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從裏往外被關住, 想是關門人用的力氣過大，門櫞上落下簌簌塵灰。姜淮離得近，灰塵落在他的眉毛上、鼻子上, 使得他頃刻間如籠罩在一層灰霧當中。

他面色黑沈, 嘴裏那抹常有的笑意也收斂起來, 棱角分明的下巴繃緊了, 擺明了心情很不好。

按理說, 這個時候是不該上前觸黴頭的。可是，長松跟在身邊，就是處理主子的事情, 這會子怎麽可能躲得了？

他瞧了眼關得緊緊的門, 又瞥了眼姜淮眉毛上掛著的淺淡灰塵，下意識咽了咽唾沫，艱難開口：“二爺，您看……現在我們回去嗎？”

長松一說完就想打自己個嘴巴子，瞧瞧這一張嘴說的是什麽話？

自家爺要是想回去, 怎麽會被門拍了一臉灰還站在原地？

他算是揣摩出了點意思。

先前他們被急信叫回皇城, 本以為是家裏出了什麽大事，沒想到, 竟是要給二爺訂親事。二爺怎麽和主母說的他不知曉，當時據說房內只有他們兩個人。

後來, 這訂親的事就作罷了。

原本他們是能按時間回來的，奈何中途又出了個岔子，二爺被那個預備結親的姑娘攔住問緣由。

可惜, 他也沒聽見，是青竹跟著去的。

等再一回府，侯爺知道二爺回來了, 又將他叫去。中間一來二去的時間便耽擱了，他們一路緊趕慢趕，堪堪到這個時候才進了京州城。

一路風塵仆仆，衣服沒顧上換，也沒怎麽整理，就來到百味小食館門前吃了個大大的閉門羹。

唉。

長松暗地裏嘆口氣，偷偷瞧了瞧姜淮的臉色，似乎更黑更沈了，又是想一聲嘆息，就聽見一個沒什麽溫度的聲音幽幽響起：“你這眼珠子怕是不想要了？”

長松登時一個激靈，打起精神，目不斜視地走上前敲門，哪敢再看姜淮。

“打烊了！”

裏面的人聽見敲門聲，只回覆了這要人命的三個字。

長松眼觀鼻鼻觀心，鍥而不舍地敲門，三長兩短，有序規律，甭管門內怎麽說，他自敲門不停。

菜頭委屈巴巴看著擺在面前的麻辣拌，香味一陣一陣地往他鼻子裏竄，可是大家沒吃他也不能吃。

腹鳴如雷。

他再是忍不住了，聲音裏幾乎帶著委屈的哭腔：“香香，我去開門好不好？”

許閑香也沒料到姜淮會這般鍥而不舍，本以為關了門，這貴族少爺定當自顧自走了，哪會還留著。

他外面“砰砰砰”敲門，屋裏的人又不是聾了，怎會聽不見。

大家忙了一天，本就餓得不行，現下又因著她使小性子還不能吃飯，餓著肚子陪著，她到底是有幾分不好意思的。

是以，菜頭一問，她就點了頭。

長松正專心致志地敲門，不想門一下從裏面拉開，他敲門的手落了空，身子微微趔趄了一下。

他和開門的菜頭四眼相對，雙方俱是有點詫異。

然後，菜頭就看見他身後站著的姜淮了。

他原本委屈的娃娃臉這會子表情格外豐富，有委屈、有驚訝，還有點害怕，以至於開口的時候感覺舌頭打了結，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

“你……你們……怎麽……來了？我……我們……打……烊了。”

他一看見姜淮不知為何就害怕，無意識後退了一步。

長松接道：“我們長途奔波，一路來沒吃東西。不知方便蹭個飯嗎？”

他說這話有幾分試探，偷偷瞧著姜淮的臉色，雖然依然很黑卻沒有斥責他，也沒甩袖子走人，他這麽說想來是對的。

菜頭為難地摸著後腦勺，很想說“我們今天打烊了”，可一看見姜淮幽幽看過來，他立馬把門“嘩”的一下拉開，毫不猶豫道：“進來吧，我們正打算吃飯。”

長松笑著說：“那怎麽好意思，真是太打擾了。”

可你這沒猶豫地進來算怎麽回事？

沒有人回答菜頭心中的吶喊。

姜淮坐在了他們中間的位置上，右邊是大林、左邊是許閑香，長松邊賠著笑邊老老實實站在了姜淮後頭。

許閑香悶著聲道：“你也坐下一起吃吧，我們這裏沒什麽奴才主子之分。”

長松兩手慌忙擺著：“不用不用，我不餓。”

“咕嚕咕嚕！”

長松肚子傳來陣陣叫聲，大家面面相覷，他自己這會也是有幾分不好意思，訕笑著打圓場：“好香，它忍不住出來打個招呼，見笑見笑。”

姜淮淡淡道：“坐吧，蹭飯的別耽誤人家吃飯。”

你還有這個自覺啊。

許閑香默默翻了個白眼，對白日姜淮的失約很是不滿。眼下，菜頭既將人放進來了，再攔著大家反而沒心情好好吃個飯了。

不如先填飽肚子。

她瞥了眼姜淮，心想：只怕這位爺吃不習慣他們的大鍋飯。

她整好以暇地盼著姜淮撂碗走人，卻不想他面不改色地與他們一道吃著麻辣拌，什麽挑剔的話都沒說。

麻辣拌的口味其實很多，從最初的又麻又辣發展為酸甜的、鹹辣的、鹹酸，選擇因人而異。

許閑香今晚做的麻辣拌更偏於酸甜口，酸酸甜甜中藏著微微辣，這樣他們即使只吃麻辣拌也不會因為又麻又辣引起腸胃不適。

一盆麻辣拌顏色豐富，黃的、深綠、青綠、白的、深紅各種顏色堆疊在盆中，油光閃亮的鮮紅辣椒油在燭火下熠熠生輝，點綴的白芝麻粒又小又可愛，添了許多不一樣的感覺。

土豆、海帶、青筍、面筋和肉等浸在湯汁裏，沒放麻醬，每吃一口都是食材純粹原始的味道裹挾著爽口的酸甜，酸甜蔓延開來後是濃郁的鮮香席卷而來，又開胃又解膩。

姜淮趕了一路，說是蹭飯，他原也只是想等著時間解釋，沒打算真的湊一堆吃飯。當麻辣拌吃到嘴裏，閉塞的味蕾仿佛被逐漸打開，吸引著他吃了一口又一口。

他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口，吃完就不吃了。

結果一口又一口，生生停不下來。

長松也是如此。

他戰戰兢兢坐在位置上，偷瞄姜淮的反應，打定主意看他吃幾口自己就裝個樣子吃上幾口，就說自己吃飽了。

結果……

他端著碗就不想放下，只好偷偷瞧瞧姜淮如何，倘若自家爺不吃了，那他再想吃也是不能吃的。

然後，他就瞠目結舌地看著姜淮淡定地吃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像是真應了找的那個理由——來蹭飯的。

有姜淮在，大家一開始局促而束縛，不說話不調笑，只盼著快些吃完，好逃離這尷尬沈默的氛圍。

可是一口麻辣拌吃起來，姜淮帶給人的局促不安在一口菜中漸漸消解了。

他們依舊是沈默的，只有筷子和碗輕碰的聲音。

與先前的局促沈默不同，這會的沈默卻是“我快些吃，還能多吃一口，說話什麽的耽誤我吃菜。”

大家飛快地吃著，時不時看對方一眼，眼中火花四濺，像是一種無聲的質問。

“土豆沒有了，是不是你吃了？”

“放下最後一塊牛肉，它是我的！”

“面筋呢？面筋呢？怎麽一塊都找不著了？”

“換我來吃最後一口面，我可以！”

“啊，盆裏只有一塊海帶了！你不準吃！”

……

他們眼中只有菜。

還有，和自己搶菜的對手。

這一頓飯吃得沈默且迅速，吃罷後月娘麻利地收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撤出了大堂。

不遠處，還能聽到她對二兔娘抱怨：“方才我見你搶我的鵪鶉蛋，害我最後一口沒吃上。”

二兔娘回：“我見著你吃了我的目光，我給你使眼色，你裝沒看見。”

月娘細細弱弱的聲音在二兔娘面前難得的有一絲心虛：“東家做得太好吃了，真沒看見你使眼色。”

大林和菜頭對視一眼，起身離開。離開之前，大林別有深意地瞅了姜淮一眼。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大堂這會只有許閑香、姜淮和長松三人。

長松一拍腦袋道：“我想起有個事要和大林兄弟商量。”

說著，也走了。

只剩許閑香和姜淮兩人坐在桌前。

良久，姜淮輕輕出口：“我不是有意遲到的。”

“可我們拉過勾蓋過章的，說好了的。”

許閑香不滿地嘟囔。

姜淮擡手揉了揉她的頭，漆黑的眸子深處是淺淺化開的溫柔，語氣輕柔有耐心：“是，現在要怎麽做才能補償讓你不生氣呢？”

“哪有人家自己說的。”許閑香嘟囔著，躲開了姜淮的手，眼神中滿是控訴，“頭發都給你揉亂了。”

姜淮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眸色漸深，若無其事地收回來。

他偏過頭，漆黑的眸子裏是認真無比的情緒，慣常的玩世不恭已被他收斂起來，他的聲音清潤，每一個字咬得清晰準確，落入許閑香的耳中。

“可惜，你還太小。”

“爺只好聽你說願望，不能幫你許願。”

“說吧，哪怕是摘星星，誰讓爺有錯在先呢？”

許閑香楞楞地垂下頭，不敢深想姜淮的話。她出氣似的抓著衣角，訥訥道：“剛才還是我，這會又是爺了。”

姜淮輕笑了下，淺淺淡淡的笑聲仿佛撫平了心上的褶皺，癢癢的。

他笑著說，語氣中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好，是我。香香有什麽願望，上天摘星星也行。”

許閑香實在沒忍住懟了句：“星星掛在天上不好嗎？非要把人家摘下來幹嘛？”

姜淮：“……”

許閑香又道：“要星星有什麽用，不如送我個榨汁機。”

饞西瓜汁很久了有木有……

作者有話要說：  姜二預備開啟金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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