那瞳孔變得一片死寂,以至於許卿卿覺得如此陌生。

她總覺得是哪裏出了差錯。

不該是這樣,眼前這具屍首不該是雨潞……

許卿卿甚至寧願她永遠找不到自己的下落,這輩子都不要再相見,也好過她靜靜躺在地上,至死也沒能合上雙眼。

那雙眼睛定定看著虛無,眸光早已渙散,仿佛這世間還有她留戀的人,讓她放不下心就此離開……

許久,許卿卿才從屍首旁站起身,嗓音沙啞:“刺客呢?”

“刺客已潛逃出府,正在派人追趕。”林泓逸道。

“我怎麽知道不是你的侍衛故意殺人滅口?”許卿卿直視他的雙眼,問得冷然。

“府裏的侍衛用的都是刀劍,而這丫鬟中的是箭矢。再說,本王若想殺她,為何不在城外選一僻靜無人之處,而要將她射死於自己的府邸?”林泓逸解釋。

言語間,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叩門聲。

來的是文瑤,手裏端著一盞熱茶。

方才侍衛領她去塗藥,她特地只塗了薄薄一層,想讓林泓逸瞧見自己臉上那無數個的巴掌印。

“殿下,奴婢的臉好疼……”她放下茶盞,楚楚可憐道。

轉目見許卿卿也在,眼神立刻變得十分不善——這女人跑到書房來湊什麽熱鬧,一具屍體,有那麽好看嗎?

“侍衛說,你曾見過這丫鬟?”林泓逸並未理會文瑤的訴苦。

文瑤只道他是忙於處理這“前朝亂黨”的事,所以才忽略了自己的傷,一臉後怕地點起了頭:“這人前幾日來過府裏,還是奴婢將她轟走的呢。奴婢早就看出她不是什麽好東西,果不其然,居然敢趁殿下您大婚之日混進來,也不知道包藏了什麽禍心,幸而被牧侍衛及時殺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她先前只瞧見這人倒在血泊裏,並未目睹整件事情的經過,故而對牧釗當眾放出的那番話深信不疑。

說著,朝一旁的牧釗道:“牧侍衛,快將這屍首蓋上吧,死得如此難看,奴婢真是多瞧一眼都要做噩夢!”

許卿卿的心仿佛被針狠狠紮了一下:“你說,雨潞前幾日來過泓親王府?”

看著她冷然的側臉,文瑤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是啊,沒錯。你先前的丫鬟成了前朝亂黨,你竟還好意思在這裏裝沒事人?你敢說此事和你毫無幹系?”

她就不明白了,這女人分明與亂黨有瓜葛,殿下為何不準讓自己當眾說出真相,將這女人交由慎刑司處置?

莫不是……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有意隱瞞事實?

一想到這,文瑤就忍不住醋從中來。

“你是何時將她轟走的?”許卿卿接而問。

語氣太平靜,平靜如空蕩的山谷裏刮起的風。

文瑤沒察覺她話裏的冷意,繼續說道:“就在三日之前,她腆著臉皮找上門來,說曾在宮中伺候過你,想來府裏謀個差事。我見她長了一張賊眉鼠眼的臉,就將她趕了出去。怎麽,難不成礙著你了?”

“你先下去。”林泓逸朝她道。

文瑤“哦”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行了個禮退下了。

“盯住她,莫讓她胡說八道。”林泓逸接而吩咐。

牧釗領命,緊跟著文瑤而去。

門“嘎吱”一聲合上,書房裏只餘林泓逸和許卿卿兩人。

“我今日賞了那文瑤五十耳光,殿下不打算罰我嗎?”許卿卿語氣嘲諷。

半是嘲笑林泓逸,半是嘲笑自己。

早知如此,她該賞的便不是巴掌,而是木棍,是長鞭!

雨潞不是沒有活下去的機會,她分明都已找到府裏來了,或許只差那麽一點點,便能見自己一面……可終究還是被多管閑事的文瑤所攔,以至於與自己生死相隔。

許卿卿從未如此恨過一個人,恨到極致,當真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將其剝皮抽筋!

“我在你眼中就這麽是非不分?”林泓逸反問。

“這麽說,殿下是不打算替那文瑤‘討公道’了?”許卿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好,那我便替死去的雨潞討一討公道……”

“你想做什麽?”林泓逸劍眉緊蹙,“這丫鬟帶著前朝玉璽來到府裏,緊接著被刺客所殺,此事分明是沖你而來,你所謂的討回公道就是正中幕後黑手的奸計,與她扯上瓜葛,親自將自己送上死路?”

他之所以讓牧釗謊稱這丫鬟是前朝亂黨,草草給此事蓋棺定論,就是為了讓許卿卿得以撇清幹系。

她倒好,口口聲聲要替別人討回公道,卻一點也不擔心她自己的性命,簡直就是胡鬧!

“你為何要在意我的生死?”許卿卿問。

林泓逸忽然就結了舌。

四目相對,他看見她清冽的眸子裏不知何時竟滲出了無數血絲,紅如她身上的嫁衣。

初見時,金絲籠中那個目光柔弱得毫無防備的女子,而今只在他記憶中留有一道淺影,甚至連影子都淡得有些看不清了……

他忽然一陣心疼,想要上前扶住她瘦弱的肩,她卻後退了一步,嗤笑道:“我雖是泓親王妃,卻並非殿下本該娶的那個人,殿下又何必對我這般‘多加照拂’?”

林泓逸沈默良久,才問:“你很恨我?”

若不恨,為何對他如此漠然,就如……他先前待她一般。

有人說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只是林泓逸沒想到,這輪回來得如此之快,快得令他措不及防。

“我如何敢恨殿下?”許卿卿輕搖搖頭,“殿下肯收留我,肯娶我,肯替我遮掩此事,沒讓我被人構陷成前朝餘黨……我不恨殿下,我謝殿下都還來不及。”

林泓逸心裏莫名惱火,真是沒有一句實話!

他寧願她怒不可遏,寧願她又哭又鬧,唯獨不願她平平靜靜說著這些虛言。

許卿卿淡淡看著他,接而又道:“我只是不知自己到底該恨誰……恨將我軟禁在冷宮不聞不問的父皇,恨殺了我娘親的叛軍,恨把我“送”進王府的袁氏,恨自作主張將雨潞趕走的文瑤,還是恨對雨潞狠下毒手的刺客?殿下,你說我該恨誰?”

她的惱恨一如她的沈斂,每一樣都令他心中難受至極:“之前的確是我對你多番誤會,今日之事我會派人調查清楚……”

許卿卿打斷他的話,毫不掩飾眼裏的冷漠與疏離:“雨潞的事,用不著殿下費心。這世上,我只惟願兩個人長命百歲,一個是我娘親,另一個是雨潞。她們不是被你手下的叛軍所殺,就是在你的府邸,當著你和你侍衛的面遭人毒手,你卻還勸我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由著你那侍衛去查?泓親王殿下,我在你眼裏就是個如此好糊弄的傻子嗎?”

他的確是個傻子,有眼卻不知看,有耳卻不知聽,正應了她先前那句火冒三丈的——“你,泓親王,簡直愚不可及”……

可也就是在此時,他終於明白了她心中的怨苦。

無故卻受過,還無人肯聽其辯解,一舉一動皆掌控在別人手中,猶如一個木偶……

說到底,她不過是個父母雙亡、舉目無親的女子,何以背負如此之多、如此之重?

許卿卿只覺得眼前這座冰山,眸光忽然變得極深,像是一灘深不見底的湖水,一清二楚映出了她的倒影。

他雖不語,卻仿佛將她看得透透徹徹,甚至,眼裏還多了那麽一分遲來的憐惜。

許卿卿沒由來地不想面對這奇怪的眼神,繼續冷冷說道:“若你擔心我惹禍上身,讓泓親王府受到牽連,大可一紙休書休了我,不管今後我做什麽,皆與你無關!”

言罷,吃力地抱起雨潞的屍首,便要出這書房。

“這丫鬟我會叫人好生安葬,你若信我,我來幫你找出真兇。”林泓逸上前,一字一頓道。

“不該是我求殿下信我才是,什麽時候輪到殿下求我了?”許卿卿譏誚。

林泓逸難得未惱,側目吩咐:“牧釗,安葬這丫鬟一事由你去辦,去獄中找一具屍首代替這丫鬟交給慎刑司。”

門被推開,牧釗影子般閃了進來,拱手應是。

上好的棺木、石刻的墓碑,很快就被準備妥當,牧釗甚至還請來了一位高僧為雨潞念佛超度,這一切皆在別苑中進行,四周有侍衛把守,無人能肆意闖入。

許卿卿原以為自己會哀慟大哭,在靈堂枯坐了兩日,卻發覺眼淚早已幹涸。

她說她恨林泓逸,實則更很的是自己。

若有那許苧玉三分陰險、七分毒辣,何愁不在這泓親王府立足,又怎會聽之任之受人欺辱,以至於陰差陽錯害雨潞斷送了性命?

娘時常告訴她,人要心存良善,卻從未教過她,人更應懂自保。

連自身都保全不了,談何護他人周全?

“娘娘,您就別難過了,您看,這貍花貓都守了您整整一夜了。”梓露端來一碗熱粥,放在靈堂外頭的桌上,柔聲勸許卿卿多喝幾口,免得熬壞了身子。

她雖不知事情的原委,但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幾分。

那死去的前朝亂黨,十有八九是娘娘的故人,否則娘娘何至於如此傷心?

貍花貓在許卿卿腳下蹭了蹭,擡起小腦袋瞧著許卿卿,似在回應梓露方才說的話。

許卿卿拿起羹匙,舀了一口粥。

熱粥吃進嘴裏,咽進肚裏,心裏的寒冷一時間似乎驅散了幾分。

她依稀記得年幼時,每到秋風乍起,雨潞便會在冷宮裏支起一口鐵鍋,去禦膳房討些剩飯,將那些飯慢慢煮成軟乎乎的粥。

冷宮裏日子雖苦,卻平靜無波,小小的一方天地,從來不見血腥,只有生老病死,沒有喊打喊殺……

許卿卿懷念母親,思念雨潞,卻唯獨不想念自己那昏庸無能的父皇。

有時她甚至會想,若母親沒被擄到驪國,沒有早產生下她,或許能一生安穩,不必經受如此多的磨難……

越想越覺得淒涼,越淒涼越無法釋懷,梓露見她心中難受,索性從別苑的床下抱出一個紅布封的壇子——竟是一壇女兒紅。

“為何我床下會有酒?”許卿卿不解。

“這是奴婢前幾日從庫房搬來的,奴婢家鄉有個風俗,女子出嫁之前要在床下埋酒,酒越陳,夫妻就越恩愛。這酒本該在昨日拜堂時喝,可昨日出了那種事,奴婢一下子全給忘了,希望今日補上為時不晚。”梓露道。

許卿卿看著她躍躍欲試的神色,實在不忍澆了她的興頭。

她與林泓逸哪裏算是什麽夫妻?

連夫妻都不是,又談何恩愛?

許是承載了梓露太多希翼,這酒的味道濃郁極了。

許卿卿是頭一次飲酒,她從不知酒是這樣一種味道,一路從喉嚨辣到心裏,嗆得她忍不住咳嗽連連。

“娘娘,您的臉,真紅……”梓露抿唇偷笑。

許卿卿分明只喝了一杯,頭卻昏昏沈沈,伸手捂臉,臉燙得出奇。

“姑娘,酒要燙著才好喝,您房中不是有個小爐嗎,奴婢這就去將爐子點上,扶您回房吃菜熱酒。”梓露道。

她做事雷厲風行,房中很快就酒香四溢。

幾盤糕點擺在小桌上,有芙蓉糕,有玉荷酥,還有幾只小巧精致的水晶餃。

許卿卿從不知什麽叫“醉”,只覺得那酒香味出奇的好聞,便又飲了兩杯。

“娘娘,您臉上就跟搽了胭脂似的,真好看。”梓露又道。

許卿卿瞥向銅鏡中的自己,只覺得自己的臉不甚真實:“我若真好看,宮冊中的小像為何會那般醜陋不堪……”

“宮冊?什麽宮冊?”

“畫有公主小像的冊子,畫中的我粗眉小眼,鼻寬嘴大,簡直就像個男子。”

“定是畫師畫錯了,您可是驪國一等一的美人。”梓露反駁。

“你說錯了,”許卿卿搖了搖頭,“一等一的美人,那是許苧玉。”

梓露吃吃笑了起來,伸手奪去了她手中的杯子:“娘娘,您當真喝醉了,連自己的身份都弄不清了。”

許卿卿很快又將杯子奪了回來,固執地搖頭:“我沒醉,我不是許苧玉。”

“那您是誰?”梓露睜大了眼睛。

“我叫許卿卿……”

“許卿卿?”

“嗯,我被生下時尚不足月,所有人都懷疑我不是父皇的血脈。父皇龍顏大怒,無心取名,娘便自個兒給我取了‘卿卿’二字。有人說這名字有‘不負如來不負卿’之意,說明母親心中尚有舊情未忘,乃是對父皇的大不敬……”

“舊情?徐妃娘娘何來的舊情?”梓露不解。

許卿卿執杯的手一怔,定定看向她:“你怎知我娘是徐妃?”

梓露有一瞬的結舌:“奴婢……奴婢先前偷偷翻閱過那本宮冊,宮冊的最後一頁有記載,苧玉公主未患啞疾,患上啞疾的是徐妃之女許卿卿……”

“這麽說,你早就知道了?”許卿卿的酒意頓時清醒了不止一分。

梓露猶豫著點了點頭:“奴婢心有懷疑,在宮中時曾想收起您的書法,帶回府裏交給牧侍衛,讓他將您的字跡與那許苧玉的字跡作比較。傳聞許苧玉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想來定是留下了不少墨寶……”

“你為何先前不說?”許卿卿打斷她的話。

“奴婢……擔心自己猜錯,加之那時殿下對娘娘十分厭棄,奴婢不敢多言,實在是怕惹惱了殿下,。”梓露解釋。

她眼神怯怯的,不像是在說謊。

許卿卿放下手中的酒杯:“你下去吧。”

梓露訕訕擡起頭:“娘娘……”

“下去。”

“是。”

梓露躬身退下,許卿卿獨自坐在桌前,看著爐上的酒壺冒出絲絲縷縷的白煙,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何種滋味。

她再未碰桌上的點心,來到靈堂,獨自陪了雨潞最後一夜。

這世間哪來那麽多忠心耿耿?

最為忠心之人,如今早已離她而去。

府裏人多眼雜,雖有侍衛把守別苑不容下人進出,但世上畢竟沒有不透風的墻,時日一久難免走漏消息,故而雨潞的頭七被縮成了短短三日,而後便要下葬了。

屍首是被裝在水車中擡出去的,葬在了城郊南山坡的徐妃墓旁。

下葬的當日,袁氏忽然帶人擡著幾箱東西找了過來。

箱子有些粗糙,裝的似乎並不是什麽綾羅綢緞。

管家不免好奇:“袁夫人,這些是……”

“聽聞殿下前幾日送了我那外甥女好些刀劍,想來是有要她習武之意,於是我便叫人搜羅了一些上好的兵刃送了過來。殿下畢竟常年征戰在外,又豈會喜歡那些柔柔弱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子?若是能讓我那外甥女習得一身好武藝,殿下定會對她另眼相看。”袁氏解釋。

管家聽得一楞一楞——殿下送那些只是個誤會而已,哪裏是想讓娘娘習武?這袁氏也不知是從誰口中得知的消息,顯然是會錯了意。

“麻煩管家將這些送到別苑,叮囑我那外甥女多練習騎射,今後也好時常陪殿下騎馬打獵,不至於讓殿下冷落了她。”袁氏說著,從袖裏掏出一錠銀子遞到管家手中。

管家臉上立刻多了幾分笑意:“袁夫人大可放心,這話奴才一定帶到。”

有銀子就行,管他那麽多呢?王妃娘娘是學刀劍還是學騎射,與他又有何關系?

袁氏叫人將東西卸下,沒見許卿卿就徑直回了府。

上次她被被關在泓親王府審訊了好幾日,這次自然不打算再看見那張叫自己氣破了肚皮的臉。

在她看來,許卿卿先前不甘心認這身份,是擔心被新帝或泓親王賜死,而今穩坐泓親王妃之位,自然就不會再胡說八道了。

冷宮裏出來的小丫頭片子,哪裏會舍得換回原來的身份,放棄這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嘛,總是會改變一個人的……

如此想來,袁氏略略放下了心。

連她都未曾預料到,許卿卿竟能逃過一劫,不僅保住了性命,且還嫁給了泓親王。

這世事啊,還真是無常……

管家很快就將袁氏送來的那些東西擡到了別苑,一共五只箱子,裏頭全是些制作精良的兵刃。

當然,最多的不是刀也不是劍,而是弓箭。

刀劍是用來打鬥的,弓箭卻不同,多用於狩獵,因而少了那麽幾分打打殺殺的血腥氣。

管家親口轉述了袁氏的“良苦用心”:“娘娘,袁夫人說殿下最喜騎射,你若閑來無事,可多在府中練練箭術。”

許卿卿手指輕撫過那些尖銳如刃的箭矢:“舅母真是好心思……”

“可不是嘛,袁夫人對娘娘您關切著呢。”管家陪著笑臉道。

“她若真關切,就該親自來見見王妃娘娘,放下東西就走,這叫哪門子關心?”梓露快人快語,直言不諱。

管家聽得有些尷尬,心道袁夫人上回不過是頂撞了王妃娘娘兩句而已,就被殿下關押了好幾日,若一不留神再觸了娘娘的黴頭,不知又要被殿下怎麽責罰呢。

無人知道袁氏是因受到林泓逸懷疑,才被關押審問,連袁氏自己都覺得,林泓逸事後一定沒再起疑心。

原因無二,若曉得許卿卿不過是個冷宮棄妃之女,斷然不會將其娶進門來。

否則事情一旦敗露,那可是天大的笑話……

袁氏左思右想,將所有細枝末節都考慮齊全了,唯獨沒有想到,許卿卿會因這幾箱兵刃而對她殺心驟起。

雨潞是中箭而亡,剛被擡出府安葬,袁氏就迫不及待送來了滿滿幾箱弓箭……

許卿卿一時真不知該說袁氏敢作敢當,還是該說袁氏囂張至極,自尋死路。

管家察覺她臉色不對,找了個借口訕訕告了退。

“娘娘,這些東西……”梓露問。

“擡進庫房。”許卿卿道。

梓露松了口氣,心道幸好娘娘沒聽信那袁氏的餿主意,這京城的名門閨秀,哪一個不是只學詩詞歌賦,從不舞刀弄槍?若娘娘真在府裏習武,那才是貽笑大方呢……

“去請一名武師來。”許卿卿吩咐。

“什麽?”梓露一下沒回過神。

“去府外請一名武師來,教我習武。”許卿卿重覆了一遍。

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能手刃仇人?

如今,她缺的不止是武功,還有能與那袁氏對抗的權勢……

袁氏是前朝外戚,因父兄投靠新帝,得以免遭剪除,如今袁家官運亨通、步步高升,著實不是許卿卿這個有名無實的王妃所能對付的。

這一切,還需從長計較……

武師很快就請來了,是八皇子林淮安所薦。

男子到深院之中教王妃武藝,這事實在不合乎規矩,難得的是,林泓逸居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加以阻攔。

不過,許卿卿每日練武時都有牧釗在旁把守,從未與那武師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過。

這日她正在房中默記劍譜,梓露忽然送來一則消息:“娘娘,聽聞那鎮守邊關的洪老將軍不日就要進京了……”

洪老將軍?

許卿卿一時沒想起這是何人,梓露見她不明所以,急忙解釋:“洪老將軍是前朝武將,先前一直拒不歸順當今皇上,聽聞皇上將您賜給了泓親王殿下為正妃,這才答應領兵歸降。他還以性命起誓,說只要皇上不傷您性命,他此生便絕無反心。”

前朝的王子皇孫,早在叛軍攻城那日就被殺了個幹幹凈凈。

眾人皆以為許苧玉是驪帝留在世上的最後一絲血脈,而唯有對驪帝忠心耿耿之人,才會不惜以性命起誓,也要護這絲血脈周全。

由此看來,那老將軍倒是個不折不扣的忠臣。

“此人是否與許苧玉有過交集?”許卿卿問。

梓露很快就明白了她的顧慮:“娘娘放心,老將軍十多年前就去了西北鎮守邊關,這期間從未回過京城,即便曾見過那許苧玉,也定是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言下之意,此人不會對許卿卿的身份起疑。

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

洪老將軍進京後,皇帝設宴百花園,許卿卿也在受邀之列。

見到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叟時,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後者就先紅了眼眶,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上閃過難以言說的悲戚,依照前朝禮制伏地叩首行起了大禮:“老臣洪堯,拜見王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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