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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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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教育重洋文,重數理,教育部勸學的口號也是科技興國,而廖長柏這個前朝遺老在如今眾多留過洋的教育界大佬裏卻有些與眾不同,他倒也不否認要想振興華夏,科學技術的人才必不可少,但在他看來,如今的教育對於數理的推崇有些過了頭,更不要說如今有些人企圖抹殺國文,從初小開始便去除國文課,推崇全洋文教育,在廖長柏看來這實在是荒唐至極。

廖長柏曾在教育部公然放話,只要他活著一天,只要他廖長柏的學生沒死光,崇洋媚外之輩休想得逞。

然而盡管如此,國文教育在近十年還是被削弱得不是一點兒半點兒,有些初小裏,甚至一日排不到一節國文課,理直氣壯聲稱國文隨時可以學,若是洋文未學好,後面數理無法開課。

更不用說書法,學生放學回家,只是應付各種數理作業便已至深夜,哪裏有工夫再去練字。以至於如今一些備受推崇的青年才子才女的字在廖長柏看來也是不堪入目,連過去私塾裏的稚子都不如。

伍世青覺得自家大小姐的字是他平生看過最好的字是發自肺腑,但確實是他這個半文盲的老流氓見識少,而廖長柏道“這字倒是如今的少年學子裏難得一見的好字。”也是半點兒水分沒有,或許不能跟一些高壽的文人比,但哪怕是自來水筆的字,在少年學子裏更好的廖長柏近十年就沒見過。

如今的少年,即便是一心向學的,有工夫也寧願去多背幾個數學公式,看幾本洋文書,已然無幾人願意沈下心來習字了。

正如費允文所說,自古以來,學有所成者,家中父輩親長功不可沒,廖長柏只看那短短幾行字便可想到書寫之人的親長想必也是飽讀詩書之輩,又是何等的嘔心瀝血,即便家中無男丁,唯一的女子也是費心教導,怎想的孩子尚未成年,親長意外過世,萬般無奈下只得讓孩子來千裏投奔,萬幸伍世青此人自己雖一介草莽,但確實如外界所說的忠孝仁義,將人收留了不說,還上下奔走為孩子求學,孩子親長九泉之下也算是有所告慰。

再看伍世青上次與廖長柏想見,冷眼冷面的派頭,如今言語之間百般恭維,一片赤誠。以廖長柏的身份雖不缺一個老流氓的看重,卻也覺得伍世青能為一個並不親近的族人如此做派,倒是比許多道貌岸然之輩要高尚許多。

如此一想,莫說這個從未讀過新式學校的孩子難得的竟然真的懂洋文,便是不會洋文,廖長柏也必然要使校長之特權,將其招進學校才好。

廖長柏當場從口袋裏抽出自來水筆,在伍世青那個平常不過是放在電話機邊上記事的本子上寫了準許入學的批條,有了廖長柏的批條,伍世青連費允文都沒工夫去見了,當即連連道謝後捧著那個本子便往教務處去,批條連同前幾日他為懷瑾辦的戶籍文書遞出去,不過五分鐘,便將上學的手續給辦了個完全。

許是前前後後都順利的很,也許是廖長柏幾句好話讓伍世青高興得很了,去財務交學費的時候,伍世青當場寫了張五千塊的支票,當是捐贈了。那財務老師毫無預兆收到如此大一筆捐贈一時楞住了,待到回神,伍世青早已捧著他那頭一天還不值幾毛錢,如今已晉升為他家傳家之寶的記事本沒了蹤影。

財務老師趕緊的拿著那支票去校長辦公室尋廖長柏,廖長柏聽了也是一楞,但隨即笑笑,擺擺手讓財務收下了,囑咐財務老師寫個收據回頭送到伍公館,另又打電話給後勤,請後勤去報社登個致謝文。

而伍世青出了英德中學立馬開車去了裁縫店,找之前幫懷瑾量過衣裳的裁縫師傅,讓其趕制幾套藍衣黑裙的女學生制服,如此裁縫師傅自然少不了問一聲:“府上小姐要去念書了?可喜可賀!讀哪個學校?”

到這會兒,伍世青的心情約莫也平靜了許多,哪怕多少還是有些激動,倒是也能銜著雪茄擺出一個江湖大佬該有的波瀾不驚的姿態,漫不經心的說:“英德中學,廖校長說她學問好,親自寫批條招她入學!”

那裁縫師傅一聽,趕緊的放下手裏記訂單的筆,起身沖著伍世青雙手作了個揖,道:“不得了!不得了!府上小姐竟然進了英德,還是廖校長特批,以後府上怕不是要出個女狀元。”

伍世青聽了壓一壓嘴角,沒笑得太誇張,擺擺手讓裁縫快點兒做事,卻見他身後水生與齊英四目一對,低頭好笑,明明是打個電話就能辦的事,自己爺硬是親自跑到人鋪子上來,不就是為了聽人家幾句奉承?

從裁縫鋪出來,伍世青又想去買紙筆書包等,倒是齊英提醒他後面還約了人談事,又說這類采買的事務一個電話便可讓人送過來,何況這日正好是禮拜五,一個晚上校服做不出來,禮拜六上不了學,禮拜天是休息日,學校不開學,而且人教務的也說了,讓下禮拜一來上學,完全沒必要太過著急,伍世青才悻悻作罷。

如此伍世青心不在焉的與人談了些事,然後回家,這日傍晚夕陽頗好,果不其然的看見懷瑾正坐在前幾日伍世青吩咐人裝在院子裏的秋千上,借著最後的陽光,晃晃悠悠的打著她的寶貝絨線衣,見著伍世青,擡頭一笑,白皙的臉頰上兩個甜甜的酒窩,脆脆的一聲:“爺回來了。”

伍世青道:“怎麽?今日沒漏針?”

懷瑾一聽這話,頗不服氣說道:“我昨日開始便沒漏過針了!”

小姑娘雖然撅著嘴,但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想著小姑娘千方百計的不想上學,伍世青本來到嘴邊的那句“我為你將入學手續辦好了。”又咽下去了。

反正還有兩日才去,讓她在高興幾天也好。

懷瑾見伍世青站在那邊似乎有話說,卻又什麽話都沒說,便問:“爺可是有事要吩咐?”

“沒事,只是天暗了,別打得太久,不要壞了眼睛。”伍世青說完扭頭便進了屋。

天確實是暗了,懷瑾聞言也就收了手裏打了一半的絨線衣和線球,跳下秋千隨著伍世青進了屋。

日常說幾句好聽話,討好一番。

“爺忙了一天,辛苦了。”

“還好。”

“聽說您喜歡吃豬蹄,特地吩咐廚房做了豬蹄,早些時候便燉上了。”

“好。”

“這會兒要讓廚房上菜嗎?”

“不用,歇一會兒。”

“好的,您在沙發裏坐會兒,我給您泡杯茶?”

“好。”

……

伍世青撩起長衫,在自家的沙發裏坐下,架著腿看著小姑娘興沖沖的跑著去給他泡茶,覺得就算不說當年的救命之恩,自家小姑娘也真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長得好看,懂事,有文化,又孝順,會心疼人。

不知道以後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都十六了,也留不了幾年了。

這個不能想,只是想一想,老流氓就覺得心疼肚疼想拿槍子崩人。

這天用過晚飯,伍世青便回了書房。

過去懷瑾沒來之前,伍世青是鮮少在家用晚飯的,畢竟作為新世界舞廳的老板,晚上八點,伍世青的一天才算是過了一半,懷瑾那天能晚上十點多在新世界的門口等到伍世青,真是老天幫忙,通常沒到淩晨,伍世青是不會回家的。

而如今伍世青一個禮拜至少三四天要在家用晚飯。用過晚飯後,多數也就不出去,回了書房,伍世青聽聽收音機,找本書看看,也就睡著了。

是的,想讓伍世青睡覺,就給他一本書,十分鐘基本就能睡得打呼嚕,這也是為什麽伍世青一直尊重文化人,眼羨得要死,卻依舊是個半文盲的主要原因。

其實伍世青自己也挺煩惱,這按時吃飯,早早睡覺的生活……最近好像都胖了,但要他如過去一般總在舞廳呆到淩晨才回,留懷瑾一個人在家裏,他也覺得不好,何況中肯的說,最近總有人說,他的氣色比過去好了許多,總歸是好事。

而通常伍世青去了書房,懷瑾也就回房了,打打絨線衣,聽聽收音機,九點多鐘,累了出來喝杯水,趕巧遇到齊英,水生和吳媽約了廚房的老何打麻將,結果老何一老鄉來了,老何不打了,見著懷瑾,吳媽趕緊的招手,叫她來湊個角。

懷瑾原是不想應的,雖然她在伍公館住了些日子,與三人也算是相熟了,但她總覺得吳媽神色間有些嚴厲之色,雖對她總是客客氣氣的叫小姐,但她總覺得吳媽應不是個好相與的,而齊英和水生是伍世青隨身聽差的,雖慣來嬉皮笑臉的,但在府裏也是除了伍世青外說一不二的主,且府上其他的下人對二人恭敬之中總有些畏懼之意,由此可見二人也是極為厲害之人,不然不至如此。

然而,也正因為如此,當三個厲害人皆目光灼灼的往懷瑾望過去的時候,懷瑾難免心裏一慫,便隨了三人的意。

懷瑾回屋拿了錢,癟著嘴在牌桌邊坐下來,難免嘀咕:“我也不怎麽會打牌,怕是要掃了你們的興,這府上定是有比我會打的。”

豈料話音未落,便見一桌子除了她以外三個人皆笑了,齊英齜牙咬著一支香煙,一邊洗著牌,一邊笑罵道:“要的就是你不會打,我們才好贏錢,那些個窮鬼,口袋裏沒幾毛錢,輸一兩塊錢便哭爹喊娘的,滾蛋!”

要說自從懷瑾進了府,伍世青給添置各種衣物,胭脂水粉,以及日常用品,另外先是進府第二天便給了五百塊,後來見懷瑾在家裏不出門,伍世青尋思著是不是怕出門沒錢花,又給了五百,懷瑾倒是推辭過,但伍世青理都懶得理她,給了錢扭頭就走了,前幾日府裏發薪水,賬房又給懷瑾支了五百塊,,說是五爺吩咐了,往後每月給小姐五百塊,是零花,另外又給了一張各種商店的明細,若是要什麽又不願意出門,只管打電話讓人送,回頭掛公賬。

所以懷瑾雖然是一身落魄進的伍公館,如今身上現鈔便有一千五,外面普通的人家幾十塊錢一家三口能過一個月,說懷瑾是個富戶不算過,也不怪齊英三人惦記著,這麽大一只肥羊!既然自己不花,還不如給他們三個花。

而如今這算什麽?我好心給你們湊角,你們卻是處心積慮的想贏我的錢!

懷瑾癟癟嘴,瞪了笑得不像是個好人的齊英一眼,也沒再多說什麽。畢竟她確實不出門,這錢對於她跟紙差不多,而她在伍公館過得舒坦不舒坦,跟這三人待見不待見她也有關系,輸點錢賣個好給他們,也沒什麽。

然而吳媽,齊英和水生話雖這麽說,其實有一半也是在開玩笑,畢竟他們也是真的約了廚房的老何被爽約,也真的是湊巧看見懷瑾下樓,不是真的有預謀,然而不曾想隨後這麻將打起來了,真的是懷瑾一個人一歸三,打了三圈,一把不胡,還放了五六個炮。眼見著懷瑾面前的錢快速的越來越少,三人又難免開始擔心,萬一被伍世青知道了,說他們三人合夥欺負人,那可不好。

新的一把開始了後,吳媽,齊英和水生三個交換了個眼神,心領神會的決定大家齊心合力出個千,讓懷瑾贏一把。

且不說吳媽,就說齊英和水生,當年那是跟著伍世青混過賭場的,兩人聯手想讓人贏牌那也容易得很,何況懷瑾摸牌打牌,好的壞的,簡直都寫在臉上,操作起來更是毫無難度。

但也不能說懷瑾傻,中間齊英借喝水的故想偷看她的牌,便被她立馬伸手擋住了,狠狠的白了一眼,道:“我都輸這麽多了,你還想偷看我的牌,你好意思?”

“說的什麽話?!誰看你的牌,不看我也能贏你的錢,我至於?”齊英梗著脖子強行辯解。懷瑾也沒什麽切實的證據,聽了齊英的話,也沒能嗆回去,只是嘟著嘴一臉的不高興。

當然不高興,雖然她已經做好輸錢的準備,也覺得輸錢沒什麽,但就算是沒彩頭,誰一連十幾把,一把都不贏,倒黴成這樣,也會不高興。

不過即便齊英沒有看到牌,隨後摸了又沒兩圈,吳媽漫不經心的丟了張七萬,正拿著一個蜜餞往嘴裏送的懷瑾兩眼咕嚕嚕一轉,有點不敢相信的放下蜜餞,又定睛看了看,頓時臉上樂開了花,將牌一推,嬌聲喊道:“胡了!”

甚好甚好!如此也算是皆大歡喜,吳媽,齊英和水生總歸不怕這小姑娘跑去伍世青那裏告狀了,讓她贏一把,就算告狀了,他們也有個交代,以他們三個的水平打爆一個小姑娘不是很正常麽?而懷瑾總算贏了一把,雖然胡了個最小的,也高興得眉飛色舞。

大家都高興,牌桌上的氣氛和諧了許多,難免的就要說些閑話了。

齊英:“今天咱們爺在英德遇到沈茹欣了。”

吳媽:“哎喲!這巧了!說上話了?”

水生:“面對面碰上了,不說話都不行。”

吳媽:“說什麽了?”

齊英:“那能說什麽?總不就是客氣幾句。”

吳媽:“那才女就沒丁點兒臉紅,咱們爺那麽捧著她,她結婚前連聲招呼都不打。”

齊英:“屁!書讀得越多越不要臉。”

說到這裏齊英一頓,摸牌的時候瞥了一眼邊上的自家大小姐,可顯然自家大小姐完全沒有自己書讀得很多的意識,完全沒覺得齊英無心之下的話映射到她了,依舊一邊歪頭研究著自己的牌,一邊吧唧吧唧咬著廚房裏剛送過來的桃,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水生也覺得懷瑾在,這樣說不好,插了話說道:“別提些小姐不認識的人,聽著無聊。”

這話一出,懷瑾好不容易挑了張牌丟出來,說:“你們叫我懷瑾就行。”

“小姐就是小姐,怎麽能直接喊名字,讓咱們爺聽見了還得了。”吳媽撿了懷瑾丟的牌碰了一個,然後說:“我跟你說說這個沈茹欣,你就認識了。”

懷瑾雖然沒用心聽,但也差不多知道這個沈茹欣應該是跟伍世青有點兒不清不楚的男女之事,其實她對伍世青這個老流氓的情史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但吳媽興致勃勃的要說,她也不好不聽,也只得點頭說好。

於是吳媽也就劈裏啪啦兩把牌的時候把伍世青當年怎麽認識沈茹欣,又是怎麽大張旗鼓的追人家,最後又怎麽轟轟烈烈的成為全上海笑柄的事說了。

懷瑾一邊兒漫不經心的聽,一邊兒時不時應個聲表示自己很仔細的聽著,直到吳媽說完了,問:“你怎麽看?”

這話問得讓懷瑾有些不明所以,然而她擡頭卻見齊英和水生也都看著他,都一本正經等著她說點兒什麽的樣子,於是懷瑾放下手裏的桃子,仔細的想了想,然後說:“挺好的,若是她真嫁給爺,我怕不是來兩天就走了,也住不下來。”

說到這裏,懷瑾忍不住話匣子,接著說道:“你們是不知道老師是個多煩的差事,但凡做老師的,都愛使喚人,總歸不管對錯你就得按她的來,不按她的來她就不幹,她才不管你是不是她學生,就是親戚朋友,她也忍不住。我娘以前在家閑著實在沒事了,就開了個善堂,給窮人施舍點兒吃的之類的,後來不知道怎麽的,就開了個小學堂,教人讀書,那敢情好,不開學堂前我覺得我還活得像個人,學堂開起來後,簡直一天到晚的對我挑三揀四,我哪裏是她親閨女,我連家裏的長工都不如,她對我家長工都比我和氣……”

說起自己那位已經過世的母親,懷瑾難得的滔滔不絕,只是說著說著,若有所思停下來,微微皺眉,又想了想,有些遲疑道:“爺今天去英德?英德中學?他去那裏做什麽?”

卻見一張牌桌上的三個人,望著她的眼神裏皆是同情。一張牌桌上打了牌的,多少有些情誼了,何況這是多難得的好牌品,輸了幾百塊,贏了一把最小的,就幾毛錢,還笑呵呵的。

水生:“爺給學校捐錢了,給錢的是大爺,你去了就是他們的祖宗,當換個地方玩吧。”

齊英:“誰要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揍他。”

吳媽:“乖,咱們爺就這麽點兒念想,一輩子就想著上學堂讀書,你就委屈委屈,哦?”

我娘臨死前叫我不要去上海投奔這個老癟三,我沒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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