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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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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逾白一時沒有分清是誰在哭, 直到聽見梁司月細聲溫柔地哄道“好啦沒事啦”,才知道哭的人不是她,是池喬。

坐在前排的莫莉也聽見了, 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來,便與柳逾白的視線對上。

莫莉給柳逾白當了四五年的助理了, 有時候僅一個眼神就能判斷出老板想做什麽。

她主動地出了聲, 提問當然有技巧, 不可能直接問“怎麽哭啦”,這讓人尷尬,怎麽回答都不合適。

她問的是:“你們公司的車為什麽提前走了, 沒溝通好麽?”

梁司月說:“今天飛機延誤, 我們有一個隊員晚上還有工作,助理帶著她先走了。”她盡量客觀地陳述,但免不了語氣裏帶了一些情緒。

其實, 她跟池喬不止一次體會到跟謝雨湉的待遇差距,但社會就是這樣, 時常要論資排輩, 謝雨湉出道早,粉絲多, 投資回報率更高,公司不是做慈善, 自然會將資源向她身上傾斜。

她們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平常也不覺得這樣的區別對待有什麽問題, 誰不是一步一步混上來的呢, 謝雨湉剛出道肯定也有受過委屈的時候吧。

但今天所有不順心的破事兒都趕在一起了,人在這種狀態下很難做到理性思考。

池喬性格比較急躁,方才差一點跟應露起沖突, 被梁司月攔住才硬生生忍下來,現在一到可以放松的環境,此前的憤怒就轉化為了委屈。

莫莉是替老板問的,老板聽完沒發表什麽評論,她一個外人,自然也不好去評判別人公司的內部事務。

但好歹是打破了這僵滯的氣氛,池喬很快就沒再哭了。

池喬小聲地說:“……好丟臉。”

而梁司月同樣小聲地回答她:“沒事,我有比你更丟臉的。”

池喬又說:“如果我說我是餓的你信嗎?”

“其實我也餓了,你馬上到家就可以吃飯了,我比你慘,我等下還要去一個很不喜歡的地方……”

她倆課堂上講小話一樣,全用的低低的氣聲。

坐在前面的柳逾白全聽見了,莫名想笑。

雨天趕上晚高峰,車開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到市內。

外頭還下著雨,司機下車去幫池喬卸行李箱,莫莉也下了車,去後備箱裏給池喬找一把備用的雨傘。

車門半開,飄進來外頭雨水的氣息。

梁司月扒著車窗關註外面情況,忽聽坐在前面的柳逾白輕輕地拍了拍身側的座椅,“到前面來坐。”

暗風吹雨的夜,叫整個的氛圍都變得不真實了起來,因為奇怪的是,梁司月依稀地從柳逾白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溫和。

這讓她猶豫了一下才動。

外頭,池喬已經拿上了自己的行李,撐著傘準備走了。

梁司月打開窗戶跟她告別,叫她巷子裏的這一條路註意安全,雨天路滑的別絆倒了。

莫莉上了車,撣一撣身上的雨水,不待蹙眉的柳逾白開口,她搶先笑說:“今晚車用完了就送去洗。”保管明早老板用車,裏面幹幹凈凈沒一點水漬。

梁司月等司機啟動車子,開口問道:“可不可以先送我回家……”

柳逾白轉過目光看了看梁司月,她穿衛衣、牛仔褲和球鞋,頭上一頂棒球帽,過於休閑的一身裝扮。

莫莉也同時明白了梁司月想做什麽,用不著柳逾白吩咐,她笑說:“梁小姐想回去換衣服?不順路,可能來不及了,我帶你去找個地方換吧?”

梁司月沒有客氣地點了點頭,“麻煩了。”

她似乎被這一整天的事,折騰得失去了戰鬥意志,整個人顯得疲憊而消沈。

柳逾白望她一眼,擡手,關滅了頂上的閱讀燈。

黑暗裏,沒有人再說話了。

車開到一家服裝店前,停了下來。

莫莉讓梁司月下車,她帶她去挑衣服,司機載柳逾白回家換衣服,然後再開回來這裏匯合,一起去柳家。

梁司月第一次來這樣高檔的店裏,實在露怯。

但店員服務態度極好,叫她真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她清醒得很,這是柳逾白的面子。

時間緊迫,沒辦法精挑細選了。

今晚的派對不是家庭聚會,但也不是非常正式的晚宴,衣服太隨意或是隆重都不好。莫莉給她挑了一條雖然沒什麽新意,但絕對不會出錯的黑色小禮服裙。

在店裏等了沒多久,便有個化妝師,自帶整套的化妝品過來了,而梁司月甚至都不知道莫莉是什麽時候聯系的她。

挑衣服加上做造型,統共只花了半小時。

柳逾白的車恰好折返回來,這調度的銜接基本沒有浪費一分鐘的時間。

莫莉幫梁司月撐傘提裙,後者小心翼翼地爬上車,結果還是被不太適應的高跟鞋,絆得差點一頭栽倒。

柳逾白適時伸手,撈住她手腕,用力一挽。

她另一只手撐住了前座的靠背,險險地穩住了,坐定以後呼一口氣,真心實意地同柳逾白說了句:“謝謝。”

今天必須拋下成見,客觀評價,如果沒有柳逾白,此時此刻她可能還拖著箱子,在地鐵站外苦苦地等一趟沒有載客的出租車。

而且,鐵定已經遲到的情況下,她跟柳逾白一起去,多少會多一些底氣。

柳逾白瞧她一眼,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她今天這麽識相,叫他也沒有非欺負她不可的動機了。

片刻,莫莉過來,將裝著梁司月換下來的衣服的袋子放在了最後一排,再轉去副駕駛上了車,吩咐司機可以出發了。

梁司月被身上這條裙子抻著,坐得筆直,反觀柳逾白,就比她隨意得多。

他換了一套正式的深灰色西裝,剪裁熨帖,很顯氣質。

然而,這麽穿著長相皆是衿貴的男人,這時候忽地從一旁拿起一只麥當勞的紙袋,遞過來。

梁司月遲疑:“……給我的?”

“韓師傅自作主張買的,我不吃這種東西。”

韓師傅即是柳逾白的司機。

韓師傅聞此言自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神情無辜地聳聳肩。

梁司月接過去,感覺袋子裏食物還是溫熱的。

裏面是漢堡、薯條和雞塊。漢堡讓梁司月無從下手,怕弄臟妝面和衣服。

她原本不打算吃的,但餓到有點低血糖的癥狀了,便只將薯條拿出來,小心翼翼地餵進嘴裏,盡量不沾到口紅。

吃著東西,手機突然響了。

她手機裝在莫莉替她挑的那只昂貴的手袋裏,被壓在了麥當勞的紙袋之下。她趕緊去翻紙袋裏的紙巾,擦幹凈手指上的油汙,左手拿起紙袋,右手去開手包的拉鏈。

突然的,左手一空。

梁司月怔了下。

然而包裏的手機快要將她的腿都振麻,趕緊兩手將拉鏈拉開,取出手機。

接通的一瞬間,她才意識到剛才應該說謝謝的,轉頭去看,柳逾白替她拿著那麥當勞的紙袋,十分違和。讓她更加過意不去的是,她方才擦過手指的紙巾,直接就扔在了紙袋裏面。

電話是梁國志打來的,問她到了沒有。

“在路上了,應該半小時內就可以到。”

梁國志催她快一點,“我就門口等你,你到了我們一塊兒進去。”

梁司月接完電話,將手機裝回手包裏,又趕緊接回紙袋。

柳逾白看她一眼,“潘的邀請,你倒是知道千裏趕回來參加。”

“……”這是在跟她算北城那頓飯,她沒去的賬呢。

“公司規定工作時間不可以擅自離隊。”梁司月還是替自己辯解一句。

柳逾白嘲她,“現在又懂守規矩了。”

“因為上回柳先生提點過,我不會再犯了。”

她這話裏,不無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

柳逾白聽得笑了一聲,看來她已經滿血覆活,又有力氣暗地裏與他較勁了。

車駛近了柳家,停在大門口。

雨小了很多,用不著打傘。

梁司月小心翼翼地下車。

她實在習慣不了這樣細跟的高跟鞋,踩得很忐忑,雖然它美極了,使足踝到腳背的這一線十分優雅。

走在前方的柳逾白,忽地回頭望一眼,轉身,朝她伸出手。

紳士無比的姿勢。

梁司月楞住,看他神色正常而平靜,也就收斂了自己的“受寵若驚”,趕緊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

鞋底在濕漉漉的地面上,踩實站穩,她抽回手,柳逾白也就將手收回,順勢插袋。

梁司月走得很慢,但似乎柳逾白有意地控制了步幅,讓她始終只落後他半步。

沒這麽近地同行過,也就不知道,柳逾白原來這樣高,即便她踩了七厘米的高跟鞋,他從身高上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淩駕於她。

梁司月偷偷打量了好幾眼才移開視線,心裏矛盾極了……他確實嘴毒,可他真是好看。

梁國志早早已等在門口,看見女兒是與柳家大公子一塊兒來的,十分費解。

柳逾白解釋說:“偶爾碰到的,順便載一程。”

莫莉拿著要送給潘蘭蘭的禮物過來了,柳逾白向著兩人微微頷首,“我先進去了。”

梁國志將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交給梁司月,跟她一起進去,讓她把禮物交給潘蘭蘭。

和梁司月想象中的不同,派對現場並不過分隆重,來的人也不算多。

潘蘭蘭和柳文藻站在一起,正與另一對夫婦聊天。

柳逾白這時候過去呈上了禮物,兩人慣常一番暗藏機鋒的客套話。

柳逾白願來捧這個場,不單單為了禮數上的周全,還因為今日一些與柳家交好的業內人士亦會前來,這也是他或合作或籠絡的對象。

人情場就是生意場。

梁司月等柳逾白走了,潘蘭蘭和柳文藻也未與其他人寒暄的空當,拿上禮物過去賀壽。

梁司月為自己的遲到道歉,哪知道潘蘭蘭一點問責她意思都沒有,高高興興地接了禮物。

緊跟便是些不值一表的場面話,向潘蘭蘭道謝,感謝她平日的照顧雲雲。

潘蘭蘭今天邀請他們來,不過為了展現她作為雇主的宅心仁厚,再則,也是想向柳文藻邀功,要他看清楚,她能將這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條,一點不給他這個做家主的添麻煩。

梁國志父女完全明白潘的想法,也就盡職當個陪襯罷了。

潘蘭蘭還有好些圈內朋友等著聯絡感情,沒工夫多說什麽,叫兩人自便,就打發掉了父女兩人。

前後,沒超過兩分鐘。

可這就是人情往來,他們不能不參與。

梁司月和父親對視一眼,梁國志笑了笑,“你還沒吃飯吧?走,帶你去拿點兒東西吃。”他很有些自責,就為了這麽兩分鐘,要女兒千裏迢迢地趕回來,飯都還沒吃上一口。

梁司月沒告訴梁國志自己吃了點薯條墊了墊肚子,現在不算餓。

派對是自助餐形式,兩人拿了餐盤正要去取食物,王媽過來了,吩咐梁國志,有個客人喝醉了,趕緊用柳家的車將人送回去。

梁國志不敢怠慢,放了餐盤便往外走。

梁司月跟上去,“今天我們不是來做客的麽?”

再是客人,終歸還是柳家的司機,該幹的活還是得幹。

梁國志笑說:“小月你自己待一會兒吧,去吃點兒東西,我把人送了再回來。”

梁司月待客廳裏不自在,拿了些食物,到後廚去找鄭媽。

哪知道一進門就看見周洵站在流理臺前。

她被吃了半口的紙杯蛋糕噎了一下,放下蛋糕,手指輕輕地拭了拭嘴角,而後笑著走過去,“周先生。”

“噓。”周洵立即豎起一指,笑說,“別讓他們知道我在這兒,太煩了,我先躲一下。”臺子上放著他的餐盤和酒杯。

梁司月跟忙碌的鄭媽打了聲招呼,端著盤子走到周洵身邊去。

她怕自己也煩著了周洵,沒有說話,只小口小口地吃著東西。

周洵卻主動問她:“剛到的?”

“嗯……周先生也是今天回來的麽?”

周洵笑了,似有點困擾地揉了揉額頭,“我們現在也算同行了,你以後直接叫我名字吧。”

“你是前輩呢,或者我按照圈裏的規矩就叫你‘周老師’好了。”梁司月笑說。

“別別……我最怕‘老師’這個稱呼,工作人員都是這麽喊我的,感覺下一秒就要拖我去工作。”

“那……”梁司月忐忑地擡頭去看他一眼,“周洵哥?這麽叫你可以嗎?”她語氣是挑不出錯的自然和大方。

周洵說:“你先這麽稱呼過度一下吧。”

梁司月笑了。

“那你呢,大家一般怎麽稱呼你的?”

“司月,或者小月。”

周洵笑說:“好,知道了。”

周洵看她盤子裏的食物不多,指了指案板上的蒜蓉面包,“要吃麽?這個很好吃。”

他拿起餐刀,切了一小片,梁司月趕緊將盤子遞過去。

兩人就此閑聊起來。

周洵沒怎麽提工作的事,問梁司月在北城留了幾天,有沒有吃到什麽好吃的。

梁司月將跟隊友一起去吃的,一家味道不錯的羊蠍子店介紹給他,“不過,你最好偷偷一個人去吃。”

周洵笑問:“怎麽呢?”

“吃羊蠍子這個過程……很不雅。”

“好,我記住了。”

兩個人有一茬沒一茬聊著天的時候,廚房門口傳來一聲咳嗽。

柳澤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目光古怪地打量了一下梁司月,然後對周洵說:“大哥呢?”

周洵莫名,“大哥已經到了?”

“早到了。我告訴他你在廚房,他說他自己過來找你。”

周洵表示沒註意到柳逾白有來過,他放下餐盤和酒杯,對梁司月說:“小月你自己吃,我去一下。”

周洵攬著柳澤的肩膀往外走,後者回過頭來,又打量梁司月一眼,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梁司月端著食物,到鄭媽身邊去。

鄭媽誇她身上的裙子漂亮,“你快別待在廚房了,免得弄臟。”

“外面的人我也不認識,出去好尷尬,不如在這兒陪您聊聊天。”

鄭媽抿嘴而笑。

她們也是有好一陣沒見了,彼此溝通了一下近況。

過了一會兒,莫莉過來廚房找梁司月。

梁司月跟她到廚房門口去。

莫莉問她:“你的行李箱和換下來的衣服,是幫你卸下來,還是……”

“柳先生要走了?”

“打算走了。”

梁司月原本打算跟梁國志一起走的,但梁國志現在還在送人回去的路上。

“稍等,我先給我爸打個電話。”

梁國志沒接。

他工作狀態一般是不能接私人電話的。

梁司月指一指身上的衣服,“這個今天就要還回去麽?”

莫莉笑了,“這已經買下來了呀,就是梁小姐你自己的衣服了。”

梁司月想到此前所見吊牌上的那串數字,有些心驚肉跳。

莫莉說:“如果你現在要回家的話,我們就順便送你一程。如果想等一等再走,我就把你的行李送過來。”

梁司月驚訝發現,比起待在這兒,她倒寧願再麻煩一回柳逾白。

梁司月坐在車上等了一會兒,柳逾白才從宅子裏出來。

他身上已經染了些酒的氣息,上車以後脫下了西裝外套,緊跟著松解領帶。

梁司月無端覺得他眉間浮起些戾氣。

這氣氛之下,沒人敢說話。

過了一會兒,柳逾白才吩咐莫莉:“給貝斯綺打電話,叫她後天去辦公室見我。”

莫莉應下,又問:“那明天?”

柳逾白沈默片刻,“明天的工作安排都取消。”

不說明緣由,那就是私事,莫莉也就不問,應承下來。

柳逾白說罷,將身體往後靠去,眉目間一股郁色揮之不去。

梁司月偷偷打量的視線,恰好叫他轉頭時捉住,他挑了挑眉,“看什麽?”

梁司月趕緊搖頭。

柳逾白睨她一眼,冷冷嘲了句:“到我面前就啞巴了。”

梁司月沒有聽懂,投以疑惑的目光。

柳逾白卻不再理她,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點燃,抽了一口,降下車窗,手搭在上面,夜風裏煙味一時近一時遠。

為了明面上的禮數,潘蘭蘭的生日,他也不得不來參加。

原打定主意今晚走個過場即走,哪知道還是言語間跟柳文藻起了齟齬。

他們父子一貫不合,柳文藻作為一個老派且固執的人,很不喜長子商人化的嘴臉,常常斥責,就是他公司簽的那一些個流水線明星,搞壞了圈內風氣。

今天起爭執的原因,是圈裏某導演上一部片子剛籌備沒多久,好幾家撤資,黃了。該導演今天過來給潘蘭蘭賀壽,順道跟柳文藻告狀。

柳文藻知道了是柳逾白帶頭撤的資,跟兒子獨處幾分鐘,聊起這事兒,話裏話外皆是訓斥。

柳逾白聽得發噱。

柳文藻從來瞧不見他簽約的那些老戲骨,和尚無任何商業價值的新人演員,獨獨盯著給公司帶來直接紅利的那幾個頂級明星說事。

柳逾白早就習慣了他的偏頗,以及那些念經似的“人心不古”,但來摻合他撤資這事兒,就完完全全觸及他的逆鱗。

“您替人強出頭之前,問沒問這位大導,我為什麽撤資?我猜,您沒問過,您覺得又找著了能揮舞的大棒,忙不疊就拿來用了。爸,我覺得傷您自尊,這話一直沒說:睜眼瞧瞧,游戲規則早就變了。今天來的都是你和潘姨的朋友,可我一圈招呼打過去,您猜猜,多少人想跟我合作。”

柳文藻氣得鼻翼翕張,柳逾白卻不給他再發作的機會,把飲盡的紅酒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笑說:“您瞧不起我,他們卻不敢瞧不起錢。走了,祝您和潘姨玩得盡興。”

風吹卷著一陣煙灰進了車廂裏,梁司月拿手揮了揮,被嗆得不由咳嗽兩聲。

柳逾白回過神來,轉頭看她一眼,撳滅了煙,關上車窗。

從柳宅到自己家的路不算遠,眼看著就快要到了,梁司月又鼓起勇氣看向柳逾白,“柳先生,我有一件事必須要問你。”

柳逾白瞥她一眼。

“您好幾次出手相助,尤其這個,”梁司月指一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真的太貴重了。我希望至少有機會能夠回報你。”

柳逾白語氣涼涼,“你想怎麽回報?”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您,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

“你能掙錢嗎?”

“……”

“那你幫不上。”

“現在確實不能,不過未來……”

“你當偶像沒有未來。”

梁司月深吸一口氣,平覆了一下情緒,才能不被他的垃圾話影響,“那我先欠著……”

“行了。”柳逾白聽不得休息時間還有人跟他討論欠賬不欠賬,回報不回報的問題,跟加班似的。

梁司月乖乖閉嘴,卻不由地嘆了口氣。

多沈重的一口氣,聽得柳逾白都笑了,“幫你倒成了我的不對?”

“我只是不喜歡欠人人情。”

“那你跟周洵是怎麽算的?”

梁司月怔了一下,萬沒想到柳逾白冷不丁地提到周洵的名字。

柳逾白似笑非笑,“你不是說,上回在漫展上是周洵幫了你,這筆賬你是怎麽跟他算的?”

“我……”她沒想去算,甚至想一直都這麽欠著。

柳逾白看她一眼,再開口已是嚴肅口吻,奇怪自己今日累成這樣,還有心思給她上課,“跟人當面鑼對面鼓算賬,不是報恩,是劃清界限的嘴臉。你真覺得有這個必要,行,我們可以算一算。”

梁司月心裏一慌,“不是……”

她垂下目光,沮喪發現,再被人誇早熟,通曉情理,到了柳逾白面前,就跟讀了兩句“知恩圖報”的信條,就來班門弄斧的小屁孩似的。

是啊,仔細想想,自己的態度多傷人,追著跟他一刀兩斷一樣,哪裏像報恩,簡直是結仇。不至於的呀,柳逾白哪有這麽壞。

梁司月低聲說:“對不起。但是請柳先生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為配合一字領的小禮裙,她頭發盤了起來。這個發型,搭配造型簡約的鉆石項鏈,最大程度地展現了她優越的肩頸線條。

當她低頭的時候,青灰色的陰影就歇在長睫毛上。

窗外閃過一顆一顆的路燈,側臉輪廓也在光影之間不斷變幻,像是某個老電影裏的場景。

柳逾白將目光轉回,看向前方。

沒再說什麽,只“嗯”了一聲,這一頁就揭過了。

車很快到達。

司機靠邊停下,莫莉下車去幫忙拿行李箱。

梁司月轉身跪坐在座椅上,去拿後排放衣服的袋子。

奈何這個禮服裙讓她沒辦法有大動作,試了兩次都沒夠到。

柳逾白瞥她一眼,轉過身去,長臂一伸,輕輕輕松地將袋子拎了過來,遞給她。

她說“謝謝”,然後又很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我能不能在車裏換一下鞋。”

柳逾白沒有說不能,她就放心大膽地將自己的球鞋從袋子裏拿出來,脫下腳上的高跟鞋,把腳塞進球鞋裏,扯一扯後跟,蹬了兩下。

她將高跟鞋裝好,提著袋子,打開了門。

“今天謝謝您。”她球鞋踩著路面,一手掌著車門,同柳逾白道別。待柳逾白瞥來一眼,紆尊降貴般地說了句“再見”以後,她笑了笑,將門關上了。

車外,莫莉將拉桿箱遞給梁司月:“需要送麽?”

“不用,我自己提得上去,我力氣蠻大的。”

莫莉笑了。

“那個……”梁司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還有個問題。這條裙子,是不是必須幹洗?”

莫莉笑說:“是的。”

梁司月湊到她跟前,又問了一句話,莫莉搖搖頭,“不行的。”

“……好吧。”梁司月不無遺憾。她肩上挎著衣服袋子,手裏提著行李箱,“我回去了。莫莉姐你們路上註意安全。”

莫莉回到車上,還沒坐穩,後排柳逾白問她,“她最後跟你說了什麽?”

“她說,這衣服她養不起,能不能我拿回去,給我們公司可以穿得下的藝人穿。我說不行。”

柳逾白笑了。

回去路上,莫莉自感僭越地說了一句,“司月她們的公司,運營似乎確實有點問題。”

然而,柳逾白沒接她的話,她也就自覺的不再說什麽。

柳逾白閉眼陷入沈思。

確實,將人從不靠譜的團隊裏撈出來,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

方才跟梁司月去柳宅的路上,他是有這麽想過。

但當去廚房找周洵,看見梁司月態度輕松地和周洵有說有笑的時候,他又失去了興趣。

他幫她了這麽多次,她對他,和對周洵,永遠是不同態度。

沒多大意思。

他是個商人,商人講實際利益。

把人簽回來也是“賠錢貨”不說,還平白給自己添堵。

次日一早,柳逾白自己開車回了趟南城。

他的母親程淡如自和柳文藻離婚以後,一直居住在南城,父母的老宅裏,二十多年來郁郁終日。

柳逾白再忙,總會抽出時間探望。

前陣子下雨,書櫃裏一些舊書受了潮,趁著今日天晴,程淡如和家裏保姆一起將書搬去院子裏晾曬。

院裏石榴樹下擺著條凳,書都攤開晾在條凳上,讓上午剛露頭的太陽一照,空氣裏一股子塵蠹的氣味。

程淡如蹲在條凳旁,將一些粘連在一起的紙張一頁頁掀開,望見兒子進來,也不過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倒是保姆積極,請柳逾白進屋,爐上正滾著水呢,沖茶剛好。

柳逾白在屋裏坐了好一會兒,程淡如才進屋去,問的第一句話便是:“昨天給那位過生日去了?”

柳逾白應聲。

程淡如也不說什麽,轉身進了書房。

柳逾白起身跟過去。

程淡如將書桌上剛剛裱好的一幅畫慢慢卷起來,“你也沒說要回來,沒讓孫媽多買菜,一會兒去畫友那兒送畫,今天就不留你吃午飯了。”

柳逾白神情很是平淡,將隨身帶來一個禮盒遞給她,叫她這些天降溫註意保暖。

快走到院子門口,保姆孫媽追出來,手裏還拎著茶壺,“吃了飯再走吧!”

柳逾白只遙遙地招了招手。

孫媽回到屋裏,往書房望了望,只是嘆氣。

母子倆總這麽生分,她也著實幫不上什麽。

這隔閡不是一天兩天結下的。

離婚的時候,程淡如毅然決然將兒子帶回南城,獨自撫養。

但沒想到柳逾白讀完初中,忽然提出要回父親身邊去,且顯然他已經與柳文藻提前聯系過,回去讀書的門路都已經打通。

這不是協商,是通知。

此舉傷透了程淡如的心,此後這麽多年,這裂痕就沒有一刻真正彌合過,哪怕柳逾白雷打不動地回來探望,噓寒問暖,時刻留意著程淡如衣食住行方面的需求。

書房裏傳來程淡如的聲音:“他走了?”

“走了。”孫媽說。

程淡如這才停了手裏動作,頓了頓,將柳逾白留下的禮盒打開來。

程淡如擅長國畫和書法,對文房四寶一直頗為關註,她很喜歡某一方清朝的端石硯臺,前一陣聽說,那硯臺被一位私人收藏家從西泠印社拍走了。

現在,這硯臺就躺在她的書桌上。

柳逾白開車兩小時回到南城,歇了沒到一刻鐘,又開兩小時回去。

他今日的行程都推後了,一下空出大半天的時間,完全不知道如何打發。

思考的時候,車已經不知不覺開到了公司。

顯然,大家以為今天老板不來,松懈得很。他進辦公室的時候,響起一陣敲鍵盤聲,明顯是在裝模作樣。

他懶得計較,徑直走進自己辦公室。

莫莉照常留守,看他這麽快就回來,很有些驚訝。

他坐回到椅子上,原想處理案頭堆積的文件,翻了翻又興味索然。

想了想,忽說:“幫忙聯系一個人。”

梁司月還在床上,雖然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了。

她睡到十一點才醒,玩著手機,一點也不覺得餓,甚至覺得自己能在床上躺一整天。

一個電話打亂她這個美妙的安排。

陌生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才接。

還沒開口,那邊傳來一道懶散的聲音:“梁司月?”

梁司月聽出來這是誰了。

他不容置喙地說:“你昨天不是說要報答我,現在機會來了。”

梁司月雞飛狗跳地起床、換衣服、洗漱、收拾東西……出門想起忘了帶手機,又折回去。

下樓的時候,韓師傅已經開著柳逾白的車,等了她半小時。

梁司月一邊上車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才起床。”

韓師傅笑說,“沒事兒,別急,也沒等多久。”

梁司月第一次來柳逾白公司,卻壓根沒有參觀的心情。

莫莉等在公司前臺,領著她往裏走。

沿途有人行註目禮,她很慶幸自己覺得風大天冷,不怕麻煩地戴了口罩。

莫莉將她帶到柳逾白的辦公室門口,開門前,叮囑她:“柳總今天心情不太好,如果他吩咐你做什麽事,你能配合就盡量配合。”

梁司月無助地看著莫莉,而後者顯然並無一點“能配合就盡量配合”這個表述過於驚悚的自覺。

莫莉拉開了門,伸手在她後背輕輕一推。

門在她背後關上了。

梁司月慢慢地走去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卸下背包抱在懷裏。

辦公桌後面,柳逾白身體靠著真皮座椅的椅背,明顯放空的表情。

梁司月等了半天,沒聽見他開口,於是不得不主動出聲:“……柳先生,你需要我做什麽?”

柳逾白似這才回神。

擡起目光看她一眼,頓了頓說:“做作業吧。”

梁司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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