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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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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慕錚跪於地,眼皮也不動一下,“臣不知陛下所謂何事。”

泰康帝冷笑,“還與朕裝傻,朕問你,你上永安來可是帶了你的妻子?”

邢慕錚低頭道:“臣帶了。”

“你帶的是哪個妻子?”

“回陛下,臣惟有一妻錢氏。”

泰康帝瞪眼,“可是朕下了口諭讓其自行下堂的錢氏?”

“是。”

泰康帝被他這直言不諱的話氣得笑了,“那是你抗旨不遵,還是錢氏抗旨不遵?”這一句簡簡單單的問話,卻是生死攸關。不管是誰坐實了這罪,就是殺頭的大罪。

邢慕錚道:“臣不敢,只是陛下聖諭並未限了時日,臣還未寫和離書罷,算不得抗旨不遵。”

泰康帝被噎了一下,正要發作,毛祺又進來,“陛下,今日煉丹的吉時到了。”毛祺之所以敢在泰康帝召喚臣子的時候進來,自是泰康帝如今天大地大煉丹最大,若非自己萬壽即至,他也不會昨日出關。這潛心閉關煉丹的滋味真好,左右如今左右宰相與三司處理政事,他樂得兩袖清閑。

“去去去,沒看見朕在與邢卿說事兒麽?”泰康帝不耐煩地趕人。

毛祺忙喏喏哈腰退下,心中卻暗暗稱奇。若是往時,便是相爺稟事,到了煉丹之時陛下也是個走的,今日竟為了邢侯連丹也不煉了。陛下是看重侯爺,還是有心要整治侯爺?

被毛祺這麽一擾,泰康帝脾氣下去了些,他把邢慕錚叫起來,又恢覆半仙半道的姿態,平心靜氣與他道:“說罷,為何拖延聖旨……你是怪朕多管閑事了?”泰康帝聽說時覺著奇怪,分明邢慕錚對他的原配不在意,皇帝也想著一個鄉野村姑不配侯門,貼心替他保全名聲,自己做了惡人,不想這廝竟還不領情。

“微臣豈敢怪陛下?怪只怪臣有眼無珠,視珍寶做草芥,視草芥反若珍寶。臣原小看發妻錢氏,欲娶平妻馮氏,孰料馮氏聽信奸人讒言,竟下毒加害於臣……”

“什麽,竟有此事!”泰康帝拍案怒道。

“臣不敢欺瞞陛下,馮氏毒害於臣,還是錢氏救了臣一命。臣慚愧。”

“那毒婦現在何處?”

“陛下息怒,東窗事發後,臣已砍了馮氏腦袋。”

泰康帝聞言仍不能解氣,“這種毒婦,就該淩遲處死,砍她腦袋,還算便宜了她!”竟敢加害他燮朝第一武將,真真該死!

邢慕錚苦笑道:“真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半生戎馬,竟不知婦人心腸能惡毒至此。而臣妻錢氏,十年來為臣操持小家,上養寡母下育小兒,並且亂世奔波,臣與家中失去聯系,才知家中幾番波折,全靠錢氏一人苦苦支撐,許多苦楚臣回玉州才打聽清楚,臣心中愧疚。且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臣身在戰場不能奉養母親,是為心病,錢氏為臣盡了孝心,臣心中也好過許多。娘親臨終前留書一封,直言錢氏賢良淑德,是萬裏挑一的好媳婦,命臣萬不可富貴棄了糟糠妻,否則便是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邢慕錚愈說著愈沈重,連眼眶也似紅了。

邢慕錚並非出身貴胄,雖性子清冷,但該圓滑之處也不含糊,否則多年與各大官員要糧要銀要武器也不能順利,只是如今身居高位,又遠離朝野,沒幾人能叫他演戲罷了。

泰康帝聽之動容,“原來是這麽回事。”

邢慕錚覆跪下,“陛下,此為臣一人之錯,錢氏性情忠烈,倘若她真與臣和離,定是一條白綾自盡了去。”橫豎錢嬌娘不在身邊,邢慕錚不要臉地扯著彌天大謊。“臣這條命還是她救的,臣若叫她尋了死路,那真是豬狗不如,死後無顏見爹娘與列祖列宗,故臣鬥膽求陛下收回成命!”說罷邢慕錚重重磕了一個頭。

泰康帝睇著下跪之人,心中為難,知道自己可真是好心辦了壞事,可是他是皇帝,金口玉言,說出去的旨哪裏有收回的道理?泰康帝摩挲著天蓬尺思量半晌,起身親自扶了邢慕錚起身,緩緩說道:“可是朕聽說,她與同村王鐵牛有染……”

“這是無稽之談,定是陛下的探子哪裏出了岔子。”邢慕錚站直了身子,斬釘截鐵道。

泰康帝原是暗示邢慕錚給他個臺階下,不想他腦子這麽不轉彎兒。泰康帝只得道:“回頭朕非宰了那些小崽子不可,只是這聖旨已經下了,旨你也接了,豈還有收回的道理?橫豎不過是一婦人,哪個婦人嫁了丈夫不賢惠,那是婦道!這個錢氏……天生命該如此,你就莫強求了。朕回頭給你選個更賢惠大氣,出身又好的正妻,也配得上你定西侯的身份,對了,我正愁建安的婚事,不知她可看得上你這二婚的男兒?”

泰康帝最後一句是玩笑了,邢慕錚卻正色道:“承蒙陛下擡愛,建安公主金枝玉葉,臣不過一個大老粗,蒙陛下隆恩當了個侯爺,還豈敢妄想公主之尊?”

“你這……”不開竅的榆木腦袋!他這是非要他收回聖旨了?別說大燮朝,開天辟地以來都沒皇帝把聖旨收回來!他雖不是個有才能的皇帝,但也不能做那第一個叫人笑話的皇帝。

泰康帝與祖先相比,可說是個毫無建樹的皇帝,時常荒唐行事,如今沈迷煉丹,更加不問政事。但說他是個庸帝,他看人的眼光卻又狠辣,邢慕錚年紀輕輕,他就敢將兵馬大元帥的虎符交與他,杭致三十出頭,也能成燮朝最年輕的宰相。並且邢慕錚是泰康帝最為滿意的臣子,邢慕錚打仗時戰無不勝勇猛無敵,戰後立即歸還兵符卸甲歸田,就問哪朝哪代能有這麽省心的臣子?往後戰事再起,他就是他最鋒利的寶劍,就算禍起蕭墻,他也是叛軍最忌憚的護盾。

所以只要邢慕錚犯了不是叛國之罪,泰康帝都會保他。因此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泰康帝自不會真責罰他,不過是想敲打他兩句,結果不料是自己搬了石頭砸腳,整出這一攤子事來。

“邢卿,莫要荒唐,朕的聖旨事關國體,沒有說了不算話的道理!唉,朕失查也是有錯,那就你讓錢氏下堂,收了她為妾,朕也不追究,再補償她些,這總成了罷?”

這算是他當天子的退讓了,邢慕錚居然還是搖頭,“錢氏為臣妻。”

“你、你這個死腦筋!”泰康帝忍不住罵道,“為了這一點小事,你就要逼朕?天天說為朕分憂,為朕分憂,朕看是天天為朕找事兒!”

“臣不敢。”邢慕錚又跪下。

泰康帝重重一哼,“你不敢,我看你是很敢!朕該說的都說了,你自個兒看著辦,莫叫朕失了耐心!”說罷泰康帝不說跪安,反而自己沖出禦書房去了。毛祺在外慌忙叫著陛下,聲音漸消。

邢慕錚緩緩站起來,拍拍膝上的灰,摸摸脖上。這事兒自是得多磨幾回,他也並無多失望之色。

邢慕錚出了禦書房,不讓太監相送,自己往南門走。才過夾道,迎面走來兩人。其中一人著麒麟裝,清瘦幹練,是邢慕錚原先的軍師黃恭,如今在諫院為言路,還有一人著白虎服,面白肥胖,笑瞇瞇如彌勒,卻是戶部左侍郎任沿。

二人自也看見了邢慕錚的大紅飛魚,黃恭看清了人,眼中異光一閃而逝,但旋即恢覆一片平靜。

“定西侯爺!”任沿雙眼發光,笑容越發地大,上前撲通就是一跪。

黃恭也跪於任沿身旁,恭敬叫一聲邢侯。

邢慕錚叫起,任沿一爬起來就熱情極了,“侯爺您可來永安了,下官這是天天數著日子盼著您來呀!”

比起任沿的熱絡,見到一手提拔了他的舊主子的黃恭只客套兩句,便說有事兒先告退了。邢慕錚由了他去。任沿還不走,在邢慕錚旁撫著下巴嘖嘖稱奇,“下官聽聞侯爺是黃大人的大貴人,怎地見了侯爺,黃大人還是那副臉孔,下官還以為能得侯爺的福,瞧黃大人笑一笑呢!”任沿一面說一面偷瞄邢慕錚。這黃恭自上任後跟點了炮的炮仗似的四處亂炸,任沿被他“指正”過,暗裏恨得牙癢癢。若是他少了定西侯的支撐,就屁都不是了。

邢慕錚道:“他就是這性子。任大人若有公務,便去罷。”

任沿忙笑道:“是是,下官這就不擾侯爺了。”也不知方才挑撥之言,邢侯聽進去了麽?

***

邢慕錚仍然策馬回了官舍,王府巷路邊就已停了許多車馬,都是來送拜帖請帖的管家奴才,他們見了邢慕錚,馬上黑鴉鴉地跪了一片,邢慕錚隨意擡了擡手,將馬和馬鞭都交由同行的李清泉,大踏步跨進了院門。等他走後,來的人又都爬起來,繼續往看門小廝兜裏塞自家主人的帖子。

邢慕錚才進垂花門,就見王勇手裏拿著一張長紙條,一邊對著紙條吹氣,一邊往東廂房走。邢慕錚叫住他,“你幹什麽去?”

王勇一轉頭,笑道:“爺,您回來了——這是夫人叫我抄的下人們的名字,這不才抄完,正要給夫人送去。”

“她要這些做甚?”

“屬下也不知道。”

邢慕錚走到王勇身邊,兩指一夾將紙從他手上搶了去,“行了,我替你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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