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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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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學校會在車站接是誆家裏的, 但確實已經有人等了接站口。

燕市的火車站人流比群南要密集得多, 趕上報道高峰, 隨處可見扛著編織袋健步如飛的旅客。

打老遠就看見寫著自己名字的接站牌,林驚蟄領著高勝他們過去,就看見了一個正將胳膊肘耷在牌頂看bp機的年輕人。

這人看著二十來歲, 五官挺俊朗,就是站姿不太利落,歪七扭八的, 憑空多出了幾分痞氣。

林驚蟄問:“方哥?”

對方嚇了一跳, 立馬回過神站直了,目光落在林驚蟄身上後, 匆匆摘下墨鏡將bp機別回腰上,伸出手道:“你好, 你是林驚蟄吧?”

“我是。”

對方歪著嘴露出個一個爽朗的笑容:“可算等到了,我爺爺千叮萬囑讓我早點來車站接你。”

說著他將林驚蟄手上提著的兩個不重的袋子接了過去, 又朝高勝幾人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在前面帶路。

他顯然是有些張揚的性格,就連開的車都是這年頭不多見的大紅色, 和私下裏滿街亂跑的高飽和度黃色小面的交相輝映十分顯眼。將東西放進後備箱後, 他坐進駕駛座,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自來熟地開口:“群南到這火車三十來個小時呢,哥幾個坐得都夠嗆吧?先上家吃飯去,完了休息休息再去報道,反正也不急那一時半會兒的你說是不, 我爺爺都念叨好多天了。”

林驚蟄對上他後視鏡裏打量來的目光,恍若未覺:“好。”

林驚蟄錄取通知書下來後有次在電話裏提過一嘴,老爺子就非刨根問底弄來了他的出發日程,只說幾個孩子剛到燕市人生地不熟,學校遠火車站騙子又多,要讓自己的孫子方文浩親自來接。

自打古董捐贈出去之後,這位老爺子就三五不時會朝家裏打電話關心林驚蟄的生活,林驚蟄不好回絕他,又想到這次出遠門肯定會帶很多東西,想想便就答應了。

不過方文浩的氣質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樣,他本以為方老這樣充滿書香的老人,教出來的孫子也該同樣沈穩練達,現在一看,就是個普通孩子嘛:熱情外向,因為家境教育外交手段落落大方,但畢竟年輕,眼睛裏仍舊壓不住的好奇和猜測。

猜就猜唄,林驚蟄也不懼人猜,後視鏡裏的目光有些放肆但不帶惡意,於他而言不痛不癢,林驚蟄自問夠格當他爹了,因此格外寬容,只是靠在車後座上靜靜看著窗外,打量這座久違的,和記憶中大不一樣的城市。

林驚蟄已經記不清自己上輩子剛來燕市時這裏是什麽模樣了,其實和現在前後相差也不到幾年,但歷史的變遷總是潛移默化的——今天打下了一幢樓的地基,明天地鐵新線路開始動工,忽然間城市已經遍布車流。

這樣突然的時空倒轉將一個城市新生的畫面如此立體攤開在眼前,給人帶來的震撼遠遠超過了瀏覽老照片。林驚蟄驚奇地意識到,原來燕市的這條路竟也有不堵車的時候。

後世線路覆雜到遮天蔽日的高架橋還沒有建造,盛放了這座城市將近三分之一高端白領的CBD商圈此時也只是低矮的居民區,閑適的老居民們打著蒲扇坐在路邊大樹蔭下納涼磕牙,下班的職工穿著襯衫騎自行車駛入胡同,老太太在收被子,鷯哥在學說話,剃頭攤子、餛飩鋪、抱著足球放學回家的背著書包的小學生……

林驚蟄有一搭沒一搭和方文浩說著話,註意力放在這裏的一切上,這座城市記載了他二十歲以後所有的歲月,包括青春。

方文浩從後視鏡上收回目光,他有些吃驚。

他老早就聽自家爺爺念叨過無數次這個南方小城長大的年輕人了,對方眼睛也不眨地捐出了那筆數額巨大文物的事跡更是如雷貫耳,甚至刊載上了內部報紙,被各大機關廣為傳唱。

說實話,他還對此還是很敬佩的,畢竟換做是他,手上有那麽大一批值錢的古董,肯定老早托人出手變現了。但聽得多了,他總不由自主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小城市裏土生土長的,正氣凜然到近乎迂腐的形象,雖然爺爺老說對方長得好,但方文浩覺得其中肯定有人品加成的美化作用,況且老一輩那種審美,愛的不就是國字臉、虎背熊腰的大胖小子麽?

結果腦海中根深蒂固的“雷鋒叔叔”的面孔驟然變成了眼下這位唇紅齒白氣質飄逸的年輕人,方才對方打招呼時,方文浩驚得手都沒處放了。

他打了一圈半方向盤,將車平穩地駛入一條幽靜的小道上,林驚蟄的目光在兩旁標槍般挺拔的崗哨上劃過,方文浩擔心他害怕,誆他道:“沒事,這都是保安。”

林驚蟄微微一笑,高勝他們卻信以為真,下車之後,鄧麥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林驚蟄的肩膀:“大城市果然跟咱們酈雲不太一樣嘿。”

林驚蟄摸了下這個單純孩子的腦袋,溫聲道:“往後做事收斂點就好,沒事兒。”

鄧麥點頭,心說果然燕市就是燕市,大城市的保安都比他在在酈雲派出所見到的警官叔叔們有氣勢。林哥也不愧是林哥,什麽時候都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方老爺子和老太太聽到動靜直接跑到了門口迎接,看到林驚蟄,老爺子眼睛瞬間亮了,上前來摸摸頭摸摸胳膊,又是說瘦了又是說臉色不好,連自己的孫子都沒空兼顧,拽著幾個孩子趕忙進家門開飯。

林驚蟄進屋前,目光朝這座小院後頭掃了一眼,那往後影影綽綽,樹蔭下還掩藏了不少的住家,勾起他內心深處諸多不願回首的記憶。

上輩子,他在後頭的某一幢樓裏住了整整五年,將這戶人家鬧了個雞飛狗跳,家宅不寧。

他對這裏不可謂不熟悉,但竟然從未認識過方老和方文浩,現在想來,前世的他那時雖然看上去呼朋引伴,風光一時,但大多數正經的公子哥,恐怕都是不屑為伍的。

林驚蟄想起那時給一群二流子高衙內做領頭羊的自己。那時他總覺得自己有心機有手段,目高於頂,恨著母親口中那個“劣跡斑斑”“不負責任”“始亂終棄”的父親,就無時無刻不琢磨著要讓對方家破人亡。雖然他也確實做到了。

年輕時的黑歷史總讓人回首時羞恥難堪,他卻為此付出了更加慘痛的代價,父親死後,他往後漫長的人生,都活在無盡的悔恨裏。

餐桌上,方老爺子對高勝周海棠拿出來的醬菜讚不絕口的誇獎聲中,林驚蟄回過神來,食不知味地朝嘴裏扒進一口白飯。

*****

梧桐大學計算機系的那個校區離燕市大學不遠,報到完畢後,高勝和周海棠在報到處有生以來第一次摸到了那臺傳說中的“計算機”。

他倆拿電腦玩了一盤King’s Quest,數次被催促後才意猶未盡地撒開鼠標。

簡易的電腦游戲在他們空白的腦子裏打下了一道無比具有吸引力的烙印,高勝來前的忐忑一下就被打消了,整個人美滋滋:“計算機原來就是學這個啊,太好玩了!”

“是啊!”周海棠一臉興奮,“我太喜歡這個專業了!”

林驚蟄眼神非常覆雜,但在方文浩一臉雞賊的壞笑裏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他們來得比較早,周海棠和高勝倆人同寢,寢室裏的其他舍友卻都還沒到,懷揣著對未來打游戲生活美好的期待和向往,大家收拾得無比迅速,很快便結束戰鬥,得以陪伴林驚蟄去燕市大學報道。

車駛入那道醒目的大門時,高勝幾人皆是滿臉的憧憬。到了這會兒,林驚蟄的心態反倒淡定了,唯獨一樣意外,就是迎新的師姐裏有人認出了方文浩,管他喊“師兄”。

方文浩在人前很有些正經,報名時朝林驚蟄道:“我比你大兩級,以後在學校裏遇到什麽麻煩事,可以上學生會宣傳部找我。”

林驚蟄意識到適當的距離果然是美好的,就像如今,燕市大學前世在他頭頂高懸了無數年的近乎神聖的光環,就因這樣一位吊兒郎當的“學長”輕易破滅了。

燕市大學的寢室比梧桐大學破舊很多,林驚蟄從這一刻才真正感覺自己接觸到了和前世截然不同世界,同寢四個人,加上他已經來了三個,另外兩個年輕人,一個來自申市,白白胖胖很和氣的模樣,名叫呂小江,一個就是燕市本地人,名叫王軍,鼻梁上架著厚厚的大黑框,臉上冒了幾顆青春痘,長得又瘦又高,高到什麽程度呢?

林驚蟄看他時頭得仰著。

呂小江高考成績排在全申市前五,王軍的分數在燕市同樣名列前茅,聽說還沒來的那名來自河省的新室友陳健康更加厲害,全省狀元!這是一屋子的學霸,且不同於林驚蟄,他們那都是貨真價實的。

林驚蟄上輩子吃多了苦頭,對知識一向尊敬,連同高看文化人,對呂小江和王軍態度十分溫和。

他長得清秀,氣質幹凈,又有交際手腕,有心結交什麽人,就從沒有做不到的。呂小江和王軍原本有些靦腆,同他說過幾句話後也覺得親近起來,更兼隨同而來的鄧麥更加能說會道,等到新室友陳健康進寢室時,大家早已經打成一片了。

陳健康個頭十分瘦小,比林驚蟄還要矮一些,皮膚有點黑,又不同於鄧麥油光發亮的黑,他黑得發黃,倒跟酈雲那位老同學於志亮沈默寡言的父親有些相似。

而他確實也同樣的沈默寡言,進屋後面對眾人的視線,全然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還是一個大約是他母親的中年女人在後頭推了一把,他踉蹌一步,才回過神來。

中年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話還帶著些淳樸的鄉音:“同學,這裏是305不?”

鄧麥趕忙上前接下她單薄的身體扛著的大卷被褥:“是,是。”

“哎呀,謝謝你。”厚重的負擔卸下後,中年女人長長地松了口氣,隨即著急地蹲下開始翻找包裹,打隨身的一個大袋子裏掏出一個被密密包裝的大玻璃瓶,殷切地打開放在桌上,隨後又取出各種布包的花生、葵花籽攤在桌上,招呼道,“快嘗嘗快嘗嘗,特意從老家帶來的,以後大家都是同學了,我們陳健康還是第一次出遠門,除了讀書什麽都不懂,希望以後大家能幫忙多多照顧他……”

她一打開那個玻璃瓶的蓋子,清爽的剁椒香味便飄滿了整個寢室,呂小江和王軍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瓶子裏大塊的熏魚,陳健康站在原地,因為母親有些不合時宜的行為耳朵已經有些紅了,但年輕人的尷尬總愛用惱怒來掩蓋,他垂著頭雙眉緊蹙,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不善。

陳媽媽見沒人沒人響應自己的招呼,也楞住了,她瑟縮了一下,看著屋裏的這群年輕人,垂在身側的手無措地捏著褲邊的布料。

場面即將陷入徹底的尷尬,正當此時,林驚蟄突然伸手,徒手用兩只手指捏出了一塊瓶子裏的熏魚,輕輕咬了一口。

眾人目光倏地轉向了他。

“挺好吃的。”林驚蟄慢悠悠咀嚼了幾口,平靜地招呼了一聲:“你們也嘗嘗,味道不錯。”

說罷也俯身拿出了包裏那瓶被方老爺子順走了一半的醬菜罐子,打開來,同熏魚並列放在一起。

初露矛頭的寂靜被他的這一舉動徹底打散,高勝他們幾乎瞬間就來捧場了,呂小軍和王軍被這股氣氛帶動著也下意識隨了大流,陳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告別時依依不舍地將兒子拉到走廊上,愧疚地為他整理身上過於寬大的襯衫。

她道:“這個寢室裏的都是好孩子,你不要怕,不會像高中裏的同學那樣欺負你的。”

陳健康原本還以為這些同學也會像高中同學那樣嘲笑他土氣,滿心的戒備卻在林驚蟄咬下熏魚的那瞬間消散了,他送走母親,回到寢室門口,站在門外,望著裏頭正將所有註意力灌註在林驚蟄那罐醬菜上的眾人。

“快進來啊,別楞著了,嘗嘗這個,林驚蟄帶來的,太他媽好吃了!”

屋裏埋首的舍友看到他,十分自然地擡手召喚,陳健康踟躕片刻,咽了口唾沫,僵硬的腳步緩緩拉動了。

******

新同學們都意外的好相處,林驚蟄忙完自己的事,便開始著手安置鄧麥。

鄧麥不願意上學,用他的話說,那就是“白白浪費錢和時間”。他想要找個隨便什麽地方先打工,林驚蟄沒同意,他讓方文浩幫忙留意一下離學校別太遠的地方有沒有什麽出租的民居房。

90年的燕市還沒有成為後世那個人口爆炸的移民城市,學校周圍的小區民居租金也不高,林驚蟄看了兩三家,最後定下了一個步行到燕市大學二十來分鐘路程的社區,租了套八十來平方,三室一廳,家具齊全,剛裝修不久的小套間,一個月才一百二十塊。

這個價格在林驚蟄看來簡直便宜得沒譜了,要知道後世燕市的房租比這價格翻漲了足足好幾十倍。可在鄧麥看來,一百二十塊一個月的住家完全是天價,他覺得自己一個月都未必能賺到那麽多錢。

鄧麥不同意,他比花錢的林驚蟄還心疼,執拗地要去找個包吃住的工作。

林驚蟄安撫他:“不要胡鬧,打什麽工,你得留在外頭給我幫忙。”

“那也沒必要租那麽大的啊!”鄧麥心裏也知道林驚蟄把他帶來燕市估計是有事情要吩咐他做,但心中仍舊為那將近一千塊錢痛如刀割,“我有張床就可以了,那天陳健康他媽媽不是說他們來燕市前幾天住的房子一天才兩塊錢嗎?”

林驚蟄在他的抗議聲中交掉了半年的房租,朝他道:“這房子又不是租給你一個人,我和高勝他們平常也會來的。”

他心中早有盤算,90年往後的這些年正是燕市開始發展的時候,倘若真的有心事業,最近差不多就該開始著手籌備了。在酈雲時,林驚蟄還為此為難過,畢竟創業艱難,前期只靠他自己奔走,很容易無法兼顧學業。他辛苦覆習,全力以赴地考試,就是為了填補前世留下的遺憾,知識在他心中占有極大的比重,他並不想因為事業就輕易荒廢掉。

鄧麥這一來,可以說是為他解決了燃眉之急,跑項目需要人手,鄧麥雖然青澀一些,但為人機靈,只要稍加指導就能培養出來。屆時他只要在大方向上多做做把關,細節問題完全可以交給鄧麥來處理。

這處民居往後也可以當做暫時的辦公點,場地雖然不大,前期卻也也夠用了,半年之後到底是個什麽光景還未可知。

鄧麥坳不過他,又不能走人,只好聽從。將家裏簡單打掃了一下後,他們騰出了一間偏西的小房間,將林驚蟄從酈雲帶來的外公的遺照擺在了屋裏。

鄧麥煮了一鍋飯,連帶樓下花圈店裏買來的香燭紙錢供奉在了靈前,又每人虔誠地跪在靈前上了三炷香。

方文浩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小孩忙活得井井有條,又被高勝拉著也在靈前拜了拜,想到爺爺說起的情況,還是把林驚蟄拉到一邊小聲問他:“你交完學費又交房租的,身上錢還夠不夠?不夠我這裏有點,你先拿去。”

林驚蟄婉拒了他的好意,只說自己身上還有,等到安排完一切後具體計算了一下,便發現確實剩下不多了。

他全部身家也就兩萬多塊錢,之前去申市為了跟田大華周旋,已經花掉了一多半,剩下的幾千塊錢,刨除路費、餐飲、學費,和現在租房子置辦東西的錢,又去了小多半。

還沒開學,當晚他就沒有回寢室,而是住在了剛剛租下的民居裏,鄧麥硬是把主臥讓給了他。

算完賬,他又攤開白天在報攤上買的日報,燕市的報紙內容比酈雲的要豐富許多,裏面不僅有財經版塊,還有當日收盤時的股指。

申市的交易所狂潮已經發展到了白熱化,無數股民想入市卻不得其門已經成為了一種社會現象,周邊城市更是頻頻出現國企工廠因為炒股開除工人的報道,財經編輯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對股市的未來充滿憧憬了,他們轉變了口風,尋求進步,劍鋒直指改革!

而此時,申交所的空漲現象已經達到巔峰,曲線圖上,林驚蟄購入的那支“時代科技”股價已經翻漲了百分之六百!

林驚蟄知道,調控肯定很快就要來了,股票是國家大力推動的全新的市場經濟,國家勢必不會任由它如此矜貴下去。雖然直到九三年,申市股票的曲線都很少向下挪動,但恐怕再過不久,大盤漲幅就不會再有現在那麽瘋狂了。

拿回高勝悉心保存的名片,下樓,林驚蟄買了張公用電話卡,找到一處公用電話亭,撥通了上面的電話。

******

股市收盤,目睹昨天的最高峰值再度被新的記錄打破,田大華滿心驚嘆地回到家,吃他食不知味的晚飯。

這段時間他幾乎動用了所有申市能動用的關系,費勁千辛萬苦才可憐巴巴地弄來了幾千股股票,這只股票雖然不夠時代科技那樣漲幅驚人,身價卻也早早飆升到了十來塊,可這幾千股的股票,在田大華眼中比塞牙縫多不了多少。

這就是用錢在孵錢啊!每天都有新的收益入袋,持股多的,比如林驚蟄這樣的大戶早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他不過就是跟在背後喝點湯罷了。

每天費盡心思琢磨著該如何多收點股票,可奈何供方市場從來不以他的意志行動,田大華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頗有些貪心不足,老熟人們早已經怕了他,不敢接他托求幫忙的電話了。

開玩笑,有股票還留給他?自己都不夠留的。

田大華那部大哥大幾乎成了擺設,每天帶進帶出的,卻一點用處派不上,吃飯時隨手擱在了一邊。

哪知毫無預兆的,久違的鈴聲竟響了起來。

他楞了幾秒鐘才想起來去拿,心中琢磨著這時候會有誰聯系自己,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卻一下驚得他從凳子上跳了起來!

“林先生?!”

林驚蟄仍舊是那副那副帶著笑意的不緊不慢的腔調:“田總,別來無恙啊。”

田大華站在那頭腦都空白了,好半天鎮定下來,在老婆異樣的目光中保持著恭敬的站姿接電話:“林先生,托您的福啊,我這裏一切都好,好久不見,林先生最近怎麽樣?”

“就那樣唄。”林驚蟄懶洋洋道,“泡泡茶,看看書,修身養性。”

田大華心中嘆道,你看人家這日子過的,跟自己可以說是天差地別了。林驚蟄此時在他心中的形象可以說已經高深到近乎縹緲了,又有放在眼前的股神光環加持,他格外的心悅誠服,連奉承的語氣都顯得小心翼翼:“林先生您真是悠閑得太讓我田某人羨慕了,要知道您走之後,申市的金融市場變化可以說是天翻地覆了。”

林驚蟄佯作不知:“哦?”

田大華笑著道:“您難不成都沒有看申交所的大盤麽?我都忘了給您道喜,您開市時投資的那五十萬,現在恐怕已經翻漲了六倍還多,實在是一本萬利啊!”

林驚蟄深谙裝逼精髓,視金錢為糞土地回答:“哎,運氣好而已,田總沒跟著一起玩玩?”

田大華苦笑:“我倒是想啊,可惜慢人一步,現在申交所的股票已經是一股難求了,您真該來申市看看發行所門口的盛況,卷閘門都被擠壞不知道多少個了,連委托單都被炒到了十塊錢一張!”

他驚嘆完,又嘆息了一聲:“唉,我真是後悔沒有早早跟上林先生您的腳步。”

“哈哈哈哈。”林驚蟄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笑得田大華越發苦澀,誰知緊接著話鋒一轉,卻將他的一顆心倏地提到了萬米高的雲層之上!

林驚蟄漫不經心地說:“沒想到申市地頭蛇也有這麽為難的時候,田總您要股票,這個好辦,我賣給你就是了。”

田大華錯愕到足足一分多鐘說不出話,他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林驚蟄是在耍他開心。

他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林……林先生,您說的這是真的?!”

這可都是實實在在的錢啊!而且是一只金母雞,每天都會產生更多的利潤。迄今為止,股市上還沒有任何一個持股超過十萬股以上的大戶選擇拋售,林驚蟄能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將自己口袋裏的錢掏出來?!

他是聖人嗎?要普度眾生?!

林驚蟄卻全然不似開玩笑:“嘖,一點股票而已,田總您至於這樣?我們倆的交情還比不上這個?在申市時,您可是幫了我不少的忙,我心裏都記著呢。”

田大華看他的語氣實在不像是開玩笑,一邊激動一邊難以置信,急得渾身的汗一下全冒了出來:“林總,您可別逗我,我這人腦子一根筋,會當真的!”

便聽林驚蟄在那邊含糊不清地笑了一聲。

他緊張得頭皮發麻,渾身的毛孔都立了起來,靜待了數個呼吸後,安靜的聽筒裏終於又響起了那道他無比渴盼的聲音。

“行了,本來還只是想逗逗你。”

田大華膝蓋一軟。

對方卻又在此時峰回路轉地添了一句:“不過既然你真那麽想要,轉給你也行,這樣吧,我轉給你三分之一,吃得下那麽多嗎?”

田大華如同被一道雷劈中了天靈蓋,渾身都木了,他如何都想不到天上竟然會真的有掉餡餅這回事!

別說是三分之一,就是全部都轉,按現在的行情,田大華他也砸鍋賣鐵都不可能錯過啊!

他忙不疊點頭,脖子都快點斷了,聲音裏帶著顫抖的頻波:“吃得下!吃得下!你要是真的願意轉讓給我,交易費我出,我全出!”

林驚蟄仿佛在思量:“我這會兒在燕市呢,你等會兒,我看看這幾天什麽時候有空……”

田大華如同在等待最終的審判,終於,對方道:“明天行不行?”

“行!!”他如同被扯住嗓子的雞,對方話音未落便出聲答應,同時忙不疊道,“您什麽時候有空?上午還是下午?”

“唉,田總你急什麽,還怕我跑了麽?”林驚蟄仍舊是那副淡定到好似一切盡在掌握的腔調,平靜中略帶笑意,“這樣吧,明天訂好機票,我給你電話,如何?”

田大華再不情願也只能恭聲答應下來,那頭電話掛斷後,他還拿著大哥大僵直地站在那裏,滿腦門都是虛汗。

老婆少見他這樣,有些擔憂地上前關心:“怎麽了?出什麽事了?飯……”

“先不吃了,先不吃了。”田大華朝後一靠,在座位上重重坐下,先是神情放空,一臉茫然,隨後眼神開始逐漸出現焦距。

他猛地一擡頭,看向老婆:“先別說了,咱們公司賬上一共還有多少流動資金?”

“好像還有幾十萬吧?”

“不夠!趕緊打電話去,籌錢!至少一百五十萬,要快!明天之前一定要借到手!”林驚蟄的股數基數太大,大盤每天都在漲,交易當然越早越好,每遲一分鐘,於他而言都是莫大的損失。田大華趕忙下令,又匆匆對面露驚恐的老婆解釋了各種緣由,對方難以置信地去打電話籌錢後,他又一籌莫展地坐在原處陷入深深的憂慮裏。

他不住地想,林驚蟄假如真的是在逗他怎麽辦?

那可是足足一百多萬市值,未來收益更是不可限量的一大筆股票啊!老實說田大華到現在都還覺得自己在做夢,這世上真的有人對金錢看淡到這個程度?

他不相信,至少他是做不到的。假如可以做到的話,他恨不能現在就出現在燕市拽著林驚蟄到申市完成交易,畢竟只要股票交易還未完成,一切口頭上的承諾就都有作廢的可能。

在田大華這裏,如此不可思議的承諾,兌現的可能幾乎為零。

但他仍舊有些僥幸地想,萬一是真的呢?!

以林驚蟄以前表現出的架勢,看不上這一百多萬好像還真的不是沒有可能。

他又想到了什麽,心中猛地一跳,林驚蟄剛才的意思是他現在在燕市?

難不成他是燕市的人?田大華早先有過猜測,但一直也沒敢確定,畢竟林驚蟄真的是太神秘了,就連日常的聊天中,也吝嗇於透露哪怕一點點自己的身家背景。

假如他真的從燕市來,那就一切都皆有可能了,燕市那是什麽地方?隨便一個磚頭砸下去都能掃倒大片幹部,林驚蟄那個氣度談吐和眼界,明顯不是一般人家能培養出來的,身後的背景說不準能大到通天。

那就不是田大華能接觸到的世界了。田大華想起前段時間在報紙上看到的新聞,說是隔壁省群南抓港口走私,抓到了一個背景深厚的年輕要犯,所涉金額可能上億,正在進行全面調查。

上億啊,這數目要不是親眼看到,田大華想都不敢去想。

這麽一看,世上他無法理解的階層實在是太多了,果然是一切又皆有可能。

******

田大華一夜沒睡,抽了兩包煙,熬到天亮,雙眼盯在家裏大壁鐘的秒針上,看著它一點一點地挪。

四點了、五點了、六點了、七點了……

林驚蟄一直沒有來電話。

他捏著手機,急得就像一只被丟進熱鍋的螞蟻,翻來覆去地熬那一身油。

在他已經近乎絕望的時候,九點半,手機突然響了一聲。

他幾乎在瞬間接通,聲音沙啞,小心翼翼:“餵?”

聽筒裏的聲音傳出來的那一刻,他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

“餵?田總啊。”林驚蟄用閑適溫吞的聲音不緊不慢地丟下了一顆巨大的炸彈,“我現在已經在機場了,十一點的飛機飛申市,晚上有空一起吃個飯?”

“吃吃吃!”田大華幾乎要給他跪下,感激涕零地聊過幾句,依依不舍地同林驚蟄告別。

這中間可千萬別出差錯啊!

他放下電話,立刻掏出電話本,安排接機。

然後換衣洗漱,以最快的速度帶人驅車趕往機場,硬生生等在那裏。

幾個小時後,林驚蟄提著一個輕便的旅行袋踏下飛機,這次他沒有帶高勝他們,而是只身前往。

林驚蟄不打算這麽快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身家。

他太明白幾百萬這個數字對一個在酈雲土生土長的年輕人來說代表著什麽了。高勝他們才到燕市,尚未穩定下來,心也飄著,他們還需要一點壓力才能發憤圖強,比如那七十萬的借貸款項。

至於安全問題,他知道田大華這次一定會比對待親爹更加慎重的。

果然才踏出接機口,他便看到了田大華那張憔悴不堪卻又精神煥發的臉,對方雙目炯炯地望向接機口內側,在目光相對的一瞬間,渾身上下都炸裂開一種煙花般的光彩。

田大華拋下身後那些帶來的人,匆匆上前接下林驚蟄手裏並不重東西,一張臉笑得花兒一般燦爛:“林先生,我可等到你了!”

林驚蟄好像壓根沒有感覺到對方濃烈到如有實質的喜悅,他只是伸出右手,平靜又沈穩地笑了笑:“田總,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ps:解釋一下,文中的調控是指調控股市連續空漲和低交易量,不代表會跌,所以驚蟄只出三分之一,他也沒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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