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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番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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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八【卡盧比】

——天外一瞥初見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卡盧比意識清醒時聽到的第一個聲音就是這奇怪的“咕嘟”聲,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濃重的藥味。卡盧比閉著眼,又緩了緩,終於確定自己真的沒有死在歌朵蘭。

他松了一口氣,撐著沈重的身子坐起來。他想看清自己身在何處,但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

他知道,他是看不見。從他離開歌朵蘭地窟的那一刻,短暫的一瞬,他見到了向往已久的光明,隨即他便再也看不見了。

想到此,卡盧比擡手想摸一摸自己的眼睛。

“別碰。”

卡盧比楞住,震驚充斥他的胸口。他逃出地窟、躲避族人追殺、險些渴死在歌朵蘭的時候,這個世間最美妙的聲音出現。他以為是他產生的幻覺,可現在這聲音又一次出現了。

“你醒了?”

是真的!

卡盧比憑借聽力,猛地轉向聲音的源頭,他想看清。從沒有一刻,他那麽希望能看見,能看見這聲音的主人。

“你的眼睛被陽光灼傷,我上了藥,你別碰。”

卡盧比聽到她好像走遠了些,怕她離開,立即開口:“你是誰?”

短暫的停頓,“嗯?你不會說中原話嗎?”

不錯,卡盧比自出生起便就是歌朵蘭大沙漠裏的跋汗族人。跋汗族有著自己的語言,卡盧比不例外;跋汗族有著灰色的頭發和紅褐色的眼瞳,他們生於沙漠,卻有著白皙的皮膚,卡盧比不例外;跋汗族因常年居於地窟,有著對光明的崇敬和如野獸一般敏銳的聽覺,卡盧比不例外。

他聽不懂這個人說什麽,他也知道,這個人恐怕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麽,所以只能以沈默回應。

但很快,那人走了回來,依舊語氣溫柔,“不要緊,我們有時間慢慢了解。”頓了一下,突然講了一句跋汗族的話,“我叫於睿,中原人。”

我叫於睿,中原人。

卡盧比聽的清清楚楚,心中暗暗猜測這女子的身份,面上點點頭,想了想,才回:“我叫卡盧比。”

於睿笑了,又用生澀的跋汗族話說:“藥喝,眼睛,好,卡盧比。”說完拉起卡盧比的一只手,將藥碗遞了過去。

這簡單的話語就是兩人的第一次交流。

五日後,卡盧比重見光明。

睜開眼睛的一瞬,卡盧比毫不猶豫地看向於睿。

經過五日的相處,他發現這個女子不但對他沒有敵意,反倒十分善良溫柔,一直細心照顧他,從無怨言。不止如此,短短五日,於睿已經可以說一口流利的跋汗族話,實在聰明過人。她來自遙遠的中原,孤身一人進入沙漠,如此一個奇女子,卡盧比早就等不及想見一見。

第一眼。

那女子穿著一身月牙色長袍,黑發濃密順滑,自然垂在身後,除了頭頂披了一條白紗,將部分頭發和半張臉掩去,沒有任何首飾裝飾。但那雙眼睛,明亮通透,如同一顆黑色瑪瑙,叫卡盧比看的一楞。

他能想到的形容就是——水。

於睿的眼睛像是一汪泉水,清澈透明,解了他多年的渴。

“能看見了嗎?”於睿見卡盧比神情怔怔,心中一緊:莫非這三生懸葉丹的功效我未發揮出來?正想著,看見卡盧比的瞳仁轉了,立即了然,抱著手臂說:“你既已能看見,為何要嚇我?”

卡盧比一聽,以為於睿生氣了,匆忙想要解釋,話到嘴邊,卻變了一句,“我從沒有見過像你一樣的女人。”

於睿乍聞此話,再看卡盧比的神情,心中猛地跳了跳,面上卻十分冷靜,道:“塞外的天地無邊無際,中原更是地大物博,你小小一個人,終你一生也不可能得見所有事物,並不奇怪。”

明知卡盧比的意思並非如此,於睿卻有意曲解,解的卻也極好。卡盧比心知肚明,聽了這話竟然笑了。

“為何笑?”於睿問。

“生於天地,想笑就笑了。”

於睿一轉眼珠,也覺得這個異族人頗為有趣,湊近道:“我救你一命,又醫好你的眼睛,你能否待在我身邊,讓我好好和你說說話?”

這話毫無來由,卡盧比一怔,疑惑地回視。

於睿又道:“我是中原純陽觀弟子,喜歡四處游歷,看看天地的大好河山。這一次來到大漠就是為了歌朵蘭。我千裏而來,與你相遇,我們中原人常說‘有緣千裏來相會’,既然如此,你便當養傷,留在我身邊,和我講講你的家鄉。”

卡盧比暗自思量片刻,點點頭,“有個條件。”頓了一下,“教我中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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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盧比學中原話卻耗費了整整半年。

這個在跋汗族這一代中最優秀的男人,這個十七歲便突襲歸來三次的男人,這個自幼嚴苛練武、天資過人的男人,也學了整整半年時光。當卡盧比可以勉強用中原話表達自己的意思時,他腦海裏想起的是於睿和他初見時的那五日。

五日,於睿便可以將跋汗族話說好。

想到此,卡盧比突然對這個善良溫柔、聰慧過人的女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你是誰?”

於睿在擦拭從沙漠裏撿回的動物骨骸,聞言笑答:“於睿。中原話是這麽叫的。”

“我的意思是,誰?”卡盧比想了想,卻還是找不到適合的詞語來表達。

於睿了然,停下手中的動作,歪著腦袋看向卡盧比,“那你呢?你又是誰?”

“我的家鄉是歌朵蘭,我是跋汗族人。跋汗族常年住在地窟之中,就在你腳下的這片土地之下。”卡盧比說著用腳點了點,“地窟裏有很多菌類,各種菌類能為我們提供充足的食物。但我的族人發現,這錯綜覆雜的地窟中,只有一處較為充足的飲水之處。和塔克族共處的我們才意識到,占據水源的一族,便可以大肆繁衍子嗣、擴大領地,永無缺水之患。而另一族只能四處尋找水源,就算偶然能遇到水窪,卻無法供應全族的飲水,於是在短短十幾年間,頻繁有族人死去。也因為如此,兩族為爭奪這一地下寶地,歷代相鬥,我出生時,已不知為此死去了多少族人。”

於睿聽得十分入迷,立即問:“如你所說,我們現在棲身的地方應該是屬於塔克族的?”

卡盧比看了一眼窗外,點頭,又道:“因為飲水有限,跋汗族的男子自出生起便須接受嚴酷的訓練,只留下有天賦和能力的一些,而跋汗族的多數女童在出生之日就會被殺死。”

於睿聞言,面色不大好,“竟有如此……殘忍之事?”

卡盧比看她一眼,道:“我那一代,跋汗族從人數上已遠不及塔克族,要想奪回水源,幾乎沒有可能。但我自小受到舍哎(老師)教導和磨練,終於和很多和我一樣勇敢的族人一起,發動奇襲,大敗塔克族,搶回了水源。水源重回我族,我們……”

“等等。”於睿第一次打斷卡盧比,“你們是如何搶回來的?”

卡盧比蹙眉,想了想,不願用太多血腥的詞語,“殺掉了塔克族的三個首領,還……”

“不是,我的意思是……”於睿又一次打斷卡盧比,思忖片刻,“我遇到你那一日,看到你身上有傷、雙目失明,已然昏迷不醒,但求生的欲望卻極其強烈,便知你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是以才救了你。你身上大傷小傷無數,結痂的傷疤也很多,心口附近就有兩道致命的刀傷傷疤。可見你並非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生死之事,但這一次你卻孤立無援,無人救你。”說到這裏,於睿看了看卡盧比的神色,見他面色如常,這才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你的族人呢?這一次他們為何不救你?”

卡盧比雙眸一凝,靜靜望著於睿。於睿卻也絲毫不亂,坦然回視。

兩個人就這麽互相看著對方,許久之後,卡盧比露出了少見的笑容,一瞬即逝,面色平靜地說:“你很聰明,我知道瞞不過你。”

“這句話我自懂事起便常聽到。”於睿一笑置之,示意卡盧比說下去。

“你猜的差不多。我那一代,族中男子的數量不算少,多年的磨練使得我們都很強壯。也許是我與生俱來的,我對黑夜有著……嗯……我在黑暗中遠比在光明下自在。所以,當我成年後,我成為了這幾十年來,族中最強的男人。卡盧比是我出生時的名字,我的族人都叫我……拓凡。”

“暗夜中的精靈?”於睿沒有太過驚訝,這個灰發赤瞳的男人,氣度非比尋常,又滿身傷口,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只不過於睿沒有想到,他竟然是跋汗族中大名鼎鼎的“拓凡”。

於睿閱遍萬卷書,行遍萬裏路,對跋汗族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否則也不會說那些簡單的跋汗族話。“拓凡”這個名字,更多的是一種象征,尊崇、實力和地位的象征。

於睿想了一會兒,卡盧比也不急著說話,靜靜地等,等於睿回過神來,有些難為情,訕訕道:“後來呢?你打敗了塔克族,搶回水源,你的族人為何又拋棄你?”

卡盧比心中暗自驚嘆,沒想到於睿的心智如此厲害,竟真的猜的十分準確,便道:“那一戰後,族人對我更加推崇,在舍哎的幫助下我率領了一批人,作為我族的夜之隊,護衛全族。那時候很多人都說,我會是下一任族長,沒想到這反而害了我。你們中原的皇帝不也常常猜忌身邊的將領嗎?”

於睿道:“所以你的族長加害你?”

“在一次祭拜光明之神的大會上,族長和一些族中長者說我不敬我們的神,不由我解釋便命夜之隊追殺我。”

於睿終於明白了一切,“族長誣陷你,夜之隊背叛你,你的族人沒有一個站出來維護你,所以你才奮起反抗?武功高強,又有著豐富的經驗,再加上你對黑夜的熟悉,所以他們沒能殺了你。帶傷逃出地窟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會差一點死在歌朵蘭的烈日下?”

卡盧比自然是搖頭。

聽完卡盧比的故事,同情而又佩服卡盧比的於睿忍不住笑了。

見於睿嫣然一笑,卡盧比心中的陰霾也漸漸褪去,心中無端地平靜、安寧。被卡盧比註視的於睿,心思又是何等通透?卡盧比的眼神,毫無遮掩地映射出他的內心,於睿一看便知。縱然於睿不像其他中原女子一般羞澀扭捏,但終歸是女子,在純陽觀也很少接觸到除了師父師兄師弟外的男子,便不自覺地流露出女兒家的姿態。

卡盧比曾在跋汗族中風頭一時無兩,男女□□定然也很清楚,見於睿雙頰泛紅,便想借此機會說清楚。

但不等他開口,於睿站起身來,道:“你的故事講完了,我的故事卻要過些日子再講給你聽。”說罷便端著那些骨骸出了門去。

那時候,卡盧比想著:我可以等。她來自中原,也不知我突然開口,是否會嚇著她,所以願意等。至於要等到什麽時候,卡盧比卻是也沒有打算。

就這樣,兩人一起生活了整整三年。

三年間,於睿給卡盧比講了很多故事。關於他從未去過的中原,關於中原的男子女子,關於中原的大小風俗,關於中原的飲食習慣……唯獨沒有講過於睿承諾的關於她自己的那個故事。

三年時光,日夜相伴。

卡盧比覺得,是時候了。在於睿前往不遠處的小城搜集有意思的物件時,卡盧比憑借他從於睿那裏聽來的故事,準備了一場驚喜。

於睿歸來,卻見往日住的屋子中,物件擺放都變成了漢室模樣,離家萬裏,思鄉心切,見了此景,登時又驚又喜,“這是……”

卡盧比就站在桌案旁,雖未笑,但眼神滿是柔情,“喜歡嗎?你的家鄉也可以在這裏。”

於睿驚喜之中並未察覺卡盧比的意圖,上前仔細觀賞四處,“你……你真是……你當真是十分厲害!這桌案……這香爐又是哪裏來的?竟然還能找到檀香?”

卡盧比看到於睿如此歡喜,心中也是十分暢快,想了想,走上前,拿出一個小盒子,暗自呼出一口氣,道:“於睿,我還有一件東西想給你。”

聞言,於睿回頭,卻見一個紅色的盒子在眼前,也不問,便打開了。

一顆白皙通透的夜明珠。

書中有記,夜明珠出自西域,常常在地下,經受千萬年的地下水打磨和浸泡,是以才有“夜明”的功效。不要說這鵪鶉卵一般大小的夜明珠,往日裏就是普通珍珠大小的都是千金難求。饒是見多識廣的於睿也驚得目瞪口呆。

“夜明珠?”

卡盧比點點頭,“你說,中原男子向自己喜歡的女子表達心意前,一定要送聘禮,我不太明白聘禮該是如何的,但……這……我從地窟中取來,因時間不夠,尚未好好打磨,所以……送給你。”

送給你。

於睿的腦海裏猛地一聲巨響,將她驚得一個激靈,終於才意識到,這顆夜明珠代表了什麽。

見於睿沒有反應,卡盧比道:“你自幼跟在師父身邊,你師父遠在中原,所以這份聘禮只能請你收下。”頓了一下,“於睿,請你做我的妻子。”

於睿卻落荒而逃。

這一走,竟然是逃回了中原。

卡盧比不明所以,毫不猶豫地孤身前往純陽觀,只為一見於睿。

誰知卻被於睿拒之門外,聲稱不願再往來,各自相忘。如此一來,卡盧比傷心欲絕,流落江湖,終日渾渾噩噩,直到明教教主找上了他。

半年之後,夜帝名震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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