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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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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潤生接到傳達室的電話出來時, 便看到了正站在學校門口反覆焦灼踱步的女人。

他遙遙站著打量江恰恰, 心中不禁生出時空鬥轉的奇妙感, 這曾經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之一,粉墨登場,卻在中途就退下了舞臺。

對方的五官仍舊可以看出過去的輪廓, 狀態卻比記憶裏蒼老許多,生活的辛苦迅速侵蝕了她的眉眼,這令江恰恰渾身都籠罩在一種疲倦當中, 此時她正神經質地啃著指甲, 踱步時低垂的腦袋盯著路面,卻心不在焉, 突然間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她因此猛地擡起頭來, 看到了站在遠處的林潤生。

她一瞬間認出了對方的模樣,如同無望的生活裏終於摸到了主心骨, 無盡的委屈一時湧上心頭,她眼眶裏的淚水刷的湧了出來。

林潤生嘆了口氣,他本來想離開的, 現在轉身似乎又不好了, 只能在周圍人驚奇的目光中走近江恰恰:“你不要堵在門口哭。”

江恰恰的眼淚流得越發洶湧:“潤生,我終於找到你了。”

林潤生在瀚海大學教書這件事情不是秘密,江恰恰幾年前就知道了,只不過從來沒有生出來找對方的欲望。瀚海大學是國家頂尖的學府不錯,在裏頭教書聽起來似乎也挺厲害的, 但窮教書匠窮教書匠,哪怕將書教到天生去,授課的薪資比較起經商,仍舊顯得清貧。

這在江恰恰的人生字典裏,屬於“沒出息”那一列。

但此時此刻,她當真已經走投無路,想不出任何辦法了。

她此前所知的林潤生的聯系方式只有對方家裏的電話,沈眷鶯上次因為撫養費的事情給她下了最後通牒,江恰恰實在害怕打過去會遇上對方。因此只能厚著臉皮直接找到瀚海大學,跟傳達室打聽林潤生的消息。但直至此時,她才驚奇地發現,林潤生的社會地位似乎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傳達室的保安們一聽說她認識“林潤生”教授,態度就立刻變得無比客氣,方才打電話時語氣也恭恭敬敬的,江恰恰等待的過程中聽到了不少東西。

比如林潤生前幾個剛剛憑借優異的科研水平被任命為國家通信基金項目總負責人,比如他早已被高票推選進入瀚海大學黨委會,又比如對方手上帶的那幾個擁有巨額撥款的國家級研發項目,等等等等。

“嚴厲”的林教授,在這群校區保安的眼中,儼然是不容褻瀆的存在。

江恰恰感受到對方散發出的和年輕時截然不同的隱隱威儀,不由越發酸楚,兩人避開大門口的人流走到邊上,她哭著前傾身體,想要倚靠林潤生。

林潤生閃身避開了她,表情板得很緊:“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江恰恰撲了個空,一時錯愕地擡起頭來,待看清林潤生的表情,心中只覺得無比陌生。

記憶裏,對方從來,從來,從來沒有過態度那麽冷淡的時候。

江恰恰一時竟慌亂起來,短暫地遺忘了自己的目的,只吶吶地輕聲問道:“你這些年……過得還好麽?”

林潤生望著那張嬌柔的面孔。離婚二十年了,除了簡短的要錢的電話,這是他第一次從對方口中聽到這樣關懷的內容。他本以為自己心中總該有些感觸,但意外的是,此刻除了戒懼,他當真什麽感想也沒有。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心目中的江恰恰便已經從那個可以回家傾訴擁抱的對象,變成了當下這個連接觸都必須小心翼翼的“美女蛇”。

林潤生慘敗過一場,自知自己鬥不過她,趕忙擡起胳膊看了眼手表:“有什麽事情快點說吧,我十點半還有一堂公開課。”

江恰恰看出他避讓的念頭,心都絞痛了起來:“你這是打算躲著我麽?”

“恰恰。”林潤生鎖著眉,鄭重地凝視她,“我們已經離婚二十年了。”

“所以就連喝一杯咖啡的時間都沒有麽?”江恰恰倉皇地問,又淚眼朦朧喃喃自語,“我記得你最喜歡喝現煮的咖啡……”

記得真是清楚。林潤生有些啼笑皆非:“算了,沒什麽事我走了。”

見他當真轉身離開,江恰恰終於放棄了,她崩潰地上前抓住對方的衣擺哭泣起來:“潤生……你要幫幫我啊!!”

她終於將難以啟齒的困境袒露了出來:貸款還是次要的,她耍賴不還也不會有什麽影響,最可怕的是齊清一家從群南帶來的追債人。

齊清地產第一次破產在群南,公司在長久的負隅頑抗後終究也沒能堅持到最後。齊清當時事業失敗,還欠了一屁股債,已然萬念俱灰,還是江恰恰提出換個城市東山再起,對方才終於振作起來。

公司破產之前手上的項目沒結束,到後期經濟越發窘迫,他們是靠百般隱瞞才說服建築商繼續開工的。破產之後,土地被銀行收走,建築費用和工人工資卻仍需要他們自己來掏。齊清借遍了家裏的親戚,掏出自家親媽的棺材本才湊夠了差不多的數目,但支付出去之前,夫婦倆反悔了。

東山再起需要一筆龐大的資金。

和家裏幾次商量之後,老太太同意出面穩住那些追債的人,江恰恰和齊清則挑選了一個不出奇的晴朗天氣,攜手出門,連行李都不敢攜帶,偷偷地乘上了開往長青省的火車。

在他們原本的計劃裏,如果順利的話,最多一年,他們就可以把這筆資金還上。

後期錢確實也來的很快,靠著五寶山跟銀行貸到九千萬的時候他們其實就可以還債了,但那時候,夫婦倆都覺得比起其他要花錢的東西,這件事情可以再拖一拖。

拖至最終,齊清撒手人寰,留下江恰恰孤身一人身陷囹圄。

齊家那個老太婆真的太惡毒了,她幾乎將所有所知道的消息都透露給了追債的那群人。

對方直接登門找到齊清地產的辦公點,將裏頭砸了個稀巴爛,還傷到了兩個想要勸阻的員工。

江恰恰覺得自己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倒黴的人:“公司裏的人被嚇得不輕,這幾天走得差不多了,那兩個員工明明只是擦破點皮,還獅子大開口,跟我要一人一千的醫藥費……齊清辦喪事收的錢全被那個老太婆拿走了,現在討債的人知道我公司又知道我住址,我連家都沒辦法回……”

她越哭越傷心,最後甚至無助地蹲在了地上,林潤生嘆了口氣,掏出錢包來打開,抽出裏頭所有的現金,蹲下來遞給她。

“這個錢你拿去吧。”

江恰恰淚眼朦朧地擡起頭來,伸手觸到厚度的瞬間就楞住了,她拿到眼前數了數:“三千?”

這是林潤生差不多一個月的工資,他嘆息道:“先把醫院裏員工的醫藥費給付了吧,剩下的先找個地方躲躲。”

江恰恰艱難地開口:“我……建築商那邊,我還欠了一千多萬……”

林潤生臉上的表情也僵住了:“什麽意思?”

江恰恰顯然對林潤生給的這個金額不滿意,她悲傷的表情變得憤怒了起來:“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林潤生無語地站起身,“我去上課了。”

“林潤生!”江恰恰在背後捏著錢追趕,“你等等!”

林潤生哪裏敢停?他走得越發迅速,但終於被小跑的江恰恰趕上了。江恰恰抓著他的袖子,意識到今天應該借不到更多錢,只能咬咬牙問:“你知道驚蟄現在在哪裏嗎?”

林潤生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猛得一楞:“誰?”

“驚蟄,咱們的兒子。”江恰恰神情急切,“他現在就在燕市上學,好像是燕大,你知道他在哪個校區麽?”

林潤生心中猛地一突,他下意識回答:“不知道。”

就這還是當爹的呢!江恰恰暗罵前夫的不負責任,還想挽留,硬是被林潤生喊來的保安擋開了。

望著那道越走越遠的背影,江恰恰無助地蹲在了地上。

她在燕市就認識那麽幾個人,能借的都借過去了,公司現在人去樓空,住處門口估計也有討債方蹲守,她哪兒都沒法去。

她的希望仍在林潤生身上,她知道這個男人心軟。

因此頂著保安戒備的目光,她只能遠遠躲開大門,找了一處可以隨時看清人員進出的地方蹲下。

林潤生下課後接到保安的電話得得知江恰恰仍在校門口,便知道自己這是被纏住了。

江恰恰的能力他不敢再領教,又想到對方詢問林驚蟄在哪的問題,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駕車從校區的側門匆匆離開。

沈眷鶯剛剛開完會,從會議室出來,拿著研究出來的即將下發的文件大馬金刀地走在人群最前方,秘書上前小聲朝她道:“沈書記,林教授來找您了。”

林潤生很少會到單位,沈眷鶯有些意外,但對方已經遠遠被人帶了過來,緊繃的面色行走時掀起令人退避三舍的氣場。

沈眷鶯一眾在外發號施令的下屬被這位幾乎無實權的教授嚇得噤若寒蟬,她只得溫和微笑著打發大家離開:“都先回去工作吧,一會兒有什麽問題我讓小劉給你們辦公室打電話。”

眾人客氣地同林潤生問過好,當即一哄而散,沈眷鶯新提拔的這位秘書也不敢多說話,為兩人關上辦公室的門時,還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沈書記的丈夫真的太有氣勢了,不愧是在瀚海大學出了名不好惹的嚴厲教授,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降服殺伐果斷的沈書記了。

大門一關上,林潤生便一把抱住了沈眷鶯,將腦袋埋在了對方的頸窩裏。

沈眷鶯放下文件,摟住對方的後背輕輕拍了拍,口中哄孩子似的安撫:“怎麽了?受什麽委屈了?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怎麽直接找到我單位來了呢?”

林潤生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擡起頭問:“是不是打擾你工作了?”

沈眷鶯一看他眼睛都紅了,頓時心痛地伸手搓他臉頰:“沒有!怎麽會!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了?告訴我我幫你出頭。”

林潤生是個透明的人,遇上什麽事情都不會朝沈眷鶯隱瞞。

因此事關江恰恰的,當然也不例外。

******

江恰恰在瀚海大學等到晚上八點也沒能再見到林潤生的身影,讓傳達室幫忙叫人,保安也不肯幫忙了。無奈之下,她只得鎩羽而歸,卻不料當晚就接到了林潤生的電話。

林潤生約她周末在某個新開的咖啡館見面,江恰恰簡直喜出望外。

掛斷電話後,她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沖進招待所衛生間猛洗了一把臉。她望著鏡子裏自己憔悴的眉眼,久久無言,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現金,連帶林潤生給的那三千,也不過六七千塊錢。

銀行賬戶現在隨時隨地被監控著,之前聽到的消息說家門口蹲守的人也沒走,她沒法回家拿任何東西。

昏暗的衛生間裏,江恰恰倏地回過神來。

她戴上帽子趁著夜色潛了出去,直奔燕市最繁華的商業街。和林潤生見面的機會得來不易,今天實在是沒有條件,打扮得太過倉促了,下回一定要好好補救,爭取給對方留下一個不錯的印象。

******

沈甜甜半夜睡醒下樓想喝水,便見淩晨時分客廳仍燈火通明。

繼父和母親坐在沙發上似乎在談什麽事情,沈甜甜剛想叫人,便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她猛然停住了聲音。

沈眷鶯的聲音很嚴肅:“這事兒不能小看,幸好你沒說漏嘴,萬一讓江恰恰知道驚蟄的情況,事情就難辦了。”

林潤生長嘆一聲:“我也擔心她會找驚蟄胡攪蠻纏,她一直就是這樣,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她現在欠了那麽多錢,居然都找上了你,估計是走投無路了。”沈眷鶯娓娓分析,“一旦被她發現驚蟄,一定會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樣纏上去。以她的心性,幹出什麽事情都不奇怪,在群南市就可以吞掉我們給驚蟄打的所有生活費,對上驚蟄,就更有恃無恐了。”

林潤生疲倦地喝了一口水:“到時候驚蟄的生活一定會被攪得一塌糊塗。不管過去有什麽恩怨,只要她搬出自己母親的身份興風作浪,驚蟄在明她在暗,我們國家的國情……唉。”

沈眷鶯無奈搖頭:“有時候真的很想濫用權利,但……有什麽辦法能讓她遠遠離開就好了。”

夫婦倆對坐嘆息,沈甜甜站在樓道的陰影裏,握著水杯,聽得神情變幻不定。

江恰恰?她記得這個名字,這是林驚蟄的親生母親。

******

江恰恰染黑了頭發,修剪了發型,換了一身新衣,幾乎是盛裝打扮。

她循著約定找到那家新開業的咖啡館,夜色下招牌絢爛的霓虹映得人心旌搖曳。西方的風俗和文化一點點吹進了這片土地,近來燕市各類咖啡館西餐廳頻頻開張,且收費昂貴,即便如此,仍客流如潮。

江恰恰撫了把鬢邊的頭發,她記得林潤生最愛喝咖啡,因為開銷不小,江恰恰那時候時常發火。

來往的情侶攜手進出,店內悠揚的音樂從門縫裏流淌出來,江恰恰踏入暧昧的燈光裏,心中琢磨著林潤生約她來這樣的環境中的用意。

她走得搖曳生姿,但被招待帶到桌邊時猛地楞住了。

沈眷鶯一身幹練利索的女士西服,敲著二郎腿靠坐在沙發裏,端著咖啡杯送到唇邊,嘴角微微勾起,帶著笑意的目光對上江恰恰驚愕的視線,又如有實質般滑到她被絲襪包裹著的雙腿上。

江恰恰幾乎覺得自己被從頭到尾摸了一把,她難堪地伸手朝下扯了扯自己的裙角,咬了咬嘴唇:“怎麽是你?”

沈眷鶯聞言輕笑,態度隨意地一擺手:“坐。”

江恰恰想離開的,但想到自己的處境,還是坐了下來。沈眷鶯具有強大侵略性的笑容和氣質令她坐立不安:“林潤生呢?”

“給她一杯美式。”沈眷鶯沒有征詢意見就自顧自為江恰恰點了單,然後便一手支著臉頰回答,“他在家。”

說著又誇獎江恰恰:“你今天挺漂亮。”

江恰恰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她在沈眷鶯面前一點氣勢也拿不出,美式苦澀的味道縈繞在口中,她半晌後小聲道:“謝謝。”

沈眷鶯盯著她拘謹的模樣看了一會兒,就像是一只貓正在戲弄老鼠,江恰恰高跟鞋裏的腳趾頭都蜷緊了,她前所未有安分地低頭看著咖啡杯,直至餘光花了一下,沈眷鶯將什麽東西丟在了桌上。

她下意識追看了過去,是一張淺金色的銀行卡。

“你的情況潤生跟我說了。”沈眷鶯照舊是那副篤定而閑適的模樣,“這裏頭是五萬塊錢,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收著吧。”

五萬塊……

這筆錢認真說來也不少了,但比起負債仍舊是杯水車薪,江恰恰的視線凝在銀行卡上,頭頂傳來沈眷鶯的聲音:“拿到這筆錢之後,我希望你能稍微禮貌一些,不要再堵到潤生學校門口。”

江恰恰做的時候沒有感覺到,但從別人口中聽到對自己所作所為的敘述,卻忽然間感到無比羞恥。或許是難堪於同為女人,自己跟沈眷鶯之間卻存在如此巨大的差距,她咬咬牙,竟然破天荒生出了反駁的勇氣:“我沒有堵,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事情要跟他說。”

“穿成這樣嗎?”沈眷鶯微笑著前傾身子,修長的手指撩了把江恰恰卷得精致而嫵媚的頭發,指尖在離開前輕輕劃了江恰恰的臉頰一下,江恰恰渾身都為此僵硬了。

沈眷鶯就微笑著捏了她的仍然頗具彈性的臉頰一把:“在我願意和你好好說話的時候,就乖乖聽話,你知道我的手段的,只要你在燕市,我有無數種辦法讓你悄無聲息地消失。”

她當然只是在嚇唬江恰恰,江恰恰卻明顯當真了,滿臉的血色刷一下褪得一幹二凈。

沈眷鶯便滿意地站起身來,抽出兩百塊錢放在桌上:“這一頓我請客,多的給你,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她留下頭都不敢回的江恰恰,踏出大門後拿手機給林潤生撥了個電話:“錢已經給她了,我們這邊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現在的麻煩就是得想辦法讓她註意不到驚蟄。”

但一時之間沈眷鶯還真的沒什麽辦法,再回首望了眼幽暗的咖啡廳,她只能凝重地上車離開。

江恰恰將那被苦澀的咖啡喝得一幹二凈,才壓抑住心頭強烈的恐懼,她拿著那張銀行卡神思恍惚地踏出大門,意識到只要有沈眷鶯在,前夫這邊的路就絕對無法走通。

寒風吹得她瑟瑟發抖,她腦中拼命梳理自己這輩子所有接觸過的人,一個一個排除過去。

似乎只剩下,那個不曾見面的,和林驚蟄同名同姓的兒子了。

她先前從酈雲妹妹那邊得到消息,知道對方在燕大上學。只是燕大校區實在太多,她先前找到主校區去找了一整天也沒找到人。

江恰恰倒是不指望對方能幫上什麽忙,但好歹對方手上還有老爺子留下的酈雲的那幢房子呢!那幢房子拿出去,也至少能賣上幾萬塊錢。

這麽想著,江恰恰決定從明天開始就將燕大的校區一處一處找過去,但恰在此時,耳畔便捕捉到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在那裏!!!!”

有人這樣高呼著,然後徑直朝她跑了過來。

江恰恰下意識轉身想跑,卻沒能成功,迅速被一幫人給摁住了。

“媽的!”她驚慌地擡起頭,果然是討債的那幫人,對方抓著各種棍棒神情猙獰地圍住她,口中罵罵咧咧地朝周圍慌亂的群眾解釋,“這個老板娘欠了我們一群工友一年半的工資!我們這群苦命的在工地上為他們累死累活,我們也有家人孩子要養活啊!我兒子連讀書的錢都掏不出,他們倒好,拿著錢跑到燕市來買房買車,吃香喝辣!”

一年半的工資的拖欠,已經足夠這一時代許多底層人民家破人亡,幾個摁著江恰恰的農民工甚至痛哭了起來,就因為這筆錢,他們當中有的妻離子散,有的孩子輟學,更有家中病重的長輩無錢治療撒手人寰的。要不是仇恨實在太深,有幾個本分的農民工願意跟著人四處討債?

江恰恰新買的價值不菲的裙子沾了一地的灰塵,她在四下的指責和怒罵中痛哭出聲:“你們別這樣……我在籌錢了……”

“籌了一年多嗎?! 你在燕市的那套房子一百多個平方,賣賣掉足夠我們兩三年的工資了!”

江恰恰難以想象會聽到如此不合情理的要求:“可是……可是……賣掉了房子我以後住哪兒?”

但這群討債的粗人明顯沒有憐香惜玉的特質,也並不想同她和平談判,為首那人直接將江恰恰的珍珠項鏈和鉆石耳環摘了下來,起身指著她威脅:“我不管你以後住在哪兒,我們只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下個星期天假如你欠我們的錢還不到賬,你自己看著辦。”

這夥人趁著警察來前一哄而散,如同來時那樣突然的消失了,江恰恰坐在地上哭了一會兒,幾乎沒有站起來的力氣,還是一個好心人上前攙起她。

那是個面容慈和,衣著華貴的老太太,扶起她後還滿眼憐惜地替她梳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發。

“真可憐啊。”老太太道,“剛才那群人真是太野蠻了,一群大男人,怎麽能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

江恰恰無盡的窘迫生活中少能聽到這樣慈祥的安慰,一時間越發委屈,直接撲在對方的肩頭痛哭了起來。

“可憐了可憐了,唉,有什麽困難總會過去的。”老太太拍打著江恰恰的肩膀,打開自己精致的手包,從裏頭抽出一張名片來,“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你就來找我吧,唉,可憐見的,總得幫你一把。”

催債方只給了一個星期的期限,江恰恰走投無路,當下只覺得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緊緊抓住:“您能怎麽幫我?”

借錢嗎?

對方慈祥地笑了起來:“他們一群大男人盯著你,你在國內逃到哪裏說不準都會被找到纏上。我是做進出口貿易的,手上也有些門路,你要是在國內待不下去了,就找我,我送你出國,在國外避避風頭。”

江恰恰猛然意識到自己還有這條路可以走,但心中又實在惶恐:“可是,可是從沒出過國,出去能幹什麽啊?”

“你這麽年輕,總能找到工作的。”對方鼓勵她,“國外跟我們國內可不一樣,他們可發達了,遍地是黃金,你在那裏就是洗盤子,都能拿很高的工資,足夠你過得輕松富足了。”

*******

沈甜甜一臉陰沈地朝著電話那頭:“動作小心點,一定要記住不能走漏任何風聲。”

電話那頭的人立刻疊聲答應,沈甜甜眼神陰郁得嚇人:“她走之後,我會想辦法讓銀行出面處理掉她的車和房產還掉拖欠工人的工資。但洗盤子也好,制衣廠也好,總之一定要讓她滾得遠遠的!否則你們一分錢也別想拿到!”

聽到對方已經開始聯系蛇頭的答覆,她總算看起來滿意了一些,屋外突然傳來什麽聲音,她簡短地又叮囑了幾句,匆匆掛斷電話。

朝屋外一探,果然是熟悉的黑車。

沈甜甜飛速丟開手機開門下樓,一邊跑一邊大喊:“哥!!!!”

林驚蟄抱著一臺顯示器走進沈家大門,才入內便見到了這只迎面撲來的小麻雀,見沈甜甜在樓梯上就蹦了起來,他趕忙將手上的顯示器遞給沈眷鶯,然後張開雙臂將這顆小炮彈接到懷裏。

沈甜甜這會兒還沒長開呢,身體輕飄飄的,白嫩的面孔因為激動浮現出一片粉紅,她笑得像一顆甜蜜的水果糖,黏糊糊地粘在了林驚蟄的身上:“哥你終於給我買電腦了,你自己想想自己都答應多久了!”

林驚蟄任由她撒嬌,順從地在對方的指責裏道歉,沈甜甜便抱著他的胳膊朝屋裏拖:“你得賠我一身新衣服!”

“好,周末就帶你去買,你喜歡什麽買什麽。”林驚蟄好笑地看著這位從前的宿敵蠻不講理的模樣,完全不做任何反抗,“我先幫你把電腦裝起來好不好?”

沈甜甜哼哼唧唧地答應了,把林驚蟄帶進房間裏,沒一會兒又下樓榨果汁端蛋糕上來,坐在旁邊眼巴巴看著他工作。

這個妹妹又嬌氣又任性,還愛耍無賴,林驚蟄簡直覺得自己生了個女兒,有時候恨不能找幾個人來擡著她,叫她連路都不用自己親自走。他一邊裝著電腦,一邊喝著沈甜甜遞來的果汁,心中卻也覺得說不出的奇妙。畢竟這輩子那麽多重新認識的故人裏,這個臭丫頭的變化是最大的。

他猶記得上一世,自己在沈家興風作浪,和沈甜甜那些勢均力敵的鬥爭。

這輩子越深入接觸,他便越覺得愧疚,因為上一世的沈甜甜,心機手段不論哪一樣都不比他遜色,甚至可能是從小生活環境不同的原因,有時比起他來,手段反倒更加狠辣。

林驚蟄在她手中著實吃過不少虧。那時候的沈甜甜陰沈尖銳,城府幽深,跟當下這個嬌俏單純的小姑娘判若兩人。

林驚蟄把顯示器的電源接了起來,沈甜甜看到屏幕亮起,高興的跳起來拍掌:“哥哥你真厲害!”

林驚蟄吩咐:“把鍵盤拿給我。”

沈甜甜便屁顛屁顛地去了。

林驚蟄目光柔和地看著她的背影,心中嘆息——本質多麽純凈的一個小姑娘啊,上輩子卻生生被自己逼迫成那樣。

電腦裝好了,聯上網,沈甜甜迫不及待地坐在了凳子上打開網頁。

林驚蟄坐在旁邊,見她輕車熟路地敲擊鍵盤打開非凡搜索,開口誇獎:“你還玩兒的挺好。”

沈眷鶯在門口看著這對兒女互動,縱然心頭仍牽掛著江恰恰帶來的威脅,臉上也不由露出愜意的笑容,但口中仍舊道:“驚蟄你都快把她慣沒邊兒了!叫我說電腦就不該給她買,她拿來肯定不幹好事,還影響學習。”

沈甜甜不滿地瞪了母親一眼:“我拿來看書的!”

沈眷鶯撇嘴:“有什麽書非得在電腦上看?你說,古今中外世界名著,我去給你買。”

“你懂什麽,你什麽都不懂!”沈甜甜不高興了,朝林驚蟄撅著嘴道,“哥!”

林驚蟄心都給她喊軟了,趕忙道:“沈阿姨,您別這麽說她,現在的網絡很發達,已經可以用來學習了。”

“就是。”沈甜甜自覺有了底氣,朝母親振振有詞,“我跟我朋友發現了一個新論壇,上頭有不少原創作品,我們買電腦是要做事業的好嗎?那個新論壇現在雖然人氣不高,但可有潛力了。”

“論壇?”林驚蟄一直以為這丫頭只是貪玩,聞言不禁意外道,“你們要投資麽?”

“是啊。”他的建議沈甜甜還是願意聽的,因此立刻問,“哥,你覺得行不行。”

網絡投資現在還尚未興盛,尤其虛擬文學,在後世絕對是非常具有潛力的市場,林驚蟄頗為驚喜她超前的眼界:“小看你了啊,這麽有行動力。我絕對支持你發展事業,有什麽困難直接開口。”

沈甜甜朝自己母親得意地哼了一聲,沈眷鶯完全沒轍,只能失笑著搖頭退敗:“隨便你們吧,你們這群孩子的世界我已經不懂了,未來還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

她說罷又倚在門上看了會兒這對兄妹的互動,欣慰地轉身離開。

林驚蟄看了眼時間,起身拍拍沈甜甜的腦袋:“你自己玩兒會兒。”

他出門朝樓下走去,時間不早了,除了沈甜甜這,他還得去趟肖家。大概是互聯網時代終於開展了,又或者只是巧合,沈甜甜和肖妙居然一起提出想要電腦。

肖馳對肖妙的撒嬌表示:“讓她去死。”

林驚蟄難以理解這世上怎麽會有哥哥這樣對自己的妹妹,他都恨不得能把沈甜甜寵到天上了。

沈甜甜專心玩電腦,打開論壇瀏覽了一下,床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她接起來一聽,那邊傳來蒼老的女聲:“蛇頭已經聯系好了,那邊的服裝廠也已經聯系好了,最早這周末就可以動身。”

沈甜甜神情逐漸冰冷了起來:“我知道了。”

她放下電話,陷入沈思,腦海中梳理出一條覆雜的脈絡,從事件開頭串聯至結尾,萬無一失。

身後的電腦屏幕散發出幽幽綠光,突然屋外傳來了一陣汽車發動的聲音,她從思緒中猛然回神,立刻原地跳起——

“哥!!!!”

沈甜甜氣呼呼地打開窗戶,撅著嘴朝下大叫:“你去哪裏?!不許走!!!說好陪我吃晚飯的!!!”

作者有話要說: 驚蟄【捂胸口】:我的妹妹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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