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在繼續，獻舞也在繼續，候場的偏殿裏，郁景彥站在人群靠角落最不起眼的地方，見那些去了又回的舞姬，有的眉梢帶喜，有的垂頭喪氣。

競選就好比考試，自古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她倒也覺得正常。

“下一位該念衣上場了啊，做好準備。”門口通報之人又發聲了。

聽得此言，郁景彥自人群中掃了一圈，尋得念衣後便去到她身旁，“念衣，加油。”

見是阿玉，念衣眉眼間露了些笑意，秀首輕頷，“謝謝。”

之後，便往一方做準備去了。

待念衣離開後，沫兮上前扶著郁景彥，“小姐緊張嗎？”她知曉她的處境，也自是明白小姐這一路定不會好走，可她能做到，也唯有時刻護她周全。

這也是主上給自己下的死命令，斷是出不得任何差錯。

聞問，郁景彥側目看著她，於面紗下的嘴角輕劃，搖了搖頭要她安心。

面上雖是如此，可她心底早已是如履刀鋒了。

……

大殿裏，待此輪舞姬退場後，一直立於殿門的公公再次提起嗓音，“下一位出場的是來自帝都伶媗閣的第一舞姬——念衣，獻舞《桃夭》。”

話音落畢，還未見得人影，大殿裏便已是清香裊裊。緊接著，黛粉的桃瓣如霏雪般自殿空婉轉而下。

見此美景，眾人都不由擡眸向上望去，也唯有戰珩依舊冷漠而坐。

只見一個以紅紗蒙面、身著大紅衣裝的女子手握淩空紅綢，於花瓣雨中傾然而下。

漫天花雨下的念衣，一襲比飛花還要艷烈的紅裝襯得她宛若一只驚鴻仙子，青絲墨染、眉眼顧盼。

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一首歌詠幸福婚姻美景的曲調配上這如仙人兒的靈逸舞姿，美到讓人窒息。

一曲舞畢，掌聲四起，經久不絕。這便是對她舞技最好的肯定。

就連隔壁候場的偏殿裏也聽得清清楚楚。

聞聲，多數舞姬只更覺失落，哀嘆之餘也都竊語起來，唯獨郁景彥依舊只立於最不起眼的角落，倒是自心底裏替念衣高興。

念衣自大殿回來後，不顧眾人真心或是假意的恭讚，只越過人群行至郁景彥身前，“這一次，該你加油了。”輕覆淺笑的眸子還是看出了她的歡喜。

郁景彥也笑看著她，眼裏除恭喜之餘，也很鄭重地點頭。

再過兩輪，便輪到這最後一位舞姬，也就是郁景彥了。

“下面最後一位出場的舞姬——阿玉，獻舞《菩提》。”

聞得大殿那端太監的宣念，郁景彥自心底深深呼吸一口氣，給了沫兮一個安心的眼神，便提腳邁步往大殿那方行去。

隨著她輕盈腳步的邁動，戴於手腕及腳腕處的數串金黃球形鈴鐺便發出叮當的聲響，宛如敲擊玉石般清脆。

倩影未現，這清脆鈴聲便已先行擴散在安靜的大殿中，如雨滴翠竹般沁人舒心。

眾人都不由往殿門方向看去，就連先時見得各色舞姬都漠然以對的戰珩，聞得此聲，也不由側頭。

當郁景彥赤腳踏入這扇大門的那一刻，她端扣於身前的雙手不由死死扣緊，腳步卻很是堅定，面上也盡是淡定從容。

於大門方向，眾人見到的是一個身著珍珠白湖縐裙的曼妙身影，部分黑發於頭頂盤一辮髻，以金色玲瓏花冠聚定，玉白蝶形的琉璃華勝綴於額前。

左右臉側各有一薄層如絲黑發覆耳落下，不長，剛好參差微觸肩頭，身後如瀑黑發自然垂落。

那身影如幽幽谷底的亭亭白蘭，自骨子裏散發著空靈疏離，即便那傾色容顏以白紗遮擋，也擋不住那一抹靈動若仙的飄逸。

眾人均屏氣凝神，深怕破了這如夢一般的佳姿。

郁景彥眸若清泉卻透著漠然之光，她一步一步堅定地行進，越過朝臣，越過上官一家，也越過戰珩，最終於大殿靠前處站定，眸光自始至終投於正前方，不曾偏離。

一切跟上一次並無巨異，唯一不一樣的，便是她的身份，如今的她只是阿玉，是一個不識得戰珩、不識得上官一家也從不曾被他們識得的阿玉。

卻是一個帶著任務重回這宮廷漩渦的阿玉。

頭微頷身微屈，算是行禮。

正此時，她身後大殿正中央淩空放下一只超大型的紅鼓，鼓面以一張精致的百花刺繡裝飾，四根系滿鈴鐺的細繩連接著鼓面和大殿中央的四面立柱。

郁景彥擡眸看向大殿右後側的樂師，以眸光示意，自此，鏗鏘曲調傾漫殿宇。

郁景彥擡腳踏下，正踩上這樂師彈出的第一聲高亢。

緊接著第二聲，她伸出的雙手幹脆利落地擺姿、定格。

然後柔和樂曲處她提裙旋轉，又是高亢的一調，裙擺一甩，以曼妙身軀擺出一個如菩提般遺世獨立的姿態。

動與靜結合、剛與柔相嵌，幹脆利落卻又柔美相連，伴著舞蹈而流出的眼神更是顧盼尤憐，清脆的鈴聲讓曲調更顯豐滿。

曲停一瞬，古箏的旋律再次響起。郁景彥隨樂旋轉數圈，待靠近大鼓之際，抽腳擡步於地面一踏，整個人便縱身朝大鼓躍去。

於此，另一只腳再以鼓側為支點，輕靈倩影便躍於鼓面正中央的上空，旋轉、落下。

與此同時，一聲雄渾的鼓聲因她的落下而響起，系於細繩上的鈴鐺發出此起彼伏的脆響。

緊接著踏腳擡手、隨樂起舞……

鏗鏘的古箏、清脆的鈴鐺、雄渾的鼓聲……這美妙之音全圍繞著特異而又充滿異域風情的曼舞，勾勒、淺唱、延續。

此刻的她就如同一個翩若驚鴻的仙子，用舞姿訴說著那遠古隔世的緣，或是千年輪回的劫。

隨樂而舞，原來她自己便已是樂，是舞。

臨近最後，伴著樂聲緩緩收尾，郁景彥雙手十合，屈身踮腳半蹲立於鼓面，訴說著如菩提一般涅磐後的智慧、頓悟。

琴音落，鈴聲止，傾色舞姿完美落幕。

眾人早已落入這妙舞之網，以至於舞蹈結束後依舊是出奇的安靜，片刻之後，如雷掌聲響徹閣樓。

郁景彥站身端立於鼓面正中央，目光掃過眾人，屈伸謝禮。即便在戰珩身上，也只一劃而過。

所以她也自是不曾見得他眸光裏的異色。

正這時，一個太監端過一張凳子放於鼓側，郁景彥會意，落腳踩於凳上行下鼓面。

再屈身謝禮，而後於眾人眼中從容地退出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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