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四章

關燈
【起死回生】

話是這麽說,但人已斷氣,在場的人誰都沒聽說過,斷氣的人還能救活。但看裴元不急不慢、胸有成竹的樣子,每個人又忍不住想:莫非裴元真有這樣的本事?

等裴元需要的東西都備好,陳月幫著裴元脫下厚重的披風和外衫,裴元開始凈手,才說話:“法子我的確有。”頓了一下繼續說,“但之前我沒試過。”

“大師兄,我相信你。”陳月道。

“給他服下。”裴元不理會,只拿了一粒藥丸遞給陳月,“這東西自打宇晴找回來我一直舍不得用,看來是留不久。”

陳月忙動手,“大師兄,這回魂丹現在服還有效嗎?”

裴元思忖道:“他是三陽絕脈之體,我恩師尚且無法根治,少林寺的易經洗髓也只是做到壓制,天下間更是聞之色變,所以眼下他能不能活,全看我能不能替他解決了這三陽絕脈。”

崖牙問:“你要在這裏替他根治三陽絕脈?”

裴元環視四周,反問:“有何不妥?”便指了指眾人說,“在場的人都是內功高手,天下間應當再找不出第二個地方有這麽多掌控內力的好手了吧?也許是他命不該絕,何妨一試?”

眾人自然都心裏打鼓,正說著,長歌門弟子將木桶搬了進來,倒上了滾燙的熱水,屋裏頓時熱氣升騰。

裴元道:“倘若他能活下來,從今往後可不必再受三陽絕脈的控制。而在場的各位,不只是我,都將成為他的救命恩人,又能在江湖上博得俠義的美名。這樣的好機會,應當你們都不會放棄吧?”

楊逸飛問了一句,“倘若救不活呢?”

“救不活?”裴元道,“反正現下也是一個死人,難不成還能死的更透?”說著,裴元走到木桶邊,繞了一圈,才說:“照我看,到此時他應該已經死了一個時辰,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要怎麽做?”崖牙立即問。

“這麽說,你要幫忙了?”裴元反問,又看向其他人,“你們呢?幫忙的人留下,其他人都出去,省得人多我心煩。”

屋子裏的人誰也不動。

裴元有些驚訝,“看來穆玄英果真是命不該絕。”便說,“從此刻起,三日內他全靠你們的內力支撐,中途只要斷開,那就真是神仙也沒救。所以你們這三日須得寸步不離,全聽我的指揮。”又說,“其間,每六個時辰換一次人,兩人一組。崖坊主和楊門主、韓島主和周島主,你們輪流幫忙即可。”

“好。”大家一口應承。

楊逸飛又道,“我兄長內力過人,只要能勸得動他,他一個人應該能撐六個時辰。”

裴元點點頭表示明白,又說:“每一個時辰就要換一次水,一次滾燙的熱水,一次冰水,必須交替。換水的事也不得馬虎,陳月,你來負責。”

“好!”

裴元道:“將他放進木桶裏。”

莫雨便抱起穆玄英,按照裴元的話做好,站在木桶便寸步不離。

陳月問:“那雨哥呢?他做什麽?”

裴元走到木桶邊,打開藥箱,說:“這三日我不眠不休救人,保不準我就累暈過去了,我若是暈過去,他就想法子弄醒我就是。”便看著莫雨,鬼鬼一笑,“別打臉,否則我醒過來就治死你的寶貝。”

眾人也不知道他是否是開玩笑,一個個都面面相覷。

裴元翻白眼說:“無趣!”又道,“他就守在屋裏好了,一來以防你們有人體力不支,他好補上。二來,這屋子不能透風,一點兒風也不能有,所以每次換水,他得用凝雪功將木桶凍住,保證木桶裏的穆玄英受不到風。”

莫雨沒回答,只是一直盯著穆玄英。

裴元從藥箱裏抽出銀針,道:“那就開始了?計時不能錯分毫,每個步驟也不能出錯,稍有偏頗……動手!”

崖牙和楊逸飛立即站在木桶兩邊,朝穆玄英輸送無形的內力。

裴元雙手並用,將銀針極快地入穴,手法獨特卻穩、準、快,看的其他人都心生佩服,都安安靜靜地退出屋去。

一出屋子,周宋問:“裴先生當真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韓非池也不給陳月回答的機會,只說:“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正如裴元先生所說,生死有命、無須強求。”

“可……”周宋神色暗淡下來,“可我放不下。”

陳月了然,伸手拍了拍周宋的肩,道:“別看大師兄很冷靜,但他心裏肯定不好受。他曾眼看著重要的人死在眼前,如果真有辦法能夠起死回生,他絕不會藏起來不用的。也許是毛毛的情況很特殊,他才肯一試。”

周宋黯然點頭,“其實我也理解,只不過心裏還是有這樣的奢望。”

韓非池道:“別多想了,沒事的人都回去休息,接下來的三日一定要安全度過。”又吩咐人去找楊青月來。

陳月看他們對穆玄英的性命十分盡心盡力,先前的不滿和敵意已減少大半,抱著手臂,昂著頭說:“沒想到長歌門上下都肯救毛毛。”

韓非池看過來,什麽也沒說便拂袖離去。

周宋則說了一句:“人命當前,不要說是穆少俠這樣的恩人、同道,就是路人,我等若遇上也會拼盡全力。”

陳月對這些話沒有好感,也許是萬花谷的脾性已經影響了她,這樣的話她聽起來總覺得虛偽。但對長歌門卻是真的有所改觀,也不再多說,忙去督促燒水。

而屋內,裴元、楊逸飛、崖牙三人各盡其責,都忙得不可開交。

唯獨莫雨一人,像是無事可做一般,站在一旁。他腰間收著的《山河社稷圖》就像是帶火的碳,燒得他滋味難述。

-----------------------------------------

三日時間,過得極其漫長。

楊逸飛幾人任勞任怨、盡心盡責為穆玄英保駕護航,楊青月也加入,為大家分擔了不少壓力和勞累。這些事陳月看在眼裏,嘴上雖不說,但對長歌門的人是客氣了很多。

而裴元,一人撐了三日。

最後一針收回後,他身子一歪,拄著木桶邊緣才勉強站穩。

“大師兄?”陳月遞上帕子。

裴元先是擦了臉,這才開口說話,聲音已然充滿疲憊,黯啞而低沈:“今日內能醒過來事就成了。”

“是,我會守著。”

“回魂丹再服兩粒,過六個時辰一次。”

“好。”

“記得替他按摩筋骨,不要讓四肢僵硬。”

“好。”

“屋內依舊不能透風。”

“好。”

“人一醒就來叫我。”

“知道了。”

裴元這才慢慢往門邊踱步,剛出了門,又是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裴先生!”守在門外等消息的長歌門眾人忙伸手去扶。

裴元推開他人的手,站穩後道:“給我個安靜些的屋子,不要打擾我。”

“已經備好了,這邊來。”崖牙道。

因裴元不喜他人觸碰,所以崖牙領路,其他人只能一直目送裴元,但人人眼神裏滿滿都是敬佩。

楊逸飛說:“救人一命,不知耗了多少他的心血。為醫者,令人欽佩。”

韓非池也頗有感慨,“天下神醫不自醫。”

大家看事情成了一半,接下來的事只能聽天由命,也就不再苦守,只是命弟子守在門外密切關註。

而屋內一直守著的莫雨到此時也不肯去休息。因陳月有所交代,莫雨反反覆覆用帕子擦拭穆玄英的四肢,唯恐慢了一點就會讓他以後落下病根。

穆玄英皮膚很白,四肢也不像其他練武之人一般粗壯,只是脈絡流暢,看上去略顯得纖瘦了。但他身上、四肢都有傷疤。或大或小、或深或淺。

莫雨細細看過每一處傷疤,像是在讀一本書,將裏面的每個故事都熟記於心。

每個傷疤背後,一定有一個故事。

毛毛,你能跟我講講嗎?

右手小指上的凍瘡還沒好,莫雨摩挲一下,想起下雪的那幾晚,穆玄英一直守在門外,還以為自己不知。

有一晚,兩人舉杯暢飲,喝了很久才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酒局,結束時連莫雨的腳步也有些踉蹌,徑直往屋子走。

穆玄英搖搖晃晃跟著,到了門口卻被莫雨關在門外,登時生起氣來,“你怎麽回去了?你不喝了嗎?開門!開門!”

“不喝了。”莫雨在屋裏回。

“可我還想喝啊……”穆玄英用手拍門,很不甘心的樣子。

“早點睡吧。”隨後屋裏陷入一片黑暗。

“喝酒,喝酒,喝酒……”穆玄英用頭靠著門,喊一句就用頭敲一下門,聽聲音真是對自己的頭也不手軟。

屋裏卻沒有一點聲音。

穆玄英又攪和了一會兒,看屋裏真的沒了聲音,他興致也沒了,背靠著門往下滑,撲通一下坐到了地上。

隆冬時節,寒風陣陣。

好在穆玄英喝了酒,又是練武之人,靠在門邊暈暈乎乎睡了半個多時辰,忽然驚醒。醉意好像退卻一些,腦子還是不大清楚,但穆玄英倒是想起來自己還坐在莫雨房門外,想著想著便覺得可笑。

“雨哥,你睡著了嗎?”

屋裏的人好像已經沈沈入睡。

穆玄英靠著門,仰頭看著漆黑的天,喃喃說道:“還說我不適合烈酒,自己怎麽先不省人事了。”

“沒想到長歌門的酒竟然酒勁兒這麽強,我在杭州和葉大哥喝酒的時候,一個人能喝兩壇。不過喝醉以後真是變得愛說話了。”

“咦?好像我今晚也喝醉了……唉……好像是吧,突然也好像說話。”

“說點什麽好呢?你又不像葉大哥,話比我還多。你就這麽回去睡著了,我還能說什麽呢?”

“啊!呃!”說著還打起嗝來,“你話太少,脾氣也不好,還常常罵我欺負我,跟你喝酒也不好玩,真是沒意思……”

穆玄英垂下頭去,繼續自言自語:“可我怎麽就是會想起你。”

“看到什麽都會想起你,做什麽事都會想起你,吃飯的時候也會想起你……葉大哥很有趣,無樂無尋也很有趣,小月也很有趣,連裴元先生好像也比你有趣,可我還是會想到你。”

“上次想你就在早上。不知道你和楊門主在談些什麽,我在外面等啊等,就想:如果我問你你在做的事,你會不會告訴我,還是不要問了,免得又和你吵,免得你趕我走,免得你做更多的錯事。”

“雨哥……其實你說的也不錯。你在惡人谷的這十年裏,你經歷了些什麽,可能我連想都想不到。所以原先我老是用我的想法強加給你,對你而言一定不好受吧?對不起,真的很抱歉。但那時候我真的沒有意識到,所以你可以不要怪我嗎?”

“唉……我看我還沒醒,在這裏對著清風明月說些什麽胡話啊……說也說了,就說完好了。”穆玄英擡手敲了一下門,“不過你一定也不知道我在這幾個月經歷了什麽。離開少林後,也不知道是我的身份變了,還是心態變了,突然看清了很多事。”

“我在唐門,見過唐家兄弟肝膽相照和反目成仇,也見過唐老太太和她夫君幾十年的相濡以沫、互信互愛;我在萬花谷,見過子虛烏有輕松自在、心靈相通的相處;也見過琴畫雙聖把柴米油鹽和琴棋書畫融合的生活;我在長歌門這些日子雖不長,但也見到了楊氏兄弟對彼此無言的關心,周大哥對康姑娘的等待和守護,還有楊青月對張婉玉的依賴,甚至每一個長歌門弟子對這裏一山一水的維護、歸屬。這些感情多到我應接不暇,覆雜程度更是讓我很難說清楚。但我想,就算我沒有經歷過,我也可以理解。每一份感情我都可以理解。但我唯獨不能理解你。”

穆玄英一直在自言自語,他以為這些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但屋裏的莫雨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將每個字都聽了進去。

那一晚,莫雨不停問自己:到底為什麽要放手?

沒有答案。

直到此時,穆玄英還游走在鬼門關,他死前交給莫雨的《山河社稷圖》就在莫雨腰間存放,兩人說過的那些互相傷害的話還在耳邊,莫雨忍不住又問了自己一遍:到底為什麽要放手?

難道離開了他,會比現在好嗎?

這一夜,穆玄英躺在床上,莫雨守在床邊,休息時,他用雙手緊緊包裹著穆玄英的手,不大會兒又擱在唇邊,反覆摩挲。

毛毛,睜開眼。

這不是告別,這不是結束。

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