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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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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見微又是心疼又是心暖,急急忙忙趕回後殿,找來熱牛奶餵他。

伺候的太監想接手,謝見微卻直接擺擺手讓人出去。

他太小了,怕餓又嗜睡,可是卻執拗地跟在他身邊,明明吃喝才是性命攸關的事,但在他這裏,陪著謝見微才是一切意義。

哪怕挨餓,哪怕犯困,哪怕身體不適。

謝見微在他小小的腦門上戳一下:“笨蛋。”

喝著熱牛奶的小毛球舔舔他指尖。

謝見微笑道:“奶裏奶氣。”

小毛球最不喜歡他說他小,聽到類似的語言總會反抗,比如現在,他作勢要咬謝見微。

謝見微哪裏怕他咬?他更怕硌到他的小牙齒,於是他求饒道:“好啦,不小,阿離已經是個大寶寶了。”

大寶寶是什麽鬼?小毛球還是咬了他一口。

謝見微眼睛彎著,心情很好。

登上帝位,謝見微的生活並沒什麽變化。

父親去世,他徹底成了孤家寡人,坐在高高的帝位上,下面站了無數人,可沒一個人敢擡頭看他。

他們尊重他,敬畏他,但這不是作為一個人,而是一個皇帝。

聽起來似乎有些可笑。

皇帝不是人嗎?

這個時代的皇帝還真不像個人,掌握著巨大的權利,背負著數不盡的責任,手持生殺予奪,卻失去了作為一個人的自由和情感。

十六歲的謝見微,是整個帝國的皇帝,卻僅是阿離的謝見微。

他只有在這個不會說話的小毛球面前才是一個人。

登基後的前幾年異常忙碌,新君上位,需要作出足夠的成績來讓百官信服,尤其謝見微又這般年輕,早在貴為皇子之時,便有人輕視他。

生得如此貌美,看著又這般纖弱,這樣的少年真能背負起帝國基業?

謝見微用實力告訴他們,一代明君、千古一帝,與外貌、年齡毫無幹系。

他勤勉、謙遜卻又果決、睿智,懂得聆聽卻不會任人擺布,僅僅三年,十九歲的謝見微便讓文武百官心服口服,他們跪在堂下喊得那一聲“吾皇萬歲萬萬歲”充滿了真情實意。

阿離一直陪著謝見微,和他形影不離,謝見微曾說過:“你長大了可就不許跟著我上朝了。”

大了就沒法揣進懷裏,總不好帶著一個小獸去朝堂。而且謝見微也心疼,每次時間一長,小毛球都餓得迷迷糊糊,長此以往他擔心對他身體不好。

可誰知道,從他說了這句話之後,這小家夥就不長了。

吃得不見少,可就是不長肉,始終只有巴掌大,除去蓬松的毛發,整個身體更是小得可憐。

謝見微很擔憂,找人來給他看了又看,他們都說並無大礙,小毛球很健康。

可就是不再長大,後來謝見微便不肯在人前將阿離暴露了,不能長大的幼崽太奇怪,反常既妖,他怕他有危險。

而且謝見微始終覺得阿離是不一樣的。

小時候沒人看得到他,只有他可以。

那時候阿離還有一對黑白翅膀……

這顯然不正常,謝見微不想讓他有任何危險,所以小心地把他藏在自己身邊,不讓任何人知道。

一晃就是幾年,小毛球始終和謝見微相依相守,活在大千世界卻待在只有兩個人的國度。

有時候謝見微甚至會荒唐地想著:阿離真的存在嗎?真的不是他自己妄想出的嗎?

可是他又這麽真實,會“嗯嗯”地叫喚,會舔他手指,會用毛茸茸的小腦袋在他手心拱來拱去……晚上睡覺也會趴在他胸口,用小小的身體給他帶來安心的重量。

“阿離。”

小毛球看他。

“你不會是因為我才不肯長大吧?”

小毛球翻個身睡,給他一個絨絨的小屁股。

謝見微彎著眼睛戳他:“是不是?”

小毛球又解釋不清,也懶得解釋,睡得呼呼呼。

謝見微摸摸他,心軟得一塌糊塗。

他想有個人陪著的時候,他拍著小翅膀出現在他面前;他懷疑眼前一切都是虛假的時候,他落在他懷裏,失去了小翅膀卻有了可以觸碰的身體;他害怕他長大後會離開他,他停止生長,與時間隔離。

謝見微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圓滿的,因為有阿離存在。

謝見微在他腦門上吻了吻,輕聲道:“謝謝你。”

小毛球轉身,在他唇上親了親。

謝見微笑道:“癢。”

小毛球哼唧一聲,翻身繼續睡。

謝見微只有這時候才會像個真正的少年,笑得明朗,滿目快意,對著一個巴掌大的小家夥撒嬌:“別不理我嘛。”

小毛球拍他腦門。

謝見微親他。

小毛球再拍他,他再親他。

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小毛球累得不行,呼呼睡著。

謝見微抱著他也閉上眼,做了一個輕飄飄又暖洋洋的好夢。

變故發生在什麽時候?

謝見微永遠不會忘記。

他為了他不長大,又為了他一夜長大。

如果可以重來,謝見微希望一切都沒發生。

萬祥六年,邊境大亂,外族入侵打亂了帝國的平靜,長達兩年零六個月的戰爭讓帝國民不聊生,戰死無數。

帝國太平百年之久,早已忘了戰爭的滋味,雖然謝見微上位後很重視軍隊訓練,也準備了大量軍用物資,但現任將領都缺乏實戰經驗,面對外族鐵騎,一個個潰敗,短短半年便被侵占了七座城池。

如此險境,真是人人自危。

高居廟堂的一幹重臣也是誠惶誠恐,深覺大廈將傾,帝國不保。

二十二歲的謝見微已褪去了年少的稚嫩,面臨如此可怕的境地,連年邁六旬的帝國宰相都惶恐不安,可他們年輕的帝王卻面色沈靜。只見他身著黑色帝袍,從龍椅上緩慢起身,照進大殿的光芒落在他繡著暗紋的袍裾上,讓那條金色巨龍騰空而起。

謝見微沈聲道:“朕要禦駕親征。”

他話音落下,整個大殿都陷入了詭異的平靜中,但很快,反應過來的大臣跪了一地,全都誠惶誠恐地勸慰著陛下三思。

謝見微目視前方,一字一頓道:“帝國百年基業,不能毀在朕這兒,朕知道你們顧忌什麽,但當下形勢,還有誰能挑起三軍?”

一句話問得所有人啞口無言,內閣大臣孫尚磕頭道:“陛下尚未大婚,若是此次……此次……”

“難道在此坐以待斃,帝國就能延續下去?”謝見微雙目如炬,幾句話便問得人說不出半個字。

他在位六年,雖年輕卻政績斐然,常年積累的帝王之威讓眾人對他極其信服。

此時此刻,他們這些帝國老臣竟然真的開始倚望這位十分年輕的君主。

過去六年,謝見微用實力告訴他們什麽叫做“無所不能”。

也許他真的可以力挽狂瀾,也許他真的可以擊退外敵,也許他真是上天降下的帝國守護神。

不知是誰先開始,一聲聲“吾皇萬歲萬萬歲”如同熱浪般翻滾而起,響在恢弘的大殿中,伴著朝陽升起,耀亮了帝袍之上暗藏的金色巨龍。

這一仗一打便是整整兩年,謝見微親自掛帥出征,帶著帝國的鐵血男兒勇抗外敵,用血和汗換來了邊境百姓的熱誠愛戴。

被入侵的七座城市盡數奪回,最後的生死決戰時,謝見微和軍師設立一個局。

因為實在險惡,謝見微將阿離留在了營帳裏,獨自出征。

變故便是發生在這裏。

醒來時小毛球看不到謝見微,急得到處找他。

他聽得懂人話,剛出營帳便聽到了謝見微落入陷阱,被數萬敵軍圍堵的消息。

當時小毛球便整個炸毛,他想都沒想便循著氣味去找謝見微。

找到謝見微時,他看到浴血奮戰的青年,謝見微也看到了他,他驚訝道:“阿離你怎麽來了?”

他話音剛落,堪稱奇跡的一幕誕生,只有巴掌大的小獸如同沖破桎梏一般,瞬間長大,雄壯的黑白巨獸力量強悍且所向披靡。

一時間在場的人都懵了。

敵方也好,我方也罷,全都呆住。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這頭駭人的猛獸撕碎了敵國大將的喉嚨。

謝見微本來便不在弱勢,這下更是占了巨大的優勢,他很快回神,下令進攻。

戰事很快一面倒,這漫長的戰爭也在此刻落下帷幕,成為了史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時跟隨謝見微戰鬥的人都驚呼道:“神獸降臨,陛下果然是天賜真龍!”

謝見微還在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巨獸,他怔了會兒後才嚴厲道:“今日發生的事,誰都不許提及半分!”

在場的人都是跟著他出生入死的,信他,敬他,也絕對的忠誠於他。

謝見微要求保密,那就沒人會多說一個字。

整整八年都沒長大絲毫的小獸在一夜之間成了這等駭人猛獸。

謝見微不怕他,他只是心疼,密密麻麻的抽痛感中夾雜著無數的不安。

“阿離……”

阿離看向他,黑色的眼睛中還帶著嗜血的光芒。

他走近他,輕聲道:“沒事……我沒事。”

猩紅色從那雙眼睛中褪去,他變得溫和又乖巧。

謝見微抱著他大大的腦袋,眼角濕潤著:“別怕,我不會有事的。”

“嗯嗯。”他輕聲喚他。

謝見微知道他在喊他,他眼角落著淚,嘴角卻在笑著:“謝謝你,阿離,謝謝你。”

為了我而降臨,為了我而不再生長,又為了我一夜間成了這樣。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但謝謝你,謝謝你半生的陪伴。

後面幾年謝見微不想去回憶。

他知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他希望他和阿離的只有兩個人的“筵席”永遠不要散去。

畢竟他們只有兩個人,已經很少很少了,所以……不要散了,真的不要散了。

陸離睡得很踏實,謝見微卻睜著眼看了他一宿。

第二天,謝見微精神抖擻地去上朝,陸離醒來後在龍床上發了會兒呆。

顏柯問他:“元帥大人?”

陸離告訴他:“昨晚我做了個夢。”他大體說了一下,其實就是謝見微從六歲開始,自己陪著他的一整段記憶。

顏柯根據過來人的經驗說道:“這應該不是夢,而是真實的記憶。”

陸離也這麽認為,他頓了下才說道:“看來這就是阿微的心結了。”

陪伴、孤單。

謝見微很孤獨。

從出生就沒體會過家庭的溫暖,現實中如何陸離暫時不清楚,但是夢中的謝見微,六歲前雖然有母親卻和沒有一樣,因為母親一直病懨懨的,滿心都是忙碌的父親,根本無暇在意他。

可至少這時候還有個母親陪著他,至少她並沒有淩虐他。

但很快,他就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去,冰冷的屍體成了他對母親這個詞的深刻回憶。

也許現實中那個年幼的謝見微也曾渴望過,渴望有個人陪在他身邊,不……哪怕不是人,只是個虛無的長著翅膀的小獸也好。

他太孤單了,哪怕被眾星捧月,可是心靈卻一片荒蕪,找不到歸屬,得不到依靠,只能堅強地活著,將孤獨變成習慣,最終憑借著頑強的意志克服了它。

可其實陰影不會隨著太陽的降臨而消失,它始終躲在角落裏。

因為從未得到過,所以得到了便額外珍惜。

他珍惜陸離,不想失去,因此他不停地滿足陸離,不停地給予他:權利、榮耀、地位,人心所渴求的一切,他都送到陸離面前。

他給陸離全天下最好的,為了陸離不惜放棄一切。

其實仔細想想,這不對,是病態的,是隱藏極深的另一種形態的強烈不安。

他就像一個從未有過玩伴的孩子,忽然間有了一個朋友,恨不得將一切都分享給他,只希望他能陪著他。

但這好嗎?不好。

陪伴是相互的,給予更是相互的。

幸虧陸離愛他愛到了骨子裏,否則換成另外一個人,只怕會釀成悲劇。

人是會被慣壞的,一味地付出不一定會得到回報,反而會讓自己身陷囹圄。

陸離輕嘆口氣,居然越來越不討厭它了。

沒有它,他哪裏能見到真實的謝見微。

這個藏在強大中,潛在睿智裏,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孤獨的蜷縮在角落裏的孩子。

知道了心結,解決起來不難。

只要一直陪著他,陪他一生,他便釋懷了。

但這熊貓身體不妥,這樣陪著他是肯定不行,太被動,變故太多。

謝見微依賴他,可永遠不會把他當成一個人來依賴。

不是人,也不會愛上他。

而治療孤獨的最好的辦法絕對是愛情。

心貼心的兩個人,會填滿對方的世界,會永遠不知道孤單為何物。

想要談戀愛,首先他得先變成人。

怎麽變呢?

陸離也知道“神”的意志。

首先得讓謝見微認定他是個人,這樣太才能變成人。

陸離琢磨了下開始彪戲。

顏柯忍不住擔憂著:軍師大人忽悠元帥大人他很放心,但元帥大人真能忽悠了軍師大人嗎……咳咳,這話他肯定不會說出來的,他還不想被剁吧剁吧扔向外星餵蟲子。

陸離覺得要讓謝見微把他當個人,首先他得把自己當成是人。

比如一些熊貓的習慣得改了,吃竹子?NO,人要吃飯。

然而第一場戲他就遇到了瓶頸。

陸伸伸爪子想碰包子,謝見微打開他手道:“不可以吃這個,消化不了。”

陸離執著地要吃包子。

謝見微揚聲道:“都撤了。”

桌子上的美酒佳肴瞬間消失不見。

陸離:“……”

謝見微還哄他:“那個你吃不得,而且也不好吃。”

騙人,肉包最好吃了,他能一口氣吃十二個。

陸離說不出話,又不願意發出那撒嬌一樣的“嗯嗯”聲,索性轉頭裝生氣。

謝見微想了下道:“你等下。”

他起身出門,過會兒又回來了,身後還跟了一串人。

陸離好奇地看過去,然後:“……”

謝見微說:“吃吧!”

他拿來包子了,只不過是用竹子做皮,竹心做餡,相當綠油油的包子。

顏柯:媽呀,好寵!

陸離:是不是反了?不都是老公寵媳婦兒嗎!

不過這竹子做的包子還挺好吃……熊貓元帥一口氣吃了十三個竹包。

謝見微笑瞇瞇地看著,說道:“別一次吃太多,還有很多,餓了再吃。”

陸離:“……”

第一次作戰,KO。

吃的東西上不能做手腳,陸離又開始想別的辦法,反正人和熊區別很大,比如一個是四腳走路,一個是雙腿走路。

熊貓元帥覺得自己好歹當了半輩子人,兩條腿走個路算什麽?他還能前後空翻八百個。

然鵝……他只走了八步就吧唧一聲,趴在地上不動了。

這什麽見鬼的身體!

好處是把謝見微給樂壞了:“阿離,你要笑死我!”

陸離歪著腦袋看他,被笑得花枝亂顫的心上人給晃得心癢難耐。

能看他這樣笑著,陸離心裏好歹舒坦些,覺得自己麽白賣蠢。

走路不行,陸離又嘗試了“正襟危坐”“和衣而臥”還有沈思者的經典雕像動作……

最後……MMP,這身體做什麽都是賣蠢!

別說像個人了,現在滿寢殿的太監都把他當國寶了。

資深戲總一朝栽在滾滾身上,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著實可憐。

這天顏柯進宮面聖,正事幹完後,他得到表哥批準,得以溜到後頭去看滾滾獸。

陸離正心塞,看著他也沒好氣。

顏柯看著他卻是高興得不得了,只不過還是慫,想摸又不敢摸,只敢托著腮在一邊傻兮兮的看著。

陸離瞥他一眼,不懂他到底在發什麽神經。

顏柯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開口,聲音倒是很溫柔:“待在陛下身邊開心嗎?”

這不是廢話嗎?熊貓元帥給他白眼。

顏柯卻被他這小表情給逗樂了,沒辦法,這圓頭圓腦的,做什麽都可愛到爆。

“你喜歡陛下對嗎?”他問陸離。

陸離隱約覺得他似乎話裏有話,所以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

顏柯也沒想能得到他的回覆,他輕嘆口氣道:“喜歡請一定留在他身邊。”

陸離想問他,可惜說不出人話,只會“嗯嗯”。

顏柯笑了下:“我該走了。”

陸離心道,也不知道你來做什麽。

顏柯看著他,忽然又滿目眷戀,好像要哭出來一般:“再見。”

陸離:“……”

真顏柯有些方:“大人啊,我……我對您沒半點兒意思,我喜歡女人,尤其喜歡大胸,所以……所以……”

陸離:“……我現在是頭大熊。”剛好是大胸的諧音。

真顏柯哭唧唧道:“是大胸不是大熊啊,我口味很正常的,我不喜歡熊的……”

陸離幽幽來了句:“我剛變成熊時你好像很激動?”

顏柯張張嘴,啊啊了一聲還是哇的一聲哭出來:“我是喜歡毛茸茸,但這喜歡只是單純的喜歡,不是……絕對不是那種意思啊!”

但夢境中的顏柯明顯不是單純的喜歡,而是很有隱情的那種喜歡。

相較於顏柯的“百口莫辯”,陸離到是想得更多一些,難道……這夢裏的顏柯是在睹物思人?

顏柯會喜歡誰?

羅倫嗎?

陸離這麽想很正常,謝見微的夢境是它創造的,它繼承了陸離的意志,肯定會把羅倫和顏可送一堆,畢竟陸離被羅倫荼毒了好幾年,煩透的時候恨不得把顏柯綁了送到這慫包床上幫他成事。

再加上謝見微也知道了羅倫暗戀顏柯,所以夢境會接受對顏柯的二設也很正常。

說起來,羅倫呢?這小子在哪兒。

陸離送走了顏柯,忽然間心思微動,想到了一件事。

他模仿人不成,但其實有個方法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

說不了話,但是可以寫字。

熊貓這厚爪子都能靈活的剝竹子,寫個字應該不在話下。

陸離想得挺好,實施起來也挺利落,他用不了毛筆,但用竹子在地面上操作是可以的。

偷偷練習了幾次,保證手感到位,字跡清晰,不落元帥之威後,陸離開始等媳婦兒回來。

謝見微天色漸暗才回來,他眉眼間有些疲倦(任誰連續工作六個時辰都會吃不消),但在看到大熊貓後他眼睛一亮,疲憊一掃而空,還想抱抱他。

可惜他是抱不動的,改為陸離抱了抱他。

謝見微特別怕癢,笑著道:“別蹭,好癢。”

陸離偏要蹭他,用毛茸茸的大腦袋蹭他脖子,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行,不行了,太癢了。”

陸離腦袋裏冒出他在床上時的模樣,頓時也覺得心癢癢。

好在這熊貓天生性冷淡,要不然他真不知道這日子怎麽過。

兩人鬧了會兒又一起吃晚飯,之後陸離就拿腦袋拱他,讓他出去。

謝見微察覺到他的意圖:“天黑了,明天再出去玩吧。”

陸離不依不饒,只一個勁地把他往外面推。

謝見微恨不得把他寵上天,這些小事更是慣得沒邊,他連聲道:“好好好,出去玩兒,但不許太久,要早點兒休息。”

陸離:“嗯嗯”了幾聲。

一人一熊去了花園裏,陸離找了個幹凈的空地,又叼了幾盞油燈擺好,讓地面足夠明亮。

謝見微一臉好奇:“這是要做什麽?”

陸離已經開始用竹子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寫字。

他寫的是:“我是人。”

比較簡單的三個字,雖然字不太美,但應該也看得清。

寫完後熊貓元帥眼巴巴地看著謝見微,期望著他了解到自己的心聲。

謝見微的確是看到了,油燈很亮,阿離用竹子刻得也很用力,只不過……

謝見微眨眨眼睛:“這是什麽?”

陸離:“……”一國之君不識字嗎?別逗我。

謝見微認真打量了一會兒道:“畫嗎?有些古怪,不過很好看。”話裏話外都是在安慰圓滾滾。

陸離不死心,又扛著竹子寫道:“我是你老公!”

謝見微沈吟道:“畫的還挺有規律。”

雖然不敢相信,但陸離也不得不相信,大概……也許……這個夢境的文字是不一樣的。

翌日,陸離偷偷翻了翻桌子上的奏折之後,被那滿篇“鬼畫符”給鎮住了。

雖然咱們的元帥大人學歷比不上軍師,但也不至於是文盲,可今天,在這個夢裏,他深深意識到,他並沒有比文盲好多少。

想要靠文字溝通,首先他得學會這些鬼畫符。

那麽問題來了……怎麽才能學得會!

他問顏柯:“你看得懂嗎?”

顏柯小聲道:“聽說軍事大人擅長七百多種外族語言……”

陸離:“……”有個太聰明的媳婦兒的老公的心情你們不會懂。

雖然這些鬼畫符一個都看不懂,但陸離也不能放棄,他並不需要全部學會,能寫出:“我是人。”這三個字就足夠了。

他拼命學了一陣子,實在是痛苦得很。

首先他沒法表達人這個詞,因為說不出。指指謝見微,謝見微就教他認“謝見微”這三個字,指指旁邊的太監,謝見微就教他“別太監”這倆字。

指指大臣,謝見微便教他“大臣”這兒字。

反正除了謝見微,其他的都沒有名字只有職位。

如果謝見微能教個“別人”也好,好歹裏面有個人,但他不教。

更可怕的是,指著書本讓謝見微念,也念不到他想要的三個字。

學了大半個月,陸離覺得自己真快退化成一只蠢熊了。

到是謝見微,自從阿離回來,每天都過得十分開心。

他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走,但偷的一天是一天,他真舍不得他。

陸離的變人計劃說難真難,說簡單竟然會這麽簡單。

這天仍是老樣子,謝見微去上朝,陸離在屋裏啃竹子,忽然就有一個同類沖了進來。

陸離呆了呆,竹子都掉到地上了。

沖進來的是一頭大熊貓,個頭和陸離差不多,模樣也極像(都是熊貓,分辨起來並不容易),但不一樣的是,他的眼睛是棕色的,而且會說話。

只聽他撲通一聲,前膝跪地,行了個大禮後,他說道:“殿下,您快跟我回去吧!”

是羅倫的聲音。

陸離:“……”

顏柯一臉震驚:“是羅倫上將!”緊接著他又癡漢臉道,“好可愛的大熊貓,跪在地上簡直……”屁股好圓好圓好圓呀。

不等陸離開口,羅倫便又來一句:“已經快到夏至,您再不回去,可就徹底耽誤成人儀式了!”

成人儀式?

熊貓元帥的耳朵動了動,他開口嗯嗯了幾聲,發現羅倫是聽得明白的。

“對啊,您已經二十歲了,再不進行儀式,您輩子都沒法化成人形了。”

人形這倆字讓陸離眼睛一亮,他問道:“還有多長時間?”

羅倫道:“三個時辰!”

陸離擰眉道:“那還等什麽?走!”

羅倫連忙應道:“得令!”他站起身,本來蓬松松的大熊貓身體變成了結實幹練的男性身體。

他穿著一身短打,很是精神。

陸離羨慕得不要不要的,要知道一直以來整個銀河系的男人都只有羨慕他的份。

羅倫擡手,虛空劃了個圓道:“殿下,委屈您一下了。”

他話音剛落,忽然間殿門打開,謝見微喘著氣,扶門而立。

他應該是跑回來的,扔下了滿殿大臣,不顧一切地從前頭跑了回來。

昨晚外頭下了雨,地面濕滑,他華貴的帝服袍裾上沾了水漬,濕淋淋的一片映在朝陽下仿佛金龍落下的淚水。

在這濃重的玄色袍服襯托下,謝見微面色蒼白。

他唇瓣動了動,無數話湧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一個字。

陸離一眼看到他,心一刺,想說些什麽,可發出的聲音只有嗯嗯嗯。

謝見微看看羅倫,看看陸離,他閉了閉眼,半晌說道:“要走了嗎?”

陸離對羅倫說:“告訴我他很快就回來。”

羅倫猶豫了一下,還是對謝見微說了:“陛下安康。”

謝見微眼睛不眨地盯著他。

羅倫說道:“殿……阿離讓我轉告您,他會回來的。”

謝見微聽到這話,面色卻沒有絲毫轉晴,他輕輕笑了下,神色黯然道:“好。”

陸離很是心疼,但卻只能忍著,他不變成人是解不開心結的。

想要治療傷口總得掀開上藥,否則會一直潰爛。

陸離認真地看著謝見微,希望他能看到自己的視線。

但是謝見微沒有看他,只是轉過身,面向陽光卻背對著他們。

耀眼的光芒灑在他身上,似乎一片明媚,但從背後看去,卻只能看到那瘦削的身體,被包裹在狹長又閉塞的陰影中。

陸離心一橫,跟著羅倫離開了。

他會回來的,一變成人馬上回來。

他肯定不會讓他等太久,他會一直陪著他,真真正正地陪著他。

身後歸於平靜,謝見微終於慢慢轉頭,看著空蕩蕩的寢殿,他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地上。

冰冷的大理石的裏面,冷硬的帝王朝服,卻都敵不過他那顆被凍住的心。

終究是一場夢,醒來後空無一物。

過了很久,謝見微慢慢起身,他走近臥室,在一處暗格上按了下,裏面放出了一本枯黃色的古籍。

他將它翻開,眼睛不眨地看著那一行字。

帝獸通神,二十載共與生,待太平盛世,百姓安康,他自離去。

六歲、二十六歲,剛好二十年。

一天、一個時辰、一刻鐘都不會多。

阿離走了。

謝見微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掌心,分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的親人、他的朋友、他相依為命長大的人,終究離他而去。

孤家寡人。

是坐在那至高王座上需要付出的代價。

謝見微轉身出屋,沈默地回到了朝堂之上。

沒人知道他們的陛下忽然間離開是去做什麽了,也沒人敢問。

謝見微回來了,下面的人猶豫了一下,又開始請奏。

“陛下,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您是否也該考慮下……”

謝見微面無表情,他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大婚、子嗣、傳承。

可有什麽意義?他不想變成父親那樣的人。

他註定當不了一個好丈夫也做不到一個好父親,既然這樣又何必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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