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雨歇
關燈
小
中
大
層層疊疊的烏雲壓著青嵐山的各山峰緩緩靠攏著，流雲奔流傾斜，不多時，一陣急雨傾盆而下。峰高壑深的青嵐山脈猶如一幅被潑了墨的山水畫，色彩登時濃郁了起來。春季的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時，烏雲散開，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懶洋洋灑在了各峰之上。
山腳下的竹林中，四抹人影正打著傘緩緩移動著。
一身青衣的青嵐山派弟子，正小心翼翼地帶著兩位小童行走在山間小路上。兩位小童一男一女，年紀相仿，約三四歲。小女孩穿著一身鵝黃的衣衫，紮著雙丫髻，膚色雪白，眼眉生得很是精致；再看一旁的小男孩，面容竟與小女孩十分相似，應是一對雙生子，只是小男孩抿起嘴角的樣子多了一分猶帶童稚的嚴肅。
“小師叔，”小女孩揚起小傘，露出了一雙靈動的杏眼，“快到爹爹家了嗎？”
青嵐山派弟子還未答話，小男孩便輕聲糾正道：“錯了，不是家，是師門。”
看著這一雙猶如他們爹娘翻版的小兒女，疏淩與清川只覺時光荏苒。至那年仙魔大戰二師兄失魂，已過去了好多年。如今仙門平靜，二師兄與溫姑娘早已安家在了雲嶺村，如今一雙兒女也已四歲。
清川這一路上盯著二師兄的孩子們瞅個不停，當時這兩位小豆丁出生時，可謂轟動了整個仙門。先不說他們爹娘各自的背景與經歷，這可是青嵐山派許久以來第一次有新生兒出生。眾人怎能不好奇不興奮，兩位小豆丁的滿月酒也是在青嵐山派辦的，看著往日一派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青嵐山派居然辦起了滿月酒，仙門眾人只覺相當違和。可轉念一想，再違和，有比他們爹是寧子夜更違和的嗎？遂按捺心思，紛紛前去祝賀。
說來這是這兩個孩子第一次上青嵐山，滿月那次二人尚且在繈褓中，是毫無記憶的。估計現在山門口已聚集了眾多弟子，都想來瞧瞧在師門中看一眼便令人生畏的二師兄的孩子是什麽模樣。
“好了，踏完雨了。我們該坐飛劍上去了。瀟瀟過來，我抱上你。”疏淩收起了雨傘，將瀟瀟抱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清川，說道：“雨歇，去你清川師叔那兒，要抱緊他啊。”
當年溫亦歡生產時正值大雨，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了這一對雙胞胎，小兒啼哭聲起時，暴雨驟停。於是這一雙龍鳳胎便有了個渾然天成的乳名，瀟瀟雨歇。
瀟瀟雨歇四歲前，跟著爹娘五湖四海地玩個不停，小小年紀便看遍了山川湖水，如今到了四歲也該啟蒙了，便送回了青嵐山讓一眾師伯師叔們□□。寧子夜也終於松了口氣，如願過上了以往的二人世界。
青嵐山規矩森嚴，就算眾弟子都好奇萬分，此刻也都規矩地立成一排，並沒有想象中的擁擠與嘈雜。一看到為首的男子，瀟瀟便撲了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師伯呀！”
寧子衿笑瞇瞇地抱起了瀟瀟，見她一張小臉上滿是發自內心的甜美笑容，心中不由萬分喜歡，沒想到他師弟這副嚴肅的模樣，居然能生出這麽可愛的女兒來，還好是像了亦歡，不然……他不由看了一眼緊緊盯著自己妹妹的雨歇。這俊俏嚴肅的小臉，簡直像了他家師弟十成十。
三位大弟子經常去雲嶺村，瀟瀟雨歇自然認得他們。瀟瀟趴在寧子衿肩頭玩著他的發帶，雨歇則嚴肅地站在一旁，以防他妹妹玩太野摔下來。約一炷香後，瀟瀟雨歇捧著一眾師叔師伯送的各種玉佩掛件，由三位大弟子帶著去見寧淵了。
寧子清上前幫雙胞胎收拾妥帖了，順帶拿出一個香囊將弟子們送的各種小玩意兒裝了進去。瀟瀟眼也不眨地盯著看了許久，輕聲道：“我記得爹爹也有一個粉粉的香囊，平時我想看看都不許，藏得可好了。”
寧子清嘴角一彎，心中暗道：“那可是你娘送給你爹的定情信物，自然寶貝著呢。”
雖溫亦歡性子疏懶，但到底師出名派，該有的規矩也都一一教了。是以雙胞胎見到寧淵時也沒怯場，且還十分規矩有禮。雨歇倒還好，三位大弟子看著瀟瀟人前人後的兩幅樣子，不由嘴角微微抽搐，是了，當年的溫亦歡也是這般的。人後與師兄們玩鬧毫無顧忌，人前規矩守禮，兩幅面孔切換起來毫不費力。瀟瀟顯然家學淵源。
寧淵很喜歡這一對孩子，他看著瀟瀟靈動的雙眼與時不時看向哥哥不安分的小眼神，早已知道她是個愛玩且靈動的孩子。倒是雨歇，認真專註，像極了子夜小時候，不知道天賦如何，能不能超過他爹？寧淵摸著下巴笑了起來，下首的三位弟子不由同情地瞥了一眼雨歇。
雙胞胎在青嵐山住了下來，寧淵關也不閉了，親自教他們心法。瀟瀟雨歇上午練功，下午跟著一眾小師叔在山裏玩，晚上二人一起住在了竹幽齋，正是寧子夜以前在雪塵峰的居所。如此過了兩月，雙胞胎終於開始想爹娘了。
到了四月，天氣終於回暖，瀟瀟雨歇練完功便手拉手地爬上了不悔亭，此處風景極好，雙胞胎趴在涼亭內皆是心事重重。
“哥哥，”瀟瀟悶悶不樂道：“爹爹和娘親什麽時候回來呀？”
雨歇聞言側頭看著妹妹，之後從隨身小香囊裏翻出一顆窩絲糖，他上前笨手笨腳地塞進妹妹嘴裏，安慰道：“小師叔說就在這幾日了，每年清明，娘親都會去安定坡祭掃。”每次祭掃回來後都情緒低落，爹爹總要安慰她很久。
瀟瀟嚼著糖，懵懂道：“祭掃何人？”
“娘親的師尊與師兄師姐。”看了一眼仍是懵懂的妹妹，雨歇低聲道：“娘親在認識爹爹前，是梨花山莊的大弟子，曾有過很多情同手足的同門。”
瀟瀟皺眉想了一會兒，仰起臉看著哥哥道：“我知道梨花山莊，前日四師叔教我們描紅，便要我反覆練這幾個字呢。”
瀟瀟也塞了一顆窩絲糖給哥哥，喃喃道：“爹爹與娘親歲數相當，為何爹爹的同門還在，娘親的卻……”
雨歇警告道：“娘親每每祭掃回來後都非常傷心，此事不可去問娘親。”
雙胞胎看著眼前的落日，嘴裏嚼著甜津津的窩絲糖，雖是心事重重，但動作卻出奇地一致，如此畫面外人看來只覺可愛。身後忽然發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雙胞胎倆齊齊轉頭看去，只見一位身材頎長的青年正站在不遠處，他背後跟了幾位大弟子。
看這陣仗就知此人輩分極高，雨歇立馬拉住妹妹站好。雙胞胎的嘴角還帶著點點糖渣，神情卻分外認真。這番模樣，又惹得眼前之人笑了起來。
他彎下腰來，笑瞇瞇道：“這對小童可愛的緊，長得頗為相像，是雙生子吧？我師兄又收徒了？”
三位大弟子聞言低頭不語，寧子垣內心呵呵一笑，眼中閃過了一絲幸災樂禍，他說道：“瀟瀟雨歇，快見過你們師叔祖。”特意加重了師叔祖這三個字的語氣。
“嗯？”果不其然，寧瀾聽到師叔祖這三個字後立馬汗毛一立，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寧子垣。
三位大弟子憋笑憋得很辛苦，須臾，寧瀾又另辟蹊徑地問道：“是你們這輩收的徒？”
寧子垣這回實在是忍不住了，臉上的笑意饒是雙胞胎也看了出來，他緩緩說道：“非也，是二師兄的一對孩兒。可不是該叫您師叔祖嗎？”
寧瀾如遭雷劈，瞪了三位大弟子良久，大腦有些空白。子垣的二師兄當然是子夜了，可他說這對雙胞胎是寧子夜的孩子？這？？？寧瀾只覺此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直比他家師兄忽然說要娶個夫人還驚悚，於是他不成體統地問道：“是哪兒撿的嗎？”
此言一出，雙胞胎的笑臉立馬垮了，瀟瀟更是一撅嘴，委屈道：“才不是撿的，我要告訴娘親去！”
寧瀾大概還沒從雷劈中緩過神兒來，居然直楞楞補了一句，“還有娘親呢？”
這下瀟瀟忍不住了，嘴巴一扁抽抽搭搭哭了起來，她本就想爹娘的厲害，哪裏經得住這番調侃？雨歇也不高興了，他嚴肅地看了一眼眼前這位師叔祖，手忙腳亂地安慰起了妹妹。被瞪了一眼的寧瀾渾身一個激靈，是了，眼前這張嚴肅俊俏的小臉，和他那位二師侄小時候確實像了個十成十。
難道……？
“師叔，師兄。二師兄與二師嫂回來了——”不遠處的清川遠遠喊了一聲，寧瀾終於明白他腦子沒問題，理解也正常，他家師侄成婚生娃了！
山門口，一身素衣的溫亦歡抱起了迎面跑來的瀟瀟，她驚奇地看了一眼女兒兔子般的眼睛，奇道：“瀟瀟這麽想娘親嗎？”說著又蹲下親了親雨歇。
寧子夜摸了摸一雙兒女的臉蛋，低聲對溫亦歡說道：“好了，去竹幽齋再親也不遲。”
瀟瀟抱完了娘親又去抱爹，還不忘委屈地控訴道：“爹爹有人說我和哥哥是你撿的！”
寧子夜一楞，看向了兒子，雨歇立馬點了點頭。
溫亦歡立馬安慰道：“師叔們和你們開玩笑呢，不許當真。”
寧子夜卻皺眉道：“在青嵐山派，無人會開這種玩笑。”
瀟瀟補刀，“真的！三師叔還說那人是我們的師叔祖呢！”
這下換寧子夜悚然了，師叔祖？莫非是瀾師叔？他猛地擡頭看去，一下就瞧見了遠處那道緩步而來的身影，不是寧瀾是誰！寧瀾看到了他家師侄的眼神先是驚喜，隨後目光一轉略帶無奈，那眼神仿佛在說：“您怎麽一回來就欺負我的娃？”
寧子夜與溫亦歡回來之時，恰逢雲游了十幾年的寧瀾回山。老老小小終於到齊，青嵐山派迎來了團聚。宴席後，寧瀾抱著雙胞胎瞅個不停，兩個孩兒一動一靜，十分有趣。遙想當年，他們的娘親抱著他大腿抽抽搭搭的一幕仍在眼前，沒想到一眨眼當年的黃衫小豆丁也做了娘親了。
“要說也是緣分，”寧瀾嘖嘖稱奇，“當年在月息鎮子夜就收了亦歡的荷包，原以為只是孩童間的玩鬧，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孩子都生了。”
當著許多人，溫亦歡不由有點臉紅，低著頭沒說話。寧子夜涼嗖嗖地瞥了自家師叔一眼。寧淵看不過去了，低聲斥道：“有你這般做師叔的嗎？當著孩子的面調侃他們。”
趴在子夜膝頭的瀟瀟忽然想起了什麽，脆生生道：“我知道，三師叔說那荷包是我娘親送給爹爹的定情信物，爹爹可寶貝呢！”一番話說得又響又快，寧子夜都來不及去捂她的嘴巴。
童言無忌，在場眾人哄然大笑。
溫亦歡雖也在笑，眉目間卻有著一絲郁色，寧子夜未轉頭，在衣袖的掩蓋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拇指緩緩摩挲著她的手背，似在無聲地安慰。明日是清明，又該去安定坡祭掃了。
今年的清明，溫亦歡帶上了一雙孩子去安定坡祭掃。每年此時，還會看到淩平道長與子清。五座小小的劍冢，矗立在清明時節的細雨中，周圍的荒草已被拔除，墓碑上的字跡已有些模糊，他們已離開了太久。
細雨間，一位黑衣人緩緩走近，除了雙胞胎，所有人警覺回頭。看清來人後，溫亦歡驚喜道：“大師兄！”來人正是消失已久的溫亦臣，自溫亦歡懷有身孕的那段時日起，溫亦臣便一直杳無音信。去信從未間斷，卻一直沒有收到來信。
“師兄，這幾年你去了哪兒？怎麽一封信也不回！”溫亦歡如小時候一般一把揪過溫亦臣的衣袖，一疊聲地追問。
多年不見，溫亦臣面容依舊俊朗端肅，只是整個人略顯瘦削。他擡手拍了拍溫亦歡的手背，低聲道：“這幾年南疆大亂，我從不敢回信，就怕洩了蹤跡。如今總算整肅清楚了，以後我們可常見了。”
眾人都知道這短短的兩句話中隱藏了多少腥風血雨，溫亦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溫亦臣，確認他無恙後才緩緩松了口氣。溫亦臣早已看到了寧子夜腿邊的一對雙胞胎，待看清了黃衫的瀟瀟後，他的耳中一陣轟鳴，仿佛昨日重現，久遠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記憶中有舊日的梨花山莊，還有他的師弟與師妹。目光一轉，他又看到了細雨中的一排墓碑，饒是過去了那麽多年，仍是心中鈍痛。溫亦歡看到師兄微紅的眼眶，哪裏還忍得住，忙低頭拭淚。
當瀟瀟雨歇脆生生地叫過師伯後，總算沖淡了些哀慟的氛圍。
雨過天晴，一眾人緩緩下山。雙胞胎見溫亦歡神情難過，便一左一右拉著她說著前段日子在青嵐山的趣事。瀟瀟脆生生的童音在山谷間回蕩著，溫亦歡低頭看著女兒，仿佛看到了幼時在師兄師姐們身邊無憂的自己。
右邊的手心微熱，她側頭看去，是雨歇正擔憂地捏著她的手。看著一雙兒女擔憂的眼神，她收斂了滿心了傷感，挨個親了親他們的額頭，隨即三人拉著手，笑著往前走去。
溫亦歡後腦勺沒長眼，當然沒看見身後寧子夜眼神中滿到快溢出來的愛意。溫亦臣倒是看見了，見他們一家人如此恩愛，他不由得微微嘆息。總算他們的師妹，這輩子是幸福的。
二人走在最後，溫亦臣低聲道：“亦歡的身世，你沒有告訴她。”
寧子夜點了點頭。
良久，溫亦臣嘆道：“是不該告訴她。”
寧子夜腳步一頓，說道：“可如果不告訴她，溫掌門……會有遺憾吧。”
溫亦臣微笑著搖了搖頭：“逝者已矣。”
萬籟俱寂，只聽得前方母子三人傳來的陣陣笑聲。溫亦臣低聲道：“原本師尊是想在她十八歲生辰時告訴她，也好能父女相認。可天不遂人願，恰是她十八歲那年，梨花山莊覆滅，還沒來得及告訴她身世，師尊就身隕了。”
耳邊傳來陣陣山風，往日歲月隨風而逝。
“如今，知道身世除了讓她痛苦，已無任何意義。師尊生性豁達，他寧願她永遠不知，也不願她打破現如今的平靜。”溫亦臣停下腳步，側頭看向寧子夜，繼續說道：“我一直非常慶幸亦歡能遇見你，若沒有你，她會一輩子留在夢魘般的回憶中。”
寧子夜看著前方那抹身影，嘴角緩緩浮起笑容，“我也慶幸能遇到她，讓我的人生完整。”
溫亦臣笑著點了點頭，最後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墓碑，眷戀的眼神，仿佛在與他的師弟師妹們告別。
既如此，有些話，只能下輩子再說了。
此生的遺憾已鑄就，下輩子，我們不能再分開。
師尊，亦鳶，亦嵐，亦桑，亦景，你們安息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山腳下的竹林中，四抹人影正打著傘緩緩移動著。
一身青衣的青嵐山派弟子，正小心翼翼地帶著兩位小童行走在山間小路上。兩位小童一男一女，年紀相仿，約三四歲。小女孩穿著一身鵝黃的衣衫，紮著雙丫髻，膚色雪白，眼眉生得很是精致；再看一旁的小男孩，面容竟與小女孩十分相似，應是一對雙生子，只是小男孩抿起嘴角的樣子多了一分猶帶童稚的嚴肅。
“小師叔，”小女孩揚起小傘，露出了一雙靈動的杏眼，“快到爹爹家了嗎？”
青嵐山派弟子還未答話，小男孩便輕聲糾正道：“錯了，不是家，是師門。”
看著這一雙猶如他們爹娘翻版的小兒女，疏淩與清川只覺時光荏苒。至那年仙魔大戰二師兄失魂，已過去了好多年。如今仙門平靜，二師兄與溫姑娘早已安家在了雲嶺村，如今一雙兒女也已四歲。
清川這一路上盯著二師兄的孩子們瞅個不停，當時這兩位小豆丁出生時，可謂轟動了整個仙門。先不說他們爹娘各自的背景與經歷，這可是青嵐山派許久以來第一次有新生兒出生。眾人怎能不好奇不興奮，兩位小豆丁的滿月酒也是在青嵐山派辦的，看著往日一派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青嵐山派居然辦起了滿月酒，仙門眾人只覺相當違和。可轉念一想，再違和，有比他們爹是寧子夜更違和的嗎？遂按捺心思，紛紛前去祝賀。
說來這是這兩個孩子第一次上青嵐山，滿月那次二人尚且在繈褓中，是毫無記憶的。估計現在山門口已聚集了眾多弟子，都想來瞧瞧在師門中看一眼便令人生畏的二師兄的孩子是什麽模樣。
“好了，踏完雨了。我們該坐飛劍上去了。瀟瀟過來，我抱上你。”疏淩收起了雨傘，將瀟瀟抱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清川，說道：“雨歇，去你清川師叔那兒，要抱緊他啊。”
當年溫亦歡生產時正值大雨，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了這一對雙胞胎，小兒啼哭聲起時，暴雨驟停。於是這一雙龍鳳胎便有了個渾然天成的乳名，瀟瀟雨歇。
瀟瀟雨歇四歲前，跟著爹娘五湖四海地玩個不停，小小年紀便看遍了山川湖水，如今到了四歲也該啟蒙了，便送回了青嵐山讓一眾師伯師叔們□□。寧子夜也終於松了口氣，如願過上了以往的二人世界。
青嵐山規矩森嚴，就算眾弟子都好奇萬分，此刻也都規矩地立成一排，並沒有想象中的擁擠與嘈雜。一看到為首的男子，瀟瀟便撲了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師伯呀！”
寧子衿笑瞇瞇地抱起了瀟瀟，見她一張小臉上滿是發自內心的甜美笑容，心中不由萬分喜歡，沒想到他師弟這副嚴肅的模樣，居然能生出這麽可愛的女兒來，還好是像了亦歡，不然……他不由看了一眼緊緊盯著自己妹妹的雨歇。這俊俏嚴肅的小臉，簡直像了他家師弟十成十。
三位大弟子經常去雲嶺村，瀟瀟雨歇自然認得他們。瀟瀟趴在寧子衿肩頭玩著他的發帶，雨歇則嚴肅地站在一旁，以防他妹妹玩太野摔下來。約一炷香後，瀟瀟雨歇捧著一眾師叔師伯送的各種玉佩掛件，由三位大弟子帶著去見寧淵了。
寧子清上前幫雙胞胎收拾妥帖了，順帶拿出一個香囊將弟子們送的各種小玩意兒裝了進去。瀟瀟眼也不眨地盯著看了許久，輕聲道：“我記得爹爹也有一個粉粉的香囊，平時我想看看都不許，藏得可好了。”
寧子清嘴角一彎，心中暗道：“那可是你娘送給你爹的定情信物，自然寶貝著呢。”
雖溫亦歡性子疏懶，但到底師出名派，該有的規矩也都一一教了。是以雙胞胎見到寧淵時也沒怯場，且還十分規矩有禮。雨歇倒還好，三位大弟子看著瀟瀟人前人後的兩幅樣子，不由嘴角微微抽搐，是了，當年的溫亦歡也是這般的。人後與師兄們玩鬧毫無顧忌，人前規矩守禮，兩幅面孔切換起來毫不費力。瀟瀟顯然家學淵源。
寧淵很喜歡這一對孩子，他看著瀟瀟靈動的雙眼與時不時看向哥哥不安分的小眼神，早已知道她是個愛玩且靈動的孩子。倒是雨歇，認真專註，像極了子夜小時候，不知道天賦如何，能不能超過他爹？寧淵摸著下巴笑了起來，下首的三位弟子不由同情地瞥了一眼雨歇。
雙胞胎在青嵐山住了下來，寧淵關也不閉了，親自教他們心法。瀟瀟雨歇上午練功，下午跟著一眾小師叔在山裏玩，晚上二人一起住在了竹幽齋，正是寧子夜以前在雪塵峰的居所。如此過了兩月，雙胞胎終於開始想爹娘了。
到了四月，天氣終於回暖，瀟瀟雨歇練完功便手拉手地爬上了不悔亭，此處風景極好，雙胞胎趴在涼亭內皆是心事重重。
“哥哥，”瀟瀟悶悶不樂道：“爹爹和娘親什麽時候回來呀？”
雨歇聞言側頭看著妹妹，之後從隨身小香囊裏翻出一顆窩絲糖，他上前笨手笨腳地塞進妹妹嘴裏，安慰道：“小師叔說就在這幾日了，每年清明，娘親都會去安定坡祭掃。”每次祭掃回來後都情緒低落，爹爹總要安慰她很久。
瀟瀟嚼著糖，懵懂道：“祭掃何人？”
“娘親的師尊與師兄師姐。”看了一眼仍是懵懂的妹妹，雨歇低聲道：“娘親在認識爹爹前，是梨花山莊的大弟子，曾有過很多情同手足的同門。”
瀟瀟皺眉想了一會兒，仰起臉看著哥哥道：“我知道梨花山莊，前日四師叔教我們描紅，便要我反覆練這幾個字呢。”
瀟瀟也塞了一顆窩絲糖給哥哥，喃喃道：“爹爹與娘親歲數相當，為何爹爹的同門還在，娘親的卻……”
雨歇警告道：“娘親每每祭掃回來後都非常傷心，此事不可去問娘親。”
雙胞胎看著眼前的落日，嘴裏嚼著甜津津的窩絲糖，雖是心事重重，但動作卻出奇地一致，如此畫面外人看來只覺可愛。身後忽然發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雙胞胎倆齊齊轉頭看去，只見一位身材頎長的青年正站在不遠處，他背後跟了幾位大弟子。
看這陣仗就知此人輩分極高，雨歇立馬拉住妹妹站好。雙胞胎的嘴角還帶著點點糖渣，神情卻分外認真。這番模樣，又惹得眼前之人笑了起來。
他彎下腰來，笑瞇瞇道：“這對小童可愛的緊，長得頗為相像，是雙生子吧？我師兄又收徒了？”
三位大弟子聞言低頭不語，寧子垣內心呵呵一笑，眼中閃過了一絲幸災樂禍，他說道：“瀟瀟雨歇，快見過你們師叔祖。”特意加重了師叔祖這三個字的語氣。
“嗯？”果不其然，寧瀾聽到師叔祖這三個字後立馬汗毛一立，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寧子垣。
三位大弟子憋笑憋得很辛苦，須臾，寧瀾又另辟蹊徑地問道：“是你們這輩收的徒？”
寧子垣這回實在是忍不住了，臉上的笑意饒是雙胞胎也看了出來，他緩緩說道：“非也，是二師兄的一對孩兒。可不是該叫您師叔祖嗎？”
寧瀾如遭雷劈，瞪了三位大弟子良久，大腦有些空白。子垣的二師兄當然是子夜了，可他說這對雙胞胎是寧子夜的孩子？這？？？寧瀾只覺此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直比他家師兄忽然說要娶個夫人還驚悚，於是他不成體統地問道：“是哪兒撿的嗎？”
此言一出，雙胞胎的笑臉立馬垮了，瀟瀟更是一撅嘴，委屈道：“才不是撿的，我要告訴娘親去！”
寧瀾大概還沒從雷劈中緩過神兒來，居然直楞楞補了一句，“還有娘親呢？”
這下瀟瀟忍不住了，嘴巴一扁抽抽搭搭哭了起來，她本就想爹娘的厲害，哪裏經得住這番調侃？雨歇也不高興了，他嚴肅地看了一眼眼前這位師叔祖，手忙腳亂地安慰起了妹妹。被瞪了一眼的寧瀾渾身一個激靈，是了，眼前這張嚴肅俊俏的小臉，和他那位二師侄小時候確實像了個十成十。
難道……？
“師叔，師兄。二師兄與二師嫂回來了——”不遠處的清川遠遠喊了一聲，寧瀾終於明白他腦子沒問題，理解也正常，他家師侄成婚生娃了！
山門口，一身素衣的溫亦歡抱起了迎面跑來的瀟瀟，她驚奇地看了一眼女兒兔子般的眼睛，奇道：“瀟瀟這麽想娘親嗎？”說著又蹲下親了親雨歇。
寧子夜摸了摸一雙兒女的臉蛋，低聲對溫亦歡說道：“好了，去竹幽齋再親也不遲。”
瀟瀟抱完了娘親又去抱爹，還不忘委屈地控訴道：“爹爹有人說我和哥哥是你撿的！”
寧子夜一楞，看向了兒子，雨歇立馬點了點頭。
溫亦歡立馬安慰道：“師叔們和你們開玩笑呢，不許當真。”
寧子夜卻皺眉道：“在青嵐山派，無人會開這種玩笑。”
瀟瀟補刀，“真的！三師叔還說那人是我們的師叔祖呢！”
這下換寧子夜悚然了，師叔祖？莫非是瀾師叔？他猛地擡頭看去，一下就瞧見了遠處那道緩步而來的身影，不是寧瀾是誰！寧瀾看到了他家師侄的眼神先是驚喜，隨後目光一轉略帶無奈，那眼神仿佛在說：“您怎麽一回來就欺負我的娃？”
寧子夜與溫亦歡回來之時，恰逢雲游了十幾年的寧瀾回山。老老小小終於到齊，青嵐山派迎來了團聚。宴席後，寧瀾抱著雙胞胎瞅個不停，兩個孩兒一動一靜，十分有趣。遙想當年，他們的娘親抱著他大腿抽抽搭搭的一幕仍在眼前，沒想到一眨眼當年的黃衫小豆丁也做了娘親了。
“要說也是緣分，”寧瀾嘖嘖稱奇，“當年在月息鎮子夜就收了亦歡的荷包，原以為只是孩童間的玩鬧，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孩子都生了。”
當著許多人，溫亦歡不由有點臉紅，低著頭沒說話。寧子夜涼嗖嗖地瞥了自家師叔一眼。寧淵看不過去了，低聲斥道：“有你這般做師叔的嗎？當著孩子的面調侃他們。”
趴在子夜膝頭的瀟瀟忽然想起了什麽，脆生生道：“我知道，三師叔說那荷包是我娘親送給爹爹的定情信物，爹爹可寶貝呢！”一番話說得又響又快，寧子夜都來不及去捂她的嘴巴。
童言無忌，在場眾人哄然大笑。
溫亦歡雖也在笑，眉目間卻有著一絲郁色，寧子夜未轉頭，在衣袖的掩蓋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拇指緩緩摩挲著她的手背，似在無聲地安慰。明日是清明，又該去安定坡祭掃了。
今年的清明，溫亦歡帶上了一雙孩子去安定坡祭掃。每年此時，還會看到淩平道長與子清。五座小小的劍冢，矗立在清明時節的細雨中，周圍的荒草已被拔除，墓碑上的字跡已有些模糊，他們已離開了太久。
細雨間，一位黑衣人緩緩走近，除了雙胞胎，所有人警覺回頭。看清來人後，溫亦歡驚喜道：“大師兄！”來人正是消失已久的溫亦臣，自溫亦歡懷有身孕的那段時日起，溫亦臣便一直杳無音信。去信從未間斷，卻一直沒有收到來信。
“師兄，這幾年你去了哪兒？怎麽一封信也不回！”溫亦歡如小時候一般一把揪過溫亦臣的衣袖，一疊聲地追問。
多年不見，溫亦臣面容依舊俊朗端肅，只是整個人略顯瘦削。他擡手拍了拍溫亦歡的手背，低聲道：“這幾年南疆大亂，我從不敢回信，就怕洩了蹤跡。如今總算整肅清楚了，以後我們可常見了。”
眾人都知道這短短的兩句話中隱藏了多少腥風血雨，溫亦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溫亦臣，確認他無恙後才緩緩松了口氣。溫亦臣早已看到了寧子夜腿邊的一對雙胞胎，待看清了黃衫的瀟瀟後，他的耳中一陣轟鳴，仿佛昨日重現，久遠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記憶中有舊日的梨花山莊，還有他的師弟與師妹。目光一轉，他又看到了細雨中的一排墓碑，饒是過去了那麽多年，仍是心中鈍痛。溫亦歡看到師兄微紅的眼眶，哪裏還忍得住，忙低頭拭淚。
當瀟瀟雨歇脆生生地叫過師伯後，總算沖淡了些哀慟的氛圍。
雨過天晴，一眾人緩緩下山。雙胞胎見溫亦歡神情難過，便一左一右拉著她說著前段日子在青嵐山的趣事。瀟瀟脆生生的童音在山谷間回蕩著，溫亦歡低頭看著女兒，仿佛看到了幼時在師兄師姐們身邊無憂的自己。
右邊的手心微熱，她側頭看去，是雨歇正擔憂地捏著她的手。看著一雙兒女擔憂的眼神，她收斂了滿心了傷感，挨個親了親他們的額頭，隨即三人拉著手，笑著往前走去。
溫亦歡後腦勺沒長眼，當然沒看見身後寧子夜眼神中滿到快溢出來的愛意。溫亦臣倒是看見了，見他們一家人如此恩愛，他不由得微微嘆息。總算他們的師妹，這輩子是幸福的。
二人走在最後，溫亦臣低聲道：“亦歡的身世，你沒有告訴她。”
寧子夜點了點頭。
良久，溫亦臣嘆道：“是不該告訴她。”
寧子夜腳步一頓，說道：“可如果不告訴她，溫掌門……會有遺憾吧。”
溫亦臣微笑著搖了搖頭：“逝者已矣。”
萬籟俱寂，只聽得前方母子三人傳來的陣陣笑聲。溫亦臣低聲道：“原本師尊是想在她十八歲生辰時告訴她，也好能父女相認。可天不遂人願，恰是她十八歲那年，梨花山莊覆滅，還沒來得及告訴她身世，師尊就身隕了。”
耳邊傳來陣陣山風，往日歲月隨風而逝。
“如今，知道身世除了讓她痛苦，已無任何意義。師尊生性豁達，他寧願她永遠不知，也不願她打破現如今的平靜。”溫亦臣停下腳步，側頭看向寧子夜，繼續說道：“我一直非常慶幸亦歡能遇見你，若沒有你，她會一輩子留在夢魘般的回憶中。”
寧子夜看著前方那抹身影，嘴角緩緩浮起笑容，“我也慶幸能遇到她，讓我的人生完整。”
溫亦臣笑著點了點頭，最後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的墓碑，眷戀的眼神，仿佛在與他的師弟師妹們告別。
既如此，有些話，只能下輩子再說了。
此生的遺憾已鑄就，下輩子，我們不能再分開。
師尊，亦鳶，亦嵐，亦桑，亦景，你們安息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