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烏煙瘴氣的酒吧……好像叫……仲夏夜之夢。”

“你去那裏做什麽？”穆城立刻問，問完才發現自己語氣有些急，便緩下語速再次問：“你心情不好，所以去那裏喝酒？”

他記得前兩天兩人還通過電話，他責問她為什麽還不回學校，而她回不用他管，兩人幾乎就在吵架之前掛了電話。

想到這裏，他再次自責，穆穎並不是常去酒吧的人，而且她討厭煙味，就算要去也只會在安靜的清吧，如果是那種環境，則會安全很多。

沒想到穆穎卻搖了搖頭，“我在跟蹤章冰睿，他去了那裏，我就去了那裏，然後……可能是那兩個人，他們過來說了兩句話，我沒理他們，應該是那個時候……他們在我杯子裏下了藥。”

穆城連忙問她：“章冰睿？”他回憶了片刻，“是那個設計師？”

穆穎點點頭。

“你在跟蹤他？”

穆穎沒有說話，穆城沈默一會兒，猜測地問：“你還是懷疑你嫂嫂，所以自己親自跟蹤章冰睿？”

穆穎沒有反應，他卻知道事實就是這樣。

所以還是因為他。

穎穎因為他才去酒吧……才會遇上這件事，可這真的只是巧合嗎？

……

冬日的夜晚，安靜又冷清。章冰睿再一次加班到晚上十點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

天上零落灑著幾顆星辰，預示明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他想辦公室裏那幾位同事一定很高興，因為明天是周末，又不用加班，有的人已經計劃好要去爬山，還有的人要去迪斯尼進行家庭親子游，晴天暖洋洋的當然好。

而他呢？

網上那個設計店，依然無人問津，或許他該去各種群、貼吧發一些小廣告？這是唯一能想到的，而且要註冊小號，萬一被同事發現他竟然在外面找這種不入流的小私活，那實在太窘迫。

一邊想著，一邊進入樓道。

感應燈仍然是壞的，狹窄的樓梯口看上去一片黑，他打開手機電筒，這才發現就這麽點地方，竟然停了有四輛電動車，只留下不足50厘米的空間，堪堪能容一個人側身通過。

這些人確實可惡，將本就狹窄的樓梯口擠占成這樣，然而再想想，他們又有什麽辦法？老舊小區裏那唯一的停車棚早就滿了，稍稍回來晚一點就沒有地方放，總不能放在外面淋雨，所以只能停到這裏來。

貧窮是原罪。

他就著手機電筒的光亮，一路爬到處在頂層的七樓。

兩室一廳裏稍一隔斷，住了四戶人，誰也不認識誰，平時各不相犯，但他實在忍受不了隔壁那一戶的小孩哭鬧聲、打罵小孩聲、夫妻吵架聲……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快要神經衰弱。

但今天運氣不錯，整個房間都很安靜。

也許所有人都睡了吧，畢竟這麽晚了。

他輕輕開門，又輕輕關門，然後放慢步速走到最裏面的房間門前，才要開門，卻發現房門一碰就開了。

裏面竟然開著燈，四五個黑衣人赫然出現在眼前。

四個身材高大、面相冷硬的黑衣男人，兩兩分開站在狹小的房間內，有一人坐在他們中間，從他開門那一刻就有森然的氣勢襲來，再一看，發現他曾見過，是那個穆先生，舒小姐的未婚夫。

“進來，關門。”

那個穆先生說，低沈清淡的語氣似乎暗流上方平靜的水面。

章冰睿覺得自己大約能猜到是什麽事，但又好像猜不到，但他知道，他當然只能依他的做。

他踏近一步，關上門。

穆先生擡眼看著他，章冰睿發現這一次面前的人似乎換了個人一樣。

那一次見面，他是和氣的，溫柔的，禮貌又大方，被辦公室女同事評為最願見到的客人，然而這一次……房中燈光固然昏暗，冬天室溫固然凜冽，然而穆先生看上去是那麽冷氣逼人，甚至讓他覺得血液都要凝固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千斤重，如同一只灌了鉛的水泥雕塑一樣站在門後，再也挪不了一步。

穆先生再次開口：“酒吧的事，是你做的嗎？”

“酒吧？”

“仲夏夜之夢。”穆先生看上去耐心似乎很好，平靜地給他提示。

章冰睿心中一震。

是那裏……果然是那裏……仲夏夜之夢……

他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覺得自己身上每一個毛孔都收縮起來，怔怔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努力維持著思路：“酒吧裏……什麽事？”

穆先生仍然沒有生氣，再次提示：“那個覺得你和她嫂嫂偷情的女孩，那個跟蹤你的女孩，我的妹妹。”

章冰睿緊握著自己的手，搖了搖自己僵硬的頭顱：“我不知道，她……她在跟蹤我嗎？”

穆先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下一刻，四名黑衣人中的兩個人如山一般走到他跟前，巨大的陰影將他籠罩，然後他的身體就被扯到房中間，後腿彎處猛地一陣劇痛，他就跪倒在地。

來不及反應，來不及思考，石頭一樣堅硬的拳頭朝他身上襲來，有那麽一刻，他幾乎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被打斷。

他並沒有挨打很久，不過七八拳後兩名黑衣人就停了下來，但僅僅是這七八拳，他就已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你們做服裝設計的，是眼睛重要還是手重要？如果二選一，你會選哪個？”穆先生再次語氣平靜地問，就像問他選哪張設計稿一樣。

章冰睿臉上一白，立刻回答：“我的確知道她在跟蹤我，但除了這個，其它都不知道，那個人讓我假裝不知道，假裝去酒吧，我去了，沒過幾分鐘，他又讓我走了。”

“那個人？”穆先生重覆。

章冰睿回答：“一個男人，我沒見過，他用電話吩咐我。”

“他還讓你做了什麽？”

章冰睿搖頭，“沒有，什麽都沒有，只讓我假裝不知道被她跟蹤，假裝去酒吧，他說了地點，我記下來打車過去，對……還有，讓我在去酒吧前洗澡換衣服，等去了酒吧，沒過多久就和我說，可以離開了，我……我就離開了。”

穆城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他的確接了電話，也的確離開了，酒吧裏的監控顯示了這一幕。

“接近女孩的那兩個人，你不認識？”穆城問。

章冰睿連忙回答，“不認識，那個人也沒有交待我。”

“他怎麽找上你？”

章冰壑想了想，“大概，一周前，他給我打電話，告訴我有人在跟蹤我，讓我一切如常，假裝不知道。如果我按他的吩咐去做，能拿到五十萬，而且都是小事……我，需要這五十萬。”

“你按他的吩咐做了三件事：假裝不知道有人跟蹤你，聽吩咐去酒吧，再從酒吧離開。”

“對……”

“把那個人的電話號碼給我，還有，五十萬……取出來，燒掉，這筆錢如果你敢用一分，拿命來填。”說完，穆城站起身來。

黑衣人將章冰睿的手機拿出來讓他解鎖，點開通話記錄找出那個電話號碼然後抄下，等他得到自由從地上爬起身來，穆城已經走到門口。

他忍不住問：“是不是那個女孩出了什麽事？”

穆城回過頭看向他，他立刻解釋：“我離開時看見她趴倒在了桌上……那種地方，很覆雜……”

當時他有過猶豫，一個女孩子昏倒在那裏太危險了，而且這可能是電話裏那個人的安排，他很擔心，甚至想過要不要帶女孩離開，但最後，僥幸心理打敗了他，他按電話吩咐出去了。

在他問出口的那一瞬間，他覺得穆先生整個人似乎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殺氣來，空氣中都彌漫起血液的味道。

他閉上了嘴，看著穆先生轉過身，離開。

他知道，那個女孩出事了……也許是被殺害，也許……

他頹然癱坐在地，忍不住悲傷滿懷，為她，也為自己——五十萬，當那個人開價時，他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嗎？如果是小事，怎麽可能開價五十萬呢？他明明能預料到會發生什麽的，可是，他欺騙了自己，為了五十萬。

終於有一天，他為了錢而出賣了自己的靈魂。

……

神跡花園，舒蘇坐在床頭發呆。

穆城一夜未歸。

她不敢給他打電話，怕聽到他低落而悲痛的聲音，可是，她不得不打，面對穆城，她必須做足所有的細節，讓一切看起來都毫無破綻。

她撥通了電話，這一次電話很快被接起，但穆城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她懷疑他一整天都沒有吃飯休息。

“你怎麽了，怎麽這麽晚還不回來？”她若無其事地說。

“有點事……”他答，“今晚可能不回去了，或者，這兩天可能都不會回去，你自己睡覺，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

她又問：“是穆穎的事嗎？她到底怎麽了？”

穆城沈默了一下，“等回去再和你說，你先睡。”

“那你……也不要太累了。”

“嗯。”

電話掛斷，舒蘇長長吸一口氣，再呼氣。

穆穎的身體應該沒有什麽大礙了，她猜穆城現在的重點就是查施害者，結果會在哪天出來？明天，後天？

她會在這樣的等待中惶惶不安，直到他來到她面前。

此時的穆城正和羅景彰一起看著無數個地點的監控。

倉庫附近很偏，沒有任何監控，那些人也沒在倉庫裏留下任何線索。

酒吧裏的監控倒是調出來了，給穆穎下藥的兩個人也露了臉，但他們乘車而來，乘車而去，那是一輛極其普通的套牌車，查不到身份，而且套牌車開到酒吧附近的監控死角就不見了，很明顯是又換了車牌。

至於電話號碼，當然又是個查不到來源的信息。

對方似乎研究過刑偵技術，一切線索都沒有留下。

穆城也知道，這世上被永遠掩蓋的真相很多很多，可這個真相，欺負穎穎的人，每一個，他一定會找到！

……

章冰睿向公司請了傷病假。

他的肋骨沒斷，但胳膊、腿，都有骨折，連夜去醫院，拍了片，等打完石膏，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他一個人來醫院，雖然只有一條腿骨折，但另一條腿也疼得厲害，而且胳膊也打了石膏，就算拄著拐行走也很困難。

醫生問他怎麽沒有家屬同來。

他只能說父母都在外地，過來需要時間。

事實是，他根本不敢和父母說。

農村裏面，大學畢業就等於出人頭地，更何況他是留學生。

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他要賺錢給媽媽醫病，要賺錢還所有親戚的債，要賺錢養妹妹和她兩個孩子，讓她有底氣離婚，帶著孩子離開那個暴戾的男人……他有很多責任，可是，進入唯一婚紗設計工作室做助理是他能夠到的最高點，在那裏可能會有廣闊的未來，可那只是未來，離他是那麽的遙遠，現實是他一個月省吃儉用，也只能寄三千回家。

所以他才會收下舒小姐的八萬，又收下那個電話主人的五十萬。

然後，他害了一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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