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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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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行孫帶住一黑泥, 只往土裏鉆去,洪錦摸著方位緊跟其後。

土行孫見那黑泥, 圓圓一團,形狀古怪,乃是出自賢王女兒之手,如同小兒玩鬧般, 起先也是不怎在意。

但此時,他往地下挖坑,那黑泥只在他手中, 徒生藤蔓, 只將他挖的那甬道,迅速交錯鞏固, 如同老早便生出老藤的深洞一般,穩固無比!

此泥乃是出自山河社稷圖中, 山河社稷圖可生萬物, 包含乾坤,乃是至寶,此泥生木生藤, 不在話下。

“嘖, 那小孩兒是甚人?這等術法可不一般啊, 仿佛憑空生木, 無中生有一般,莫說是張奎,便是鉆土大能也是難遁此道呀!”

洪錦說:“賢王身邊從不缺能人, 那小孩兒古怪得很,她定然不是賢王之女,雖是不覺著有甚威壓,那男人也是,小孩兒也是,皆非等閑。”

土行孫讚同頷首,只繼續挖道。

地面上方,既是澠池撤了免戰牌,商軍便是正大光明去除這等反賊。

當日微風拂面,氣清神爽,日頭正是明媚,商軍旌旗迎風招展,逆光而行,遠遠看去,如從晨曦霧霾中行來的海市蜃樓、雄偉神兵。

將兵步伐皆是肅整無比,陣勢擺造殺氣騰騰,鎧甲兵刃摩擦響出金鳴,戰馬嘶嚎鐵蹄踏土煙塵四起!

鯀捐於城墻之上,背脊挺直,定定站立,面無表情,只眉頭微皺。

句青在一旁看她,問:“怎的了?”

鯀捐說:“他等陣勢,殺氣太重,恐怕不妙。”

高蘭英一怔,忙問:“你不是說吾軍殺陣萬無一失麽?你言‘不妙’是何意?”

鯀捐轉眸看她,她那黑漆漆的雙眼,盯得人滲出寒意,她說:“吾從未說萬無一失,不過說十拿九穩,但世事無常,吾只是言不妙,予爾等準備,夫人卻是這般焦急?難不成,夫人從來是勝無敗?”

高蘭英被說得啞口無言,只聽鯀捐又說:“他等那陣勢,吾從未見過,如氣吞山河一般,但我方這殺陣,也並非等閑!”

那陣勢乃是通天教主所設,定然是不一般的,只等澠池開城門來戰,必然十拿九穩,破開他城!

殷守遠遠看那澠池,城門緊閉,上方盡是弓箭精兵,只餘高蘭英站於正中,她左右皆站有一人,殷守認得,左邊是鯀捐,右邊是句青。

殷守擡頭仰望,見他三人皆是將他望住。

殷守禮問:“夫人!”而後又笑道:“怎的張奎、子適等人,皆是縮在城內安坐?竟是要你等女郎來與吾對陣?”

高蘭英大怒:“賢王竟是看不上吾等女將?”

殷守擺手,說:“非也,那三山關鄧嬋玉也是女子,吾從來是欣賞,怎說看不上?只是夫人,吾少有沾女子之血,這回對你等,卻是不得不殺生了罷!”

高蘭英大喝一聲:“豎子!竟是如此自視甚高!看我不教訓你!”

高蘭英話畢,便是要下去戰他,鯀捐連忙一阻,出列一步,黑漆漆雙眼,只看住殷守,問:“娘娘,別來無恙?”

鯀捐此話一出,商軍皆是嘩然,又是微怒,賢王明明是男子,那賤人卻是喊‘娘娘’,真是如同戲弄!

但賢王卻是面不改色,只盯住鯀捐,說:“自然是無恙的,你可有恙?”

鯀捐不言,只聽殷守笑道:“你自然是無恙的,你乃是鬼女,無形無魄,殺幾個人,喝兩口血,便是痊愈,哪裏有恙?”

殷守話畢,澠池將兵皆是動容,連同高蘭英也是望了鯀捐一眼。

鯀捐面色不變,仿佛不曉得周遭看她眼神,她盯住殷守,往他身邊一看,說:“大人帶了殷洪來?”

只見殷洪雙目緊閉,只躺在一旁馬上,由黃天祥看管,殷守:“我帶來殷洪,卻不見殷成秀出來?”

鯀捐說:“殷洪是死是活?”

殷守指尖一彈,殷洪忽的睜眼,恍然一晃腦,忽的轉頭看向殷守,又是大罵。

殷守見他罵得煩躁,便又彈指將他口舌點住,只留他一雙大眼亂瞪。

鯀捐見此狀況,只一揮手,便是有人將殷成秀挾來。

那殷成秀一見殷守,立馬大喊:“大人!張奎這廝殺了吾父,你定要殺了他等!”

澠池前關,黃天化、黃飛虎帶兵行於陣前。

父子二人,皆是與張奎有怨,只聽黃天化騎馬遙劍大喊:“張奎匹夫!交殷成秀出來!”

張奎大喝一聲:“黃毛小兒!竟是如此與你爺爺說話!好小子!那殷成秀不堪一擊,早已被吾斬於馬下!你這小兒,也要與他一般下場!”

黃天化聞言大怒:“老匹夫!你且下來,吾要將你碎屍萬段!”

張奎大笑一聲,只喝道:“你這小兒還敢與吾叫囂?”他轉頭一看,喊道:“殷郊!這等小兒,便是交與你了!”

殷郊往下盯住黃天化,執雌雄劍於城墻飛轉而下,他見那黃天化揚起下巴,如同嘲弄,更是深恨,只聽他大喝一聲:“黃天化!今日定然要斬你下馬!”

黃天化哈哈大笑:“就憑你?張奎這老匹夫遣你下來,不過是令你來送死罷了!”

殷郊聞言大怒,只將落魄鐘祭起,又是搖那雌雄劍,一並飛殺過去!

黃天化只以莫邪寶劍一擋,再貼著那馬背,身軀扭轉,便是錯開他去!

他又是拿劍一刺,用力大砍,那殷郊便被打退一丈!

黃天化大嘲:“沒了番天印!你不過是個三歲小兒罷了!怎的修仙成道?你連人也做不好,還妄圖成道?”

殷郊氣得面紅耳赤,卻是無可辯駁,自年幼弒君之後,他的人生早已一塌糊塗,再已無人瞧得起他。

他忽的想起當年在游魂關,汴良人海之中,燈花暗影之下,遇見那暗自哭泣的姑娘,此生,仿佛唯有她一人認認真真,聽過他苦楚。

她是哪家姑娘?如今在何處?如今光陰逝去,她是否已成人妻?

當然,無人可答他此話,他似乎不曾想過要甚答案,仿佛只是這般想著,心思便是靜了下來。

是的,還要殺了這等瞧不上他之人,便是能清清靜靜了。是時,戰事結束,榮耀加身,道法穩厚,許是還能看那姑娘一眼。

“成不成道,我可不管!”殷郊冷眼瞧他,只騎馬轉身,說:“我只曉得,你今日要死在此處!”

黃天化大喝:“大話連天!看我來殺你!”

黃天化話畢,便是追他殺去!

黃飛虎在後頭大喊一聲:“天化!不可意氣用事!他等有詐!”

黃飛虎話語剛落,那張奎已是從城墻殺了下來。

“嘭”的一聲,刀劍相碰,電石火花!

黃飛虎堪堪一擋,再轉眼看去,黃天化已是不見了蹤影。

只見前方城門正中,風沙過去,唯見一人,那人體格強健,手執一戟,通體白毛,面色通紅,如一猿猴般,立於正中,滿臉殺氣,一動不動。

周遭起霧了。

那人只一息,便隱進了霧中。

黃天化追那殷郊,眼見著城門將至,便是要將他殺倒在地,但那風沙忽的一吹,他雙眼迷離,只微微眨眼避沙,再睜眼時,已是另一番模樣——

“天化——!黃天化!”

“師父?”黃天化聽那聲音,乃是他師父清虛道德真君之聲,連忙跑去看。

“你跑!你還跑!”清虛道德真君的聲音遠遠傳來,深山老林,遠遠有猿猴狒狒兇叫,遙遙遠遠,淒厲縈繞,遮天大樹枝繁葉茂,深林裏昏暗而陰潮,唯有點點日光往樹葉罅隙間沙漏下來,黃天化緩緩仰頭,一絲日光映照與他瞳孔。

“哎呀!師父!別打了!我不跑了!不跑了!我好好修行學道!”稚嫩的童聲響起,黃天化只回過身去,便是見著孩童時的自己。

“今日是保證,昨日是保證!明日還是這般保證?你那保證哪裏當真過?”清虛道德真君,又是狠狠打了他一板,罵道:“山裏野獸眾多!你三心二意,哪天便是要被猿猴給咬去腦袋!”

黃天化一笑,只說:“那猿猴狒狒,要是在人間,便是要轉圈打滾,供人嬉笑!”

孩童時的黃天化擡眼一看,也顧不得師父打不打,好奇問道:“真是如此?這般神奇?!”

小黃天化還不說完,那清虛道德真君又是給了他一板,罵道:“嘀嘀咕咕自言自語,在說甚話?你定然是還不曾思過!”

“你能看見我?”黃天化問。

小孩兒笑道:“你這麽個大活人,我怎的看不見你?”

小孩兒話畢,又是挨了師父一板。

黃天化倒在石板上,仰頭看那星辰,那小孩兒天不怕地不怕,白日挨了了板子,夜裏居然摸了過來。

“哎!你說那兇猛的猿猴狒狒,在人間要轉圈打滾,你可是哄我?”

黃天化瞧他一樣,只見他灰頭土臉,滿身臟兮兮的,又是小腿一瘸一拐,活像個凡間的小叫花。

黃天化噗嗤一笑:“你去河裏洗個澡。”

小孩兒莫名其妙:“我怎的要去洗個澡?夜裏這般涼,我還挨了板子,渾身是傷,沾不得水,明日又是要修煉,索性是這般臟,何必多此一舉?”

“你不聽我話,待會帶你去人間,你可要遭人嫌棄。”

小孩兒去了朝歌,果真糟了嫌棄。

今夜朝歌,恰好燈花火影,街頭熱熱鬧鬧,這邊串著冰糖葫蘆,那邊又是琵琶唱調,忽的有火喧天升起,小孩兒驚喊:“竟是這般神奇,那廂莫不是有哪個修士?”

周遭皆是笑他,見他個子小小,衣服破破爛爛,又臟又臭,索性給他讓了個地,也是空的清凈。

“那人也是凡人。”小孩兒擠了進去,說:“怎的噴出了火?”

前邊有個貴氣的白衫小孩,頭也不回,答道:“他嘴裏有油。”

小孩兒恍然大悟,忽的見一猴子轉圈,他驚喜叫喊:“轉圈了!真的聽命打滾!”

他一時興奮,便是摸著了前邊那小孩兒的雪白衣袖,又是一推,那小孩兒柔柔弱弱便是摔倒在地。

那白衫小孩兒本來摔倒已是委屈,又見袖子全是臟兮兮的指印,頓時委屈大哭。

小孩兒十分不解:“你磕著碰著了麽?你怎的就哭了?”

白衫小孩兒委屈道:“不磕著碰著,就不能哭了?你的手那般臟,我的衣裳可是新做的!回頭母親定然要罵我!”

小孩兒終於曉得了,自個被嫌棄了,他懨懨了一會,忽的那猴子又是蹦跳,又是打滾,小孩兒見此情景,二人皆是顧不得哭也顧不得悶,只是嘻嘻哈哈,又看起了把戲!

黃天化猛的一怔,忽的場景轉換,他只摸摸自個臉蛋,在轉頭看那跟他一般高的白衫小孩兒,他竟是變成了自個年幼模樣了!

“你叫甚名字?”那白衫小孩兒問他。

“黃天化。”他說。

那白衫小孩轉過臉,朝他笑道:“我叫殷成秀。”

“……仿佛,在哪兒聽過……”黃天化喃喃道。

殷成秀笑道:“自然是聽過的……”他忽的湊近,裂開嘴,笑意更甚:“你在山上,日日被你師父打板子,你師父在那兒,我可吃不了你……



黃天化忽的瞳孔睜大,眼前哪裏還是甚天真可愛白衫小孩?

只見一通背白猿,張開血盆大口,獠牙泛出利光,張開便是在他肩上咬下他一塊血肉!

他雙眼模糊,頓時世界天旋地轉,燈火朦朦朧朧,方才的人山人海,此時盡是青面狒狒、白面猿猴,只伸出獠牙,磨礪利爪,兇猛朝他襲來——

而池繩另一頭,殷守緩緩睜眼,忽的一怔!只見周遭昏昏暗暗,微光塵埃,如光陰緩慢了一般,緩緩上浮,洋洋灑灑慢慢雕落。

通天跪伏在地,披頭散發,在那玉石板上,用血肉手指,緩緩的,用力的,刻下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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